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瑾怒火满腔,让随从提了酒,又收起纹银三百两,悻悻走出王阳明家大门,他得意而来,没想到却灰溜溜碰了一鼻子灰。张彩说道:“千岁爷,这回爷的脸丢大了!王阳明软硬不吃,爷从没有受过这般气呀,自古杀人不过头点地,依我看,爷给王阳明脸,他却不要。正好啊,爷今儿上策这一篇咱是翻过了,接下来翻下篇,让他妻离家散吧!”
刘瑾一时怒火无处可撒,向随从吼道:“拿爷的遮阳帽来!”
侍从把带在身边的遮阳帽双手递给他,刘瑾把头上的诸葛巾扯下来,往地上一扔,带了纯羊帽大怒道:“爷今儿起决不与王阳明同戴诸葛巾!”
张彩心中有忌讳,他向刘瑾说道:“千岁爷,这诸葛巾上有爷的聪明智慧和灵气,怎么能随便扔啊?此帽如人之首,弃之于地,不就是让人踏踩吗,十分不吉利,快快捡起来吧!”
刘瑾急忙停下来,盯着张彩的双眼,问道:“张兄弟,坊间真有此等说法?”
“当然,帽如首,巾如头,弃之于地,不就是让人踩踏吗?依我看,还是捡起来为好。”
偏说这话时,刘瑾等距离扔在地上的诸葛巾有七八步远,有一个不到十岁,头上梳着羊角的小儿走过来。他破衣烂衫,手里拉着一根三五尺长的木棍,木棍那头是个年过花甲的双眼瞎的乞丐。那小儿抬头看见一个年过四十的汉子,肩上扛着插满了红通通、亮晶晶的冰糖葫芦的草木棒出神,看着看着他嘴里哈喇子都流出来了。而这老乞丐随着木棍的引领,偏一脚踏在诸葛巾上,老乞丐虽有感觉,但是他没在意,竟走过去了。
刘瑾此时看了个真真切切,正在他皱眉头的时候,张彩大惊道:“千岁爷,此乃不吉之中的大不吉呀!你看旁人踩踏还好说,偏是个最下贱的老乞儿,大不吉大不利呀!”
刘瑾登时大怒,向那个没提箱子的随从吼道:“你这个蠢猪,给爷往死里打他!”
老乞丐哪想走路飞来横祸。两个随从放下手中礼品,对老乞丐一顿拳打脚踢,不消半个时辰,老乞丐便瘫倒在大街上,地上流了一大摊血。
这天晚上,刘瑾让张彩等跟随着,坐肩辇来到宁王朱宸濠所住的驿馆,把上午拜见王阳明的事说了一遍。
凌十一讥道:“殿下、刘公公,下官说什么来着,对王阳明这种酸腐的文人,根本用不着请客吃饭、高官厚禄、金银财宝这些打赏的事儿!咱就用下策,又干净又利索,省得打不着猎物惹自己一身气,看看怎么样,撞了南墙该回头了吧?”
刘瑾推开茶杯,伸出三个指头,向宁王朱宸濠说道:“殿下,我刘瑾是个奸诈、降灾祸的人。今天只需要三策,保管王阳明上赶着做殿下的统兵大将军。”
宁王朱宸濠皱眉道:“刘公公,是吗?”
