位于北京西北近郊的香山,是一处风景宜人的森林公园,自八百余年前的金代开始,便因帝王的垂青而逐渐发展成为规模宏大的皇家园林,文物古迹珍贵丰富,亭台楼阁似星辰散布于山林之间。帝都北京在王朝更迭和外夷入侵中饱经战火洗礼,美丽的香山也未能幸免于难。一些曾经风华无限的景观变成断壁残垣,与依旧优美的自然风光形成鲜明的对比,仿佛在诉说着一段段无法忘却的记忆,也仿佛将人们带入了历史上一段段曾经无比辉煌的岁月。
关于香山之名,有两种有趣的说法。其一,香山的主峰之上有一块巨石,形状就像寺院中的香炉。每当山雾弥漫的天气,远远向山峰望去,云雾仿佛是从香炉中袅袅升起,故山峰名为香炉峰,山则命名香炉山,又称香山。其二,古时香山曾有满山杏树,每年春季杏花齐放时,整座山上清香四溢,故得名香山。究竟哪种说法真实,其实已不重要了,因为两种说法都形容了香山的美,令人充满遐想与向往。
香山历史源远流长,早在晋代便有点滴记载,但名为“香山”,却是始于辽代。
辽代的北京,为辽“五京”之一,取名南京,又名燕京。曾担任燕京留守一职的辽兴宗之孙耶律淳,于保大二年(1122)在燕京被百官拥立为帝,尊号为天锡皇帝,改年号建福元年,世称北辽,统有燕(今北京市)、云(今山西省大同市)等地。当时正值金军攻辽之际,辽政权已经处于崩溃的边缘。耶律淳只在皇帝宝座上坐了三个月的时间便因病去世。据《辽史·天祚皇帝纪附耶律淳传》记载:耶律淳死后,“葬燕西香山永安陵”。在这段记载中,第一次出现了“香山”的名字,可见辽代便已有这个称谓。
香山见于史书记载在辽代,因帝王而大规模兴建却是在金代。
金正隆六年(1161),东京(今辽宁省辽阳市)留守完颜雍被拥为帝,改元为大定。他的庙号为世宗。金世宗称帝后进据中都(北京),将正在外大举攻宋的海陵王完颜亮废为庶人,同时革新朝政,一方面停止侵宋战争,另一方面励精图治推行改革。他在位二十九年间,出现了“大定盛世”的繁荣昌盛局面,他也因此被赞誉为“小尧舜”。
金代的北京香山,应该也是一处风景秀丽之所。香山之上有香山寺,始建于盛唐时期,最初为吉安、香山二寺,后将二寺合一。辽代时,由于辽人信奉佛教,燕京地区的佛寺极为兴盛,香山寺得以延续。到了金代,祖居于白山黑水之间的金人依然向往亲近自然的质朴生活,因此,在中都修建了许多离宫别苑。香山不仅风光优美,而且距离城区不远,所以金世宗便下旨扩建香山寺。金大定二十六年(1186)三月,香山寺扩建完成。随后,金世宗亲临香山寺,不仅赐名大永安寺,而且赠送良田二千亩、栗七十株、钱二万贯作为寺院资产。为使寺院能够合理利用资产,金世宗甚至亲自与近臣共同经营,足见对香山寺的重视。
金大定二十九年(1189)正月,金世宗病死于中都宫中。他的嫡孙完颜璟继承了皇位,第二年改年号为明昌。他的庙号是章宗。金章宗是一个既懂音律又爱好书画的帝王,自然对好山好水更加情有独钟。他在位二十年,曾七次游幸香山,不仅在香山增建了祭星台、会景楼等建筑景观,还留下了许多传奇的故事。
有一次,金章宗亲临香山大永安寺后,忽然感到有些疲惫,便在寺的南侧小憩。不想却做了一个梦,在梦中见到自己射出的箭落地之处有泉水涌出。金章宗醒来以后就命人依照梦中所指的地方进行挖掘,果真掘出两眼清泉,因此定名为“梦感泉”,也便是日后的“双清泉”。
