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铁一心想查找方才门外打斗声的人影到底去了哪儿。而守候在古柏树后的冀元亨向卢尚德和田庄示意,三人仗剑奔过来,郭铁见三人神秘跃出,挡住了他的退路,他欲仗剑拼死一搏。
冀元亨笑道:“壮士,你不必害怕,我们知道你是谁。”
郭铁仗胆问道:“你们是谁?怎么知道我是谁?”
冀元亨笑道:“我们知道你是护送我恩师去贵州龙场的一个侍卫,你叫郭铁,还有一个叫周超,我说得没错吧?”
郭铁点头道:“呃,我明白了,你们是王大人的弟子!”
冀元亨收起剑,直言道:“郭铁,论年龄,我当呼你郭兄。我呢,叫冀元亨,是恩师的大徒弟;这位是卢尚德,是二徒弟;这位叫田庄,是三徒弟。来,我们三人向郭兄施礼,感谢他一路辛苦,护送恩师至此!”
于是三人向郭铁施礼。
郭铁急忙还礼道:“原来是王大人的高徒,郭铁失敬,失敬了!”
卢尚德直言道:“郭兄,今儿咱实话实说,我们十几个弟子一直在你们身后,你们走到哪儿,我们跟到哪儿!”
郭铁点头道:“今儿不知王大人的三位高徒现身智善寺,对郭铁有何指教?”
田庄则说道:“郭兄,你可能还不知道,方才要刺杀我老师的乃后宫飞虎箭队,共十六人,由御马监提督太监张锐率领,我们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这不,除张锐一人侥幸逃脱外,我们已诛杀十五人!”
郭铁大惊道:“什么,后宫的飞虎箭队已死十五人,只剩下提督太监张锐一人?”
冀元亨笑道:“郭兄,这只是其一,另外,我们还知道一个叫张彩的太监,他带着京师三个武林高手,乃宋、赵、苏也。就是刚才,这个善于用剑的宋大师想入寺刺杀我恩师,我的两个师弟,也就是他们两位,尚德和田庄,联手打败了这个宋太师,而且让他受了重伤!再到后来,可能是张彩带领抡大板斧的赵大师,也算暗中接应。不过,这不都落荒而逃了!”
郭铁叹道:“什么?连张彩带的京城的武林高手也逃走了?可见王大人的三位高徒武艺非凡!”
田庄说道:“郭铁,恕我田庄之言,方才所说的不过是刚刚发生的事,我和两位师弟此来单独和你见面,还有另外一层意思。”
郭铁点头道:“田庄兄弟,请赐教!”
田庄说道:“我们的目的是誓死护卫老师,而且在没到达贵州龙场之前,我们不会和老师会面,我们一直是暗中保护,此一也。我们不管你和周超是否受命于阉人刘瑾,他是否给你们下达了刺杀我老师的密令,我们警告你,包括那个周超,我们十几名弟子,始终护卫在老师身边,倘你们怀揣不测之妄心邪念,想伤害我们的恩师,你和那个周超必死于我们的乱剑之下,此二也。今夜我们与你单独会面,切记,不可告诉我们恩师,我们十几名弟子就在他身后,此三也。今起,你和周超必须对我们的恩师好生侍候,我们恩师途中倘病了,或瘦了,休怪我们这些弟子翻脸无情,此四也。大师兄、二师兄,方才我说的这四项,无遗漏吧?”
冀元亨、卢尚德点头。
田庄说道:“好,郭兄,因世道险恶,人心叵测,我们不知你是否有良知之心,我们先小人后君子。此时,上天之神在上明鉴,又有星月为证,勿谓我们言之不预!”
郭铁点头道:“好,王大人的三位高徒,方才所教诲这四项,郭铁一一刻在心上,时时牢记在心中,不敢相忘!”
田庄又道:“郭兄,切记,我们以一声狼叫为号!再会!”
说罢三人旋即消失在古柏之中。
而躲在一侧的周超听得清清楚楚,他往回走时,叹道:“呃,原来王大人有十几名弟子暗中保护,这我周超却不知道。”
早晨吃饭时,王阳明听了长老的话,向郭铁和周超二人说道:“昨夜我只想看书,寺外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你俩知道吧?”