刘瑾站起来,凑近宁王朱宸濠耳语一阵。宁王朱宸濠听罢,哈哈大笑,笑毕,大声道:“凌兄、吴兄,听本王之令——”
自从那天晚上诸氏和王阳明大吵了之后,心中似乎就留下了郁结,虽然每天和王阳明还“夫君,夫君”地叫着,但心里总觉得不是滋味。
而王阳明也觉得那天晚上自己太过分,在他们居住的西厢房里给诸氏赔礼,主动给诸氏斟茶水,甚至还不顾一天的劳累,蹲下身子给诸氏洗脚,想法弥补那日吵架的亏欠。
但是心地狭窄的女人思来想去,总跳不出,诸氏亦是如此。贤惠归贤惠,厚道归厚道,反正那晚吵架王阳明说给她写休书的话,如同一个忧愁的种子静悄悄扎根在她的心底,这缕愁云飘来闪去,总也无法消逝。
这日,继母赵氏看着坐在门口默默晒太阳的诸氏,从上房拿了些纹银,笑着说道:“娟儿,现在春暖花开了,你还年轻,去吧,到大街上买块锦缎,做一件好的袍裙,将来和守仁走在大街上,让人羡慕羡慕。”诸氏强笑了笑说道:“继母大人,我有袍裙,我不去。”
继母把诸氏拉起来,把纹银硬塞给她说:“不行,自古以顺为孝,你快去街上买来,让我和家人都看看。”
诸氏妩媚一笑,她刚要出门时,继母让侍女嫚儿陪她同去。诸氏笑着说:“继母大人,我和嫚儿这就出门。”
诸氏虽然年过三旬,但少妇的妩媚之美犹在,看见路边的花儿,手抚着下垂的翠绿的柳枝,又抬头望了望柳枝间飞来荡去、啁啾高鸣的各色鸟,她想是啊,公爹罚了夫君,继母又给自己赔了礼、道了歉,夫君又想法逗自己开心,而且还给自己洗脚,这对一个大男人来说,已经做到了极致,我诸淑娟是该释怀了,好好珍爱我的守仁吧。
这时,有两个身穿团领衫、头戴乌纱帽、腰际束带的年轻官员奔来,见到诸氏和女仆嫚儿时,那高个儿的官员向诸氏施礼道:“夫人,你是王阳明王大人的夫人吧?”
诸氏一听,柳眉一皱急切问道:“官人,奴家是王阳明的夫人,怎么,有事吗,两位官人?”
那高个儿的官人说道:“夫人,我们俩是户部的主事,王大人刚才在新街口被一辆马车撞了,现躺在那里昏迷不醒。”
诸氏一听,立时吓得不知如何是好,急切道:“两位官人,快带奴家去看我家夫君。”
高个儿官员和小个儿官员对视了一下,小个儿官员说:“夫人,路远着呢,请夫人跟我们走快些。”
正说话间,对面奔来一辆马车,高个儿官员一招手大声道:“小郭子,来,帮个忙,快拉我们去救王大人。”
那赶马车的汉子施礼道:“刘主事,路远吗?如果远的话你要先交车钱,我可不白拉你们。”
高个儿官员一摸身上,向小个儿官员说:“孙主事,你身上有钱吗?”诸氏从包里拿出钱,说道:“大哥,你要多少车钱?”
那汉子说道:“你们人多,看样子路又远,少说纹银一两。”小个儿官员说:“小郭子,咱们是熟人,你咋开口要天价?你这不是大白天敲诈人吗?”
那汉子怒道:“得,你们嫌多就下来,快下来吧!”
诸氏从包内拿出一两纹银说道:“行了,快走吧,救我夫君要紧。”在一个十字街口,宁王朱宸濠、凌十一、吴十三等均站在马前,见马车飞奔过来,宁王笑道:“好,货到了,上马!”
王阳明回到家里,继母告诉他,诸氏和侍女嫚儿上午出去买锦缎做袍裙,不知为何到现在还没回来。王阳明立刻联想到昨日刘瑾到家拜访,来送谢罪纹银,肯定他恼羞成怒,让宁王朱宸濠抓走了夫人,这正是嫣儿当时所说的下策。可是这个宁王朱宸濠在哪儿住呢?他是等着我去换回夫人,还是他们已经带着夫人去了洪都,也就是南昌城了呢!王阳明把他对夫人诸氏下落的猜测告诉了爹和继母,说:“这件事肯定是刘瑾与宁王朱宸濠勾结干的,他们要挟我做宁王朱宸濠篡位谋反的统兵大将军!”
王华一听,怒道:“宁王用这种下三烂的手段,逼吾儿就犯!可是,人在他们手上,咱怎么办呢?可千万千万别把娟儿带到洪都啊!”
王阳明心里开始想,现在夫人肯定在宁王朱宸濠身边,可是我找谁才能知道宁王的住处呢?他皱眉想了想说:“爹、继母大人,现在救人要紧,江彬是刘瑾的心腹,他或许知道宁王朱宸濠的住处,只有找到朱宸濠的住处,才能想法解救夫人。”
王华皱眉道:“儿啊,你和江彬熟吗?”
