坊间有句话,“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自从宁王朱宸濠和凌十一、吴十三从玉禅寺回到京城,王阳明仪表堂堂、玉树临风的样子,一直都印刻在宁王朱宸濠的心里。凌十一带着一个随从乔装打扮到王阳明家踩了几次点,回来以后,宁王想了想都不妥当。
后来,还是有心计的吴十三说道:“殿下,下官以为,最稳妥的办法,是先在京城,也可在靠近城外的地方,租一个小院,凌兄那种入室捉人的办法不妥,据凌兄上次送请帖回来时说,王阳明家有男仆女佣,即使瞅准时机入家抓人,也可能会惊动街坊四邻,到时候狐狸没抓着,反惹一身臊。”
宁王朱宸濠上午一直都在想这件事,王阳明是他这大半生中见到的最好的将帅之才,为了他,除了他的宁王之位和府第,他怎么去换都心甘情愿。驰骋沙场的老将常说,“兵马易得,良将难求”,所以他决定在京城下此大赌注,一定要把王阳明赚到手,吴十三的话提醒了他。
他踱到凌十一面前说道:“凌兄,我看这样吧,咱们张网以待、守株待兔如何?”
凌十一性情急躁,他一听吴十三的话,心里就升起一股怒火,方才又听宁王朱宸濠如此说,他把川字眉头一皱,两道黑黑的斧头眉顿时耸起,说道:“宁王,此计好是好,只怕没有十天半个月碰不到撞树的兔子!况且,咱们离开南昌日久,就李士实、刘养正那两个酸文人,能看好宁王爷的府门吗?”
宁王朱宸濠皱眉道:“凌兄,本王这次入京,首先没有看到刘瑾的真心,他分明在敷衍本王,到头来他来个鸠占鹊巢,成就了他的继位大梦!这是京城,是刘瑾的一亩三分地,你们看到没有,他和本王平起平坐,大有称兄道弟之意,这还没成事就这样,真成了事,他准是那个笑在最后的人。所以,此前咱们低估了这个阉了子孙根的王八羔子!”
吴十三说道:“殿下,恕下官直言,刘瑾那家伙,不管横看竖看、上看下看总不像个好东西,和这种奸诈小人打交道,咱要是实打实,到头来肯定受了他的算计!”
宁王朱宸濠挥手道:“吴兄,你们听本王说,咱们此次入京,和刘瑾联合是一件大事,本王从刘瑾敷衍中看到了他的真心,索性他变咱也变,本王不想在他这棵歪脖子树上打三斗粮。有道是靠山山倒靠水水流,所以,这大明的江山社稷,咱们自己打自己坐,岂不快哉?”
凌十一拊掌笑道:“好!宁王殿下英明!实在英明!”
宁王朱宸濠接着说:“第二,本王以嗜酒如命的懦弱之躯试探了皇上,他倒是生怜悯之心,赐了粮又赐绸缎,这件事本王是成功的。”
吴十三点头道:“殿下,这场戏演得好!”
宁王朱宸濠站起来,双臂抱在胸前说道:“两位兄弟,咱有了大旗,有了兵马,现在最需要的就是像王阳明这样的大将之才!所以,咱们不能从京城只摘取了两个果子,就心满意足地回南昌,那样咱们几个成就不了帝王大业!”
凌十一听了朱宸濠的话,心里顿生不满之意,当初朱宸濠拉他和吴十三、闵念四三人入宁王府时,他可是在犒赏宴会上说,你们三兄弟以后是本王的左膀右臂,是咱王府千军万马的带兵大将!这可好,昨日之言犹在耳边回响,这一入京,把王阳明看成了四面放光的金蛋子,而我和吴兄、闵兄成了破砖烂瓦,这叫什么事儿?
凌十一把茶杯一放说道:“殿下,王阳明除了仪表堂堂、气度不凡,能背诵些兵法,射得百步穿杨之外,他还能干什么?他或许中看不中用呢!况且,我和吴兄、闵兄,当年也曾统领千军万马,占据偌大的鄱阳湖,那才是有头有脸的大将之才,岂不比一个文弱书生王阳明强百倍!”
