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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阳明全传上-宸濠探寻皇祚,阳明高义独行

时间:2023-10-27 理论教育 版权反馈
【摘要】:无奈,凌十一示意随从把见面礼又收起来,这才和王阳明揖礼相别。就这样与宁王朱宸濠见面,定在了次日上午巳时京城外玉禅寺。次日夜里,王阳明来到冀元亨和卢尚德住处,三人商议和宁王相见的具体事宜。宁王朱宸濠和凌十一、吴十三等策马来到玉禅寺山门前,远远看到王阳明等三人骑在马上。宁王朱宸濠勒住马缰,向二人说道:“看到没有,从王阳明骑在马上的姿势来看,此人善骑射,不信今日可试试。”

王阳明全传上-宸濠探寻皇祚,阳明高义独行

王阳明摇头道:“爹,孩儿从未和这宁王见过面,孩儿真不知道他和孩儿见面干什么?”

王华皱眉道:“宁王在朱氏子孙中实力最强。江西布政使司的刘大人曾说,‘宁王富甲天下’,咱们何不借此机会,和这宁王相识,联合他一同启奏陛下,彻底铲除大阉官刘瑾多好,这正是上苍赐给咱们的大好机会!”

王阳明确实对宁王朱宸濠一点也不了解,对为何约他见面,连他自己也不清楚。他问了凌十一,凌十一只是说道:“宁王殿下见王大人,下官真的不知道要与王大人谈什么,下官此来,一来送上拜帖,二来传宁王殿下吩咐,宁王要亲自登门拜见王大人。”

因当时王华没在,王阳明只和夫人诸氏及男女仆人们在家,王阳明想了想,这两天刘瑾属下的恶人,时常在家人不备时故意制造事端,万一大阉官刘瑾与宁王不和,或是宁王来拜访他,有人把此事传到刘瑾或是武宗皇上那里,天知道会引来什么事儿。最主要的是,他根本不知道宁王为何屈尊来拜访他,为了家族清誉,为了家里安宁,避免引来祸端,他向凌十一说道:“凌大人,让宁王屈尊到寒舍与下官相见,下官实在承受不起,况且下官最怕招来朝廷非议。不如这样,京城之外有座玉禅寺,那是座没有香火、即将倒塌的寺院。如宁王殿下肯屈尊到玉禅寺与下官相见,既减少了对宁王的非议,同时对下官今后出入朝廷也不会有什么大碍。请凌大人转告宁王殿下,下官仅此请求,还望恩准!”

凌十一想了想,点头施礼道:“也罢,下官回去转达王大人之意。”

见凌十一及两个侍从转身欲走,王阳明说道:“凌大人,宁王殿下的拜帖下官收下,但宁王殿下这些见面礼,下官无功受禄,实在不敢当,还请凌大人带回为好。”

凌十一笑道:“王大人,你这人啊,真怪!宁王殿下送上门的见面礼,你怎么好推却呢?下官无法回复宁王殿下,这样有失宁王殿下的脸面,恕下官不敢从命!”

王阳明笑道:“凌大人,下官向来无功不受禄,下官为宁王殿下没尽过一点儿力,不管大人回去如何禀报宁王殿下,这个见面礼,下官绝对不敢收。”

无奈,凌十一示意随从把见面礼又收起来,这才和王阳明揖礼相别。就这样与宁王朱宸濠见面,定在了次日上午巳时京城外玉禅寺。

王华听了儿子王阳明的话,也觉得贸然与素不相识的宁王会面,实在唐突。不过,他不知道儿子见宁王是福是祸,会不会是刘瑾设下的圈套呢?他夜里还是到了杨廷和家,也把孙燧叫去,三人商议此事,为慎重起见,他让儿子守仁带几个人同去,哪怕远远站着,万一有什么不妥之事,也好接应。

王阳明说道:“爹,不必顾虑,儿想起来了,这宁王就是正德年间继封的宁王,他的夫人是儿的心学启蒙恩师娄谅的女儿,我与娄谅女儿相识,她长我几岁,我在老师家里和她相识没两年,她就嫁给了宁王。当时有人说我恩师有攀龙附凤之意,我老师为此还大发脾气呢,故而从此,我恩师再不与他的女婿来往,只和女儿书信往来,现在算起来,也有十几年了!”

