罗钦顺皱眉说道:“弟子愚拙,不知老师是何意?”
王阳明让二人近前,说了一番话,二人听后连连点头说道:“老师,弟子明白!”
是日,罗钦顺和何瑭二人穿了孝服,从何陋轩出来,边走边哭,悲悲切切,十分哀恸。
此时,站在远处偷窥的刘黑狗看到这一幕,匆匆奔到桂花树下,张忠和毒王正在树下等候,刘黑狗左顾右看,气喘吁吁奔过来说道:“张大人,想必你们已经看到了,王阳明已经中毒身亡了,你们看,罗钦顺和何瑭今早就穿上了孝服!我那一百两银子该兑现了吧?”
刘黑狗担心张忠反悔,更担心他们卸磨杀驴,他做好了大喊大叫的准备,一旦张忠和毒王对他下杀手,他准备拼死一搏,此时他腰里插着一把短刀,以备应急之用。他说完这句话,见毒王站了起来,他大声道:“张大人,咱们谁也别耍花招,快把那一百两银子给我!”
张忠故意说道:“刘黑狗,表面看起来王阳明死了,因为他的两个弟子都穿了孝服,可是你想过没有,王阳明绝非愚拙之辈,他善于欺骗,十分诡诈,在钱塘江边,他扔了衣袍,写了两首绝命诗,给人造成跳江自杀的假象,让我们上当。今儿他的事不会是假的吧?”
刘黑狗怒道:“张大人,咱们事先讲好了的,把带有剧毒的白米送给王阳明,就算完事!现在他的两个弟子都穿了孝服,而且哭得悲悲切切,悲痛欲绝,难道这不是真的吗?世上哪有人愿意诅咒自己早死呢!”
毒王冷笑道:“刘黑狗,王阳明是世上少有的奸诈之人,他什么事做不来?万一正如张大人所说,他是假死,或故意装死呢?我们回京城无法向千岁爷交代。所以张大人的意思是,王阳明必须真的死了,我们才能放心,才能把那一百两银子给你。”
张忠说道:“刘黑狗,让世人上当的事太多,所以,我们还要看到真凭实据才放心!”
听这意思,实乃鸡蛋里挑骨头。可是刘黑狗也无奈,他即便说破嘴皮子也白搭。遂咬牙切齿道:“张大人,那好,你们谁愿陪我走一遭?咱们绕到何陋轩的背后去看看,我要让你们死了这条怀疑的心!”
张忠笑道:“这就好嘛,这正是本大人所要的。毒王,你辛苦一趟,陪刘黑狗去看看!”
刘黑狗二人顺着树林,绕到栖霞山上,又攀登到何陋轩的背后,刘黑狗和毒王同时看到何陋轩的小院里放着一副刚做好的棺材,二人这才从一侧悄悄返回桂花树下。但是在返回桂花树下的路上,刘黑狗故意蹲在地上,以查看裤腿为由,悄然从地上抓了一把干土放入衣袋中,慌忙赶路的毒王并未看到。
毒王点头道:“张大人,看来王阳明真的中毒身亡了,我和刘黑狗看到何陋轩小院里停放着一副新棺材。”
张忠点头笑道:“好!这才是千岁爷所要的。”说到这儿他不拿银子,却向毒王递个眼色,毒王悄悄掏出刀趋到刘黑狗身边。
刘黑狗此时正察言观色,发现张忠和毒王要杀人灭口、卸磨杀驴,遂拔出刀来。他大喝道:“张大人,我刘黑狗早就料到你们要杀人灭口!”
张忠大怒道:“刘黑狗,你今日必须死,我们才好放心回京城!毒王行动吧!”