宁王朱宸濠笑道:“凌兄,你别不服气,《孙子兵法》和《六韬》你看过吗?你能活学活用,用它来带兵打仗吗?”
凌十一笑道:“难道非要用什么孙子兵法、儿子兵法吗?人常说,姜还是老的辣,自古以来,都是儿子、孙子听爹、听爷爷的话,哪有当爹、当爷爷的去听什么儿子、孙子的兵法,要真心让我,别,就是让殿下以为熟读什么孙子兵法的王阳明去打,保准十战十败,还统一大明的江山呢,那是梦!”
吴十三禁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凌十一瞪着两大眼,惊问道:“吴兄,你笑什么?我说的话,真的有那么可笑啊?”
宁王朱宸濠强抑住笑,摇头道:“凌兄,本王知你是个粗人,我不笑你,但我告诉你,你们昔日在鄱阳湖占山为王的时候,不就是见湖中有客船来,见山下一顶小轿或是几辆车马过来,一阵木棒子响,早已埋伏在两侧的兄弟,呼啦啦一窝蜂冲上去,抢了人家的钱财,对要财不要命的人,挥刀砍了人家,你这是率领千军万马吗?你这是打家劫舍,是劫盗,是杀人越货,连兵法的皮毛都比不上!”
这时,吴十三擦着笑出的眼泪,说:“凌兄,我套用宁王殿下的话告诉你,你就恍然大悟了,咱那时是啸聚山林、打家劫舍,终是上不得台面的盗匪、草莽英雄!现在咱们要跟着宁王殿下操练兵马、排兵布阵,而后攻城略地,县衙也好,州衙也好,府衙也好,布政使司也好,镇守的营帐也好,咱要和人家刀对刀、枪对枪地打仗,统领这些兵马攻城略地的才称得上将领之才!”
没想到凌十一哈哈大笑道:“这个我知道!我知道!那年在鄱阳湖,有个县衙的知县,总是派捕快抓咱们,那时,我一气之下,大白天冲进城里,赶跑了知县,一把大火把县衙烧了个黑漆烂光。”
凌十一方才说的这件事,吴十三知道,他笑着说:“凌兄,你这是瞎猫碰上了死耗子,算你侥幸!当时县衙无一兵一卒,只有十来个衙役,再就是县丞、主簿、典史等,所以你算侥幸做成了此事,倘县衙有一百个尖兵呢,人家是经过反复操练的正规军,而咱呢,只是振臂一挥,拿起菜刀、大刀就呼啦啦一下子上了山做了匪、做了盗的人,能和人家相提并论吗?”
至此,凌十一突然大声道:“殿下,现在我终于明白了,看来咱是没见过大世面的山大王,而人家王阳明才是真正能攻城略地的将领之才!”
见凌十一不再有异议,宁王朱宸濠说道:“本王方才说的守株待兔,是最好的办法。凌兄这件事还是要靠你办,下午刘瑾约本王与他见面,正巧吴兄同本王一块去吧!”
凌十一按宁王朱宸濠所说,先租下一套靠近城外独门独户的小院,然后从随行人员中挑选了两个精明的士兵,远远守在王阳明家门口,一张无形的大网就这样悄悄拉开了。
王阳明进了京城大门,冀元亨和卢尚德帮他把马送回,然后三人各自回家。
王华见他毫发无损地进门,问他在京城外荒芜的玉禅寺和宁王朱宸濠见面的情况。王阳明在书房内,把他和宁王见面的过程一五一十详细说了一遍,最后说道:“爹,原来这宁王朱宸濠是想篡位谋反,他想拉我做他的统兵大将,不容置疑,我当即回绝了他!”
“好!好!儿啊,你今日所学,今日所成就的文韬武略,为的就是精忠报国,将来能成为匡扶大明江山的栋梁之材,咱绝不可能助纣为虐,遭到后世万人唾骂!”
王华突然接着说道:“原来这宁王和刘瑾,他们是一丘之貉,都是危害朝廷的可恶之徒!儿啊,宁王不会再找你了吧?”
王阳明点头说道:“爹,不会,绝对不会!”
