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国核心决策层、李斯

1.终于升官了

一日，秦王于宫中赐宴。嬴政道：“寡人久居于深宫之中，无人教诲。当日与长史初次交谈，才开始知晓天子之功。长史如若不弃，寡人想拜先生为客卿。”

此次召见的目的到这时方才揭晓。嬴政要拜李斯为客卿。

客卿相当于是秦王的私人顾问，对国家大小政事，都有指手划脚的权利。而秦王所作的重大决定，一般也都会先来征求客卿的意见。客卿一职有着优良的光荣传统，秦国数任宰相都是从这个位子提拔上去的。因此，在朝廷官员看来，客卿完全可以称为预备宰相。作上了客卿，离作宰相也就不远了。

客卿并不做决策，但是影响决策。事无大小，客卿都有权过问，而长史的职权却只能局限在军事中的一小块。对李斯来说，从长史到客卿，并不是一个升官的过程，而是一个正名的过程。名不正则言不顺，言不顺则事不成。李斯处在客卿之位，便可以理所当然地全面参与秦国的各种决策，而不用拘于军事之一隅。

2.秦国内政变迁

在秦王政八年，秦国国内发生了一件大事，事情的主角是嬴政的弟弟——成蟜。我们目前只能知道的是秦王嬴政的弟弟长安君成蟜率领军队攻打赵国，在屯留造反了，结果他手下的军官都被杀死，那里的百姓被迁往临洮。前来讨伐成蟜的将军壁死了，屯留人士兵蒲鶮（hè，鹤）又造反，结果战死，死后还遭到鞭戮尸体的酷刑。

以下事件皆为史实：秦王政七年，蒙骜和夏太后先后离世。而在秦王政八年，成蟜谋反失败之后，秦国的政局也随之发生了重要的变化。昌平君和昌文君开始担任相国。而嫪毒也在这一年封为长信侯，山阳被划为特区，成为嫪毒的居地，河西太原郡则改为毒国，也归嫪毒所有。事无小大皆决于嫪毒，在于吕不韦长期的斗争中嫪毒终于占据了上风。这些新鲜的动向，应该说和成蟜事件带来的冲击密切相关。

《史记》索隐记载说，昌平君是楚国的公子，曾担任过丞相，后到了郢都，项燕立他为荆王，史料上并没有记载他的名字。昌文君之名史籍上也没有记载。而据《云梦睡虎地秦墓竹简》所载：昌平君死于秦王政二十一年，而被项燕立为荆王的昌平君则死于秦王政二十四年，显然这两个昌平君并非一个人。此处考证从于琨奇先生《秦始皇评传》。倘若昌平君、昌文君二人为外来人士，则依照秦国的爵位制度，封爵必有大功，二人如果有大功，史册不可能缺失记录。因此，据我推测，昌平君、昌文君二人应该就是秦国宗室中人，身份当为嬴政的叔伯辈，即孝文王的儿子，庄襄王的兄弟。

昌平君、昌文君同时被任命为相国，是对吕不韦传统地盘的赤裸裸侵略。

3.适时出现的《吕氏春秋》

在这段人生中最为低落失望的日子里，总算还是出了桩喜事，值得大大庆贺，吕不韦的心情也因之大有好转。这桩喜事就是——《吕氏春秋》终于编纂完成。

成书之后的《吕氏春秋》，分为八览（有始、孝行、慎大、先识、审分、审应、离俗、时君）、六论（开春、慎行、贵直、不苟、以顺、士容）和十二纪（孟春、仲春、季春、孟夏、仲夏、季夏、孟秋、仲秋、季秋、孟冬、仲冬、季冬），共二十六卷，约二十余万字。可谓煌煌巨著，亘古少有。不早也不晚，《吕氏春秋》偏偏在这个敏感的时刻杀青面世，对吕不韦来说，是否存在有赶稿冲喜乃至示威的嫌疑，今日已不得而知。然而，从秦王政二年开始立项算起，《吕氏春秋》已整整编了七年，工程浩大，万众瞩目。今日终于成书，自然称得上是秦国政治和文化生活中的一件划时代的大事，而吕不韦作为该书的名誉主编和出资方，自然免不了要借机大肆宣扬一番，为自己捞取更多的政治资本。