刘黑狗心里已经算过,两人战一人,他的胜算很小。他怒斥道:“张大人,你们大错特错了,我刘黑狗是练家子,动拳脚你二人即使一起上,也不会胜我,今日我刘黑狗要大开杀戒啦!”说着操刀向张忠刺来,其实他必须从二人中间跳出来,选择好逃跑的路线。张忠失去了主见,刘黑狗如果真的会武功,那么我和毒王肯定难逃一死!在这龙场荒草野地,除了狼叼狗撕、鹰啄鸟噬之外,想入土为安是不可能的,末了做个他乡野鬼,死后连祖坟也进不了,真是太悲哀了!
毒王在江湖只会制毒,若论刀剑腿脚功夫,他远远不及。见张忠往后退,他开始犹豫了,今日张大人敢对大功告成的刘黑狗杀人灭口,那么在回京途中,倘他也动了这个心思,他答应我的那二百两银子,不就也成为画饼充饥了吗?人呢,都怕死,我毒王闯荡江湖几十年,万不可在此阴沟里翻了船,张大人退我亦退!
刘黑狗见说大话起了效用,继而大怒道:“张大人、毒王,你们两个听仔细了,我刘黑狗恩怨分明,我是个宁可舍命也不舍财的人,你们啊,乖乖地把那一百两银子放下,若不然我让你们俩死在龙场荒山野地里!”
张忠似是吓破了胆,把手里的包裹一扔,说道:“刘黑狗,我知道强龙压不过地头蛇,银子给你,你让我们走。”他说着转身就在荒草杂木中飞跑起来。毒王见状,跟在张忠后面也拼命往外逃。
刘黑狗见状,变本加厉大喊道:“快滚蛋吧!这回老子生了慈悲之心,饶了你俩狗命,倘下次再敢到龙场来,老子定亲手杀了你们!”
刘黑狗的喊叫声,自然被守在何陋轩院外的罗钦顺和何瑭听得一清二楚,二人也亲眼看到张忠和毒王狼狈逃窜的样子。罗钦顺喜道:“何瑭兄弟,老师真的是神机妙算,只要这两个家伙逃回了京城,老师以后就安然无恙了!”
何瑭站起来,说道:“这两个人跑了,可刘黑狗呢?”
罗钦顺说:“刘黑狗孤掌难鸣,你放一百个心,老师自有办法对付他。”
且说,王阳明料到两个不明身份的人一定是奉了刘瑾之命,必置他于死地而后快,所以他满足了他们的心愿。不过,此时王阳明没有在何陋轩内坐着或躺着,也没有坐在木几前看书,他突发异想,上天赐给了我王阳明一个机会,既然做了一副棺材,我想试试,人死后躺在棺材里会有怎样的感受。他在罗钦顺和何瑭穿上孝服走出何陋轩之时,笑着躺进了棺椁里。
王阳明如同真的死人那样,放松四肢,微微闭上双眼,棺材盖子盖上,棺内黑洞洞的。他想到,人最初的时候,在娘胎里渐渐长成人形,既而发育有了五官和四肢,或许六七个月的时候,就会在娘胎里动弹,怀胎十月之后,可谓瓜熟蒂落,随着哇的一声大叫,便从娘胎里生了出来。从此,这个人就赤条条、两手空空地来到这个世上。随着岁月消逝,冬去春来,他长大了,学会了算计,学会了求取功名,同时也学会了奸诈。于是他睁大双眼,伸出一双欲壑难填的大手,争啊、夺啊、抢啊、捞啊,甚至不惜杀人害命。可到老来,他在这个世上先前所掠夺到的一切,什么也带不走。他一命归西,人们把他放进棺椁里,有无陪葬品且不论,到了这时,尘世才给他盖棺论定,无非恶善两个牌子。大多数三五十年以内,背上的无形牌子烟消云散,即使有名德传世的人,一二百年有之,三五百年亦有之,倘是大名人,或许千年足矣!到了最后,世上只留下他的名字,或是一个与他人相区别的符号而已!