王阳明说道:“我和他交往过几次,在刘其能入监后,有一次,我与他在青草街口见面,他低声告诉我说让我来回路上小心些。对,我就去找他问问。”
刘瑾坐在软几上,他轻轻吮了口茶,向侍立的马永成说道:“永成兄弟,爷今日起决不在王阳明面前装孙子了。爷还是爷,这回爷倒要看看,他王阳明有多大能耐,识相的就投拜在爷的面前,爷高兴了,兴许在宁王殿下面前,给他说几句好话呢!”
马永成说道:“千岁爷,王阳明的媳妇被宁王抓走了,咱何时把宁王这封信交给王阳明呢!”
刘瑾皱眉道:“这件事不急,从京城到洪都,山高路远,又是水路,又是旱路,宁王殿下少说半月二十天才能到洪都。咱呢,多给殿下留些时间,让王阳明在京城多转几天,三天之后,咱再把宁王殿下的书信交给他。”
马永成喜道:“好,从现在起,王阳明一家人甭想睡安生觉。”
刘瑾向马永成说道:“永成兄弟,传爷的话,告诉咱那几个兄弟,嘴都严实点,只要兄弟们不跑风漏气,非累死他不可!别,真要累死他,那殿下就……”
马永成说道:“千岁爷放心,王阳明正值壮年,他怎么会累死呢!”
这天夜里,王阳明找户部的一个员外郎帮忙,总算找到了江彬家。还没等王阳明开口,江彬急忙施礼道:“王大人,下官知道你为嫂夫人的事而来。”
王阳明急忙还礼道:“江大人,怎么,你知道我夫人之事?”
江彬遂把他与刘瑾下午见面时所说的事粗略一说。
王阳明推开茶杯说道:“江大人,别的事我暂且不理他,我只问宁王朱宸濠现住在哪儿,我夫人肯定在他那儿扣着。”
江彬摇头道:“王大人,实不相瞒,宁王朱宸濠让他的属下人化装骗走夫人之后,宁王朱宸濠等骑着马,夫人坐在马车上,当时就出京城大门奔洪都而去了。”
王阳明皱眉想了想,即使马车走得慢,从上午到此时,起码也走了将近百里路,现在夜已深,驿道又不平坦,但只要知道了宁王朱宸濠的行踪,解救夫人就有了希望。
第二天,王阳明去找了冀元亨、卢尚德以及其他弟子,借了马,又带了些盘缠路费,他告别爹和继母,一行数人匆匆上了路。
刘瑾两眼注视着窗外,他看到兵部尚书王琼匆匆走来,故作惊讶地迈出门,向王琼施礼道:“王大人,奴才刘瑾施礼了。”以往,王琼白天不往皇宫里走动,他担心给人口实。今日,近侍刘瑾假托圣上之意,在后宫司礼监客厅与王琼会面,王琼本来对刘瑾就不满,加上又在他总管的一亩三分地儿见他,心里颇有怒气,但没办法,这是当今圣上口谕,让刘瑾代之,他一个尚书大员,只能屈尊来见没人品的阉人刘瑾。
王琼见刘瑾施礼,便回礼道:“刘公公,本官回礼。”
刘瑾请王琼落座之后,笑着向一侍者说道:“快,拿最好的茶来,请王大人品茶。”
王琼环顾这间豪华的大客厅,又看了看刘瑾,开口说道:“刘公公,今儿皇上口谕,请刘公公招本官入宫,不知有何谕示?”
刘瑾长叹一口气,皱眉道:“唉,王大人,还不是前年西北边关战事吃紧时,王阳明上奏《陈言边务八目疏》,这件事王大人还记得吗?”王琼不假思索说道:“记得,王大人当时这八目之疏,解救了边关战急,不光北虏,就连南倭,也不敢藐视我大明边关。怎么,这件军国大事有什么问题吗?”
