驰马不及十里,王阳明突然停下来,向冀元亨说道:“夫人在朱宸濠手上,我只能走此下策,以待时机!”
卢尚德又道:“老师,师母被朱宸濠押着向南,咱难道真的要回京城吗?”
冀元亨笑道:“尚德兄,你呀,想哪儿去了,这是恩师的疑兵之计!”
王阳明正色说道:“诸位,咱现在要回到另一条官道上,除了歇息、吃饭,日夜兼程直奔洪都南昌。”
冀元亨点头道:“朱宸濠以为恩师回京与家人商议,其实我们快马加鞭赶在他们前面,伺机而动,恩师是不是?”
王阳明点头道:“对,诸位徒儿辛苦些,走!”
从京城出来,即便驰马日夜兼程,到洪都南昌也需些时日。王阳明与冀元亨等到达南昌之后,择一距离宁王朱宸濠府第近一些的客栈入住。按王阳明安排,大家换了袍服。
王阳明写了拜帖,是写给宁王妃娄玉的,十几年前,他信奉推崇程朱理学,到上饶拜当时声名鹊起的娄谅为师,因那时王阳明还未参加任何入仕考试,加上那两年身体不好,他就想遁入道观中,习学养生之道。正如后来湛若水所作的《阳明先生墓志铭》所说之五溺:“初溺于任侠之习;再溺于骑射之习;三溺于辞章之习;四溺于神仙之习;五溺于佛氏之习;正德丙寅,始归正于圣贤之学。”
娄谅喜欢朱熹之“格物”,即穷尽事物之理。当时,王守仁住在恩师娄谅家时,自然和比他大几岁的娄谅之女娄玉相识。娄谅让王守仁以姐呼之,故二人成了姐弟关系。从那时起,娄玉总以姐姐的口吻和王守仁交往。娄玉或王守仁甚至相互交换写的诗词,那时,他刚刚十八九岁,已到南昌与诸让之女淑娟完婚。他后来去了九华山,写了一篇《九华山赋》,专门寄给恩师娄谅。娄谅虽然潜心研究程朱理学,但对诗词也略知一二,他认为这首写得非常好,遂让女儿娄玉抄写了几遍,寄给当时名扬天下的诗词赋大家。王守仁凭这篇《九华山赋》名扬天下。后来,他筑室阳明洞,潜心研究程朱理学,并创立了他的阳明心学。那时他在阳明洞讲学,并改名王阳明。一句话,王阳明与娄家有着超于常人的亲密关系。娄谅之女娄玉与朱宸濠结婚时,娄谅专门写了书信告诉王阳明。那时王阳明已随父入京,在王华强烈训示之下,开始学习科考知识,准备应试。他入仕时已经二十八岁,相比于其他入仕者而言,是比较晚的。正德年间,朱宸濠继封为宁王,娄玉被当今圣上册封为宁王妃。
这里有个插曲,娄玉出自书香之家,始终享受着礼仪和正统的熏陶,而朱宸濠虽继承了宁王之位,但他尚武,喜欢骑射,在王府内史等人蛊惑下,滋生了篡位谋反的野心。这与刘瑾有一定关系,刘瑾加快了他篡位谋反的步伐。娄玉非常反对宁王朱宸濠谋反,为此事两人多次争吵。后来,宁王朱宸濠索性背着娄玉招兵买马,聚集了许多手下,包括与谋士李士实、刘养正及后来结交的鄱阳湖等地占山占水为王的凌十一、吴十三、闵念四等。有一次,娄玉发怒说宁王府快成盗贼窝了,朱宸濠佯装听不见,只顾喝自己的酒。娄玉琴棋书画、刺绣样样精通。原来宁王府奢侈,挥金如土,有皇帝的赏赐时,还能维持。但随着与圣上的关系越来越远,宁王府得到圣上的恩露越来越少。男仆女奴,工匠艺人,各种作坊、酒坊、面坊、米坊、油坊等算下来数千人之众,仅靠当年圣上封地的收成供养,吃喝拉撒还不够……正因为宁王妃善于理家、理财,经过她十几年的治理,才有了宁王府“富甲天下”之誉。可见宁王妃在宁王府的位置多么重要。所以,宁王朱宸濠在府内府外不得不敬畏王妃。
