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从坟地上站起来的吴十三,仗霹雳宝剑直奔巽、坎、离之位前,欲斩挥三剑,以斩断王阳明文韬武略命脉之根。他刚刚举起长剑,偏是雷声大作之时,那团天雷之火,不偏不倚,像是瞄准了,直挺挺地顺着那高举的长剑直劈打在吴十三的右臂上,只听吴十三哎呀一声惨叫,便瘫卧在坟地上。继而埋伏在祖坟四周的冀元亨等五人,每人身穿白衣白袍,头戴白帽,两眼似是喷射着火光,皆作僵尸状,伸展双臂,双腿跳跃,口中“啊!啊!”地怪叫着,从草丛树林中依次闪现出来。
众随从突然见天闪斗笠大的火雷,此雷声竟如此巨大!脆亮鸣响,大有震耳欲聋、炸毁苍穹之势。且吴十三举剑蓦地被火雷击倒,接着黑夜中出现一群身穿白衣白袍,两眼喷着火光的精怪幽鬼。他们怪声怪调地大声叫着,从草丛树林中蹦跳而来。继而炸雷再次在随从们头顶上炸响,白衣僵尸幽鬼怪声大叫着越走越近,此可谓千古第一吓!吴十三这些如行尸走肉般的随从,顿时惊得胆战心惊,毛发倒竖,目瞪口呆,顷刻间魂飞魄散!他们撇下手中的一切,奋不顾身,跑的跑、散的散、逃的逃、亡的亡!说时迟那时快,倾盆大雨自天而降,把尘间的一切都笼罩起来,好个酣畅淋漓的大雨啊!这场大雨来得急,下得猛,走得快,不到片刻工夫,雨停风散,夜空中映出密密麻麻的星和晶莹剔透的月。
被大火雷劈了的吴十三,并没有死,只烧断了一只右臂,他的右腿也瘸了。
吴十三被他的随从抬回客栈的时候已昏死,过了三五天他才从昏迷中清醒过来,一看自己失去了右臂,右腿也瘸了,发疯似的号啕大哭起来。三十个随从,真个是变成一群残兵败将。他们乘兴而来,却溃败而归。
偏是十分之怪,那倾盆大雨降下来时,化装成僵尸的穿白衣白袍的冀元亨等五人,竟滴雨未沾。直到第二天,王阳明和诸氏听了,简直不相信世间竟有此等奇事,况且回到余姚老家,还没按三牲六器祭奠王家列祖列宗呢。
当余姚知府和王阳明来到祖坟前时,人们顿时惊呆了,那十个被惊雷或是幽鬼吓死的人,面目皆非,有的双膝跪在坟前而死,有的俯伏在地五体投地而亡,有的像狗卧狼缩曲卷着躯体永远闭上了眼……
除此之外,那把什么寺院大法师开光的霹雳宝剑已被烧得七扭八拐,那四块写着“王阳明自掘坟墓”的木板和挖掘坟墓用的器物,皆躺在泥水之中。
余姚知府早有耳闻,王阳明绝非一般朝廷官员,他和刘瑾争斗的几件事,他悉数了然。见状他急忙高揖施礼道:“王大人,这肯定是附近山寨大王和盗贼所为,本府从今日起,立即派出人手查访,至于这十个不知姓名的死尸,本府派人拉到你王家祖坟之外,挖一深坑掩埋,剩下的事,请王大人及弟子代劳吧!”
王阳明皱眉道:“知府大人,这种令人切齿的龌龊之事确实让我无以言表,想必他们做出的阴谋勾当已经惊动了先祖先宗,我和夫人借此祭奠他们,以慰他们的在天之灵!”