其实兵部尚书王琼哪知道这是刘瑾扳倒王阳明的三策之一。是无中生有,硬是瞪大了双眼从鸡蛋里挑骨头,他假传圣上口谕,不但今日和王琼见面,还假传圣上口谕把镇守西北边关的高贺将军招来,让其从王阳明上疏的八目中找事儿。高贺初时认为八目今对镇守西北边关无可挑剔。但刘瑾整人的手段有的是,不到半天工夫,高贺无奈,只得坐实了八目给边关造成的致命缺陷。事毕,刘瑾明言高贺,此事不可向第二个人泄露,否则圣上绝不轻饶。
刘瑾叹道:“王大人你是知道的,当今圣上,自然是民不告官不究。就是这个心高气盛的王阳明,信口雌黄,西北边关告急,他一个刚入仕的文官,偏要横插一杠子,弄得你王大人以及镇守边关的各位将领们很是没面子!这八目中不是有一条,让边关建什么粮仓,以防战时调运不便,就是这一条……”
王琼盯着刘瑾的脸,他知道这个大阉官凭借近侍之便,经常假传圣上口谕,他狡似狐,阴如貉,奸似豺,每次都能顺利得手,即使有人斗胆问圣上,他也能自圆其说。因此,朝廷文武百官中,盛传一句口头禅:任尔铜头铁罗汉,就怕刘瑾来传唤。王琼微微一笑道:“刘公公,这备战粮仓库怎么啦?”
刘瑾怒道:“现接到边防一校尉举报,西北边关守将高贺属下一偏将,利用掌握粮仓仓库钥匙之便,私下把战备粮卖到就近府、县、州,要不是这名校尉举报,皇上还一直蒙在鼓里。更重要的是,在你王大人兵部的属下,有个叫周明的人吧?”
周明在兵部一直担任侍郎,为人善良、本分,他在兵部人缘好,几乎没一个人说他坏话。但这两天不知为什么没来兵部。王琼脱口道:“刘公公,本官兵部里有一个周明,职位是左侍郎。”
“他是不是负责将士抚恤金发放啊?”
“是啊,多少年来,他一直负责这件事。”
刘瑾怒道:“王阳明这个八目疏,其中一条是关于边关将士守关以及阵亡以后抚恤金的。就是王大人属下周明从各省布政使司截取扣留了抚恤金达五百两之巨。昨日,西厂稽查室把他从家中带走进行审查,奴才听马永成说确切数目为五百一十二两,所以王大人的兵部出大事了!”
王琼听说过刘瑾的奸诈手段,即使你没任何贪赃枉法之事,先抓了再用刑,一旦有了口供证据,再让他指认别人。只要被东厂和西厂的暗探抓了,没有一个案件不坐实的。冤案也是铁案,要么自杀身亡,要么意外而死,在朝廷文武百官中,但提东厂西厂之名,人们已经到了谈虎色变的境地。而今王琼明白刘瑾正是飞黄腾达之时,和他硬顶,绝没有好果子吃。(www.xing528.com)
王琼笑了笑说道:“刘公公,如果属下周明发生了截留贪占各省布政使司抚恤金之事,不管数额多少,本官都有连带责任。”刘瑾仍怒道:“可是圣上已大怒!说实话,这种连带责任说大就大,说小就小,关键你这兵部尚书须拿出一种态度来,一种能被圣上接受的态度,明白吗?王大人。”
王琼知道,刘瑾已经设计好了圈套,你若不按他所说的去做,他就会想法调动东厂西厂的人来审查你,直到把你坐实了,你招了,画押了,再到皇上那儿说这件事儿。他心里打了寒战说道:“刘公公,直说吧,你想让本官做什么?”
刘瑾把眼一瞪,反问道:“王大人,别介!什么叫本官让你做什么?现在是你自己面对周明贪占抚恤金一事,你打算怎么办?你打算如何开脱,或是减少你的连带责任,还是一股脑把这件事承担下来,你要权衡利弊,明白吗,王大人?”
至此,王琼才看到了事情的严重性。这种严重性原本没有,包括周明贪占抚恤金一事,很可能是刘瑾下令指使东厂西厂炮制的,把这个本分善良厚道的周明屈打成招,或事先写好了口供,然后让他画押签名,坐实了这个贪污侵占抚恤金的重大案件。尚书王琼为兵部首官,乃兵部之主,自然逃脱不了连带责任。王琼见不可一世的刘瑾发怒,遂笑了笑说道:“对,刘公公说得对,不过,我王琼生性愚拙,还望刘公公高抬贵手,给我王琼指一条明路,如此,则王琼必定厚谢!”