且说,王阳明亲笔写的拜帖送入王府之后,娄玉一看拜帖,一时高兴得不知如何是好。急忙传话下来,让下人们把宁王府收拾打理得锃亮,王府客厅大门前,都摆上了各色花卉,她要恭迎他的师弟王阳明入府。
这天,刘养正留在府里,而铁心孝忠宁王朱宸濠的李士实等到鄱阳湖有公干,所以迎接王阳明这件大事只有刘养正知道。刘养正昔日在娄谅家与王阳明相识,成为娄门师兄弟。王阳明入京后一直和刘养正有书信来往,两人关系还算友善。但是刘养正已投拜在宁王朱宸濠的麾下一事一直瞒着王阳明。刘养正得知王阳明要拜见宁王妃,他想在这种时候还是不见的好,或许因为当年拜访娄谅的年轻学者很多,娄王妃可能已忘了刘养正与王阳明相识之事,他悄悄跑到任南昌江西承宣布政使司的好友那儿闲聚。
娄玉也给王阳明写了回帖,此时王阳明正在客栈内,他看到娄玉的回帖后,递给冀元亨、卢尚德等人看。
王阳明环顾众人说道:“按照行程,宁王朱宸濠他们明后天当到南昌,现在咱们六人分成三队,除了一人留在客栈外,元亨和田庄一路,守候在南昌城门口。尚德和金岸为第二路,守候在宁王府门口。我担心宁王朱宸濠诡计多端,他有可能把夫人和嫚儿放在王府之外。所以一旦夫人的马车进入南昌城门口,元亨你就盯紧马车。假如马车一同进入王府,那么元亨你和尚德四人中,只留两人守在宁王府大门口,密切监视王府动向。”
尚德说道:“老师,假如马车看守松懈,有机可乘,可否下手抢回夫人和嫚儿?”
王阳明说道:“这种可能几乎没有。南昌城白天人多,即使看守松懈,你抢回夫人的马车往哪儿躲?这种抢法成功率很低,而且一旦暴露我们进了南昌城,我们就处于劣势,想逃出南昌城很难。所以你们不要打草惊蛇,只要盯准马车停在什么地方,夫人和嫚儿从哪儿下车就可以了。今日上午我只带一个人去宁王府拜见王妃,大家按为师的安排,各就各位吧!”
宁王妃今日打扮得雍容华贵,带着侍女站在王府大门口,看到王阳明和一个侍从英姿焕发地来到大门口,王阳明率先高揖施礼道:“玉儿姐,阳明兄弟给你施礼了!”
娄玉满面春风地道个万福,笑着说道:“好弟弟,你怎么十几年后才来看姐呀!姐这十几年真的好想你啊!”
说罢,上前抚摸着王阳明的肩头,两眼上下打量着他,说:“好兄弟,你现在真的成了伟岸大丈夫,气度不凡啊!”
王阳明边说边环顾宁王府的大门是何等地富丽堂皇和气派,仅门口左右两个蹲踞的大石狮,就足以彰显宁王府第的威严。他笑着说:“姐,我万万没想到姐成了王府之主,此乃恩师之福,当然也是阳明之福!”
王妃向侍从说道:“来,快给我的阳明弟弟见礼。”
众侍从施礼,齐声道:“见过大人!”
娄氏携王阳明之手说道:“好弟弟,你知道,你姐上无兄,下无弟,家父和母亲大人只生了姐这么一个女儿。姐一直把你当成亲弟弟,姐结婚那年,家父给你写信,你那时怎么不来呢?姐为此还独自大哭了一场!”
王阳明点头道:“姐,那时我正准备应试、做功课,我也想来,总之,阳明辜负了姐的一番疼爱之心!”
娄玉先把王阳明带到客厅,待侍女献上了茶,娄玉示意侍女都退下,向王阳明说道:“好弟弟,说说你这十几年吧,和江西承宣布政使司参议诸让的女儿淑娟结婚后都好吧,都说给姐听听。”
王阳明遂把和诸氏结婚后乃至现在入仕之事,详详细细都说了,末了,才端起茶杯吮了口茶。
娄玉点头喜道:“好弟弟虽入仕晚,但你一定会成大器!说说你这次到南昌来有何公干?”