王阳明又回顾了自己从师承娄谅到龙场悟道的心学之路。
王阳明觉得眼下最为遗憾的事,是谪贬龙场,在这个偏僻的角落之地,当初的拳拳报国之心无法实现。他叹道:“上天啊,我王阳明就这一个心愿,就这一个志向啊!”
罗钦顺和何瑭回到了何陋轩,却不见老师的身影,何瑭笑道:“罗兄,老师万万不会为了迷惑刘黑狗他们,自己躺进棺材里吧?”
罗钦顺笑道:“这也难说,老师说过要逼真嘛!”
何瑭推开棺椁盖,果见王阳明在内,遂说道:“老师,戏演完了,那两个从京城来的人逃走了,刘黑狗似是获胜了。老师,弟子扶老师出来吧!”
王阳明笑道:“好,他们都打着如意算盘,心满意足了,但这件事还没画上句号。这样,今晚咱们去驿站,见刘黑狗去!”
从栖霞山的何陋轩出来,到龙场驿站,大概有二三里的路程,王阳明在前,罗钦顺在后,不一会儿就来到龙场驿站。驿站一排七八间房子,只有驿吏刘黑狗住的房屋内亮着灯光,在漆黑、沉寂的龙场,这盏灯火犹似一点鬼火,又像魔鬼邪灵的眼睛,放着似红非红的光亮。
此时,自以为有了圆满收获的刘黑狗正沉浸在兴奋喜悦之中。灯光下,那二百两银子像列队的勇士一样,接受刘黑狗的检阅。他特意炒了几盘荤素搭配的下酒菜,一壶烧酒,放在案几上,他斟了一盏酒,刚要举箸夹菜的时候,罗钦顺把门一推,说道:“刘黑狗,你好逍遥自在啊!”
刘黑狗发现罗钦顺后面是王阳明,像吓破了魂魄似的急忙双膝跪地,叩头道:“驿丞大人,小的该死,小的该死啊!”
王阳明往木几上一坐,大声道:“刘黑狗,你也不必如此,你听从京城两个人的指使,企图毒害我,为了银子,你的良知真心被狗吃了吗?”
刘黑狗至此,还以为是魂魄附体的王阳明来找他算账,颤抖着身子,几近梦呓般问道:“驿丞大人你是人啊,还是鬼啊?”
罗钦顺开怀大笑道:“刘黑狗,你还做梦呢!我的老师他命大福大,就你和京城那两个人的鬼把戏,早被我的老师识破了!”
到了此时,刘黑狗才伏地认罪道:“驿丞大人,小的本来是至死不做的,可是京城那个张大人,以小的家人相要挟,是他们用刀逼着小的干的,请驿丞大人明察!”
王阳明看着俯伏在地的刘黑狗说道:“刘黑狗,你完全不用狡辩。这件事我早已洞若观火,你是为了这些白花花的银两,出卖了良知!肆无忌惮地投毒害人!”
王阳明说到此处,站起来踱到刘黑狗面前,接着说道:“退一步,倘我没有识破你们的阴谋伎俩,我真的被你们送来的白米毒死了,你可能还会这样心安理得地在灯下品酒,在灯下拿起这些充满血腥和毒恶之气的银两,勾画你自己的美好未来。但你忘了一句百试百灵的话:‘人在做,天在看。’你侵占了他人财物,将来总有一天,会有人从你手里夺过来,因为这些不是你的,是不义之财!”
听了王阳明一席话,刘黑狗立时傻了!
刘黑狗连连叩地有声说道:“驿丞大人,小的罪该万死,请驿丞大人给小的指一条明路,让小的将来赎罪!”
罗钦顺怒道:“老师,像刘黑狗这样的小人,他有奶便是娘,放下带血的刀,就喊自己罪该万死,像他这种出尔反尔的无良知之辈,他岂能彻底醒悟,彻底摆脱罪孽呢?依弟子看,他是痴人说梦!”