王华皱眉道:“看来,宁王试图篡位谋反的事,当今圣上还蒙在鼓里,这件事咱们必须想办法奏报圣上。”
王阳明说道:“爹,此事不宜操之过急。您想啊,这宁王和刘瑾会会内外勾结?他们俩是不是同党,咱们不清楚。当今圣上被刘瑾蒙蔽,而宁王又试图谋逆篡位,这两人一唱一和,大明江山岌岌可危啊!”
王华站起来,在书房里踱着,他转身说道:“明天爹和杨大人、孙大人见面,事关重大,我们当商议一个能够瞒过刘瑾耳目的好办法,尽快向圣上奏报!”
这时,王阳明夫人诸氏笑吟吟地进来,向王华施礼道:“爹、继母大人催你们吃饭呢!”
王阳明笑道:“夫人,你先去,我和爹马上就过去。”
待诸氏退出,王阳明说道:“爹,依我看,这种事不必马上奏报当今圣上。现在宁王正在谋划这件事,我们并没有他篡位谋反的真凭实据,倘被刘瑾和宁王反咬一口,那我们的处境就难以预料了!此事当慎重。依我看,也不必告诉杨伯和孙伯,以后再有什么事发生,到那时咱们就真的被动了!”
王华说道:“儿啊,可是宁王找你见面这件事,你杨伯和孙伯是知道的,明日见他们,爹怎么说?”
“爹,事关重大,知道此事的人越少越好。就说宁王在南昌从我岳父那里知道了我,这次入京不但捎来我岳父的家书,还向我打听了京城朝中一些事,这样说看起来自然,让他人无从挑剔。”
王华摇头道:“儿啊,爹和你杨伯、孙伯不但是至交,还是生死之交,我们都是忠于朝廷和圣上的,你让爹说这些,他们怎么能相信呢?”
“爹,此话怎讲?”王阳明笑着问。
王华说道:“儿啊,如果真是你家在南昌的岳父写来书信,甚至捎来了南昌的土特产,随便派一个人送到咱家就行,宁王没必要和你见面。就算担心大阉官刘瑾的爪牙看到,担心朝廷内文武官员借此想入非非,如不是重大之事,为何跑到京城之外荒芜的玉禅寺见面呢?儿啊,这事儿不说出个子丑寅卯来,你杨伯、孙伯那里说不通。”
王阳明觉得王华说得十分在理,但他确实没有什么更好的说辞,他叹道:“爹,咱说什么都行,万万不可说宁王让我做他统兵的将领和他要谋反篡位等,此事一旦外泄,被刘瑾之流利用了,咱家将面临灭顶之灾,请爹三思!”
王华点头道:“好,儿啊,你放心,爹会办好这件事的。”
由于跟踪、盯梢的暗探没有像苍蝇见血一样紧盯宁王和王阳明,自作聪明的刘瑾一下子陷入了迷茫之中。他摸不清宁王和王阳明到底联合入伙没有,俩人是谈崩了,还是谈和了,他虽然通过几次交手,知道王阳明的品行,但如果宁王抛出的条件有巨大的诱惑力,应该没有人禁得起!现在他两眼一抹黑,他不知道人家的套路和招数,一提及此事,他就痛恨马永成误了他的大事!可是这世上没有卖后悔药的。
当然刘瑾非常明白他与宁王朱宸濠的关系,倘成就大事之时,京城之外的大明各布政使司的兵马没被消灭,他只在京城篡夺了皇位,那么昔日效忠大明江山的兵马大旗一举,攻破京师恐怕连三天都用不了。到那时,他及手下的人必须死,而且以大逆不道之罪,还要被灭九族、磔于市。现在看来,昔日他与宁王朱宸濠同床异梦,真的是荒唐又可笑。今日,他与宁王的关系必须改善了,至于宁王与王阳明的关系,变得有些次要了。想到这些,他心中的忧愁,随着窗外的风顷刻间消失了。
于是当宁王来访时,刘瑾一改昔日的怠慢,面带热情洋溢的笑容率先向宁王朱宸濠施礼,他高声说道:“奴才刘瑾,大礼参见宁王殿下!”
宁王朱宸濠初时一怔,旋而也以大礼回道:“见过刘公公!”
吴十三也施礼道:“下官吴十三参见刘公公!”