宁王朱宸濠和娄玉毕竟是夫妻,一个宁王,一个王妃,王阳明觉得这件事是绕不过去的,况且为救夫人和嫚儿,这个多年不见的姐姐肯定会帮助。他想了想,突然说道:“姐,恕阳明直言,我在京城和宁王殿下见过面,姐你万万想不到吧?”
娄玉大惊道:“好弟弟,怎么,你真的在京城和你姐夫见过面,你们为何见面,他是不是还和后宫的太监刘瑾见了面?”
王阳明心想,看来玉儿姐知道宁王和刘瑾的关系,这也说明她知道他要篡位谋反,遂说道:“姐,殿下和刘瑾多次见面,若不然,我不可能突然来到南昌!”
娄玉一听,惊道:“好兄弟,怎么你也想助纣为虐,和他一起篡位谋反?”
王阳明叹道:“姐,阳明绝不做这种大逆不道之事!”
娄玉喜道:“好,我阳明弟弟识大体,不愧于当年我爹的孜孜教诲。”
王阳明把宁王朱宸濠入京乃至抓了夫人诸氏一事,刘瑾许以高官厚禄及上疏之事都认真说了。他向娄玉说道:“姐,我至死不愿做什么统兵大将军,所以殿下才派人设法抓了我夫人和侍女,他人多势众,我只带了几个徒儿,驰马提前赶到南昌,等他回来!”
娄玉怒道:“好兄弟,这些年,姐和他为他篡位谋反之事争吵了多次。这次入京前,姐和他又大吵了一次,没想到他竟做出此等伤天害理之事!好兄弟不为谋反之事,乃世间真正的男子汉大丈夫!这样,等他们回府后,我让他当面向你赔礼道歉,并把淑娟妹子还有那个侍女嫚儿当面还给你如何?”
王阳明摇头道:“姐,关于阳明此次来南昌之事,千万不可告诉殿下。”
娄玉皱眉道:“为何不让告诉他?”
王阳明说道:“姐,阳明现在朝为官,后宫太监刘瑾一直和殿下有联系,本来刘瑾就想打击报复首辅大臣杨大人及右佥副都御史孙大人和家父他们三人,如果知道我与姐的关系,特别是我到过宁王府,他必然借此大做文章!如那样,我就是浑身上下都长满嘴,也难辩其真。一句话,无论如何不能让殿下知道我和姐的关系,包括入府这件事。”
娄玉笑道:“对,还是姐的好兄弟聪明又看得远!可是你不让我出面,你怎么才能救回淑娟和嫚儿呢?”
王阳明笑道:“姐,你放心,相信你弟弟的智慧和能力,这件事阳明自有办法!”
娄玉突然笑着拉着王阳明的手说道:“好兄弟,咱们姐弟今日好容易见面,今后姐若想你,只能给你写信吗?难道咱们姐弟以后没机会见面了吗?”
王阳明想了想说:“姐,我看可以这样,我给姐写信,寄到上饶恩师那儿,姐写信的落款仍写上饶,这样,姐与弟弟就能保持联系了,而不被殿下包括刘瑾知道。因为刘瑾太奸诈,这个人从血水到骨子里都坏透了。”
说到这儿,侍女入内说道:“启禀王妃娘娘,汤菜准备好了,请王妃娘娘用饭吧。”
王阳明站起来施礼说道:“姐,弟弟不麻烦姐了,阳明告辞!”
娄玉佯怒道:“好兄弟,你我姐弟十几年没在一起吃过饭,姐这十几年想你想得好苦,你既然来了,无论如何和姐吃顿饭,给姐多留个念想啊!”娄玉说着差点掉下眼泪来。
王阳明急忙说道:“姐,好,好!弟弟今儿就陪姐姐吃顿饭。”
随后,娄玉一句话,汤菜就传了过来,一切准备妥当之后,娄玉向众侍者道:“你们都退下吧!”