周超看了看郭铁,说道:“王大人,我一心看护着大人,郭兄去门外察看来着。”
郭铁心想,昨晚之事只有我郭铁知情,且只有我和王大人的徒弟们见了面。他想了想说道:“王大人,昨天天黑之前,寺外的确发生了打斗,但我们都蒙在鼓里。不过昨晚长老他们走后,我沿智善寺查过了,死了十五个身穿黑袍的人,据说是内廷飞虎箭队,只有一个人侥幸逃脱。”
周超故作吃惊之态问道:“什么,飞虎箭队来这儿干什么?难道他们是来……”
王阳明哈哈一笑道:“周兄弟,这本是掌中之物,岂能不明白?他们分明是奉刘瑾之命,来刺杀本大人的吧?那寺门口戌时的打斗之声呢?虽然剑与剑击打之声单薄,但看样子和郭兄弟方才说的什么飞虎箭队不是一路人吧?”
郭铁点头喜道:“王大人不愧是高才!昨晚戌时的确有人在寺门口打斗,等我赶到时,双方已退去,不知是何人所为。”
长老向王阳明说道:“王大人,看来这些人是冲大人而来,还好有人暗中相助,贫僧如此说,不是捕风捉影吧?”
王阳明点头道:“当然!长老,尘世常常如此。有人费尽心机想置人于死地,这就是昨日我与郭、周二兄弟说的那些话,这种人遁入歹毒之欲的旋涡不能自拔,一天到晚便生出这些伤天害理的邪念来,但他们恰恰忘了,这天地万物本来是上天所赐,正如鸟儿各从其类,鱼儿各从其类,尘世男女也当各从其类,如此等等。可是这种人被歹毒之欲附了体,所以尽做些上天厌恶之事,我真想对着他们的耳朵,高喝一声:天地万物尽在上天脚下,上天厌恶、不喜欢之事,汝等能得逞吗?”
长老点头道:“王大人不愧为尘世间高人,这些人用王大人的心学来看,他们唯有回归良知,除此别无生路!但用我们释门弟子之言,那就是唯有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王阳明摇头道:“长老,在佛门重地的寺院,你可以这样说,但我这个人是个较真的人,我不怕絮叨,我愿让每一个与佛沾边儿的人都明白!长老,你当记住:佛,释迦牟尼,他只是尘世间的凡人,只不过他多行良善之心,广施恩德、良善于人。于是人们都尊重他,他涅槃之后,人们为了弘扬他的良善、恩德,把他的言行收录起来作为法,称他为佛。这是人造的偶像!但是,上天创造了世间万事万物,其中就包括了有灵气的人。有人曾经问我,是佛大还是神大?我一笑说道,没有上天造的人,何来佛?上天是天地万物之主,佛只是一个人,一个上天给了生灵的人,他是被人无限夸大了的人。因此,佛岂能与上天相提并论!”
长老笑道:“王大人,这些贫僧焉能不知?只不过贫僧身在佛门,自然多言佛,多诵佛,多传佛。当然,佛,只是尘世间一个凡人,他自然在上天的创造之列。是的,我们每个尘世间的人,都应当处处事事尊上天为大,敬畏它,信奉它,赞美它!多谢王大人提醒,贫僧当切记于心。”
郭铁自从接了张锐送来的刺杀密令,内心开始挣扎,倘若现在还不认识王阳明,还不知道他是什么心学大师,刘瑾的密杀令一到,他会不由分说,趁机杀死王阳明!可是现在王阳明每次说的话,都像烙印一样铭刻在他心里,知道了人的良知之心,再让他去杀王阳明,他又怎么能下得了手呢?