刘瑾故意端起茶杯,佯怒摆手道:“王大人,奴才是在为皇上办事,厚谢什么?当然,你的态度现在最重要!”
王琼心想,这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奸诈之徒!他想要你干什么,他口中不说,攥着两个拳头让你猜,他再用圣上的口谕,大杀你尚书的威严,他要让你从高峰跌落到深谷,他要让财富大亨瞬间蜕变成乞儿。你本一匹烈马,你志在千里也好,你壮志凌云也罢,他要让你转眼间变成瘸马,变成掉了牙、连头都抬不起的老马,这正是刘瑾想要的。你变成这样,你就明白出路多么重要。前边迷雾重重,四面都是齐天高的铜墙铁壁,你逃不出、走不脱,只有束手投降,才是你当前的唯一出路。
都说男子汉大丈夫膝下有黄金,不到万不得已不会低下高贵的头颅,王琼万般无奈说道:“王琼乞请刘公公指一条明路!”说罢,双膝跪地,跪在了刘瑾面前。
刘瑾这才笑道:“王大人,这就对了嘛!起来吧,我今儿告诉你怎么办。”
王琼战战兢兢地说:“请刘公公赐教。”
刘瑾说道:“王大人,你马上以兵部尚书的身份写一个上疏,题目应当是《彻查王阳明〈陈言边务八目疏〉危害朝廷安危疏》。对,你要一字不差,马上写来,我亲手交与圣上。”
王琼没想到,刘瑾炮制周明案,目的则是对付王阳明。而且这个上疏必须由他兵部写,他在心中长叹一声,点头道:“刘公公,王琼这就回署衙办!”
王琼初与刘瑾见面时,还本官本官的,到了后来,面对奸诈跋扈的刘瑾,他不得不以王琼自谓,面对权势你不得不低头,否则非碰个头破血流不可!
王琼从宫里出来,觉得作为兵部尚书,把原本子虚乌有的事硬要说成真真的存在,他觉得自己在助纣为虐,可是如果不这样,他就很难保住头上的乌纱帽,保住他朝廷大员、正二品尚书的俸禄。在红尘滚滚的人世当中,一天之中能发生多少冤枉好人的事,谁能说得清呢?
王琼和王华见面后,也不知道这个曾经血性阳刚的西北汉子心中有多少说不出的苦衷,他拉着王华的手,泪水涟涟说道:“老兄,咱俩同朝为官十几年,今晚王琼万般无奈办了一件,不,应该说准备办一件对不起你儿子王阳明的大事!王老兄,我王琼原本不是存心的,可是我不办,就过不去眼前这道坎儿啊!”
王华素知王琼为人,急忙拉他坐下,拍着他的肩头,看着泪水满面的他说道:“王兄,别急别急,你静下心来,咱慢慢说!”
就这样,王琼把今天见刘瑾的始末仔细说了一遍。
王华怒道:“王兄,不用说,周明的案子是刘瑾炮制的冤案。不过,周明做了替罪羊,他只是序幕,而真正的冤案当是来自你兵部尚书的上疏,皇上只能知道你的上疏,而周明的案子只是借口,借口而已!”
王琼哽咽地说:“王兄,现在我才真正明白,为什么你和孙大人、杨大人要联起手来始终不渝地对付刘瑾,而刘瑾对你们三人又束手无策,所以他才选择了你的软肋。王兄,你赶紧和杨大人、孙大人商议,我现在按刘瑾之意,给你们摆了阵,你们快想办法如何保护阳明大侄,如何让刘瑾枉费心机、徒劳一场吧!”