刘瑾此次高举双拳,郑重向吴十三施礼。
凌十一办完事也随宁王来,他学着吴十三的样子,郑重向刘瑾施礼道:“下官凌十一参见刘公公!”
刘瑾亦高举双拳相揖道:“刘瑾见过凌大将军。”
刘瑾率先改变了与宁王朱宸濠的见面礼仪,使双方昔日的疑惑之心顿减,宁王朱宸濠脸上出现了喜悦的表情。
刘瑾笑着说:“宁王殿下,大明江山五湖四海,九河八川,地域辽阔,黎民百姓千千万万,仅兵马就超过百万,昔日刘瑾但有怠慢宁王殿下之处,还望见谅、包涵!”
宁王朱宸濠一听,脱口道:“刘公公,俗话说得好,‘一个巴掌拍不响’‘一个好汉,三个帮’,本王与刘公公联合,欲成就大业,各怀心思,各打各的算盘,只能两败俱伤,听刘公公方才一席话,本王心中无忧矣!”
此时,刘瑾一招手,把他的心腹之人焦芳、张彩、江彬、马永成、张忠等几个人招来,与宁王朱宸濠一一见过面。从此时起,同在一条船上的人就这样相互认识了。
宁王说道:“刘公公,本王听说,连兵部尚书王琼也十分惜爱王阳明这个天下奇才。昨日本王与王阳明相约在京城之外的玉禅寺相见,刘公公,你猜本王与他见面,见识到了什么?”
刘瑾没想到,今日宁王会主动提及此事,而且特别爽快,他笑道:“殿下,奴才刘瑾生来愚钝,请殿下直言。”
宁王朱宸濠遂把试探王阳明兵法及骑射的过程详细说了,异常兴奋地赞道:“王阳明真乃天下奇才、将才、帅才,本王的这个看法,凌将军、吴将军可以证明。”
吴十三点头道:“一个在工部观政的小文官,竟有如此奇才,怪不得连兵部尚书王琼也敬之三分,实在难得,难得!”
张忠向刘瑾说道:“千岁爷,御林军中有个都尉,也能百步穿杨,也当是个奇才吧?”
刘瑾怒道:“忠兄弟,人家王阳明是驰马百步穿杨,和王都尉站在那儿挽弓射箭根本不是一回事儿。”
凌十一笑道:“是啊,我吴兄可谓南昌宁王府的射箭高手,昨日和王阳明比骑射,人家王阳明三箭三中,吴兄三箭却只中了一箭!”
吴十三说道:“刘公公,关键是王阳明对《孙子兵法》《六韬》,张口就能诵出,竟不错一字!”
宁王朱宸濠叹道:“也许本王说话太直白,想请他做统兵大将军,他一口回绝了本王,现在本王和王阳明就僵在这儿。刘公公可有办法,让王阳明服服帖帖做本王的统兵大将军?”
这次刘瑾才彻底明白,兴奋地说道:“殿下,奴才别的事做不来,要拉拢、腐蚀、陷害人的办法多得很,至于这王阳明嘛,即使费点周折,折些本钱,为了殿下的大业,也是值得的。”
宁王朱宸濠一听此事大有希望,他笑着说:“刘公公,这样,你与本王从现在起,把劝服王阳明之事放在第一位,只要他投拜到本王的麾下,成就本王大业一定指日可待!”
刘瑾点头笑道:“好!好!奴才一定竭尽全力,劝服王阳明归顺殿下。”(www.xing528.com)
宁王朱宸濠点头道:“刘公公,很好!不过你有更为具体的办法吗?不妨当面说说看。”
刘瑾向马永成、张忠等说道:“你们几个兄弟,听清了,今儿起,放弃对王阳明,包括王华及其家人的一切活动,把盯梢人员全部撤回,咱们来个黑白大颠倒,化昔日干戈为玉帛,明白了吗?”
马永成、张忠等站起来,齐声道:“明白,千岁爷!”
刘瑾转过身来向宁王朱宸濠说道:“殿下,奴才与王阳明之父王华结怨甚深,此事奴才不宜出面,但劝服办法奴才可以为殿下多想,具体出面,还是由殿下去做如何?”