王华此时心里稍解,说道:“儿啊,你知道,宁王是宁王,他夫人是他夫人。十几年间,人的变化难以预料,为安全起见,也为减少事端,儿必须找两三个门徒随行,只有这样,为父才能放心。”

王阳明立即想起了多年来笃信他心学的武陵人冀元亨,前年刚成婚,膝下只有一个女儿;再一个就是广东龙川羊子铺的卢尚德,此人虽家在广东龙川羊子铺,但因殿试未到时日,在京城复习,二人都拜他为师并学习阳明心学。除公务之外,王阳明常与追随他的几十个弟子相会,冀元亨和卢尚德在众弟子中出类拔萃。而且,王阳明除讲授心学之外,还向弟子们传授他所创的刀枪剑戟及拳脚功夫,遇上这种事,自然率先想到了此二人。

次日夜里,王阳明来到冀元亨和卢尚德住处,三人商议和宁王相见的具体事宜。

这天早晨,王阳明找了三匹马,冀元亨、卢尚德二人都有佩剑,三人约定在城门口相见。然后,王阳明驰马在前,冀元亨、卢尚德在后,三人一路又说又笑,出京城一个时辰,就到了已经荒废多年的玉禅寺山门前。

因今日是私下相见,王阳明和冀元亨、卢尚德三人俱头戴黑漆四方平定网巾。此网巾,是当年太祖朱元璋召见杨维桢时,杨维桢所戴。据记载,圣上问之:“此巾何名?”杨脱口对曰:“此四方平定巾也!”朱元璋听后甚喜,遂于洪武三年二月,命四方平定巾颁行天下。

卢尚德说道:“老师,我与冀兄,是在老师数十米身后等待,还是就站在老师身后,以防他用。”

王阳明笑了笑说:“不必,汝二人只在我身后,倘需要时,我自然会示意。”

宁王朱宸濠和凌十一、吴十三等策马来到玉禅寺山门前,远远看到王阳明等三人骑在马上。

宁王朱宸濠勒住马缰,向二人说道:“看到没有,从王阳明骑在马上的姿势来看,此人善骑射,不信今日可试试。”

吴十三笑道:“是啊,王阳明坐在马上,腰挎佩剑,威风凛凛,仅凭这一点,我也喜欢上了此人。”

王阳明见宁王被凌十一、吴十三护在中间,遂在马上欠身施礼道:“宁王殿下,下官王阳明有礼了!”

宁王朱宸濠高擎两手为拳,施礼道:“王大人,久闻大名,今日相见,凭装束,果然是良将之才也!”

这时,凌十一和几个侍从从马上下来,因玉禅寺多年无人居住,其院内树木疯长,树枝缺少修剪,凌十一向随从指指点点,不知他们在做什么。

宁王朱宸濠从马上下来,在吴十三等人陪同下向王阳明走来,王阳明亦从马上下来,微笑着向宁王走去。

宁王朱宸濠再次施礼道:“王大人,今日相约前来相见,乃本王仰慕之至。王大人选择此地,虽然荒凉,左右无耳目窥视,但凡说话皆你知我知也,无丝毫外泄,甚好。”

王阳明还礼道:“宁王殿下,不必如此,不知今日前来有何见教,请宁王殿下直言,下官洗耳恭听。”

宁王朱宸濠站在距离王阳明三五步之处,他微笑着说:“王大人不必拘礼,本王听说大人擅长骑射,十八般兵器样样精通。且大人还喜爱兵法,对孙子兵法司马法、尉缭子、吴子,文韬、三略,唐李问对,都相当了解。听说大人初入仕为威宁伯王越修造墓地时,就曾用民夫对阵排兵演练,不知此为谬传,还是果有其事?”