待侍女退出,娄玉滴下泪水来,她一边拿手帕拭泪,一边说道:“好兄弟,姐知道,我夫君一意孤行,和大太监刘瑾里应外合谋反。好兄弟你想,反旗一举,必然招来四面八方的兵马讨伐!到那时,姐还能逃脱诛杀之罪吗?姐的时日恐怕真的不多了。可以这样说,从今以后你我姐弟见一面少一面,所以姐就想让好弟弟给姐留下些念想!”说到这儿,又潸然泪如雨下。
王阳明眼前似乎呈现出一幅幅画面,宁王朱宸濠骑在马上,他身后车子无数,刀剑熠熠闪光,他把长剑一挥,千军万马向前冲去。而此时站在对面的讨伐大军,兵马无数。于是两军厮杀。宁王朱宸濠带着娄玉等被五花大绑地从那边押了过来;刀斧手举起鬼头大刀,站在宁王朱宸濠和娄玉等一干罪犯身后;奉旨行刑大臣把令箭投掷于地,高喝道:“斩!”于是,阳光下,一排鬼头大刀飞下,宁王朱宸濠及娄玉等人的头颅纷纷滚落下来,血水飞溅,即将遮住红红的太阳……
王阳明长叹一声,他从臆想的画面中回到饭桌前,他想了想说道:“姐姐,我恩师这些年来过宁王府吗?”
娄玉说道:“好弟弟,你难道不知道你老师的为人吗?你老师哪儿有来过?特别是姐被封为王妃娘娘后,他连信都不写一封,姐回上饶看过几次,可每次回到故乡上饶,家父只让姐吃一次饭,然后就催我走。而且,家父不让我往上饶家中带一丝锦、一文银!唉,家父要与富贵的宁王府划清界限,真让姐不知道说什么好!怎么,好弟弟,你有什么想法吗?”
王阳明点头道:“姐,既然恩师没来过宁王府,那么殿下篡位谋反之事,恩师一定不知道。阳明想这次倘夫人如愿得救后,我们一同去拜见恩师,这也是我入仕后第一次偕夫人拜见恩师,阳明想借此机会,劝说恩师,请恩师到南昌来一次,当面劝说殿下悬崖勒马,回头是岸,如殿下知耻而退,那么,阳明和姐姐不就无忧无虑了吗?”
听了王阳明的话,娄玉一笑,点头道:“好弟弟,这主意好是好,可是以姐对家父的了解,他决不会踏入这王府大门的。”
王阳明皱眉道:“恩师为何不来?”
娄玉叹道:“姐听上饶人传话,家父说他这辈子做了件最遗憾的事,当初千不该万不该,不该把宝贝女儿嫁入王侯之家。所以,家父说,从姐的夫君封宁王那天起,家父立誓井水不犯河水,让姐走自己的阳关道,他走自己的独木桥!你想,家父有言在先,他怎么可能自食其言来南昌劝姐的夫君呢?”
“姐,请放心,一为南昌的黎民百姓不受战乱之苦,二为使殿下悬崖勒马,三为姐长命百岁,凭此三者阳明必竭力为之!”
再说刘养正为了打发时间,从江西承宣布政使司出来后,已经三次到宁王府门口试图截住王阳明,争取两人见一面,以慰这十几年来的思念之情,可是他三返宁王府大门,却始终不见王阳明从府中出来。正当他转身要走时,猛听得宁王府门口一阵喧哗顿起,他急转身看,发现宁王妃正笑吟吟地把王阳明送出来,二人依依施礼而别。他远远看到娄玉不停地用手帕擦拭两眼中掉下的泪水。
当王阳明和随从说笑着离开宁王府大门口,走到另一条大街的转弯处时,早已等在路边的刘养正突然从侧面走上来,向王阳明施礼大声说道:“阳明兄,别来无恙,为何入宁王府不来找我?”
王阳明抬头一看,说话的不是别人,而是十几年前在上饶恩师家中相识的同门师兄弟刘养正,遂大笑着还礼道:“刘兄,你在南昌真个潇洒自在,好个超凡脱俗的仙家啊!”