宁王朱宸濠从朝臣中已经了解,刘瑾和杨廷和、孙燧、王华一直是公开敌对,只是刘瑾面对此三个眼中钉无计可施,才转嫁到王阳明身上,反而使他们对刘瑾仇恨更大、更深。所以正如方才刘瑾所说,刘瑾可以做幕后诸葛亮,但与王阳明真正接触,还要宁王及其属下。不过,除了宁王朱宸濠告诉王阳明要篡位以外,他与王阳明关系还算可以。王阳明也没有因为不做他的统兵大将而和他撕破脸皮,因此这件事大有可周旋的余地。宁王朱宸濠连连点头说道:“好,还是刘公公考虑周全。”
临分手时,刘瑾再三嘱咐道:“殿下,此大事既已外泄王阳明,他是否会把此事通告于辅佐大臣杨廷和与孙燧呢?这对成就宁王大业相当危险啊!”
宁王朱宸濠摇头道:“放心,他没有任何证据,倘他外泄,本王可以通过圣上定他诬陷之罪!放心,现在世上的人,尤其是朝中大臣,凡没证据的事,谁也不敢张扬,以免引祸上身。你说对吧,刘公公?”
送走宁王朱宸濠之后,刘瑾顿觉得身上轻松了许多,不管用什么办法,只要能劝服王阳明,宁王就会增加更大的信心,那么真正成就大业将指日可待。
这时,有一个戴着四方平顶纱帽,身穿盘领圆衫,腰间束带的官吏站在刘瑾门外向里边探头,见再无他人,遂轻叩房门,进门后向刘瑾施礼,口中说道:“千岁爷,下官今日得到确切消息,还是那个软硬不吃的兵科给事中戴铣,他私下与李光翰、任惠等,正在收集千岁爷枉法、僭越权位的证据。”
刘瑾大惊道:“是吗?他私下没和杨廷和、孙燧、王华三人联合吗?”
那官员摇头道:“没有,起码现在下官在盯梢中没发现戴铣和他们有丝毫联系。”
刘瑾示意其近前低声道:“好!还按以前爷答应过你的,你只要把戴铣的事儿盯好、办好了,年底前爷保你升为侍郎!”
那官员急忙施礼道:“谢千岁爷,下官一定尽心尽力把这件事办好!”
当宁王朱宸濠等回到驿馆,他斥退从人,向凌十一、吴十三说道:“你们两个说,本王如何取悦王阳明,只要本王能做到的,就算赔进血本,也要把王阳明劝顺过来!”
凌十一皱眉道:“殿下,依下官看,首先王阳明不能在京城做官,离殿下太远也不行,更不要让他到他的老家江浙一带,最好在江西!”
吴十三点头喜道:“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凌兄仅在京城十几天,就有了这么好的办法,凌兄继续说你的锦囊妙计!”
凌十一说:“下官不知道现在中书省改布政使司之后,是不是还有平章政事、左右丞相及参知政事这些从一品、正二品、从二品的官位,如果有,殿下可以通过刘瑾,让圣上封他做江西从一品或从二品、正二品的官,这样,殿下可以一举两得!”
吴十三点头向宁王朱宸濠说道:“殿下,这是一步妙棋!只要王阳明受封到了殿下的地界,拉他做大事就易如反掌,比在京城要容易得多!”
宁王朱宸濠皱眉道:“凌兄,何谓一举两得?”
凌十一笑道:“倘王阳明能到江西布政使司任职,最好让他掌管兵马,一旦他顺从了殿下,那样他属下的兵马完全可以为殿下使用,如此岂不是一举两得吗?”
吴十三摇头道:“殿下,这个主意好是好,但是你们不要忘了,王阳明现在只是五六品官员,怎么一下子可以升到从一品、正二品和从二品呢?如果这样,朝中文武百官肯定横加干涉,即使做个三品、四品恐怕还会有朝廷大臣不服呢?封他江西的高官有些难!”
宁王朱宸濠皱眉道:“道理虽然如此,可这毕竟是个相当不错的办法。他只要到了江西,本王自有办法拉他顺服!吴兄,你有没有什么好办法?”