但是,这个被歹毒压制、被邪恶捆绑了心的刘瑾,他已经跌入邪恶的旋涡。所以,他担心郭铁下不了手,他把郭铁的家人都软禁起来,用他家人做人质。你不杀王阳明,那么我就杀你的家人!郭铁开始用量多量少来对比,他只需杀王阳明一人,那么他和他的家人都可以免于一死,他如果不动手杀王阳明,那么至少他的家人必死,五六条性命和一条性命对比,孰轻孰重,不言自明。
另外,刘瑾还给了周超一份密信,信上究竟是什么,虽然他不知道,但凭他的猜测,一定与他刺杀王阳明有关。我郭铁和周超,与其各自攥着两个拳头,让对方猜我手里究竟拿着什么,倒不如先试探他一下,看他如何说。
此时,周超也经历着和郭铁一样的烦恼,但周超知道郭铁也接了一份密杀令,刘瑾就是让他刺杀王阳明的。而给他的密令则是督促郭铁刺杀王阳明,如果他不杀王阳明,那么刘瑾让他动手杀了郭铁!
更让周超担心和害怕的是,他的家人已经被刘瑾软禁,他若不督促郭铁杀王阳明,那么他就杀郭铁,若不然就杀了他的家人!他庆幸的是,刘瑾没有让他刺杀王阳明,这让他心里又轻松了些。
这天,因王阳明说在智善寺多住一天,恰好给了郭铁和周超深入谈话的机会,在寺院一角,有一座风雨六角凉亭,它既是智善寺一景,又是当年智善寺兴盛时,香客、居士包括僧人早看日出、晚观夕阳的好去处。现在此六角亭早已荒凉,很少有人再坐在那儿谈天话地、喻古比今了。
郭铁开口说道:“周兄,此六角亭幽静、典雅,是个赏心悦目的好地方。周兄,你有什么话尽管说,寺内的长老和王大人无论如何听不到。”
周超一笑道:“郭兄,自从咱兄弟二人奉旨护卫王大人以来,你我从没这样单独相对过,我吃饭时就知你有心事,而且我也知道你的心事是什么,你说咱们该怎么办?”
郭铁见周超知道自己有心事,说明他知道刘瑾给我的密杀令是什么。这个可恶的刘瑾,他一条绳子牵着我们俩的鼻子,他指到哪儿,我们就只能走到哪儿。他想到这儿,看着周超笑了笑说:“周超,我问你,你还带着那个密令吧?”
周超脱口道:“带着呢!那你的密令呢,郭铁?”
郭铁点头道:“我也带着呢!”
郭铁看了看周超,说道:“你我都是小人物,干吗让刘瑾这个王八蛋用一根绳子牵着鼻子走呢?这样,把给你的密信说给我听,我的密信也说给你听,咱们都明白了怎么回事,再想对策如何?”
周超喜道:“好,咱就这样办!”
两人交换密信,郭铁率先骂道:“刘瑾这个畜生,他原来把咱俩的家人都抓了!这是咱俩的软肋!”
周超说道:“是啊,他有权势,他什么损人的事都能干出来!现在刀把子攥在他手里,他主动,咱被动!他总能要挟咱,可咱对他一点主动权都没有,郭铁,咱们怎么办呢?”
郭铁叹道:“怎么办?平心而论,为这事啊,把全家人的性命搭进去,真是不值!你说呢,周超?”
周超叹道:“郭铁,此时你的心就是我的心,你怎么想我也怎么想!”
郭铁站起来,说道:“其实,人活在这茫茫尘世当中,无非为了名、为了利!挣钱为了养家糊口,上养老、下养小,中间才是自己!至于别的什么,只不过嘴上说说而已,那些东西岂能当饭吃,当银子花?”
周超则说道:“郭铁,至于王大人说的那些上天啊、歹毒啊、情欲啊,你见没见,咱管不了!当然王大人一心劝人从善,这本意是好的。可是,这个尘世历来是弱肉强食,善良人永远被奸诈人欺负。”
郭铁则说道:“现在这个熙熙攘攘的人世,就是有钱人的世界!我说得绝对到位!你看,你有钱鬼都可以为你效劳!所以呢,咱们从现在起什么也别信,只信这个钱字儿吧!”
周超拍手道:“郭铁,我原本还想劝你呢,现在看来一说这个钱字啊,就开通了你的心窍!兄弟齐心,其利断金。说咱面对的具体事儿,咱怎么办?”
郭铁正色道:“该怎么办就怎么办!咱不能不为家人着想吧?”