王阳明至此似乎刚刚明白了宁王朱宸濠相约见面之故,他想宁王一定在试探我对于兵法的习学程度。我在京十几年,从未遇到过有人请教我兵法的,我不管他用意如何,只当对昔日之学做一次回顾又能如何。遂笑道:“宁王殿下,方才所说下官精通、喜爱乃谬传矣!对骑射我略知皮毛,十八般兵器,倘仓皇时会用些,至于先贤大家之兵法,下官实不敢妄议,只是昔在余姚时,闲暇之际,偶尔翻看几册书简,其兵法中一些要义,可能随岁月消逝,相忘了十之有三也难说。故而,下官回答恐让宁王殿下失望!”

其实,宁王朱宸濠这两天假他人之名从兵部尚书王琼那里借了几部兵书,他在驿馆反复看了半天,从中选择了几个易记的篇章,以此来考问王阳明,他是有备而来。但王阳明从乡试至今,十几年间,并没有再看过兵法书简,有的也是昔日学习兵法的积淀和记忆。

站在一侧的冀元亨向卢尚德说道:“看来今日宁王殿下要考验恩师,他是何用心,是险恶之心,还是一片丹心?”

卢尚德笑道:“冀兄,何必忧天呢?想我老师,上通天文星月变化之机,下明地理金、木、水、火、土之变,凭兵法,老师不会为难!”

吴十三侧耳向宁王朱宸濠低声说了些什么,宁王朱宸濠问道:“王大人,本王是朱氏家中的纨绔之子,我除了嗜酒之外,无一强项。敢问王大人,《孙子兵法》有多少篇?本王记不住,请大人赐教。”

“回禀宁王殿下,《孙子兵法》共十三篇,皆用兵之精髓,向为古今用兵之瑰宝。乃昔日春秋争霸中,先人实战而得,故而素称上乘兵法、圣法、神之法也!”王阳明脱口说道。

吴十三低声道:“凭此几句话,王阳明名不虚传也!”

宁王连连点头,开口道:“王大人,本王听说,《孙子兵法》中有上兵伐谋,其次伐交,其次伐兵,其下攻城,攻城之法为不得已!何谓知胜有五,请大人赐教。”

王阳明微微一笑说道:“宁王殿下,下官不知殿下今与我见面所为何事,难道就为兵法问答吗?”

宁王朱宸濠笑道:“既然方才大人说,《孙子兵法》向为古之用兵瑰宝,本王请教一下,难道……当然,昔日有唐李问答,而今来个朱王问答难道不可吗?”

王阳明轻松笑道:“下官学兵法浅薄,只怕枉费了宁王殿下一番热诚之心,请宁王直言其事如何?”

宁王朱宸濠摇头道:“试金要烧三日满,乞请王大人对答本王方才所问!”

王阳明连连点头道:“好,下官记得,知胜有五。乃知可以战与不可以战者胜;识众寡之用者胜;上下同欲者胜;以虞待不虞者胜;将能而君不御者胜。此五者,知胜之道也。故曰:知彼知己,百战不殆;不知彼而知己,一胜一负;不知彼、不知已,每战必败!”

吴十三高声喜道:“殿下,方才王大人所言,不妄一字,不错一字!皆《孙子兵法》知胜有五之文,下官吴十三佩服得五体投地!”

宁王朱宸濠竖指赞道:“王大人,果然名不虚传!”

王阳明微微一笑道:“殿下,下官倒是有些记忆。看来还要感谢爹娘赐予的肉身之躯和聪明才智!”

宁王朱宸濠皱眉思忖片刻,说道:“本王听说《六韬》乃文武龙虎豹犬是也,大人可知其八胜九败是何也,请大人赐教!”

王阳明皱眉向宁王朱宸濠摇头道:“殿下,这九败八胜,倒是有些难,不过,容下官回忆一下……”

冀元亨说道:“宁王殿下,我恩师现为观政工部官员,他做的是文案事,学兵法当在十几年之前,今日殿下这么细致的问题,只怕难为我恩师了。”

卢尚德把手一挥,大声道:“殿下,你别提这些咬文嚼字、磨磨叽叽、七扭八拐的兵法,我老师擅剑,擅弓弩,若不然,看我老师刀刀见肉的真手段!这才是真功夫,真手段哩!”