于是，吕不韦召开了盛况空前的新书发布会，大摆宴席，广邀百官。酒过三巡，步入正题，《吕氏春秋》开始在席间传阅。我们不妨想象，二十余万字，全部刻写在竹简之上，所有的竹片加起来，得有数千斤重，要好几间屋子才能装下，那是怎样的规模和壮观。也正因为此，在席间传阅的，只能是全书的一小部分。百官们管中窥豹，难尽全貌，自然也不便评论，于是纷纷给吕不韦道贺，认为此书为文化意义上的万世盛举。

吕不韦又召士人出来答谢。这些士人才是《吕氏春秋》的真正作者，对此吕不韦也坦然承认。从他们的仪态来看，应该是经过事先挑选。但见士人们均精神饱满，神态倨傲，浑不以满殿的高官贵爵为意。那时的士人，有着耿直的脊梁，血性的张狂。按他们自己在《吕氏春秋》里所记载下来的，他们是这样的一群士人：“当理不避其难，临患忘利，遗生行义，视死如归。”“国君不得而友，天子不得而臣。大者定天下，其次定一国。”“义不臣乎天子，不友乎诸侯，得意则不惭为人君，不得意则不肯为人臣。”

《吕氏春秋》虽然由吕不韦以相国的身份出面主编，却并不像后世的《永乐大典》《四库全书》那样，有着明显的官修痕迹。《吕氏春秋》颇具民间色彩，里面充斥着那些编书者——不得志的士人们的牢骚和郁闷，不歌功颂德，不隐讳曲折，新鲜活泼，非常之原生态。而在每章每节的末尾，也并不来个臣不韦曰：如何如何。

《吕氏春秋》的编撰完成，让李斯对吕不韦刮目相看。原来，吕不韦虽然是商人出身，心中也并非总是计较着利益得失的。他是真心想编一部旷古未有的大书。姑且不论书的质量如何，至少其起点高远，衷心赤诚。(www.xing528.com)

单就成本和产出来看，《吕氏春秋》投入巨大，发行量却不会超过十套，而且这十套也不可能投入市场销售，只能免费赠送，核算下来，是彻头彻尾的亏本买卖。然而，这笔买卖吕不韦还是做了，而且做得心甘情愿。就算像吕不韦这样精明的商人，也懂得不是什么行业都可以产业化的道理。这个世界上，应该有比经济利润更严肃更高尚的目的。退一万步来说，在商言商，吕不韦看似巨大的投资亏损，却买来了千秋万世之名，还能有比这划算的的买卖吗?作为一个非凡的政治家，其社会责任感和时空远见，决非建立在金钱的衡量之上。在李斯看来，吕不韦其他政绩无足可道。只有《吕氏春秋》，才体现出了吕不韦的个人特色，以百世之利先一时之务，也是他异于乃至高于秦国历任相国的地方。官僚们往往只看重当下之政绩，以一时之务先百世之利，头痛医头，脚痛医脚，求多求快，不顾其余。如果没有头痛脚痛，那就先创造出个头痛脚痛来，总之，一定要作出些人人都能用肉眼看见的政绩来。

将《吕氏春秋》向朝廷百官炫耀过一番之后，吕不韦又来向天下炫耀。他将《吕氏春秋》展出于咸阳城门，上悬千金，无论什么人，从哪里来，但凡能增损一字者，当场以千金作为奖励。很难讲，仕途失意的吕不韦，是否有借此抒发内心的愤怒失落和挑衅嫪毒及太后一党的嫌疑。

当年，商鞅变法，为了树立权威，取信于民，立三丈之木于国都南门，宣称能将木头搬到北门者，奖励十金。老百姓都不相信有这等好事，没人敢动。于是提高赏格到五十金，终于有胆大者，把木头搬到北门。商鞅当场兑现了五十金的奖励，以示有功必赏，不欺于民。