不到半天时间,王家祖坟前,惊吓死十个不知姓名盗贼的消息就传遍了全余姚城。在余姚知府派士卒衙役等抬走十个死尸时,王阳明备上三牲六器点燃香烛祭奠,王家子孙们纷纷来到墓前,见证了这桩离奇的死尸案。当然,这也是余姚以王阳明和夫人为首的一次空前盛大的祭奠活动。
王阳明和夫人及冀元亨等驰马回到京城,家住南昌的诸氏家来了书信,诸让病重。诸氏接到书信,思父心切,王阳明遂派两名弟子护送夫人回南昌。此时户部与王阳明十分交好的焦大人,专程来到家里,告诉他这些天常有喜爱阳明心学的士子们来到户部找焦大人,问王阳明何时还在户部开坛讲学。王阳明想了想,刚从余姚回京,需要打理一下署衙和家里,答应三天之后在户部开坛,讲授阳明心学。
这是王华一家吃饭时间最长的一次晚宴。王华看到为王阳明不避千难万险,驰马数千里,搭救儿媳的冀元亨、卢尚德、田庄、金岸等徒儿,与王阳明胜利归来,很高兴。在为他们准备的这场接风宴上,王华把好友孙燧和杨廷和也请了过来。人多自然话多,王阳明和冀元亨等把这次追赶被抢劫的夫人诸氏,在余姚完成的规模最大的祭祀王家祖坟等事,详详细细、完完整整述说了一遍。
说完了朱宸濠和刘瑾、焦芳等奸佞小人的话题,孙燧突然说道:“杨兄、王兄,你们或许不知道,近日南京科道官戴铣等人联名上疏的事吧?”
王华与杨廷和皆摇头不语,孙燧说道:“现在刘瑾控制下的东厂和西厂的密探,像幽灵一样,整天活跃于文武百官及重点人物出入的宅院和大街小巷。我听说,他们正在收集戴铣等人活动的情况,最后,汇总到焦芳手中,这不是个好征兆啊!”
王阳明说道:“孙伯,南京戴铣等所在的科道署衙,就是专门详议时政得失的部门,是朝廷直谏的部门。人家出面搜集刘瑾、焦芳非法活动的情况,是其职责所在,有何非议之处?依我看,刘瑾和焦芳之流又没有喝大海之水,他们有何权力管那么宽啊?”
杨廷和摇头道:“贤侄,这多明显,刘瑾现在就是寻找攻击目标,打压别人,才能显示他的强大。这样依附他、归附他的人会更多。为他和宁王朱宸濠篡位谋反,扫清前进路上的障碍,这是他们必须要走的路!”
王阳明说道:“杨伯,您老是朝廷的首辅大臣,最具有号召力。我们这次下南昌,已发现了宁王朱宸濠确实聚集了一批草莽英雄、谋士、幕僚、爪牙。加上刘瑾、焦芳等正想法消灭异己,扩大自己的势力范围,这些情况,杨伯你不是了解得清清楚楚吗?为何不向圣上面奏,粉碎他们的阴谋啊?”
孙燧叹道:“贤侄,坊间有句话说得好,‘捉奸在床,捉贼见赃’,咱现在没有一件真凭实据,而且朝廷上下得了恐刘、焦之病,谁也不愿出来做铁证。没有证据,咱怎么说话?当今圣上怎么采信?而且皇宫内外,到处是刘瑾的眼线,朝廷中稍有风吹草动,刘瑾很快就会知道。他现在正采取秘密绑架、暗杀、活埋等极端手段,在这种情形下,我们不出击则已,一出击必置他于死地,否则他一旦反扑回来,后果将不堪设想!”
王华叹道:“现在刘瑾这只最初扮作猫的真老虎,已经长成成年虎,从笼里闯了出来。对他的突袭和阴谋诡计,咱可要万分小心,咱不能一着不慎,全盘皆输!”
按王华的安排,先送走了冀元亨、卢尚德、田庄、金岸等人,到最后,杨廷和示意王阳明出来,王阳明随他来到一个僻静之处。
杨廷和说道:“贤侄,老朽非常钦佩你的才学和过人的智慧,自从你在京城开坛讲阳明心学以来,老朽有些话压在心里许久了,今借此天赐良机,咱爷俩心平气和地说说呗!”
王阳明笑道:“有什么话您老就说,阳明屏气静心地恭听就是。”
“不,贤侄,你现在是京城翘指可数的心学,也就是阳明心学的开山立宗之人,说一代宗师并不为过!”