王阳明突然眉头舒展,笑道:“殿下,下官想起来了。”他开口吟诵道,“敌之前后,行阵未定,即陷之。旌旗扰乱,人马数动,即陷之。士卒或前或后,或左或右,即陷之。阵不坚固,士卒前后相顾,即陷之。前往而疑,后恐而怯,即陷之。三军卒惊,皆薄而起,即陷之。战于易地,暮不能解,即陷之。远行而暮舍,三军恐惧,即陷之。此八者,车之胜地也。将明于十害八胜,敌虽围周,千乘万骑,前驱旁驰,百战必胜!”

吴十三向宁王朱宸濠频频点头,连连拊掌说道:“好!好!王大人之诵,如临战阵,果然即八胜也!”

宁王朱宸濠频频首肯道:“王大人所诵,果然精妙。但不知九败如何?请王大人不吝赐教!”

王阳明说道:“宁王殿下,其实《六韬》中的八胜与九败,几乎相辅相成,不知我是否诵得出。”

王阳明踱了几步,他眼前是荒芜的玉禅寺,昔日这里暮鼓晨钟,香烟缭绕,和尚们齐齐打坐于大殿之上,诵经、礼佛、木鱼、青灯,而今,风光不再。

王阳明转身面向宁王朱宸濠,点头说道:“殿下,下官想起来了!凡以骑陷敌,而不能破阵,敌人佯走,以车骑反击我后,此骑之败地也;追北逾险,长驱不止,敌人伏我两旁,又绝我后,此骑之围地也;往而无以返,入而无以出,是谓陷于天井,顿于地穴,此骑之死地也;所从入者隘,所从出者远,彼弱可以击我强,彼寡可以击我众,此骑之没地也;大涧深谷,蓊荟林木,此骑之竭地也;左右有水,前有大阜,后有高山,三军战于两水之间,敌居表里,此骑之艰地也;敌人绝我粮道,往而无以返,此骑之困地也;污下沮泽,进退渐洳,此骑之患地也;左有深沟,右有坑阜,高下如平地,进退诱敌,此骑之陷地也。此九者,骑之死地也。明将之所以远避,暗将之所以陷败也。”

王阳明刚诵毕,凌十一等奔来,向宁王朱宸濠施礼道:“殿下,下官知道,兵法固然重要,然三国马谡东晋之殷浩,皆纸上谈兵之辈,到用时才知道是稀泥软蛋,学以致用,不知王大人骑射如何?何不在此一试!”

此时,王阳明亦非当年从居庸关回来时的状态,那时骑马如飞,轻舒力臂,觑准目标了,百步穿杨,五十步掷蛋,没有不中靶心之事。术家曾言:“经不离口,拳不离手,曲儿常弹,诗词常吟,四书五经常诵。”这乃学家之道,倘不如此,随着时光岁月,随吃随忘,到头来只记得些皮毛,何谓精湛高深之功!

王阳明向宁王朱宸濠说道:“殿下,下官已多年没有习骑射,允下官习练两遭如何?”

吴十三点头道:“殿下,以下官经历,王大人所言甚为有理,不妨让他习练一下,再做比试亦不妨。”

宁王朱宸濠点头道:“方才王大人所诵《六韬》之中八胜九败之兵法,听其言语,不错一字,不漏一词,令本王十分敬佩,至于习骑射之事,说得在理,可先允他习练一二。”

于是王阳明拍马驰骋,继而取下腰挎之弓弩,轻舒力臂,觑准目标,即飞快射出一箭,如昔日一般,大喝一声:“中靶!”果然箭射到挂在柳树间的靶心,三箭皆中。

宁王朱宸濠等点头道:“好,王大人之骑射,如汉之李广也!不用比,吴兄必输。”

吴十三在南昌向以骑射为长,但今日清风乍起,柳枝缓缓摇动,悬挂在柳枝上的靶物左摇右晃,这让吴十三有些心慌,不过他接过马缰,表面微笑着,心里却想着怎么稳定心神。

凌十一大声说道:“吴兄,方才王大人之射可谓神射。不过,你是我南昌的神射手,相信绝不亚于王大人,请上马吧!”