刘养正摇头道:“阳明兄,休得见笑,自从你那篇《九华山赋》闻名天下之后,我听说这些年,你在京师之地,不但入仕做了五品官员,你的阳明心学在京城也早已传播开来,还常招收门徒讲学。士别三日,令养正高山仰止、刮目相看啊!”
王阳明摇头道:“刘兄,哪里哪里,你太过誉了。我实话告诉你,到现在为止,我虽然在京城多次开坛讲学,其实我知道自己一天吃几碗干饭。刘兄,你不是知道‘盛名之下,其实难副’吗?”(www.xing528.com)
刘养正心中有话,似乎压抑不住直往外跳。他拉着王阳明的手,说道:“阳明兄,走,就去这个茶坊,咱师兄弟俩十几年不见,只有书信来往,今儿要痛痛快快聊聊!”
但是,王阳明才出得宁王府大门,一心想早些与卢尚德等弟子相见,诉说一下和玉儿姐相见的情况,他万万没想到,此时天上却降下个刘养正。当然,如果从他恩师娄谅那儿论起来,论年纪他长刘养正几个月。也罢,既然上天赐予此时与好友刘养正相见,那就顺服上天之意吧。王阳明笑道:“刘兄,到了你刘兄的地界上,我只有六个字,恭敬不如从命。”
刘养正和王阳明面对面落座之后,在寒暄之中,大有“静默三分钟,各自想拳经”之势。王阳明从其他好友处得知,刘养正已入宁王府,做了宁王朱宸濠的幕僚。而刘养正也知道京师的“王阳明诋毁朝廷书案”闹得沸沸扬扬。但是,好友之间,若志向不同,各自身上发生哪些事儿,只要人家不主动说,一般绝不会提及,以防各自尴尬。但今天刘养正知道王阳明在京城仕途上很艰难,大凡才华横溢的人,尤其是集文韬武略于一身的人,往往会成为世人的聚焦点。所以,他一定要说出他那句句见血、句句见骨的心里话!
王阳明此时也在想,他到南昌宁王府,和王妃玉儿姐的这次见面,不告诉他吧,说明自己揣着明白装糊涂;可是如果告诉他吧,他肯定会接着问,阳明兄从京城数千里到南昌,仅仅是为了见王妃一面吗,难道说没什么要事?可一旦他说出是为搭救夫人诸淑娟和侍女嫚儿而来,刘养正是宁王朱宸濠的谋士,正愁找不到机会向宁王献媚,势必会告诉朱辰濠,那么再想成功搭救出夫人,恐怕就难上加难了!再说,朱宸濠一旦知道了王阳明入宁王府,那么在刘养正的口中,也会揭开王妃和他在上饶时就认识的私密。此时王阳明心中纠结的念头,要远远多于刘养正。王阳明看着满脸堆笑的刘养正,把心一横,事已至此,躲是躲不开了,想藏恐怕也是藏不住的,还是择机而定吧!
王阳明决定化被动为主动,开口说道:“刘兄,你我相交十几年,平心而论,你我兄弟算不算那种至交好友或至交兄弟!”
刘养正开始没反应过来,迟疑了半天,而后才斩钉截铁说道:“阳明兄,咱们研究程朱、周敦颐之理学,同拜一个恩师门下,当属同门师兄弟,毫无疑问,咱俩是至交好友、至交兄弟!”
说完这句话,刘养正似乎觉得王阳明话中有话,他皱着眉头,盯着王阳明脸问道:“阳明兄,看来你一定有话憋在心里,如果阳明兄担心我会说出去,我们同门师兄弟可以订一个君子协定如何?”
这句话正是王阳明想要的。但王阳明没有立即接过话茬儿,他叹道:“刘兄,恕我直言,在这种混乱的尘世中,真正的正人君子少之又少。有了铜臭的熏陶,于是‘世情观冷暖,人面逐高低’,想做君子的人少了,而小人和奸诈之人反而多了!也罢,今儿就依刘兄,咱们同门师兄弟订一个口头君子协定,今天你我在茶坊说的话,除上天知道外,就你我二人知道,出了茶坊,不透露给第三个人,话多有时就是惹祸之胎!”