王阳明脱口道:“杨伯,晚辈知道您在潜心研究一周、二程、朱熹之理学,而且很有造诣。晚辈前一段时间有个大胆的设想,后来随着书案和夫人失踪之事,被晚辈搁置在一边,今想起来,大有冒天下之大不韪之状,晚辈今惭愧,不敢开口说及此事!”
杨廷和抚髯笑道:“贤侄,记住,当年你爹在居庸关下救了我的命,是你爹背着我,躲在草丛里躲过了北虏的搜索,要不然我早被五马分尸了。而孙伯呢?在一次盗贼抢劫你爹时,正巧被孙伯遇上。是孙伯一人独战八个盗匪,救了你爹的命,那应该是你爹入京第二年发生的事。至于老朽和你孙伯呢,我俩是从小换帖的兄弟。所以咱们三家就形成了这样的铁三角关系。老朽和你孙伯视你为膝下之子。今天老朽把我们三家的底牌和十几年的秘密都告诉你,你当明白你对老朽是多么重要了吧?贤侄你有什么话只管说,在某种程度上,对老朽说亦当是对你爹说!”
王阳明叹道:“杨伯,晚辈斗胆,想约杨伯出面,在众弟子面前,我与杨伯共同探讨一周、二程、朱熹之师公理学,与晚辈继承的陆九渊前辈的心学相比,哪一个学说更接近今天的现实,哪一个学说更容易让今天的士子和学者接受。当然还有哪一个学说能够推动和促进今天的社会发展。总之,杨伯,晚辈可能是异想天开,但晚辈凭心中的良知而论,确实有过这个想法!请杨伯不要见怪!”
杨廷和哈哈大笑道:“好个平时不显山不露水的阳明心学大师!哼,你那根本不是什么公开共同探讨,你分明是要与老朽当面锣对锣,鼓对鼓,撕破脸皮地大辩论!就像东晋时黄老之学继钵人殷浩一样,你那是要设天下第一大辩台!当然咱不是公开辩论先生鸡还是先生蛋,你是要辩论理学与心学之优劣!今老朽告诉你个阳明孺子,不,应该说,阳明心学大宗师,这种唇枪舌剑、谁对谁错的大辩之台,你杨伯是不会去的!”
王阳明淡淡笑道:“杨伯,您老为什么不去?难道您老让我唱独角戏吗?您老不怕晚辈的阳明学,亦即心学,会像风儿一样在京城这个千人千面的大舞台上,飞速传播吗?”
杨廷和叹道:“贤侄,学问不是在大庭广众之下,口若悬河地夸夸其谈;学问是要俯下身来,板凳要坐十年冷,两耳不闻窗外事,一门心思去研究、去比对,取其精华,弃之糟粕。这种千锤百炼、精心打磨出来,确实对今人或后人有启迪和感化作用的,才叫真材实料的好学问呢!”
王阳明点头道:“杨伯,您老方才一席话,又胜我读三年书!您老说得很对,晚辈把您老的话,一句一字记在心里!杨伯,晚辈忽然想起来,方才晚辈有些喧宾夺主,杨伯此番单独把晚辈叫出来,只怕有更重要的话要说吧!”
杨廷和惬意地拍着王阳明的肩膀,他似乎看到,如果王阳明锲而不舍,像高山峡谷中的青松一样,死死咬定青山不放松,也许过不了许久,一位令世人高山仰止的心学大宗师就会横空出世!他的心学会像漫山遍地的桃李之花,名满天下!如此和王阳明比起来,杨廷和顿觉自己心胸狭窄,太多地考虑了自己的名声,而且忽视了一个重要的问题,那就是学问需要在传播碰撞中深入,在实践的长河里茁壮成长,进而长成参天大树。
杨廷和摇头叹道:“贤侄,那些过时的话,今日不想说了。”
王阳明笑道:“杨伯,晚辈向来敬您老如父,既然杨伯不想说,晚辈就不再强求。但晚辈知道,学问学问,只有通过不断学他人之长,问自己所不明白、理解不透彻的事,人才能进步。这或许就是学问二字的价值所在。”
杨廷和忽然笑道:“好,贤侄不必用激将法,老朽在心胸宽广、心地无私的晚辈面前,也受到良知召唤。老朽那时几次想让户部的焦大人转告你,要讲你的阳明学,也就是现在的心学,不要总拿老朽敬畏的周敦颐、程颐、程颢、朱熹这四位大师说长道短,现在看起来,是老朽心胸狭窄、目光短浅,任何学科都是在比较中成长、在比较中成熟的,这一点,经贤侄这么一点化,老朽总算悟通了。”
离开王华设的酒宴,杨廷和一回府,发现姽婳正双膝跪伏在地上,噘着嘴儿,痛哭涟涟呢!