刘黑狗见罗钦顺如此说,他信誓旦旦把手一指,说道:“倘我刘黑狗有半句瞎话、假话蒙骗驿丞大人,让天打五雷立劈了我,风吹起个大石轱辘当场砸死我!”
王阳明怒道:“刘黑狗,你不可信口起誓,你现在什么也不要说,静下你的狂妄之心来,按照我说的去做就可以了。”
王阳明告诉他,这袋白米不可掩埋烧毁、暴殄天物,当把这袋米漂洗去毒,无毒之后食之。另外,对这些银两,大行慈爱、怜悯之心,散发给苗、傣、彝族及路过此地逃难之人或穷苦之人,立下受苦的心志,与罪恶断绝,如此才是唯一出路。
偏这一天,王阳明和罗钦顺等站在栖霞山上,发现远处有两个过路之人,守着一个卧地之人抚胸大哭,伤悲之情溢于言表。
王阳明与罗钦顺急忙从何陋轩拿了些食物奔到那三个人面前,一问才知道,他们是主仆三人,主人被朝廷处罚到边塞戍边赴任,结果他的身子虚弱,禁不住这翻山越岭之苦,路上得病死在了这里。王阳明与罗钦顺找来工具,把这位死在路上的主人埋葬了。因他们还要赶路,王阳明把食物送给他们,这才回到何陋轩。
到第二天清晨起来,王阳明和罗钦顺、何瑭站在栖霞山上远望,发现一个人又在那儿号啕大哭,而且比前日之哭更甚。王阳明和何瑭赶到一看,那儿子因父病重致死,失去了到边塞的信心,竟自绝身亡了。此时唯一的仆人悲痛欲绝,伤心至极。王阳明与何瑭帮着仆人掩埋了主人之子,父子共葬一穴。
王阳明要剩下的这个仆人到栖霞山来住。仆人执意不从,要为主人守坟,到第二天早上,王阳明发现那个仆人躺在坟前已经一动不动了。
罗钦顺说道:“老师,不好,这仆人一定是随他主人去了!”
王阳明等三人来到那仆人跟前,只见他手里攥着一张字条,上面清晰地写道:
不知姓名的大善人,主子已死,身为奴仆,岂有苟且偷生之理?我心甘情愿随主子而去,埋了我吧,我们主仆是三人坟。
没有落款,字迹写得歪歪扭扭。但看得出,此仆人是心甘情愿去死。由此三人,王阳明想到了他和罗钦顺、何瑭师徒三人,他们三人在龙场驿都曾经大病过,是他拼着一定要活下去的心愿,又多亏苗、傣、彝族帮助,这才活到了今天,为此他抑制不住泪如雨下。遂挥笔写下了悲贯长天、流芳百世的《瘗旅文》,其悲辞曰:
维正德四年秋月三日,有吏目云自京来者,不知其名氏。携一子一仆,将之任,过龙场,投宿土苗家。予从篱落间望见之,阴雨昏黑,欲就问询北来事,不果。明早,遣人觇之,已行矣。薄午,有人自蜈蚣坡来,云:“一老人死坡下,傍两人哭之哀。”予曰:“此必吏目死矣。伤哉!”薄暮,复有人来,云:“坡下死者二人,傍一人坐哭。”询其状,则其子又死矣。明日,复有人来云:“见坡下积尸三焉,则其仆又死矣。”呜呼伤哉!念其暴骨无主,将二童子持畚锸往瘗之。二童子有难色然。予曰:“嘻!吾与尔,犹彼也!”二童悯然涕下,请往。就其傍山麓为三坎,埋之。又以只鸡、饭三盂,嗟吁涕洟而告之曰:呜呼伤哉!繄何人!繄何人?吾龙场驿丞余姚王守仁也。吾与尔皆中土之产,吾不知尔郡邑,尔乌为乎来为兹山之鬼乎?古者重去其乡,游宦不逾千里,吾以窜逐而来此,宜也。尔亦何辜乎?闻尔官吏目耳,俸不能五斗,尔率妻子躬耕可有也,乌为乎以五斗而易尔七尺之躯?又不足而益以尔子与仆乎?呜呼伤哉!尔诚恋兹五斗而来,则宜欣然就道,胡为乎吾昨望见尔容蹙然,盖不任其忧者?夫冲冒雾露,扳援崖壁,行万峰之顶,饥渴劳顿,筋骨疲惫,而又瘴疠侵其外,忧郁攻其中,其能以无死乎?吾固知尔之必死,然不谓若是其速;又不谓尔子、尔仆亦遽然奄忽也。皆尔自取,谓之何哉!