金章宗还将金中都的八处景观钦定为“燕京八景”,其中就有香山的“西山积雪”。相传,有一年冬天,金章宗在香山观雪后回到皇城,刚欲走下马车,一抬头却看见天气已经雪后初晴。此时的天空分外清澈,于是他便站直腰身,举目向城西的香山望去,只见阳光映照之下的香山分外壮丽。金章宗心情十分喜悦,便随口说道:“西山御屏江山固,积雪润泽社稷兴。”由此也就有了“西山积雪”这个赞誉香山冬景的说法。
元代时,“西山积雪”也称“西山晴雪”,在当时的《燕京八景》组诗中被描绘为:“玉嵯峨,高耸神京,峭壁排银,叠石飞琼。地展雄藩,天开图画,户列围屏。分曙色,流云有影;冻晴光,老树无声。醉眼空惊,樵子归来,蓑笠青青。”
明代时称“西山霁雪”,也有诗人留下赞誉:“西山遥望起岧峣,坐看千峰积雪消。素采分林明晓日,寒光出壑映晴霄。断崖稍见游麘迹,深谷仍迷野客樵。应日阳和气回早,登临未惜马蹄遥。”
及至清代,乾隆皇帝在香山写下了一首《西山晴雪》诗:“银屏重叠湛虚明,朗朗峰头对帝京。万壑晶光迎晓日,千林琼屑映朝晴。寒凝涧口泉犹冻,冷逼枝头鸟不鸣。只有山僧颇自在,竹炉茗碗伴高清。”此后,“西山霁雪”便被钦定为“西山晴雪”。
或许是乾隆皇帝对香山情有独钟,几年之后,他再次为“西山晴雪”赋诗:“久曾胜迹纪春明,叠嶂嶙峋信莫京。刚喜应时沾快雪,便数佳景入新晴。寒村烟动依林袅,古寺钟清隔院鸣。新傍香山构精舍,好收积玉煮三清。”而后又将诗作刻在“西山晴雪”碑上,立在香山山腰半山亭北,朝阳洞登山道右侧。时至今日,这座石碑依旧矗立在原处,吸引着慕名而来的观光者。
香山的景色,一年四季各臻其妙,所以,到了元、明、清各代,这里仍旧是帝王们青睐的游历佳境。
元皇庆元年四月,按照元仁宗爱育黎拔力八达的旨意,香山大永安寺被修缮一新,寺院随即被改名为“甘露寺”。此后,寺院几经修葺。明正统六年,司礼太监范公“捐赀市材,命工重建,殿堂、楼阁、廊庑、像设,焕然一新,规制宏丽,蔚为巨刹”。而后,将寺名改为“永安禅寺”。明景泰、天顺年间,永安禅寺几次再修。明成化四年(1468)冬天,御马太监郑同上书朝廷,建议对永安禅寺加以禁护,以防止寺院或林木被外界侵毁,得到明宪宗朱见深的认可。明宪宗下旨禁护永安禅寺,并加封禅寺住持戒缙为朝廷僧禄司右觉义。一时之间,永安禅寺备受恩宠。虽然明代的香山上又修建了多处寺院,但永安禅寺仍是当之无愧的佼佼者。
元、明两代的香山寺院中,还有一处极为精美,它就是始建于元代的碧云寺。
元至顺二年,元丞相耶律楚材后裔耶律阿吉在金代玩景楼旧址上修建寺庙,取名“碧云庵”,后改为“碧云寺”。
明正德十一年(1516),深受明武宗朱厚照宠幸的御马太监于经相中了碧云寺这块风水宝地,渴望“邀福于佛”,于是利用贪污来的皇家资财大兴土木扩建碧云寺,并在寺庙后面预留了冢域,又在冢上种植了青松。这种做法叫“青松压顶”,实际上是墓葬的一种标记,而生前预造的坟墓则被称为“生圹”。然而,于经在明嘉靖初年获罪入狱,“生圹”并未真正成为他死后的葬身之所。
碧云寺
明天启三年(1623),权倾朝野的大太监魏忠贤同样将碧云寺看作风水宝地,再度大肆扩建寺院,同时在于经“生圹”墓屋的基础上加工扩建自己的死后墓地。只不过造化弄人,魏忠贤没有想到的是,他与于经遭受了同样的命运,在五年后获罪流放,自缢而亡并惨遭戮尸,墓穴也被废弃。