王阳明和冀元亨、卢尚德哪里知道,这凌十一和吴十三,皆是猖狂活动于鄱阳湖一带占山为王的盗贼,江西布政使司几番派兵围剿,无奈有宁王朱宸濠的暗中相助,故而江西布政使司的兵马屡屡失手。后来,凌十一和吴十三索性投拜在宁王朱宸濠的门下。另外还有一个闵念四,他也是后来宁王朱宸濠收纳的一个占山为王的大盗贼,仅此三人啸聚的兵匪达三万余人,成了宁王朱宸濠的主要爪牙和帮凶。此三人的礼数和说话,都是后来宁王朱宸濠指使谋士李士实、刘养正教习的,不然三人匪气十足,到京城一来就露出了真面目。昔日在鄱阳湖、大山上大碗喝酒、大口吃肉的土匪,今日却成了宁王府朱宸濠的左膀右臂。

宁王朱宸濠此时也觉得吴十三有些胆怯,担心三箭骑射比不过王阳明,让他这个宁王丢脸,遂说道:“吴兄上马,本王相信你三箭三捷!”

冀元亨悄悄向卢尚德说道:“卢兄,恩师方才三箭定乾坤,看这个肥头大耳的夯货箭法如何吧!”

王阳明向二人低声说道:“汝二人休得聒噪!孔圣人说过:‘三人之行,必有我师。’看人看长处,切莫瞪大了双眼,看人家短处,那样于己不利!”

说话间,吴十三飞身上马,两腿一夹马腹,那匹通体丈二有余、漆黑如乌的高头骏马,四蹄攒动,立即飞奔起来。吴十三凝气聚力,两只胳膊拉成箭势,继而从背后的箭袋之中,抽得一支狼牙箭,紫檀弓扯得如满月,然后大喝一声:“中它!”

然而清风不作美,但见那柳枝晃动,一箭落空。(www.xing528.com)

第二箭时,吴十三心中诅咒道:“箭啊箭啊,无论如何你要为我吴十三争口气,撇开宁王殿下,我吴十三说什么也做过七八年山大王,射准!射准!一定要射准!”遂用尽全身之力,嗖地射出一箭,大呼道:“中它!”

此箭真的射在靶上。

吴十三暗祷:神弓,神弓,不愧我吴十三的神弓!

凌十一大呼道:“吴兄,加把力,宁王殿下和我凌十一先为你贺喜了!”

吴十三又飞马驰来,心中暗祷告:马啊,马啊,睁开大眼,看准了,我吴十三,怎么也要听个双响炮,千万不能一瞪眼啊!射准它!射准它!一定要射准它呀!

然而,箭儿在空中飞驰,偏和吴十三开了个大玩笑,此箭从柳枝上的靶物边一擦而过,没射中!

此时,大家无语,鹿死谁手,立见分晓。

但就在吴十三驰马奔来的一刹那,吴十三想,这会儿我把宁王殿下的脸丢大了,既如此,我不如找个缘由,也好让宁王见谅。说时迟,那时快,吴十三咬牙将手指在两眼上一划拉,留下血痕,当他驰马与众人见面时,那眼眶上的血水已流淌下来……

王阳明会心一笑,又急忙收敛了笑容,上前向吴十三施礼高声道:“吴大人,不小心伤了眼睛,故而没有射中靶物,即便如此,吴大人也不愧神射手!”

宁王朱宸濠借坡下驴佯怒道:“吴兄,你也是,射此三箭怎么不小心弄伤了眼。”

凌十一说道:“吴兄,今儿我算明白了,何谓神射。这真是货比货该扔,人比人该死!你真不争气,怎么伤了眼?”

吴十三随声附和道:“宁王殿下,下官扯紫檀弓时用力过猛,刮伤了双眼,下官不是存心的,请殿下见谅!”

冀元亨看物如看人,一眼窥至心底,他向宁王朱宸濠施礼道:“宁王殿下,我与这位同路的卢兄,皆王大人在京城接纳的弟子,我作为先生的学生说句公道话:兵法,骑射已毕,宁王有什么要紧话,此时该直言了吧?”