周超想起昨晚郭铁和王阳明弟子三人见面一事,他叹道:“郭铁,我周超是个直肠子,对你现在我一丝一毫没隐瞒!”
郭铁笑道:“周超,我也没隐瞒你什么。”
周超讥道:“别,你好好想想吧!”
郭铁猛然想起晚上和冀元亨等人见面之事,当然他也想到了田庄这个三师弟说的那四项。一想到这件事,他犹豫了一下,但还是无保留地告诉了周超,其实当时周超就在一侧,他听得清清楚楚。
两人想到此,皆哑口无言,只要你们敢动手杀王阳明,他的弟子就绝不会袖手旁观,就连张彩从京师找来的什么武林高手,王阳明弟子一联手,皆败北而逃,何况他郭铁和周超呢?
郭铁犹豫道:“周超,我观察王大人的弟子,可谓个个都是铮铮铁骨的汉子,张彩找的武林高手尚且不是他们的对手,何况咱二人呢?唉,一边是刘瑾的密杀令以全家相要挟,一边则是十几双眼睛盯着你我的一大帮弟子!”
周超叹道:“郭铁,现在咱俩前有猛虎,后有怒狮,往前不是,往后亦不是,可是咱们的家人在刘瑾手里,他可是什么事都能干出来呀!”
郭铁叹道:“但是你没见过这群追随王大人心学的弟子们,他们连张锐带来的飞虎箭队都杀光了,只剩下张锐一人,有他们在我们背后,我俩真的是上天无路,入地无门!”
周超站起来说道:“不!老虎还有打盹儿之时,只要咱们选好了时机,咱们虽不会土行孙的遁地术,但只要白天看好了退路,晚上动手,天黑可以让咱们瞒天过海啊!”
郭铁点头道:“周超,就算你我千算万算得了手,可回到京城,谁敢确保刘瑾不杀咱们,他在后宫尽干杀人灭口的勾当,光我知道的就有好几件,咱为他卖命,真不知道值不值得?”
正说话间,一群乌鸦从他们头顶飞过,偏是一堆鸡蛋大小的乌鸦屎,热乎乎地从高空直下,啪嚓直落在周超的脸上。
周超用手一摸,热乎乎的,极臭。他用手一甩,望空骂道:“这群乌鸦,真是可恶!可恶透顶!倘有弓箭,我非射死它们不可!”
郭铁皱眉说道:“周超,这种飞鸟拉屎落在人脸上的机会,可谓少得可怜。可怎么这乌鸦屎不赶前不赶后,偏偏落在你的脸上,真晦气!”
“是啊,我也觉得晦气。我活了二十多年,这是第一次,算我倒霉吧!”
“别,按王大人所说,该不是上天给你我的警告吧?”郭铁看了看早已消失在空中的乌鸦群,心有余悸地说道。
周超心里原本对上天的大能量就有一种惧怕,但他嘴上却说:“郭铁,这事儿你别和上天联系,这或许就是一种巧合,就算巧合吧!”
可是当他们二人离开六角亭回寺院禅房时,俩人有说有笑,不知怎的,周超的脚似被什么绊了一下,他扑通一下栽在地上,栽了个满脸花,脸上不但破了皮,还流出了血,居然把嘴栽歪了!
周超一边骂着一边从地上站起来,他先拍了拍身上的尘土,又抹了抹脸、嘴唇,却发现了血水。他向郭铁说道:“郭铁,你看怎么回事,好好的怎么就摔倒了,真是怪事儿!”
郭铁禁不住笑道:“周超,你看你的嘴栽歪了,嘴唇也肿了,我看一会儿吃饭时,怎么见王大人和长老吧?”