从京城出发到江西有官道有驿道,还有水路,按照难易程度,王阳明在出发前进行了周密研究。宁王朱宸濠此番入京,随从近百人,但左膀右臂只有凌十一和吴十三。闵念四、李士实、刘养正等负责守卫他的宁王府。宁王朱宸濠通过在玉禅寺和王阳明的接触,料到他肯定会追上去,设法抢回他的夫人诸氏。宁王朱宸濠也清楚,凭单打独斗,以王阳明的本事,凌十一和吴十三肯定不是他的对手。另外,在玉禅寺见面时,王阳明有两个学生,事后宁王朱宸濠才知道,一个叫冀元亨,一个叫卢尚德,除了跟着王阳明学心学,还跟着他学了武功,甚或学了兵法。等于说,王阳明不是孤军作战,他有帮手。自古强将手下无弱兵,以王阳明之才,他的两个学生一定出类拔萃,绝非泛泛的习武之辈。为防王阳明突袭抢人,宁王朱宸濠与凌十一和吴十三密谋之后,并没有走由京城、保定、真定至邢台、邯郸到安阳乃至郑州直向南边,最终拐向洪都宽敞的官道。他采用了从京城向西,最后直向西安的另一条稍窄些的官道。一匹马拉的木轮车,是不可能走得如同单人驰马似的。但是,即使最有名的大宛马,或汗血宝马,也只是日行四五百里之遥。唐宋时所说的驰马日行千里,夜行八百,和明代的里程不同,它有很大缩水,合今日之程,也只是四五百里而已。而且马不是连轴转的车轮,它要吃草吃料,还要途中饮水,当然,它也要歇息养精蓄锐。它朝行夜宿和人是一样的。
诸氏和侍女嫚儿知道上当受骗后,后悔已晚,况且女人肢体,无论如何不及男人。开始时,因诸氏喊叫厮打,凌十一让士卒捆了她,又塞了她的口,直到过了保定才给她松了绑,拿了她口中的巾物。至于随从的嫚儿胆小怕事,凌十一拿刀逼着她,她不敢喊,不敢叫,吓得低着头坐在颠簸不停的马车上,她二人虽在同一辆马车上,但因为有士卒押着,谁也不敢说话。
骑在马上的凌十一,边走边向吴十三说:“吴兄,王阳明没有驰马来追,咱走这么快干吗?”
吴十三则说道:“你呀,殿下说得对,咱只有白天多赶些路,才能早日到江西境内。”
直到人马困乏之时,宁王朱宸濠才令大家停下来,除了歇息之外,还命随从买吃的回来。到了晚上歇息时,随从一律野外扎营,只有宁王朱宸濠、凌十一、吴十三及诸氏、嫚儿等人可在客栈过夜。
凌十一说道:“殿下,她二人怎么办?派人看押吗?”
朱宸濠怒道:“这还用说?派人前后轮流看押,绝不能马马虎虎过夜。”
王阳明和冀元亨、卢尚德等一行数人,虽说单身驰马走得快,但两条官道,一条宽敞的,一条稍微窄些,这两条路上,大白天可见源源不断的行人,或是骑马的士卒,或是大户人家的车马经过。王阳明向冀元亨说道:“元亨,看得出来,你骑的马脚力好,你自己走这条宽的官道,我和卢尚德等走那条窄的官道。”
冀元亨皱眉道:“恩师,宁王的人马虽然快,但有马车拖着,不会走得太快,不如大家在一起,急追两天两夜,肯定走在了马车的前边。如果这条官道上没发现扣押夫人的马车,那他们走的一定是另一条官道。如此,咱不会耽搁太多行程,只要跟上了目标,一切问题就都好办。”
王阳明一想也是,遂驰马先走大官道,直至没有发现夫人马车,包括随行近百人的随从,这才一起拐向另一条稍窄的官道。
冀元亨驰马在前,他率先发现了扣押夫人的马车,继而看清了宁王朱宸濠的旗号。正是宁王朱宸濠居中,凌十一和吴十三各在两边,三马并辔齐行,而夫人的马车紧跟在他们身后,马车之后便是持刀剑的随行护卫人员。按照朝廷律法,由于从江西到京城路途遥远,他比平常出行时几乎少了一半的随从人员。
王阳明心里很清楚,宁王朱宸濠护卫人马多,他和他的弟子们算起来只有五六个人,单打独斗、面对面地去抢夺夫人,那肯定是不可能的。因为宁王的这些随从,每个人除了手里的刀剑之外,都肩挎一张弯弓,箭袋里每人配备了五十支狼牙利箭,所以他只能选择智取。
宁王朱宸濠这次志在必得,用他的话说,只要保护好夫人诸氏,王阳明就是散兵游勇,他无法冲出咱们的包围圈,他无奈时只能投降,听从本王的指挥。
这天露宿之前,一个随从驰马来到宁王朱宸濠面前,告诉他在大队人马后面,发现了王阳明等六人骑马跟随。
朱宸濠皱眉道:“凌兄,本王没见识过王阳明单兵厮杀。不过,本王有一条万全之策,你只需带领三十名弓箭手和王阳明对峙,告诉他,如识相,就投靠在本王麾下,做本王的兵马大将军;倘不识相,两个女人在本王手上,要杀、要剐,本王说了算,让他别再顽抗到底。”
凌十一点头道:“是啊,他本事再大,也抵御不了我手下三十名弓箭手,箭雨一发,轻者重伤,重者丧命,他只有五六个人,死一个少一个,所以他不敢造次!”