杨廷和急忙俯下身来,盯着姽婳的脸,笑着说道:“婳儿,你娘又怎么啦?让婳儿跪在地上,看眼里金蛋子掉下来了,多可惜!别哭了,宝贝女儿,什么天大的事儿?咱不跪了,起来吧!”
这时姽婳母亲从堂屋出来,大声向杨廷和说道:“婳他爹,你说这叫什么事儿?人家王大脚是咱这京城中最能撮合亲事的大媒人。这不,今儿上午人家刚一登门,你家这宝贝女儿就从闺房里出来,对人家说话连讽带刺,谁知道她从哪儿学来那么多狠话,三五句话,让人家红了脸儿,说今后再不登咱这杨家大门了,这闺女太厉害!太厉害!”
杨廷和一听是这些,向已经从地上站起来的姽婳说道:“你这孩子也是,你的婚姻大事,自当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没有媒人两家撮合,怎么把你嫁出去呢?你这个不懂事的孩子!”
姽婳突然转过身来,向杨廷和说道:“爹,婳儿早就跟爹和娘说过,婳儿现在谁也不嫁!谁也不嫁!”
姽婳母亲刚要发怒,杨廷和斜瞥她一眼,满脸笑着向姽婳说道:“婳儿,你应该知道的,是姑娘今生今世就要嫁人的,这偌大的尘世上,哪有姑娘不嫁人的?咱们杨家也学学人家宋大人家,让保媒拉纤儿的也听听姑娘的话。坊间有句话说,‘世上什么都可以老,唯独姑娘不能老,嫁不出去的姑娘就叫老闺女!’明白吧,婳儿?”
没想到,姽婳母亲皱眉道:“老爷,别介!自古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咱不学宋大人家,姽婳亲事,咱俩说了算!”
姽婳瞪着两眼说道:“娘,你和爹不学人家也可以,反正我不同意的人,姽婳决不上大花轿!”说完匆匆走出上房。
杨廷和叹道:“夫人,你看,咱就这么个宝贝闺女,你是怎么管教的?现在连我的话也不听了!”
姽婳母亲突然向站在一侧的女仆说道:“去,把玲儿叫来,一问便知!”
玲儿是从大街上买来的侍女,当时她只有四五岁,不知人贩子从哪弄来了三五个这般大小的小女孩,一个个穿得破破烂烂,头发也没梳,每人在衣领上插一根稻草跪在地上。杨廷和和夫人见状顿生怜悯之心,既没挑也没拣,交了钱,拉起一个小姑娘就走,这个小姑娘就是现在出落得亭亭玉立的玲儿。说是陪伴姽婳的侍女,可十几年来,一直按亲生女儿对待。玲儿天生心地良善,她记得清清楚楚,老爷和夫人没打过她,天天“玲儿,玲儿”地叫得脆声脆气。
玲儿双膝跪地施礼道:“老爷,夫人。”
杨廷和不忍心地说道:“玲儿,你站起来说话。”
杨廷和向夫人说:“夫人,这些儿女情长之事,你问玲儿,我去喝茶。”
听了夫人的话,玲儿说道:“老夫人,玲儿知道,小姐喜欢的是她的阳明哥哥。”
姽婳母亲一听惊道:“这是不可能的,贤侄阳明是有妻室之人,况且这年龄也不合适啊?”