智善寺里铜镜极少,无奈郭铁给他出了个主意,到智善寺一侧的龙潭水池那儿,恰好此时有阳光可以照一下,于是周超跑到龙潭水池边一看,果真嘴歪了。(www.xing528.com)
郭铁虽然嘴上什么也没说,但他心里在想:天空中一群乌鸦飞过来,为何偏偏一摊臭屎,砸在了周超脸上;寺院地面原本平平的,没有一点儿坑洼之地,为何周超又栽倒了呢?而且不但满脸花,还把一张嘴栽歪了,冥冥之中,莫非……郭铁不敢再想下去。
将至傍晚时分,智善寺长老陪着王阳明来到龙潭水池边,当然郭铁和周超持寺内灯笼站在一侧。此时,可见悬崖边伸着一只雕刻精美的龙首,那泉水从龙的口中喷射出来,喷洒在至清见底的水面上,荡起一片片银装素裹的碎玉,而且有一股沁人肺腑的凉气扑面而来。灯笼光照之下,细观龙潭深处或水池边,一群群鱼儿无忧无虑地游弋着、嬉戏着,泉水的喧嚣之声,再配上水中鱼儿的嬉戏,使这龙潭水池有了勃勃生机。
长老向王阳明施礼,说道:“大人乃当今旷世奇才、高才,今适逢客住小寺,乃敝寺之洪福降临,怎么说也该留下一点墨宝,或诗词曲赋,以文纪念,也好让后人观瞻,不知王大人可否恩赐我小寺?”
王阳明点头笑道:“长老,请拿文房四宝来!”
站在长老身后的小和尚正准备了一套文房四宝,长老欲为王阳明研墨,郭铁忙上前笑道:“长老不可,今有郭铁在,岂能劳长老大驾!”遂上前为王阳明研墨。
王阳明思忖一会儿,提笔在宣纸上苍劲有力写道:
何处花香入夜清?
石林茅屋隔溪声。
幽人月出每孤往,
栖鸟山空时一鸣。
草露不辞芒履湿,
松风偏与葛衣轻;
临流欲写猗兰意,
江北江南无限情。
长老一看,王阳明挥笔而就,不仅词好,书墨之字更是绝妙绝伦,脱口道:“王大人,贫僧不但在此竖碑铭刻,还要把这首王大人亲手所书之诗,像圣僧,不,像当今圣上所赐的万金袈裟一样珍藏,当为我智善寺的镇寺之宝!”
鬼使神差,张锐和张彩终于在山坡下见了面。先时前呼后拥、气势冲天的张锐,如今只剩下孤身一人,提了长剑,而且已两日没吃任何食物。
张彩这里,宋大师受了重伤,只有赵大师和苏大师二人,也可谓残兵败将了。不过和孤家寡人的张锐比起来,张彩自诩比他优胜许多。
张彩说道:“张兄,我真没想到啊,这弓未挽,箭未发,你怎么就成了秃子头上一根毛了……接下来怎么办?回京见千岁爷吧,恐怕会让你非常难堪!可不回京吧,难道你会姜子牙的法术,指木为兵,重组人马,再次刺杀王阳明?现在看来这两个都是画饼充饥,只是哄骗了自己的肚皮!”
张锐万没想到昔日在后宫以兄弟相称的张彩,今日竟为他的惨败落井下石,说话时夹刀裹剑,简直要把张锐挖苦得要死。他说道:“张兄,别介,咱俩都是落难同胞,上了前不着边后不靠岸的大船,都生死难卜。现在说到底,你比我强不了多少,不信你再派这赵大师、苏大师同时下山刺杀王阳明,有他十几个弟子暗中守护,只怕他二人,能全胳膊全腿儿而回,你就该谢天谢地了,你牛气什么?”
张彩也觉得方才说话确实阴损了些,遂笑道:“张兄在这千里迢迢的山路上,你不来时,无人能知我张彩的苦衷,你一来,我不过一番戏言,逗逗你,你开心了,我也开心了!你呀,看起来五大三粗的,其实你的心眼儿比针鼻儿大不了多少,这就叫笑一笑十年少,愁一愁白了头,咱何必自己糟践自己呢,对吧我的好兄弟?”
张锐一听,方才的沉闷与郁结一扫而光,他笑了笑说道:“张兄,你们文人啊,嘴尖舌利,一会儿刮风下雨,一会儿又天气晴朗,不过,我就是坊间那种轱辘对磨盘,实打实的实在人,我就说实话、干实事儿。”
张彩此时面对王阳明正束手无策。他也在想,倘若他再派人去刺杀王阳明,很有可能招致全军覆没。他正苦于没有好的办法,是进是退一时难以决断,听了张锐的话,他想,张锐或许真是他的帮手,功成自然在我张彩,但垂败则可以推到张锐身上。
张彩喜道:“张兄,眼下咱们算足了就五个人,当然动手动脚,真正能杀能打的就赵、苏两位大师,你既然净说实话,干实事儿,那你给咱支个招呗?”