吴十三说道:“殿下,凌兄生性鲁莽,万一箭伤了王阳明,咱一切就都白费了,我带三十名弓箭手和他对峙!”
凌十一把手一挥道:“殿下,倒不如这样,我率三十个弓箭手悄悄埋伏在大队人马之后,待王阳明追上时,把他绑了捆了,岂不一了百了,也省得押着他的夫人费这么多心思。”
宁王朱宸濠摇头道:“凌兄,你不明白本王用意,现在才正是他与本王对峙的关键时候。他少我多,他弱我强,他不敢轻易下手,本王也不给他下手的机会,本王就是要和他这样熬耐力、拼毅力。对,吴兄,你说得对,你去和他正面对话,凌兄,咱们继续往前走!”
当吴十三率领三十名弓箭手站在大路中央的时候,王阳明已率冀元亨等人来到了吴十三的面前。
吴十三远远高揖道:“王大人,别来无恙,下官吴十三有礼了。”
王阳明看吴十三身后三十名弓箭手正挽弓搭箭,只等吴十三下令放箭,他示意众人停下来,不许下马。
王阳明向吴十三微微一笑,施礼道:“吴将军,阳明还礼。”
吴十三坐在马上,以鞭指王阳明说道:“王大人,殿下万般无奈,这才想把贵夫人接到洪都宁王府,让她先到宁王府看看,小住一段时日,然后再与大人联系。”
冀元亨怒道:“吴十三,好个接夫人到洪都宁王府,这是接吗?分明是设计扣押夫人!说,你们宁王到底要把我师母怎么样?”
吴十三说道:“年轻人,你别火气太大!这你也见了,我们殿下好言请王大人做宁王府统兵大将军,可王大人一万个不答应。殿下无奈之时,才想了此等下策!我吴十三今代替殿下,只想问王大人一句话。”
王阳明说道:“吴将军,什么话请说。”
吴十三笑道:“王大人,你现在属于散兵游勇,即使你本事再大,面对我这阵势,你也绝不敢硬闯。你和我们殿下相比,好比一只羔羊面对一头大象,双方实力悬殊!殿下只想问你,你要这样继续耗下去呢,还是来个痛快的,索性答应殿下,做宁王府的统兵大将军。说实话,你耗不起,而且,朝廷那边的麻烦已经出现了,只怕你现在还蒙在鼓里!”
王阳明怒道:“吴将军,上次在玉禅寺我曾当面向宁王殿下表明心意,决不助篡位谋反之事,再说我也是重复而已!”
“可是,你看到了,你的夫人就在前边的马车上,现在宁王是以礼待之。倘你顽固到底,誓不为宁王殿下所用,殿下方才说了‘顺我者昌,逆我者亡’,到了刀兵相见的时候,我只需把手一挥,这三十名弓箭手都是使用的狼牙箭,其弓都是清一色的大力紫檀弓,百步之内,箭透七层盔甲。识时务者为俊杰!所以我奉劝你,别一意孤行。”
王阳明怒道:“吴将军,宁王殿下真是可笑,以我夫人之身做人质,绝非大丈夫所为,汝等不以此为耻,反以此为豪,岂不贻笑天下!”
吴十三摇头道:“不!英雄自古不论出处。当然王大人我明告诉你,殿下扣押夫人做人质,还是想请你做宁王府统兵大将军,就是说还给你留着面子。所以呢,就凭这一点,你当迷途知返,莫把殿下逼急了!”
卢尚德大怒道:“把宁王殿下逼急了,你们能怎样?”
吴十三说道:“年轻人,你说把殿下逼急了,能怎样?我告诉你,两个女人在我们的手上,这近百人的随从个个都是饿狼,饿狼对女人会干什么?你是男人,你不知道吗?”