刘养正连忙点头道:“好!好!就依阳明兄这个君子协定!”
王阳明见刘养正点了头,便把由刘瑾牵头,宁王朱宸濠和他相约在玉禅寺见面,直到现在朱宸濠扣押了他的夫人和侍女等事讲了一遍。另外,他直言告诉刘养正,他王家世世代代维护朝廷一统,绝不做忤逆谋反之事,所以,他不让王妃出面救出夫人和侍女,更不想让宁王知道他和王妃的关系,这样省去了很多烦恼。他说道:“后宫刘瑾和宁王朱宸濠勾结,欲成谋反篡位之事,而且一定要拉我入伙,做他的统兵大将军,这种遭千古骂的事,我王阳明宁死不为!但万万没想到,宁王竟用此下三烂的手段,掠劫我的夫人和侍女,这就更增加了我对宁王朱宸濠的厌恶和仇恨!”
王阳明说出的这些话,使刘养正大为震惊!宁王和他殊途同归,只是没想到宁王的手段太卑鄙了!这是他完全没想到的。王阳明已经表明心态,决不篡位谋反,做千古罪人。现在,他还能对王阳明说什么呢?不过,他还是不甘心,长叹道:“阳明兄,我知道你的心志,你也看到了,朝廷腐败不堪,百姓怨声载道,而且当今圣上贪图享受,朝政大权竟然操纵在一个太监手中!这样的皇上,文武百官有必要为他舍身卖命吗?况且自古‘成者王侯,败者贼’。难道这皇上一生下来,就注定他该当皇上吗?”
王阳明一听皱眉道:“刘兄,你这话是何意?”
刘养正长叹道:“阳明兄在朝廷为官,当明白,大太监刘瑾迷惑圣聪。其实,我也知道,刘瑾想方设法给你制造圈套儿,从修建威宁伯王越之墓,到刘其能受刘瑾之命制造的诋毁朝廷书案,哪一次不是要置你于死地,且当今圣上并没有惩治刘瑾欺上瞒下之罪!”
王阳明说道:“刘兄,我知道‘清者自清,浊者自浊’。先帝英宗时,太监王振狡黠得帝欢,他掌管司礼监,误导帝用重刑御下,防大臣欺蔽,于是大臣下狱不绝!侍讲刘球因雷震上言陈得失,言语刺于振,振下球狱,还让指挥马顺肢解了刘球的身体,可谓至歹至毒至恶至害矣!但是,日月昭昭,内侍张璟、顾忠、锦衣卫王永心不平,以匿名之书,暴露王振滔天之罪,事发王振被磔于市!今刘瑾作恶多端,民怨沸腾!我敢断言,刘瑾在步王振后尘,不需几年,必被磔于市、诛九族!故而,刘瑾之奸佞,不足为患。天网恢恢,疏而不漏,他们自有被惩处之日!而朝廷就是朝廷,岂可随心所欲篡位谋反乎?”
还能说什么呢,人家拿出先帝英宗时的太监王振的下场,来预示当今刘瑾的下场。刘养正笑了笑说道:“阳明兄,你既然心怀坦荡,吾心光明,那我告诉你,现在我就在宁王殿下的麾下做谋士。在这儿月俸比我在江西承宣布政使司多了一倍,人生在世,奔来奔去,无非两个目的,要么图名,要么图财。我就是一个肉胎凡骨的俗人,我食人间烟火,我不想什么精忠报国,为江山社稷如何如何,我就要那些看得见、摸得着的,实实在在的真金白银。也罢,人各有志,道不同不相为谋。不过,你我是同门恩师教授出来的门徒,也是至交好友,更是好兄弟!”
王阳明点头笑道:“刘兄,不过,我今有一句话必须说!”
刘养正点头说道:“阳明兄有话但说无妨!”
王阳明笑道:“刘兄,世界上什么都可以有,唯独没有后悔药可买!所以,一失足成千古恨,作为好友,我还是要劝一句,钱财固然对人生存极其重要,但比钱财更加重要的是一个人要固守他的良知,良知平常看不见,但它通过人行为体现出来,望君好自为之!”