张锐心里恨道,果然话是惹祸之根,好好的咱给人家出什么主意啊?都怪我这张脱口而出的嘴。他叹了口气说道:“张兄,自古兵不在多,兵贵精,咱人少,目标小,不会引人注意,关键在于出其不意,一招制敌,做王阳明意想不到的事!”
“好,果然是妙策!可是张兄,我知道,护送王阳明的两个侍卫,一个是你的手下,一个是什么监的,如果他们能和咱们配合,里应外合,王阳明即使有再多的弟子,恐也难逃做刀下之鬼的命运吧!”张彩知道刘瑾的底细,他也知道张锐的底细,他直言张锐没有告诉他这事,看着他的脸,准备听他如何说。
“张兄,你说得对,我还有一支劲旅,就在王阳明身边,郭铁和周超是两支暗箭,这是王阳明万万没想到的。只要咱能吸引王阳明的弟子,咱们就可以里外开花,让王阳明防不胜防!”
张锐的话一出口,站在一边抱着毛茸茸双臂的赵大师突然说道:“张大人,别介,我和宋大师、苏大师千里迢迢追踪王阳明,好容易跟到了现在,只要我们找准机会下手,就能杀死王阳明。那七十两银子就是我们的。可是,你们又派别人去刺杀。这个功劳,如果算到我们头上,钱照给我们当然行;如果算到别人头上,不数给我们银子我们怎么干?”
而斜身躺在草丛中的宋大师,倚坐起来说道:“张大人,咱出京前讲好了规矩,可你们头头刘瑾呢?又暗中派什么阿猫阿狗,包括什么飞虎箭队,都来刺杀王阳明,这叫一女许三家,这叫什么事儿?”
蹲在一侧,用手中的大刀无聊地砍一株大树树枝的苏大师扭过脸说道:“张大人,按江湖规矩,王阳明这个标,本是给我们兄弟三人的,你们头头背地里又指使张三、刘四、王五来杀,这本身就是小看我们、藐视我们。要不大家在一起定个期限,我们三人动手杀不了时,你们别人再去杀。这样公平,在期限之内,杀不了王阳明七十两银子就与我们三人无缘,这样如何,张大人?”
张彩和张锐听了三位大师的话,两人立时一句话也不说了。过了许久,张彩为避免尴尬,他干咳两声,向张锐说道:“张大人,要不让郭铁、周超先等等,让我们三位大师先下手,杀王阳明如何?”
张锐讥笑道:“可以呀,但期限呢,谁来定,定多长时间?”
赵大师脱口说道:“这还用说,期限当然我们来定!”
张锐背对赵大师说道:“说吧,多长时间?”
赵大师看了看宋、苏两位大师,三人交换了一下眼色,他脱口说道:“这种事儿,一是机会,二是天气,太长了不行,但太短了也不行,这样从现在起就一个月吧?”
张锐一听,怒道:“一个月,你们怎么不定一年呢?”
赵大师怒目道:“张大人你们要清楚,最初刘瑾找的我们,明白吗?”
张锐亦怒道:“是啊,可是后来怕你们杀不了王阳明,这不才又派了我们吗?”
赵大师怒道:“张大人,你别门缝里看人,把我们看扁了,你怎么知道我们杀不了王阳明?”
“是,你们第一仗就被人家王阳明的弟子们打成重伤,最后你们落荒而逃!”
赵大师大怒道:“是,第一次交手我们失败了,可是你们呢?弓未张,箭未发,就全军覆没!不,就剩下你一个光杆司令!”
张锐的话引发了众怒,那苏大师一把揪住张锐的衣领,要不是张彩手快眼疾,苏大师手中的大刀早捅进他的身上了。
张锐见张彩大怒,制止了苏大师,他跳着双脚,大怒道:“张大人,我和他们不是一路人,根本尿不到一个壶里!这样,咱八仙过海,各显其能,谁愿意怎么干就怎么干,用不着商量啦!”