吾念尔三骨之无依而来瘗尔,乃使吾有无穷之怆也。呜呼痛哉!纵不尔瘗,幽崖之狐成群,阴壑之虺如车轮,亦必能葬尔于腹,不致久暴露尔!尔既已无知,然吾何能违心乎?自吾去父母乡国而来此,三年矣,历瘴毒而苟能自全,以吾未尝一日之戚戚也。今悲伤若此,是吾为尔者重而自为者轻也。吾不宜复为尔悲矣,吾为尔歌,尔听之。歌曰:
“连峰际天兮飞鸟不通。游子怀乡兮莫知西东。莫知西东兮维天则同,异域殊方兮环海之中。达观随寓兮奚必予宫,魂兮魂兮无悲以恫!”(www.xing528.com)
又歌以慰之曰:“与尔皆乡土之离兮,蛮之人言语不相知兮,性命不可期。吾苟死于兹兮,率尔子仆来从予兮。吾与尔遨以嬉兮,骖紫彪而乘文螭兮,登望故乡而嘘唏兮!吾苟获生归兮,尔子尔仆尚尔随兮,无以无侣为悲兮。道旁之冢累累兮,多中土之流离兮,相与呼啸而徘徊兮。餐风饮露无尔饥兮,朝友麋鹿暮猿与栖兮。尔安尔居兮,无为厉于兹墟兮!”
王阳明这篇饱含血泪的《瘗旅文》,是中国文坛祭文中的名篇。
王阳明悟出心学之道,开始在贵州龙场龙岗书院讲学之时,王阳明的心学,如星火燎原一样,传播开来。贵州除席书率先创办的聘请王阳明讲学文明书院外,很快出现了正学书院、阳明书院、南皋书院、学孔书院等二三十所书院。所以,王阳明几乎天天奔走于这些学院之间,致使他的肺病、哮喘病复发并严重起来。
贵州是个少数民族集中的省份,这时距离龙场不远的宋氏土司内部,因争夺土司之位,发生了贵州有史以来最大的内讧。贵州官府令安贵荣率兵平定宋氏土司叛乱。后来有人传言,这次宋氏土司发生的内部叛乱完全系安氏指使。安贵荣听到这个传言非常气愤,他向属下说道:“平定贵州民族叛乱,是当今圣上赋予本使的权力,本使岂能私下鼓动宋氏土司叛乱,这不是自己找麻烦吗?”