吕不韦一向出手阔气，千金的赏格，比商鞅当年大方了数十倍。可赏越重，反而越是无人敢出手。过了一个月，还是无人响应，吕不韦这才得意地将《吕氏春秋》收回。

4.“屌丝”嫪毐

再说那个由吕不韦牵线进宫，凭借自身“一技之长”靠“伺候”太后赵姬而坐火箭蹿升的嫪毒才是真正死催的……

这厮翅膀硬了之后屡屡同吕不韦做对。这样就罢了，居然还在同别人喝酒喝高了之后，大言不惭道自己是秦王的“假父”，也就是“干爹”。还幻想自己同赵姬生的而儿子将来也能当上秦王。东窗事发之后，嫪毒决定趁秦王不在咸阳的时机铲除吕不韦，在秦王去壅城举行冠礼时，嫪毒按计划用秦王与太后印信，引导其僮仆门客和军队发动政变。可惜嫪毒谋划许久的造反行动，不承想一击即溃，只落得仓皇遁逃的田地。身边虽还有数十死党追随着，不离不弃，却也都是士气低落，急急如丧家之犬，惶惶如漏网之鱼。

最后，嫪毒被俘获，车裂而死，其三族也随之被悉数诛杀。嫪毒的党羽，卫尉竭、内史肆、佐弋竭、中大夫令齐等二十人皆枭首。嫪毒门下的数千舍人，罪重者戮，罪轻者判处鬼薪之刑，为宗庙砍柴三年。因嫪毒一案而受到牵连，进而被夺去爵位、抄没家产、流放蜀地的达四千多家。嬴政的确是个极为冷血的君王，他弑杀了两个同母异父的弟弟，还将自己的母后赵姬囚禁起来。

到了十月，嫪毒之乱处理结束之后嬴政果然颁下诏书，以吕不韦牵连嫪毒谋反一案，依律当诛，念其年老，又素有功勋，只是免了相国之职，遣出都城咸阳，往河南封地居住，即日起程，不得延误。

5.宗室的反击

宗室重臣昌平君、昌文君借嫪毒覆灭、吕不韦势力衰退之际大做文章，试图驱逐秦国中的外客集团势力。

面对这些血脉相连的嬴氏家族中人，嬴政也备感压力。嬴政何尝不知宗室的真实用意，于是不得不稍加安抚。

不过嬴政也进一步指出，即使诸君欲驱逐外客，试问，怎么个驱逐法?到秦国来的外客，不知有多少，怎么可能尽数驱逐?秦国当年僻处西方，地狭而人稀。如今秦国，地方数千里，人口数百万，其中又有多少是正宗的秦人后裔，谁人能分得清道得明?祖先为外客的人，是否也该驱逐?譬如蒙武，其父蒙骜本为齐人，则蒙武是否在驱逐之列?

昌平君和昌文君对嬴政的疑问不能作答。嬴政再道，吕不韦是外客的代表和旗帜性人物。吕不韦一除，外客失去了他们的首领，自然不足为患。宗室诸君要多加忍耐，且拭目以待，寡人自有应对之策。昌平君和昌文君于是也不敢再争。

李斯消息灵通，宗室进谏嬴政不久后，他便已得到风声。李斯心中悚然，宗室针对的是所有从别国而来的外客。宗室对外客早已怀恨在心，必欲驱除而后快。这次，宗室的压力，嬴政是硬顶了下来。然而，下次嬴政还能顶得住吗?是否该先把妻儿送回老家，以防万一呢?不行，我李斯是外客中的得宠者、得势者，我的一切动向，宗室又怎会轻易放过?一旦把妻儿送回楚国，正好给了宗室口实，以为我起了二心，不再一心为秦。是的，我必须冒这个险，我必须让全家和我一起冒这个险。

现如今，吕不韦业已失势，远走河南。不管他是否情愿，他都已经成了外客中的代表人物之一，注定将成为宗室最新的打击目标。然而，李斯没有想到的是，宗室将要打击的，并非只是他李斯一人。深秋的咸阳，正悄然酝酿着一场规模空前的政治风暴。这场风暴，席卷整个秦国，不仅彻底改变了李斯的命运，而且彻底改变了天下的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