玲儿接着说道:“老夫人,小姐不止一次说过,她非阳明哥哥不嫁!”
“是吗?这个可恨的婳儿,她怎么能这样呢?真是气死我了!”
戴铣在南京科道署衙任职,因太祖朱元璋创立明王朝之后,最先立都南京。后来听了大臣的建议,又把大明王朝的都城移到了今天的北京,亦称燕京、京都。都城虽然北迁了,但南京这块风水宝地,朱元璋心里一直割舍不下,当时留了一些署衙在南京,时间一长,南京的几个署衙,基本上和京城设置一样,但几乎没有相应的下级署衙,几乎都是闲职人员。
随着时间流逝,刘瑾的野心越来越暴露。当然,朝廷内外,痛恨刘瑾的人越来越多,所以身在南京科道署衙的戴铣,决定彻查刘瑾飞扬跋扈、肆无忌惮之事。在查访中,他发现仅凭一人之力或科道署衙,难以彻底扳倒刘瑾。所以,戴铣在他人建议之下,开始联合南京与京城的文武百官,增加他联名上疏的实力。
刘瑾此时恰如处在风口浪尖蜘蛛网上的一只机灵的蜘蛛,稍有风吹草动,由东厂和西厂构成的暗探网就会第一时间传输给刘瑾。前面已经提到,刘瑾早已发现了南京科道署衙的戴铣离开南京,住在京城的驿馆里,正在做联名上疏前的准备。
这天,焦芳来找刘瑾,两人落座后,焦芳说:“千岁爷,属下有两个重大消息禀报千岁爷。”
刘瑾对这种事格外机敏,他说:“焦兄弟,你说。”(www.xing528.com)
焦芳说:“千岁爷,我的属下已经目睹,这个大难不死的王阳明今率五个弟子驰马从余姚回来。从宁王殿下的飞鸽传书中,属下知道王阳明等已把他夫人救了出来。千岁爷和殿下起用王阳明做统兵大将军之事根本没戏了!而且殿下派吴将军去王阳明老家余姚,挖掘王家列祖列宗坟墓之事,也……”
刘瑾不待焦芳说完,抢过话说道:“有的事,决定权在人家王阳明,咱没办法!去挖掘祖坟,是咱自己偷着干,当然还有余姚知府配合,这个事儿咱有主动权,总不该也流产了吧?”
焦芳叹道:“千岁爷,属下现在总算知道了什么叫人算不如天算,什么叫天不助!这不,吴将军率三十名精明强壮的勇士,化装驰马到余姚。深夜,吴将军刚作完法,举起手中的霹雳法剑,偏这时晴朗的夜空突然被乌云遮住,一颗硕大的炸雷恰在空中炸响,一个碗大的火球,从天上直落在吴将军的法剑上,吴将军当场倒地,他竟被天雷火劈了!”
刘瑾一听,惊道:“天啊!竟有这样的事,吴将军还活着吗?那后来呢?”
焦芳说到这儿,他叹了口气,端起茶盏,欲喝水。
刘瑾两眼一瞪大怒道:“焦芳,不喝茶能渴死你吗?爷正听得上瘾呢,你倒斯斯文文把盏!”
焦芳急忙放下茶盏,说道:“吴将军当时被大火雷劈倒在地,但接下来这事情更叫人听了头发根倒竖,心中发悸!天上倾盆大雨骤然落下,接着身穿白袍,头顶白帽,两眼像喷着火似的白色幽灵,从树林草丛中蹦跳出来,这些白色幽鬼一边蹦跳着,一边‘啊!啊!啊!’地大叫着。事后有人说,这些白色的精怪幽鬼,都是给王家列祖列宗守坟的,是上天有意安排的!”
刘瑾倒吸一口寒气,叹道:“后来呢?”
焦芳说道:“后来因炸雷劈了吴将军后,他的三十个随从已经震耳欲聋,吓破了胆,逃的逃、亡的亡,谁还顾得挖坟掘墓呢,真是雷炸群鸟各自飞,没一个不逃的!”
刘瑾擦了擦额头上的虚汗,长舒一口气,问道:“后来呢?”