又过了一段时间,平叛兵马准备妥当,准备正式出兵平叛时,又有传言说宋氏土司的叛乱当由宋氏土司来平定,不需安贵荣率大兵来平叛。安贵荣心胸狭窄,为这些谣言所困,一时不能自拔。主帅有了这种念头,自然讨贼的官兵行动迟缓。从贵阳府出来,一路上走走停停,完全不是那种雷厉风行、十万火急的状态,到后来安贵荣索性称疾,大军不前。
而此时,宋氏土司叛乱呈现白热化,已经严重危及其他少数民族的安全,民愤越来越大。这等于说讨贼主帅由于谣言四起,在半路上故意称病,三军不前。而叛乱如同燎原大火即将祸及其他少数民族的稳定。
此时王阳明对这件事已经有了深刻了解。这天晚上,王阳明想到了自己和安贵荣的关系,照现在的局势发展下去,倘有人给朝廷上疏,奏报安贵荣无病呻吟、小病大嚷,那么安贵荣面临的必然是撤职查办,甚或押送京师被诛杀的危险!王阳明连夜挥笔给安贵荣写书信,其信曰:
安大人:
自古正人君子为事,当不为小人所困。譬如当今之谣言,不过是那些怀揣叵测之心的小人嚼舌根而已,大人又何必当真呢?池塘原本清洁无尘,风平浪静,但偏有人往池塘里投石或投沙,使池塘污秽四起,这些奸佞小人就愿看这样的笑话儿!而今,宋氏土司内讧起,至今已将近一月,且如烽火燎原之势,祸及苗族、彝族、傣族,死伤人数逾千。
兵法云:“凡兵不攻无过之城,不杀无罪之人。夫杀人之父兄,利人之货财,臣妾人之子女,此皆盗也。故兵者,所以诛暴乱,禁不义也。”且兵贵神速,出其不意,攻其不备。今叛乱已经白热化,故而,大人当即刻起兵,强力平叛,以此雷霆万钧之力,用平叛的事实,破除众谗之口,平息多端争议。如此,则谗言不攻则自破也!
安大人,因为大人对阳明不薄,阳明刚入龙场之时,大人曾两次派属下送来粮肉衣物,解阳明燃眉之急。正所谓滴水之恩当以涌泉相报也!今阳明在贵州讲学时闻得此等谣传,大人切不可因小人之谗言而自乱阵脚,此正中谗言炮制者之意也。且燎原之火不可蔓延,胜战之兵当惜时如金。不可怠慢!乞请大人听信阳明肺腑之言,时下刻不容缓,即使抱病也当驰马飞进,唯此即可平叛乱,又不毁大人之清誉也。请大人见信后,驰马立行,不可再耽误了时间!切!切!切!
余姚王守仁书
此时,安贵荣尚在帐中,他接到王阳明通过快马送来的书信,顿悟兵贵神速,再迟缓下去,必难平定叛乱,遂即起兵,不消五日,就把宋氏土司的大叛乱平定了。
王阳明多次外出讲学,世人对王阳明越发敬重。一次,思州太守坐轿到衙署,路上看到一个偷人钱物的贼被抓住,太守悄悄笑着下了轿,看众人如何处置这个行窃的小偷儿。
一个学士样的人向那小偷儿怒道:“你这年轻人有手有脚有力气,干吗不做些正经事,何必做此勾当!我来问你,你的良知何在?”
那小偷儿擦着被打出的一脸血说道:“良知是什么?是白色的还是黑色的?我可从来没见过!”
那学士叹道:“小偷儿,你真愚拙!阳明先生说:‘良知只是一个天理,自然明觉发现处,只是一个真诚恻怛,便是他本体。’一句话,良知就是人内心那颗最淳朴、最洁净的心!我再告诉你,阳明先生说,‘良知既不是白色,又不是黑色,是纯正的热气腾腾的红色!’”
另一个士子推了一把小偷儿大声说道:“你真是世间白痴!良知和致良知,是当下咱贵州最流行的热门话儿。阳明先生说,‘知是心之本体,心自然会知;见父自然知孝,见兄自然知悌,见孺子入井自然知恻隐,此便是良知不假外求!’”
这时,一个上年岁的老汉把小偷儿拉起来说道:“孩子,记住戒偷如戒火!你把钱财退还人家,再叩三个响头,从此不为偷窃之事!像方才这几位先生所说,你快按阳明先生开出的方子,找你自己的良知吧!找到了良知,你再重新做人,听阳明先生的话,致良知吧!”