吴十三皱眉道:“殿下,下官由凌兄的高官厚禄,联想到王阳明家在余姚,他王家的祖坟肯定也在余姚,殿下可以出资帮他修缮一下王家列祖列宗的墓地。倘殿下主动帮王阳明做好了,他会不会感恩戴德呢!”
凌十一摆手道:“吴兄,如此不妥!”
吴十三皱眉道:“怎么不妥?”
凌十一说道:“吴兄,你想啊,王华自从余姚来京师将近二十年,余姚老家有他的兄长和弟弟在,殿下用什么说辞给人家修缮祖坟,这样做,还没有直接给王阳明高官厚禄靠谱呢!”
宁王朱宸濠点头道:“凌兄说得在理,是有些强词夺理,这种事本王不能做。不过,再想想,还有别的办法吗?”
吴十三突然一喜道:“殿下,下官觉得还有一个办法,可以让王阳明感激不尽,只要把这件事办好了,再劝顺王阳明就容易得多!”
凌十一问道:“吴兄,你说,做什么?”
吴十三说道:“我听说,王华、王阳明向以礼仪治家,听说他祖父叫王伦,号竹轩公,此人曾给儿子王华写了三块警语牌匾挂在家里墙上,挂在上房的牌匾是‘居家戒争讼,讼则终凶,处世戒多言,言多必失’;挂在客厅的牌匾是‘宜未雨而绸缪,毋临渴而掘井,自奉必须俭约,宴客切勿流连’;挂在书房的牌匾是‘凡事当留余地,得意不宜再往;读书志在圣贤,为官心存君国’。”
凌十一笑道:“王阳明祖父王伦给子孙留下的牌匾固然好,不过他与殿下劝服王阳明有何益处?”
吴十三说道:“下官已查清楚,王阳明的祖母尚在,此人是信奉释迦牟尼的居士,每日在家参禅、打坐、礼佛,还经常到会稽山上打柴。不妨给王阳明祖母,打造一个制作精美、栩栩如生的金佛之像,到余姚寺院,请大法师开光,然后请入王阳明祖母住的老宅之内。仅此一项,功德无量,定会感化王阳明。而且我听说,王阳明小时候最听祖母的话,请殿下想想,如此是不是更能感化王阳明?”
宁王朱宸濠皱眉道:“吴兄,这确实是一件最能感化王阳明的大善事。可是,本王为何而送,理由是什么,既不能牵强附会,又不能做得太贴不到边儿,凌兄,你说是吧?”
凌十一点头道:“殿下,如果对王阳明先礼后兵的话,下官以为,上策是封王阳明高官厚禄,把他升调到江西布政使司,这样殿下做什么都方便;下策还是绑架,软禁王阳明的家人,倘上策不成,殿下再用下策,绑架他父亲王华,或是他夫人诸氏,这两人只要有一人控制在我们手上,王阳明无奈只能顺从!”
吴十三权衡利弊,点头道:“殿下,凌兄的上策和下策,确实不错。依我看,用此二策,一阳一阴,一张一弛,王阳明只能落入我们的手掌之中!”
宁王朱宸濠点头道:“好,凌兄,下策先暂停,本王明日约见刘瑾,这个高官厚禄的皮球就踢给他,这是考验他是否和本王同心同德的最好验证!”
吴十三喜道:“殿下英明,倘他连这件事也办不成,说明刘瑾能量太小,不足以成就大事!”
刘瑾听了宁王朱宸濠的话,当时怔了一下,皱眉道:“殿下,平地之间,让王阳明连升五六级,这恐怕有些太荒唐了吧?倘圣上问奴才,王阳明何功何德,可以平步青云,连升五六个品级。只怕太过分了吧?”
宁王朱宸濠笑道:“刘公公,虽然看起来有些荒唐,可是除此高官厚禄,你有比这更好的办法吗?如果没有,请刘公公一定玉成此事!”
刘瑾心里压根就不愿给王阳明升官,如按他最初的想法,王华和王阳明必须一步一个灾,一步一个难,不论在仕途上还是在家,决不让他父子风调雨顺。可是宁王朱宸濠却让原本被他一步步打入十八层地狱的王华父子一下子步入天国,步入无与伦比的最佳境地。他不直言此事不好办,也办不成,却说:“殿下,倘这件事能办成,谁提前去向他吹风,向他买好,他王阳明能不能心甘情愿买你宁王殿下的账和情呢?”