卢尚德说道:“宁王殿下,方才是骡子是马已经显明,你到底要我的老师干什么?”

王阳明接过话茬说道:“殿下,请赐教。”

宁王朱宸濠到了该摊底牌的时候,他环顾一下四周说道:“王大人,本王乃大明分封在南昌的宁王。时下,大明江山危机重重,朝野之中多有不满愤恨之声!本王实言相告吧,我想请大人及其两位高才弟子,到我南昌府做兵马大将军如何?我保俸禄比你在工部观政多三倍,当然,王大人还可以把家眷带过去,一切肯定比在京城好,只要你辅佐我成就大业,将来的功劳簿上本王记你第一功!”

直到现在,王阳明才彻底明白,原来宁王朱宸濠不满当今皇上朱厚照,加上朱厚照贪图享乐,好女色及犬马之戏,所以,他要招兵买马,将来挥军北上,取而代之。呃,他有了篡逆之心,觊觎皇祚之位!

王阳明听到这儿,说道:“宁王殿下,华夏子孙一统,乃万民之幸也,你让我做悖逆、篡位、助纣为虐之事,我王阳明断不为也!”

宁王朱宸濠皱眉道:“王大人,自古‘成者王侯败者贼’,你看这江山社稷,哪个不是后者推翻前者。唯有如此,本王才能享受荣华富贵,你和本王才能名垂千古。”

王阳明正色道:“宁王殿下,我奉劝你迷途知返,放弃你的痴心妄想。我知道大明江山刚刚稳定,虽然现在的皇上懦弱,百姓还在受苦,倘你自不量力,非要亲身一试,只怕你连江南也打不出去,就会被各路大军剿灭。到那时,你的忤逆梦想会昙花一现,留下千古笑柄,你的子孙后代会为你的愚蠢而背上千古的骂名!”

凌十一怒道:“王大人,道不同不相为谋,算我们宁王殿下瞎了眼,错看了你!”

宁王朱宸濠则向凌十一说道:“别!人各有志,何必强求,他走他的阳关道,咱走咱的独木桥!”

王阳明向冀元亨和卢尚德一挥手,转身驰马而去。

吴十三见王阳明转身而走,向宁王朱宸濠说道:“殿下,像王阳明这样的人,咱们见多了,这种人刚开始贼硬誓不回头,一旦抓住他的致命要害,他就会从巨人一下子变成孙子!”

宁王朱宸濠皱眉道:“吴兄,依你之见,王阳明还可用吗?”

“可!是人都有软肋,是人都有亲情。我不信他的心是铁打的!”吴十三信心满满地说道。

宁王朱宸濠点头道:“是啊,三国时刘备三顾茅庐,请诸葛亮出山相助,结果成就魏蜀吴三分天下。本王现在才理解,一个要成就大事的人,首先要忍!忍一般人不能忍耐之事!既然如此,实施第二套方案吧!”

在回城的路上,冀元亨和卢尚德策马追上王阳明。冀元亨说道:“恩师,你做得非常正确,像宁王这样试图篡位谋反的乱臣贼子,古往今来,没有一个不身败名裂,留下骂名千古!”

王阳明点头道:“元亨、尚德,你们记住,做人要先立身。立身就是一个人先天就有的良知再现,也就是说良知告诉你什么是好,什么是坏,好的大家都喜欢,而坏的大家都嗤之以鼻。比如正与邪、善与恶,你要站在先天就有的那个良知上,也就是决不能凭自己的好恶、自己的欲望做事,欲望这个东西,就是人的邪念,本不该做的,你去做了,这就违背了你的良知。”

卢尚德说道:“老师,比如宁王说的荣华富贵,就有诱惑力,可是你如何判断这种荣华富贵是好的,还是恶的呢?”

王阳明笑了笑说:“尚德,关键是看这种荣华富贵是如何获得的,比如宁王送给你美色、享乐、富贵等,一是他给你绝不是天上掉馅饼,他必有所图,要么做他的鹰犬,要么百倍地为他付出,去夺取百倍的富贵,这种富贵你要吗?二是假如你贪图了这种送上门来的富贵,说明你失去了良知,你的欲望占有了你的意念,你和他同时都踏上了悖逆人伦道德的邪路。”

卢尚德叹道:“老师,我明白了,一个人保持了先天就有的良知,就保证了这个人一生都不会走邪路,对吧?”