焦芳说道:“后来才知道,火雷劈中了吴将军的一只胳膊,他的右腿残疾成了瘸子,总算保住了一条命!但是他的属下被火灵和白色幽鬼活生生吓死了十个!”
听到这儿,刘瑾半晌没有说话。他心想,看来挖掘王阳明祖坟,惹怒了上天,幸亏这些损事儿是宁王属下所为。世上有些事可为,有些事不可为,如果强为,神灵就会降下惩罚的灾难!吴十三一残废,殿下等于失去了一臂,只剩下这个凌十一了。
焦芳知道此时刘瑾心里想什么,他见刘瑾只顾默默地喝茶,这才端起茶盏,刚要喝口茶。
刘瑾把茶盏一掷,怒道:“焦芳!王阳明他们还京,这算第一件重要事儿吧,那第二件事呢?”
焦芳放下茶盏,干咳了几声说道:“千岁爷,据下官属下查证,戴铣的联名上疏已经有二十一个人签名了,这个时候收网,二十一个人一大排,应当有震慑力了!不过……”
刘瑾怒道:“不过什么?有话你说呗!”
焦芳说道:“戴铣他们很狡诈,上疏所指,他们不敢直指千岁爷的名讳,却点名说高云如何如何。”
刘瑾大怒:“戴铣这个老王八,休得在爷面前耍花枪,张冠李戴,高云不过是爷手下的一个小而又小的喽啰,他分明在指桑骂槐,转移爷的视线!这个可恶的东西,敢和爷过不去,那爷就让他们一个不少地见阎王!”
焦芳说道:“千岁爷,现在戴铣他们二十一人在上疏上都签了名,难道等他们把上疏想方设法送给当今圣上吗?那样只怕也就被动了!”
刘瑾冷笑道:“哼,他们太高看自己了,爷把上疏的路堵死了,连首辅大人杨廷和、孙燧、王华三人想面圣,都被爷的属下挡了回去。哼,他们知道宫里的大门怎么开吗?焦兄弟,这样,你让东厂和西厂的兄弟们今晚全部出动,先扣押戴铣,然后按名单全部抓起来分别拘押。爷呢正好去面圣,让圣上传旨,爷要在文武百官面前,诛杀了这二十一个诋毁、谩骂圣上者,爷要吓破百官的苦胆!”
焦芳点头道:“千岁爷,好,今晚行动!”
送走了焦芳,刘瑾在屋里坐了一阵,他想好了说辞便匆匆进入碧云宫,此时只听嫣儿笑着说道:“陛下,奴婢记得那句话是这样说的,‘治大国如烹小鱼。’”
武宗放下茶杯喜道:“嫣儿,对,就是这句话。说的就是治理一个国家,如同在灶台上烹制一条鱼,把各档事备齐了,才能看灶台上的火候,把那条洗剥好的鱼儿放入油锅之内,用温火烹鱼最是讲究。”
嫣儿笑道:“陛下,对,就是这样,就是这样!”
刘瑾突然停下脚步,忽然思道,对呀,‘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莫不是这个嫣儿向圣上奏报了王阳明书案的事?他转而又想道,不对啊,这嫣儿作为近侍从来不出宫的,她哪有机会接触到王阳明的书案呢?可是,嫣儿和圣上的关系最密切,我刘瑾不及,连皇后也不及,如果这嫣儿不是王阳明书案的传话之人,我看这嫣儿倒真的可以一用。倘她听话,让她做耳目,做传话人,甚至做吹枕边风的人都可以。我刘瑾真是聪明一世,糊涂一时,怎么把嫣儿这个大宝贝忘了?