这点儿至关重要的说辞,宁王朱宸濠来见刘瑾之前确实没想过。是啊,这还真是一个不可忽视的难题!
见宁王朱宸濠语塞,刘瑾继而说道:“这件送花送喜的事,奴才去不合适,殿下亲自去太没意思又不合适,所以这就需要有一个介于宁王殿下和王阳明中间的说合人,叫送喜媒人也可,必须由这个中间人去做,殿下你有合适的人选吗?”
宁王朱宸濠张了张嘴,又无语叹起气来。
凌十一不满道:“刘公公,恕下官之言,倘你没这个能耐办成这件事,你就不要假装,没开始做,你就在一边说这难那难,咱这汤是躺着喝,还是站着喝,你这分明是破裤子先伸腿儿,说明你压根就站不起来摆不平嘛!”
宁王朱宸濠摆手笑道:“凌兄,你不必如此!刘公公,记得坊间有句话说得好:‘十八岁的姑娘一朵花,何愁嫁不出去!’多余的话本王不想说,高官厚禄的事,请抓紧时间给王阳明疏通办理,本王在京城驿馆立等消息!”
说罢,宁王朱宸濠站起来,示意凌十一等匆匆离开。
刘瑾一屁股瘫坐在软椅上。他望着远去的宁王朱宸濠一行人心想,宁王红唇白牙,上下嘴唇一呱嗒,嗖的一脚,把一个又软又大的腻歪皮球踢过来,他借此验证我是否与他同心同德,好一个让人头痛心碎的大难题呀!
这天晚上,跟随刘瑾的侍童又把朝廷各部院局以及各州、县、府、布政使司送来的奏折、上疏等厚达百册之多,送到他的私第。他通知的焦芳、张彩、江彬、张忠、张锐等皆提前候在书房内,唯有刘瑾的妹婿礼部司务孙聪和华亭张文冕、马永成没来。
刘瑾背着两手,在中堂内踱来踱去,过了一会儿,他向站在一侧的侍者吼道:“笨驴,你在这儿傻站着干什么,快去催他们啊!”
像这种在私第商议探讨事务,对刘瑾的心腹来说已经司空见惯,所以大家似乎都麻木了。但碍于刘瑾的权势,心中有怨恨之词,却又不敢说出来。在深山里,有一些以鹰捕捉猎物的猎人,每日每夜要熬鹰,这种熬不是水煮之意,而是把鹰放在自己的胳膊上,不让它吃饱,让它飞走之后再飞回来,始终让它睁着眼,它一旦想闭眼休息,就会被猎人惊醒,直到熬它四天四夜,有的鹰需要更长的时间。这时猎人和家人轮流熬煎猎鹰不让它不闭眼休息,待鹰实在睁不开眼,甚至无法站立的时候,让这只鹰才歇息个够,而后再把它放出去捕捉猎物。马永成曾私下对张忠说过:“兄弟,走吧,千岁爷又要熬鹰呢!”
刘瑾把宁王朱宸濠的要求一说,焦芳率先说道:“千岁爷,恕我直言,这件事除非皇上不顾文武百官反对,来个旱地拔葱,硬生生地让王阳明平步青云,否则不可能啊!”
张彩笑道:“宁王殿下想让王阳明做他的统兵大将军,他想疯了吧!凭什么天下掉下这么大一个金元宝,偏偏要掉在王阳明的怀抱里,连升五六个品级啊?”
张忠刚要说什么,刘瑾怒道:“诸位兄弟,大家别光说风凉话,反正事儿就是这么个事儿,人说三个臭皮匠合成一个诸葛亮,按咱今儿议事的人数,至少有三四个诸葛亮!大家帮爷想个办法,这件事明知不可为,偏偏要去为,不然宁王殿下看不到爷的诚心诚意,他就会对爷失去信心。大家必须清楚,没有宁王殿下做战场厮杀,攻打外围,光咱几个想成就大事,那才是瞎子点灯白费蜡!即便爷侥幸夺了皇位,不出三天,大兵压京,你们都要随爷死无葬身之地!你们几个别光顾着低头喝茶,都把聪明的脑袋转动起来,快想出好办法来!”