冀元亨怒道:“倘你们如此,禽兽不如!”
吴十三笑道:“是啊,我们禽兽不如,鸟兽不如,豺狼不如,什么都行,反正生米做成了熟饭。年轻人,关键是王大人的名节,即使他以后如何飞黄腾达,如何荣耀他王家列祖列宗,但他夫人遭到近百士卒戏弄这件事,就会像一块永远揭不掉的屎膏药,‘吧唧’贴在了他王家列祖列宗的石碑上、族谱上,不论过去多少年多少代,这块屎膏药都不会掉!叫一恶遮百荣,一粒老鼠屎坏了满锅汤!就像汉代司马迁老先生,就算他完成千古不朽的巨作《史记》,他名垂千古,可是他因李陵之事,被皇帝处以宫刑,成了司马家族永远的耻辱!王大人何去何从,可要想清楚,坏女人名节在这个时候非常抢手,做起来也非常容易,请王大人三思!”
王阳明听了吴十三的话,心里顷刻如压上了千斤巨石。是啊,你不从,盗匪不和你讲理,夫人和嫚儿在他们手中,他们如果被激怒了,应当说宁王朱宸濠如果被激怒了,他绝对会毫不客气地这样做,甚或把夫人和嫚儿送到青楼里。唉,他简直不敢想象以后到底会有什么事发生。王阳明长舒一口气,大声说道:“吴将军,你我都是顶天立地的男子汉大丈夫,我知道,‘一朝玷污,万年难雪’。请你转告宁王殿下,他也有名节,而且他是当今圣上亲封的宁王,如果他不思后果,不怕他堂堂宁王背负上千古骂名,他尽可以做,看谁愿给这样一个禽兽不如的王爷殿下做事。这样,咱双方现在都克制一下,都好好想想,千万不可造次,一失足成千古恨!”
吴十三点头道:“不过,王大人,殿下的忍耐是有限的,他完全可以推说属下所为,斩一两个为首者,也足以撇清他的清白,对他的名誉不会有丝毫损伤。殿下做事总是循序渐进,先礼后兵。考虑到王大人的父亲和继母在京城,这来来往往需要些时日,殿下给王大人十天时间,十天一到,若王大人还置若罔闻、推推托托,只怕夫人和那女仆的生米,则开始点火做饭了!当然,洪都南昌青楼卖笑馆很多。女人嘛,只有到了那个地方,才能最大限度地物尽其用地发挥她们的优势!”
王阳明大怒道:“得,吴将军,容我回京十天,我会让殿下满意的!”
吴十三大笑道:“王大人,这就对喽!你好我好两好合一好,于你和殿下都有利嘛!”
王阳明遂向吴十三施礼,然后拨转马头,向冀元亨说道:“走,咱们回京城!”
吴十三见王阳明等拨转马头回京城,遂向身边的一个副将道:“女人是男子汉大丈夫的软肋,是致命处。我不需要和他刀枪相对,话是开山斧,衣是瘆人毛。他的女人攥在咱手里,他不听咱的能行吗?他只能乖乖地回京城商量。”
在吴十三和王阳明对峙时,凌十一忽然向宁王朱宸濠淫笑道:“殿下,下官看王阳明的夫人长得真够水灵,三十多岁的女人还像一朵花儿,整个妩媚动人。只看了她一眼,那白皙的脸儿,弯弯的眉儿,红红的嘴儿,尤其是那高高的胸儿,像两座馒头山,倘若能和这样的女人,哪怕只享受一晚上,这辈子就是死,也值啦!”
宁王朱宸濠怒道:“凌兄,此妇人可不比天下的任何夫人,她是本王未来的统兵大将军的夫人。到了宁王府,本王还要给她赐封号呢,你馋归馋,想归想,切记不可坏了本王的大业!”
凌十一淫笑道:“殿下,时下三月未雨,稻苗渴得要死!若丽人、贵夫人不能碰,我甘愿求其次,那侍女小腰儿细细的,皮肤白嫩,像田里的豆蔻花儿,一水儿的嫩、鲜,下官只用她一夜总可以吧?”
宁王朱宸濠怒道:“凌兄,休得信口雌黄,哪个都不能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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