太守想这个王阳明竟然让思州的百姓人人皆知,如此敬重崇仰。署衙的人更是对王阳明崇拜至极,而且他还在属下的办公案上看到了恭放的王阳明画像,画像一侧,用毛笔写着公公正正的两行字:
知善知恶是良知。
千圣皆过影,良知乃吾师。
太守当下闷闷不乐回到他的办公案前,心中自怒道,本守执掌思州多年,倘换了便服,走在思州大街上,竟无一人识得本守。身为思州的父母官,竟不如一个贬谪到龙场驿站的驿丞王阳明,真是让人可恨!
太守在署衙内徘徊许久,想出来一个办法,他要给王阳明一个下马威,要让他知道小小的龙场驿丞该是什么样的角色!他派了两个人来到龙场,专门来会会这个名噪贵州的王阳明。
这天,正赶上龙岗书院开门讲学,除了求学的士子及学者,思州的苗、傣、彝族的青年男女及老人们,都来龙场看望王阳明。王阳明用谦卑之心热情接待这些少数民族的百姓。罗钦顺和何瑭在人们中间来来往往,端茶倒水,一时何陋轩的小院里,十分热闹,让人倍感亲切。
那两个奉了太守之命的官员先悄悄看了龙岗书院,见学者士子们站在院内兴奋地谈天话地、无拘无束。他二人从书院出来,登上栖霞山,来到何陋轩。罗钦顺满面春风地迎接他二人道:“两位大人,欢迎来到何陋轩,我的老师正准备讲学,请二位大人到客房先喝茶吧!”
其中红脸的官员怒道:“我二人是思州府衙的官员,快让王阳明来迎接本官,你嬉皮笑脸的算什么东西?”
罗钦顺皱眉道:“两位大人,我素闻凡在官府的大人都是知礼仪懂羞耻之人,且我与你二人往日无仇,近日无怨,你们做大人的,怎么会如此说话?”
何瑭见罗钦顺高声说话,他奔过来说道:“罗兄,他们要干什么?你怎么了?”
另一个白脸的官员怒道:“老兄,你看看,何陋轩都是什么货色,竟敢对我们如此无礼!”
何瑭一听,顿时怒火在心中升腾,道:“两位大人听着,何陋轩乃吾师起居礼仪之地,我不管你什么思州、想州的大人、官员,你们既然如此不知礼仪,不识待客之道,今儿你二人休想参见我的老师!”
院内既有大声说话的人,自然让王阳明听见了。他匆匆奔出来,率先向思州府衙的官员施礼道:“两位大人,不必动怒,方才我的两个弟子多有慢怠、失礼,阳明为此给你们二位赔礼!”
这时红脸官员并不还礼,上下打量着王阳明,向白脸官员说道:“老兄,你看,这就是贵阳人风传的大名鼎鼎的王阳明,原来他没有长着三头六臂呀!你这个小小的龙场,一个鸟不拉屎、鹅不下蛋的破地方竟滋生出了这么一个妖孽!”
那白脸的官员则说道:“那当然,这年头儿奇怪的事多了去了,说不定头顶上咔嚓一声震雷响,又生出一个比王阳明还有名气的怪物来!”
此时王阳明并不恼,亦不怒,微微一笑说道:“二位官员,恕阳明说句不恭的话,看来你二人不是从吃五谷杂粮的尘世凡间而来,你们……”
何瑭怒道:“老师,我看他们是从魔鬼邪窟里刚出来,所以他们根本不懂得接人待客之道,这也难怪啊!”
红脸官员怒道:“王阳明,你别忒猖狂!你这小小的龙场驿丞,当归思州管辖!你看,我们得知你王阳明名扬贵州,今特来龙场,送上一件令你非常称心的礼物,请笑纳吧!”
说着红脸官员从手提的布囊中拿出一件花花绿绿的女人衣袍儿和一件女人的胸兜、短裤。他在手里高举着,只怕众人看不见似的,一边说一边故意摇来摇去。
何瑭早已怒火攻心,攥紧拳头狠狠砸在那红脸官员的脸上,高声大怒道:“是可忍,孰不可忍!我今儿不管你什么州的官员大人,我今天不顺上天,我先揍了你再说!”