王阳明点头道:“对!有句话叫作‘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还有一句话叫作‘物以类聚,人以群分’。但是,这个世界由于人本身对良知的固守和泯灭,所以才出现了差异;才有了有些人可以花天酒地、挥金如土、妻妾成群,而有些人则衣不蔽体、食不果腹,在水深火热中煎熬!”

冀元亨点头道:“恩师,所以,这个世界上的人,必须回归良知,必须重回君君、臣臣、父父、子子这种最起码的伦理道德,当然重要的是要灭人欲。”

王阳明说道:“当然,这种欲望和人的智慧加创造性是两回事。比如昨日我们还肩扛手提,今日我们可以推着木轮车,用智慧和创造取代了往日的辛劳,这是社会进步。这种欲望是社会前进的推动力。”

将至京城大门的时候,数十名骑着快马的士兵从王阳明等人身边驶过,马队掀起一大片尘土,而走在大路上的黎民百姓,为了不让马队踩伤和遭受马鞭的抽打,仓皇地向路两边闪躲。

冀元亨追上王阳明问道:“恩师,这个日益溃烂的尘世,只有靠人回归良知来拯救吗?”

王阳明点头道:“这只是其一。”

卢尚德近前,提起缰绳,那白马随之高昂起头来,咴咴嘶叫着,他与王阳明和冀元亨并辔而行,他高声说道:“老师,除此难道还有第二吗?”

王阳明看了看二人叹道:“是啊,上天为这尘世制造了各种生灵,其中就包括人,原本是让人在这世上行善的、和睦相处的,但人却禁不起做恶事、坏事的情欲的引诱,如同一池碧清的池水中,掉入一粒两粒污秽之沙,清池不再,污浊之气渐渐笼罩了尘世,使尘世越发污秽满地。于是上天动怒,看洪水泛滥、龙卷风、海啸、地震、熊熊大火等接连不断地出现,多少生灵,包括尘世中的人,转眼之间失去了鲜活的生命,继而又化作了尘土,正是你本来自土,只是让你有了生存的气息,现在你存活的气息没有了,于是你又回归了尘土!如果说要拯救尘世,只有让人自然回归良知,这样更容易让人觉醒!”

冀元亨和卢尚德二人点头道:“对,老师上洞察天地万物,下洞察人的良知,真吾等之师也!”

刘瑾掌管朝廷的东厂和西厂,如同一张无形的大网,把偌大的京城几乎完全笼罩起来。

从宁王朱宸濠率凌十一、吴十三等进京那天起,马永成就奉刘瑾之命,派人一天十二个时辰秘密监视,包括凌十一拜见王阳明,王阳明与宁王见面等都被马永成的属下发现和跟踪了。

刘瑾见武宗犯了头痛病,三五日不能临朝议事,所以他越发狂妄起来。

此时,张锐等跪伏于地,刘瑾大怒道:“看看你们个个都是蠢猪,都是白痴、低能儿!十天过去了,到底是谁向圣上泄露了王阳明书案,查了半天竟查不出来!”

张锐说道:“千岁爷,凡是爷说的小人们都查了,一个也没漏掉!”

刘瑾怒道:“在圣上身边的近侍,嫣儿和婵儿查了吗?”

张锐说道:“嫣儿和婵儿她俩是近侍,不出宫,她俩天天都在圣上身边,不用查也不会是她们呀!”

刘瑾怒道:“这世上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她们俩也必须查!”

张锐说道:“千岁爷,嫣儿和婵儿最受圣上恩宠,连皇后娘娘都敬她们三分。况且,谁去叫她们?圣上那儿怎么交代?关键是嫣儿和婵儿没离开过圣上!”