这时,一个坐在梅兰竹菊四君子扇屏一侧的中年人站起来,刘瑾看清他叫余得水,是翰林院的。余得水顿了顿嗓子,高声道:“千岁爷,既然不可为偏要为,这是宁王殿下在验证爷,是否与他同舟共济,小的倒有一个办法,让宁王殿下无话可说。”
刘瑾喜道:“得水兄弟,爷早就说嘛,你在众兄弟间,平时看不见,偶尔露峥嵘,快说说你的办法,让众兄弟都听听!”
余得水说道:“千岁爷,焦大人在吏部做尚书,最具权威性。咱可以这样,请焦大人出面,联合朝廷文武百官,包括各行省的布政使司官员、平章政事、左右丞以及参知政事,联名上疏,上奏王阳明入仕前后的功劳,当然这些事可以无限或有限地夸大,吹牛嘛,咱们最拿手!反正圣上时常不理朝政,他孤陋寡闻,咱给他送什么,他接什么,千岁爷做个局外人,只在圣上旁边添油加醋。倘圣上不准,咱再联名上奏。如此者三,假亦真来真亦假,此事只要炮制得天衣无缝、如假包换,到那时,王阳明一步五六阶不就顺理成章了!”
余得水此时如坠入一个炮制如假包换、美轮美奂、神奇而又自然的世界里,他说得绘声绘色、环环相扣,直到后来,连他自己也不相信自己竟有如此聪明绝顶的办法。
过了很久,寂静的书房内才出现了窸窸窣窣的响动。刘瑾笑着问道:“诸位兄弟,此法虽然看起来慢,但它有根基,代表多层面。如此者三,死缠烂打,不屈不挠,甚或联合跪于金水桥前,不怕圣上不恩准!”
这天,武宗龙体稍安,刘瑾见武宗龙颜大悦,他趋近圣上说道:“陛下,前天奴才去兵部见王大人,陛下你猜王大人说什么来着?”
武宗摇摇头以示猜不出来,只是笑眯眯地看着他说道:“刘瑾,你别装腔作势,有什么话你直说吧!”
刘瑾这才说道:“陛下,王大人说,刘公公,快向圣上举荐王阳明吧,看看他的文韬武略,我王琼在兵部尚书之位,实实在在羞愧难当啊!陛下,奴才对天发誓,奴才方才所说王大人之言原原本本,不敢妄加或减少一字儿!”
武宗通过王阳明奉旨修造威宁伯王越墓之事,以及刚刚过去的王阳明诋毁朝廷书案,更加上近侍嫣儿和婵儿奏报,虽尚未道破将来“保尔社稷稳如泰”的人就是王阳明,且先前留在武宗心里文韬武略、英气勃发、仪表堂堂的豪迈形象,已经在他的内心深处屹立起来。
听到刘瑾的话,武宗皱眉道:“王爱卿博学多才,自从遏制西北边关军情之后,运筹帷幄,从京城到各州府,包括行省布政使司,被治理得井井有条,他居然说出这番话,实在难得。”
“当然,自古‘强中自有强中手,高人之外有高人’嘛!现在,满朝文武都有一个共识,那就是王阳明是上天赐给朝廷和陛下的一个非常难得的奇才!是金子就应当让它发光,总把它埋在泥土里,这样就失去了金子的价值。假如陛下的朝廷把一块闪光的金子,视为破砖烂瓦、泥土尘沙,上天会因此不喜悦的!陛下,江西一带盗贼蜂起,那里的平章政事、左右丞,包括参知政事,吓得两三天才开一次公衙,甚或七天半月开一次公衙,长此以往,也不是个办法呀!”
刘瑾说谎,编瞎话,一向张嘴就来,倘有人追问或验证绝无此事,他会瞪大双眼说:“奴才是听宫中人传说的。这个传瞎话的东西,用这些谎话、瞎话脏了奴才的耳朵,奴才这就洗耳去!”
如此者三,刘瑾几乎天天给武宗下毛毛雨,武宗信以为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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