赵大师把大板斧一举挡住了张锐去路。大怒道:“张大人,今儿别给你脸你不要脸,你的什么郭铁、周超,胆敢先动手杀王阳明,我们索性先杀了你。不过,我们杀你也白杀,一分银子也得不到!”
张彩叹道:“赵大师,休得无礼!大家都为杀一个王阳明,何必自己人和自己人翻脸呢?”
王阳明等离开智善寺,继续向前走。到午时,恰到一个小集市,这里人口众多,交通发达,化装成平民百姓的张锐,头戴一个大斗笠,身披蓑衣,背着渔网,提着鱼篓,靠近郭铁跟前,低头道:“郭铁,千岁爷飞鸽传书,因你多日不动手杀王阳明,昨日把你弟郭木杀了!如果你三日还不动手,那么就杀你媳妇;再过三天你还不动手,就再杀你爹。我告诉你,你只有三天时间!”
张锐说罢,提着鱼篓,背着渔网往前走,但是同样着百姓衣袍的田庄发现了这个打鱼人,主动靠近了郭铁。田庄向金岸示意,二人紧追张锐,到了一个十字街口,田庄和金岸,一前一后,用匕首顶住了张锐。张锐怕死,说出了他知道的全部实情。
金岸向田庄说:“田兄,把他掏净了,放他走吧?”
田庄低声道:“张锐是刘瑾的爪牙,留他也是祸害,给他了账吧?”
金岸点头,二人把张锐拉到一墙角的向阳处,田庄捂着他的嘴,两把匕首同时刺入张锐身上,他连一声喊叫都没有,便呜呼哀哉了。
田庄给他伪装了一个晒太阳的样子,坐在墙角处归了西。
冀元亨和卢尚德一听田庄和金岸的汇报,顿感大事不好,因郭铁就在老师身边,他只要选择王阳明不经意时行刺,那简直不可想象。
冀元亨说道:“这样,两天之内我必面见郭铁。”
郭铁一回到客栈,王阳明就发现了他脸色很难看。其实,王明阳心里非常明白,他的弟子们一直尾随着他,在智善寺,寺院后丛林中的尖叫声,包括智善寺门口夜间的宝剑撞击声,他听得清清楚楚。他知道,冀元亨、卢尚德、田庄、金岸等,至少有十几个弟子,在暗中护卫着他。他心中叹道:冀元亨他们,是多么好的弟子啊!一朝叩拜为师,便生死不避,刀山火海都敢闯!正是他站在陆九渊肩上创立的心学,才把冀元亨等从四面八方吸引到了他的周围。他兴奋的是,元亨他们经过南昌搭救夫人,和今天千里迢迢去贵州龙场,在这漫漫征程上,他们长大了,他们学会了用智谋,而且自发地建立了牢不可破的作战团队。虽然刘瑾多次派杀手准备路上劫杀他,要把他置于死地,但他身后的坚强后盾,却无怨无悔地挡住了刀剑,他真想大呼一声:“元亨、尚德、田庄、金岸,你们不愧是为师的好徒儿!”
心细如针的王阳明甚至还发现,当周超闷闷不乐地进屋坐下喝茶时,郭铁却用脚轻轻踩在了周超的鞋上,而且连踩了三次,这分明是他在向周超发出警告和暗号,他要把他方才在外遇到的事,秘密告诉周超。
果然,周超说道:“王大人,你暂且喝茶,我和郭铁出去喂一下马,顺便给王大人买点橘子、葡萄之类的水果,我们一会儿就回来。”
待二人走出去,王明阳断定,这个郭铁或许接到了后宫某人的密信,让他如何如何。可郭铁一时又拿不定主意,他是想和周超商量一下这件事该怎么办。王阳明转而一想,元亨他们肯定就在这客栈周围,他们的一举一动绝对逃不过元亨他们的视线。不过,他还是倒吸了一口冷气。
在客栈喂马槽一侧,郭铁把和张锐见面一事说了一下,没想到周超说道:“这个刘瑾,他给张锐的飞鸽传书中也说,见我督促你杀王阳明不利,先把我的儿子杀了,再杀我媳妇!”说着,把一张字条递给郭铁看,尽管信的落款上写着刘瑾,但郭铁看了半天,说道:“周超,这信我看不像刘瑾写的吧?拿出你那封信来比对一下吧!”