刘瑾一想也是,连皇后娘娘都敬嫣儿和婵儿三分。上次,他本来要带圣上去豹房,不知怎么,豹房那儿全准备好了,结果圣上没去,在后宫待了一天。他想也是啊,嫣儿和婵儿这姐妹俩做近侍,整天和圣上形影不离,她俩锁在深深的后宫里,怎么能知道王阳明的案子呢!

可是,这真的奇了怪了,是谁把王阳明书案的事告诉了圣上,若不然,他怎么会知道得如此清楚呢?刘瑾陷入了沉思。

这时,马永成进来,向刘瑾施礼后说道:“千岁爷,下官的属下禀报,宁王属下凌十一带着拜帖和见面礼到了王阳明家!”

刘瑾皱眉道:“看来,这个酒袋子明修栈道,暗度陈仓,他竟然给我来这一套!后来呢,他们什么时候见面的?”

马永成说:“千岁爷,这不,今天早上,宁王和凌十一、吴十三等随从,驰马出了京城,我的属下看他们出了京城,以为他们是回南昌,就没有跟踪。”

刘瑾惊道:“呃,或许王阳明不和他见面,再说他此次来京,主要是和我见面,其次和圣上见面,事办完了,很可能回南昌吧?唉,那王阳明呢?这几天没活动?”

真是哪壶不开偏提哪壶。马永成深知现在的刘瑾不比昔日侍奉东宫太子时,他现在是飞扬跋扈、为所欲为,太子做了皇上,他侍奉的东宫成了正果。故而,人一阔脸就变,脾气就长。本来他的属下发现,王阳明和冀元亨、卢尚德骑马出了城,又猜不出他们去干什么,回去再骑马追吧,又怕两头误,所以就没回去骑马追出城门。巧的是,当王阳明和冀元亨、卢尚德骑马回京城后,发现宁王和凌十一、吴十三等随从骑马从城外回来。稍微有点头脑的人都会说,原来他们是到城外会了面,究竟是怎么谈的,又怎样定的,一无所知。他想把这件事索性全隐瞒下来,可又怕刘瑾眼线多,等人家报了,他马永成就麻烦了,报与不报让他十分为难。

马永成长叹一口气,索性孤注一掷,说道:“王阳明这两天没什么活动,还是老样子!”

此时,不知是上天造就了说假话当受到惩处,还是尘世间万事万物,有着千丝万缕的关联,或是京城之小,奇事被巧字联在一起。

马永成的话刚落下音儿,一个太监匆匆入内,趋近刘瑾身边,匆匆施了礼,他看了看众人,把赶到嘴边的话又咽了下去。

刘瑾怒道:“小柱子,有屁就放,有话就说,这儿都是自己人,看你像孙子似的怕什么呢?”

这个叫小柱子的太监,先向刘瑾施礼,遂说道:“千岁爷,今早时,王阳明带着两个年轻人骑马从京城外回来,过了半个时辰,宁王和凌十一、吴十三等随从,也骑着马回到京城,小的不知道王阳明是否与宁王有联系。”

刘瑾一听向马永成怒道:“永成兄弟,你方才不是说,你的属下见宁王他们出京回南昌了吗?你不是说王阳明这几天还是老样子吗?你们都两眼不瞎,两耳不聋,你们说,小柱子和你的话,爷该信谁的?”

马永成急忙说道:“千岁爷,这件事千错万错错在我身上,一定是我的属下说了瞎话,回去之后,我一定惩罚他们、教训他们,请千岁爷放心就是!”

刘瑾向马永成说道:“永成兄弟,爷和你们现在同坐一条船,是拴在同一条绳上的蚂蚱,万一哪一天爷露馅了,被人家抓住了把柄,爷上断头台的时候,你们都是爷的属下,用杨廷和、王华他们的话说,你们都是爷的爪牙、狗腿子,你们能逃得掉、躲得开吗?倘把爷磔于市,那你们也免不了被砍头,你们都明白吗?”

马永成接着说道:“千岁爷,你说的这些我知道,我知道。”

刘瑾大怒道:“你知道!你知道!你知道圣上什么时候砍爷的头?唉,醒醒吧!你们做事不是给爷干,是给你们自己干!咱们只有同心同力、同舟共济,才能成就大事,才能成为人上人,都明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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