到最后两人站起来的时候,刘养正紧拉着王阳明的手,叹道:“阳明兄,好,你我兄弟就此一别,放心,咱们的君子协定铭记在心!”
王阳明点头道:“我与刘兄一样,永不忘怀!”
快到南昌城大门口时,吴十三勒住马缰绳,向宁王朱宸濠施礼道:“殿下,下官知道王妃娘娘心意,为避免麻烦,王阳明的夫人和侍女当放在何处为妥?”
凌十一直言道:“殿下,这还用说,先放在王府关起来,等待王阳明来王府换人呗!”
宁王点头道:“吴兄,按说该如此。但本王知道,娘娘一向妒忌本王接触别的女人,况且王夫人和侍女乃漂亮女人,看来放在王府多有不妥,那把她们放在哪儿才好呢?”
凌十一大声道:“殿下,南昌是殿下的领地,放在哪儿都安全!况且王阳明回京城,等他来到南昌,两眼一抹黑,他怎么知道夫人关押在哪儿?找不到夫人,他唯有投拜在殿下面前,接受统兵大将军之职!”
吴十三叹道:“凌兄,王阳明聪慧善机变,切不可低估了他。殿下,为安全起见,依下官之意,不如把王阳明的夫人和侍女,都放在下官在南昌城的兵营里,在那儿应当比在王府更安全。而且王阳明即使聪明透顶,也想不到会把他的夫人关押在兵营里。退一步说,就算他知道了兵营,想抢走恐怕也办不到啊!所以他只有唯殿下马首是瞻,归顺了才能和他夫人团聚。”
宁王朱宸濠点头说道:“吴兄,好,此乃上策。那就把王阳明的夫人带回你的兵营看管吧!”
宁王朱宸濠说到这里的时候,他似乎突然想起了什么,又说道:“吴兄,王阳明的夫人对本王成就大业至关重要!管好你的属下,绝不可造次!记住,给王夫人找上好的房子,门口安排哨兵轮流看守,一日三餐不可怠慢,要派专人伺候,出了丝毫疏漏,或者说王夫人跑了或者被人抢走,唯你是问,到那时别怪本王不客气!”
吴十三点头道:“请殿下放心,下官定竭力而为,让王夫人吃好、住好,决不让她走出军营半步!”
宁王朱宸濠接着向凌十一、吴十三说道:“此番入京,至关重要,千万不可向他人透露入京之事,违者军法处置!”
吴十三听后则说道:“殿下,伪造太后遗诏之事,望加快办,那可是咱们起兵的本钱。”
宁王朱宸濠点头道:“放心,本王岂能忘了此等大事!”
吴十三遂与宁王朱宸濠和凌十一分手,率领他的随从,又督促着马车随他们行了七八里路,才来到他的军营门口。
此时,早已人困马乏,太阳已经落下,营房门口也渐渐黑沉下来。
和冀元亨守在南昌城门口的田庄,是个非常干练的年轻人。他二人见吴十三及随从押着载有王阳明夫人的马车,匆匆向他的军营方向走去。田庄说道:“冀兄,我突生一念,今儿上天帮助咱们,你看太阳马上落山,这正是好时机,咱们当好好利用一下。”
冀元亨颇有学问,但他的头脑似乎不如田庄机敏多变。他说道:“田兄弟,你想利用什么?人家是兵营,有成千上万的兵马,就咱们俩,万一被人家发现怎么办?”
田庄诡秘地趋近冀元亨说道:“老师让咱们守在城门口,就是要发现宁王把师母她们关押在哪儿,今儿咱好不容易发现了师母的藏身之地,可是军营这么大,房子这么多,咱当找到师母被关在哪儿,将来好搭救师母。”
冀元亨一听就摇头说:“田兄弟,咱俩身无双翼,人家有站岗的,怎么进这军营?”
田庄趋近冀元亨身边低声道:“冀兄,老师常说,‘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我有办法,趁现在天没黑,咱去买些礼品带上,总要有个扮相啊!”