周超说道:“郭铁,你的密信呢!”
郭铁说:“你呀,还多什么心眼儿,我的就在这袍子上缝着呢,撕开看了,还得缝上,快拿你的!”
两封信一对比,果然和刘瑾的字迹不同,后来这封信,是张锐以刘瑾的名义写的,但不管怎么说,家人都押在刘瑾手里,想杀想放,都由刘瑾说了算。
郭铁说道:“周超,不管如何,咱俩包括张锐回京后都是要和刘瑾见面的,现在咱还真的要听张锐的话,若不然刘瑾也不会饶了咱俩。”
周超皱眉道:“郭铁,你别太乐观了,说不定咱们的家人早被刘瑾杀害了,他的借口张嘴就来!”
见周超如此说,郭铁叹道:“周超,那你说,咱是杀王阳明,还是不杀呢?”
周超点头道:“废话!现在咱死马当活马医,为一家人能保命,只有杀了王阳明才有盼头,如果犹犹豫豫,那咱俩就一点盼头都没有了。”
郭铁切齿道:“好,那咱决定就杀王阳明!”
周超说道:“事不宜迟,你我先看好退路,天黑或子夜再动手,一旦你得了手,提了王阳明的人头,咱俩就连夜逃出这个客栈!”
说到这儿,周超又低声说:“王阳明一死,他的那匹马也就没用了,这样,下棋讲究走一步看三步,吃晚饭的时候,你找个理由,就说那马有点儿拉稀,喂了草料,需要遛遛马,把它提前放在对面的小树林里,你杀了人,提了人头,咱们一起到小树林里,骑上马,总比咱们走路快,即使有人发现了,他们也根本追不上咱们。那样,咱俩就大功告成,胜利回京见刘瑾了!”
天不助恶。到吃晚饭时,偏下起雨来,继而电闪雷鸣。见周超要去遛马,王阳明说道:“周兄弟,那马拉稀,是咱们喂的干草、干料太少,总让他喝水喝的,再说天又下雨了,你怎么去遛马?算了吧,咱们都早些歇息,明日还早点儿赶路呢。”
郭铁也假意说道:“得,周超,就按王大人所说,咱回屋睡觉吧!”
王阳明独居一室,郭铁和周超同在一间房内,知道了内情的冀元亨和卢尚德、田庄、金岸四人拨开门闩,悄然而入,拿匕首对着他二人,吓得周超尿湿了床。
冀元亨低声道:“郭铁、周超,我实话告诉你们,张锐已被我们杀了,我们料到今晚你俩要对我们恩师动手!”
郭铁似是有疑问地在灯烛下看了冀元亨一眼,冀元亨说道:“因为你俩在马槽那儿所说的话,都被我们听到了。我告诉你们,明天早晨,你俩把刘瑾的密信主动交给我恩师,并向我恩师当面谢罪,如若不按我们所说的去做,我们要杀你二人易如反掌,郭铁,你听明白了吗?给我们重复一下!”
郭铁点头道:“冀大兄弟,你让我们明天早晨把刘瑾写给我们的密信交给王大人,并当面向王大人低头谢罪,否则就要我们的命!”
周超此时的嘴依然歪着,他联想到,在智善寺时看到一群乌鸦,在坊间乌鸦和猫头鹰都是报丧事或祸事的鸟儿。偏有乌鸦屎落在他脸上,继而又在平平的寺院内栽了一跤,把嘴栽歪了,至今不愈。今日,两人刚商量好的事儿,天又下雨,这应该是借机杀人逃跑的好机会,偏冀元亨等出现了,而且还知道了他俩及张锐的所有阴谋诡计。这不是什么巧合,是冥冥之中上天让冀元亨等出面,阻止了他们愚蠢的行为。周超把这三件事连在一起,此时,才真正相信了王阳明先前所说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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