罗钦顺没想到这两个不知名姓的官员竟如此戏弄老师,向白脸官员吼道:“我老师贬谪贵州龙场,本来心里就强压怒火,今在贵州之地奔走讲心学,碍着你什么了,你们竟用女人裙袍侮辱老师,你们到底是披着人皮的狼,还是披着人皮的狗?”
几十个苗、傣、彝族的青年男女,这时才明白,原来这两个思州署衙的官员拿着女人的袍裙、胸兜、短裤,是来故意羞辱王阳明的,顿时大怒。人们呼啦啦上来,围住红脸、白脸两个官员,攥拳抡掌打起来。正是:
过街老鼠偏招摇,
龇牙咧嘴歪戴帽;
摇头晃脑数他高,
纵口不逊嘴放刁。
阳明大度侧目瞧,
弟子怒火胸中烧;
群起拳脚漫天来,
皮开肉绽遗屎尿。
王阳明见状,急忙高声说道:“大家不要急,不要恼,别再打了,再打只怕要死人的!”
当红脸白脸两个官员,从地上被众人扭着面向王阳明跪下的时候,有个中年人吼道:“狗官,你俩听着,先生救过俺们寨子里人的命,他是俺们苗族弟兄姊妹的大恩人!你敢戏弄先生,就是戏弄我们!你瞧不起先生,就是瞧不起我们!这次算轻的,下次非砸断你们的腿不行,让你俩这狗官从龙场爬回思州!”
另一老汉则伸手指着那两个狼狈不堪的官员说道:“睁开你俩的狗眼仔细看看,先生是这人世上最好的人!他教我们文化,教我们种地,我们敬仰他、崇拜他,你们侮辱先生,就等于侮辱我们!快滚吧,记住,别再到先生这儿来,不然你俩来一次,我们打一次,以后别登龙场的地边儿!”
王阳明摆摆手向众人说道:“谢谢大家为我打抱不平,这世上百人百样,就是平常嗑瓜子啊,说不定也会嗑出个臭虫来,让人恶心,我已见怪不怪,大家快散了吧!”
何瑭气得从地上拿起那女人的衣袍、胸兜、短裤,让那两个被扭跪在地上的官员一人头上挂了一件。大声说道:“我的老师,一向来者都是客,但是倘你们专门来找碴儿滋事,这你俩看到了,根本不需我老师动手,就足以灭了你们!”
王阳明则示意众人放开这两个官员,他叹道:“上天赐予了每个人向善之心。与人为善,唤发每个人的良知,这世界该有多美好!你们是思州的官员,按理说你们到龙场来见我,我们当以礼相待,可是没想到你们却来诽谤侮辱,受些皮肉之苦,权作教训吧,你们俩可以走了。”
思州太守看到被打得体无完肤、狼狈至极的两个官员,顿时大怒,吼道:“好个不知天高地厚的王阳明!在思州这块地界上,本守当为天下第一,他竟敢暴打本守的属下,分明是藐视本守,根本不拿本守当回事儿,明天就有好果子给他吃!”
有道是,阎王易见、小鬼难拿。譬如思州这两个官员,依太守之意是让他们到龙场驿站见见王阳明,看这个王阳明真的如传说中那么神吗。是他俩路上心生异念,见到王阳明之后,故意态度傲慢,先用冷嘲热讽,讥笑王阳明,然后再用女人之服污辱、戏弄王阳明。因为书中有“君子不为愤怒而动”。两人打赌要验证王阳明是否正人君子!俩人被众人暴打之后,验证出王阳明果然是正人君子,根本不为他二人的戏弄和嘲讽所怒。俩人在走进思州府衙之时决定,索性破罐子破摔到底,把一切不是都推给王阳明,这才使思州太守勃然大怒,要给王阳明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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