冀元亨虽然知道田庄善于应变,人都说他鬼机灵,但他担心人常说的那样,“嘴上无毛,办事不牢”!万一偷鸡不成,反倒蚀了一把米,那肯定会影响恩师的搭救计划。他扯住田庄的袍袖说道:“田兄弟,你这葫芦里到底装的什么药,你说清楚好不好,别让我蒙在鼓里。不然我心里没底气!”
田庄笑道:“冀兄,天机不可泄露,请大胆一次,相信你的田庄师弟好不好?”
至此,冀元亨叹道:“田兄弟,既如此,那就随你买礼品吧!”
一切准备妥当,冀元亨和田庄提着一大堆礼品来到营房门口。门口此时有两个站岗的士卒,田庄上前施礼道:“官兵大哥,俺和俺哥是从京城来的,来找吴大将军!”
站岗士卒甲一听,上下打量二人,果见是京城人打扮,且提着一大堆礼品。说道:“你们从京城来的,来找吴大将军,你们是吴大将军什么人啊?”
田庄拿出两盒制作非常精美的蜜饯,每个士卒送了一盒,笑道:“官兵大哥,我们俩是吴大将军的远房亲戚,好不容易才找到这儿,让我们进去吧!”
接了蜜饯的胖士卒点头道:“好!记住往前走,有一棵大树的那个房子就是吴大将军的营帐。”
另一个点头道:“去吧,去吧!吴大将军刚回来,你们真是赶巧了!”
离开营房门口往里走的时候,冀元亨似乎明白了田庄所谓的“天机”。他低声说道:“田兄弟,你真行,如果换作我,三天三夜也想不出这么个好办法来,恩师让你来,说明恩师知道你聪明机智。”
俩人在营房里左走走、右走走,士卒们正准备吃饭,有排队的,有去拿碗筷的,当然也有赤手的,谁也没有在意他二人。
冀元亨心里有些焦急,偌大的营房这么找下去也不是办法,万一有管事的和多事的人阻拦相问,该怎么回答人家。他向田庄说道:“田兄弟,咱从第一排营帐找到了现在,天知道师母被关在哪儿?”
田庄低声说:“冀兄,上天自会帮助咱们,你想咱们从京城几千里来到南昌,现在又跟到了营房,快了,很快就会看到关押师母的房子了!”
说到这儿,田庄似乎顿悟道:“冀兄,对,咱就找有人站岗守卫的,那一定是师母被关押的地方!”
果然,他们看到在一幢大房子前,有两个士卒持刀侍立门口两侧,屋里还亮着灯光。他们走近,只听吴十三说道:“王夫人,你们放心住下来,殿下已经发了书信,王大人很快会知道夫人到了南昌,王大人多则十天,少则三五天,一定会亲自上门接夫人回京城。不,也可能王大人和夫人今后会移居南昌。”
诸氏大声说道:“吴将军,你们一路上遮遮掩掩,总没个实话,你让本夫人怎么才能信你?”
吴十三说道:“王夫人,既来之则安之嘛!说实话,夫人已经离开京城几千里路,还是随遇而安吧!好,王夫人,下官不打扰了,你们沐浴一下,一会儿会有人送来饭菜!下官告退!下官告退!”
待吴十三等从大房子内走出来,田庄向冀元亨示意,二人悄悄奔至大房子后面的窗口前,田庄轻轻敲了敲窗子,在屋里抱着双臂踱步的诸氏听到了,而侍女嫚儿正低头喝茶。
冀元亨轻轻推开窗,向诸氏施礼道:“师母,你别怕,我是冀元亨啊!”
诸氏起初吓了一跳,她细心观看后,果然是冀元亨。她颤抖着说:“元亨,师母不是在做梦吧?你,你……你们一直跟着来了?”
冀元亨点头道:“师母,这是田庄兄弟,是恩师在吏部讲学时新收的学生,不过今天多亏他,要不然学生绝见不到师母!”
田庄施礼后则说道:“师母,这次我和冀兄来,是奉了老师之命,老师和尚德兄他们在南昌城里,师母放心,我们回去就禀告老师想办法!”
诸氏顿时喜悦异常,没想到,夫君从京城一路神不知鬼不觉地跟来。她向冀元亨说道:“元亨,告诉你们老师快想办法,快把师母救出去,我和嫚儿一天也不想在这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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