按后宫安排,武宗的近侍就在寝室一侧安排着床铺,他只需咳嗽一声,睡在寝室外的近侍就会听见。刘瑾想,这嫣儿、婵儿几乎昼夜在圣上一侧,要和她说这些话,该选择什么机会呢?也罢,来日方长,我刘瑾总会有时机的。
刘瑾一见到圣上,就哭丧着脸说道:“陛下,这大臣们就像朝廷车辕里的马驹子,咱一日不敲打,他们就不知道天高地厚!你说这个戴铣,不在南京科道署衙好好待着,偏偏大老远跑到京城来,在朝廷文武百官中散布谣言,说什么当今圣上懒惰,吃喝玩乐,不理朝政,现在他正在联合百官,要搞什么集体弹劾圣上您呀!美其名曰什么‘劝谏陛下’。您说这不是犯上作乱,以下犯上吗?”
武宗一听,怒道:“刘瑾,这个不知名的鼠辈真的在这样做?他不怕朕砍他的头吗?”
刘瑾再次拱火说道:“陛下,奴才方才说的都是戴铣等二十一个大逆臣子劝谏中的一小部分,更难听、更火药味的话都在这个所谓的劝谏上疏里。陛下,您说戴铣这二十一个大逆不道的臣子,多么可恶,他们完全抹杀了陛下治理大明江山的丰功伟绩!”
武宗把茶杯一掷,说道:“刘瑾,把戴铣他们写的拿给朕看一下!”
刘瑾摇头道:“陛下,他们写的所谓劝谏不堪入目,看了反而会使陛下大怒,这对陛下的龙体安康实在不利!唉,陛下的头痛病已经犯了好几次了,奴才这次无论如何不能让陛下再生气,更不能让陛下再犯病,若不然奴才愧对先帝的在天之灵啊!”
其实刘瑾已做好了两手准备,戴铣等二十一人的上疏,他已经让人誊写了一份。重棒之下,哪个签过名的大臣敢不在刘瑾起草的上疏上签字,签了名就是铁证,百辩难雪其乌。
武宗一听也有道理,刘瑾处处事事为他着想。不过,他看了站在一侧的嫣儿一眼,嫣儿把妩媚的双眼一瞥,又点了一下头,武宗似是明白了嫣儿的用意。他说道:“刘瑾,你拿给朕看看,料它不至于把朕怎样!”
刘瑾窃喜起来,好啊,我现在比过去又聪明了一倍,有东厂和西厂这些属下,什么样的上疏我刘瑾做不来。他从袖袍里抽出来,又叹道:“戴铣这二十一人目无圣上,他们哪是劝谏,这字里行间分明在破口大骂圣上,依奴才看,陛下还是不看的好!”
武宗想了想,点头道:“来,朕看看!”
武宗接过经刘瑾找人重新誊写的上疏,没看几行就怒气顿生,他不愿再看那些近乎谩骂的词语,他一目十行,边看边手儿颤抖,最后扫了一眼落款,看到了戴铣等人的签名,不过在签名之处,有一滴十分鲜红的血滴痕迹,他没顾多想,啪地扔给刘瑾,戴铣等真是可恶!
武宗说道:“刘瑾,来呀,把戴铣等二十一人先拘捕起来,朕要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当场惩处他们!”
刘瑾开心地笑了,他说道:“是啊,对这些乱臣贼子、大逆不道之徒,陛下必须使用铁的手腕,让他们多吃苦头,吃大苦头!”
此时王阳明在户部开坛讲他的阳明心学,到中午吃饭时,上百名徒儿和士子、学者们都散去了,冀元亨和卢尚德从门外进来。冀元亨施礼道:“恩师,工部的郭大人等要见你。”
王阳明皱眉道:“工部的郭大人,他们在哪儿?你们带为师去吧!”
在冀元亨和卢尚德二人带领下,他来到户部署衙的一间客厅里。众人见王阳明进来,均向王阳明施礼,然后有人匆匆把门关上。
至此,王阳明才知道了戴铣等二十一人因联名上疏,已被东厂和西厂的人扣押起来。不过,这人世上的事,不是件件都可以做到天衣无缝的,因为你不可能把所有发现这件事的人都抓起来。戴铣等二十一人联名上疏案,本是正常的,无任何非议的,但一经刘瑾等参与炮制,特别是炮制了第二份上疏,和原来的上疏就有了质的差别!原来的劝谏,现在变成直接谩骂!最根本的是有人看到了东厂和西厂制造冤案。
王阳明明白了,刘瑾等屈打戴铣等二十一人,然后让他们画押,这就有了那个带红色血滴的第二份上疏。王阳明环顾众人,怒不可遏地说道:“诸位大人,天理昭昭,不能让刘瑾、焦芳二人一手遮天,明日朝议此案,我王阳明第一个上疏,但是诸位大人当记住,痛打落水狗,要靠大家一起动手,你们只要做好了呼应,我敢当面力谏皇上!”
王阳明回到家,王华却向他透露,刘瑾这次和焦芳就是要枪打出头鸟。用他的话说,这次他要佛挡杀佛,魔挡杀魔,他要撕破脸皮,真的是要孤注一掷了!
王阳明遂把刘瑾炮制的第二份上疏情况一说,王华叹道:“郭大人他们也是,像这种事关生死的大事,他们当选一人当面先奏报,咱可以据理力谏,怎么可以让你先上谏呢?这不是明摆着再次让你成为刘瑾首选的对头吗?”
王阳明笑道:“爹,遇到这种强奸民意、指鹿为马之事,儿子就要占这第一奏报。况且,戴铣他们本是南京科道署衙,做的就是查访、评议、劝谏当今圣上的职责分内之事。这可好,经过刘瑾移花接木、张冠李戴,硬是在光天化日之下,把一封正常的上疏偷梁换柱,重又炮制了第二份面目全非、公开谩骂的上疏,真是肆无忌惮到了顶峰!爹,您老放心,我有证人做后盾,我不怕刘瑾!”
再说圣上怒气冲冲把手中的上疏往地上一掷,就随刘瑾出了碧云宫。嫣儿觉得甚是奇怪,世上哪有吃了皇家俸禄的大臣,且是二十一人,竟敢联合签名上疏谩骂当今圣上,难道他们不知道应当先正常上疏,如一疏不成,又再而三,即使到了最后,也不可能用极端手段,信口公开谩骂圣上,他们难道不怕圣上大怒,传旨杀了他们吗?
心细如丝的嫣儿从地上捡起那份上疏,没看几行字,一个个疑团就从心中升起来。这分明是一大群连死都不怕的大傻子们,通览全疏之后,嫣儿在联合签名处发现了那颗大如黄豆,非常鲜红而又不规则的血滴,任何上疏人都不会这样做的。如果真的见了血滴或是乌墨,肯定重写,绝不会马马虎虎、置之不理就呈上去的,文人墨客断然不会如此!
嫣儿拿着这份上疏,找到了紫云宫,她叩拜了皇后娘娘,把这件事详细说了一遍,又让娘娘看看上疏,皇后娘娘明白这一定是刘瑾炮制的假上疏。
嫣儿说道:“娘娘,此事关乎二十一名朝廷重臣的生死,请娘娘务必破此一例,写几句话,盖上娘娘的印章,赶快送给圣上。若朝议时,圣上在大怒之下传旨,即使错了,也无法再更改,请皇后娘娘立断!”
果然,朝议尚未开始,就把戴铣等二十一人从牢中押到殿外,继而有殿前御史宣布了戴铣等二十一人的滔天罪状,在文武百官朝议开始后,刘瑾为震慑众官,让侍卫把戴铣等二十一人押了进来,这二十一个人,皆用巾物塞住嘴,五花大绑,不能说话,只能看人或点头、摇头,别的什么也做不了。
王阳明第一个出班施礼奏道:“陛下,下官王阳明有几句要紧的话,当面启奏陛下!”
刘瑾大声说道:“王阳明,你懂不懂得朝廷的规矩?六部九卿大员们未启奏,你只有六品,有何资格第一个奏报?”
王阳明大声说:“好个可笑的规矩,照你刘公公说,话要朝廷大员先说,饭要朝廷大员先吃,车要朝廷大员先坐,马要朝廷大员先骑,那么死呢?”
文武百官顿时哄堂大笑起来。
武宗挥手道:“王爱卿,先前没有这个规矩,现在朕更没有这个规矩,王爱卿,朕最喜欢听你上奏,朕听你奏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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