两度被当权太监选为“生圹”而扩建,又两度因太监获罪而废去墓地,历经波折的碧云寺此时已形成了一定的建筑规模,矗立在香山一隅,迎迓着岁月的洗礼。明代万历时人朱长春在《西山游记》中对碧云寺的建筑进行了详细描绘:“碧云寺金银宫阙,如王者之居……门堂七重,重累数十阶以高,其除广夷。”
清代是香山发展的黄金时期。深受游猎文化影响的皇帝们并不喜欢久居宫城,对充满野趣的自然风光表现出极大的热爱,离宫别苑的修建在这一时期达到顶点。(www.xing528.com)
康熙十六年(1677),清圣祖爱新觉罗·玄烨开始在风景秀丽的北京西北郊区营建皇家园林,以香山寺一带为中心建成了香山行宫,殿堂、房舍、楼阁、院落、亭台一应俱全,作为皇帝游赏、临幸、驻跸之所。香山行宫建好后,康熙皇帝曾多次游幸,留下了“涧碧溪清”“绿筠深处”“普照乾坤”“来青轩”“光明三昧”等匾额及《洪光寺盘道》《来青轩临眺》《驻跸碧云寺》《碧云寺临泉望月》《碧云晓起》《再赋碧云晓起》等诗作。
清康熙四十年(1701),江南道监察御史张瑗奉命巡视京西,在香山碧云寺一带发现墓葬。初时以为是前朝皇帝陵寝,经仔细勘察,才知道是明朝太监魏忠贤的衣冠冢。原来,魏忠贤虽在明末自缢后遭到戮尸,但其党羽葛九思于1644年随清军入京后,还是将魏忠贤的衣冠葬在碧云寺的生圹墓中,变成了一座衣冠冢。张瑗查明真相后,上疏皇帝奏明情况。康熙皇帝随后下旨称:“魏忠贤碑墓着交与该城官员,仆毁划平。”很快,碧云寺后的魏忠贤衣冠冢便被铲平。这样的举措代表了一种态度,使两度被当权太监选为“生圹”的碧云寺,不再是当权太监的“邀福于佛”之地,实为清朝皇帝的自我警示,告诫自己免蹈明朝宦官祸国的覆辙。为此,张瑗特意写下了诗赋,称赞康熙皇帝乃“圣德奋起乾纲之举”,“以儆奸邪,以垂鉴戒”。
清乾隆八年,清高宗弘历第一次来到香山,就醉情于这里的山水,在《初游香山》一诗中道出了喜爱之情:“为境清且幽……佳趣无不有……俯望畅心神……徘徊不忍去。”或许正是出于这份喜爱,乾隆皇帝决定在康熙年间的规制基础上扩建香山行宫。乾隆九年成立香山工程处,于乾隆十年开始大规模营造香山园林工程。至乾隆十二年,建成了以自然景观为主、具有浓郁山林野趣的大型山地园林,取名“静宜园”,纳入清代著名景观“三山五园”之列。
“三山”之一是香山,“五园”之一是静宜园。这里丘壑起伏,林木繁茂,大小园林建筑群多达八十余处,被乾隆皇帝御笔钦命为著名的静宜园二十八景,构成一道道风景线,深受帝王青睐。
也是在这次营建过程中,香山永安禅寺得到了扩建,形成前街、中寺、后苑的独特寺院园林格局。所谓前街,起自禅寺第一道四柱三间冲天式牌坊,经知乐濠到香云入座牌坊,沿线两侧为买卖街;中寺是指由接引佛殿、西佛殿、圆灵应现殿、钟鼓楼、坛城及配殿组成的寺庙主体;后苑则由眼界宽敞厅、南北爬山廊、青霞寄逸楼环抱为苑,苑中建有詹卜香林阁、水月空明殿。扩建后的寺院由乾隆皇帝御赐“香山大永安禅寺”,为静宜园二十八景之一。
永安寺扩建后,绮丽壮观的碧云寺也迎来了发展的契机。
清乾隆十三年,碧云寺进行了大规模的扩建。在保存原有寺院的基础上,在寺后墓圹所在地按西僧所贡奉的图样建起了一座金刚宝座塔,在寺的右侧仿照杭州净慈寺罗汉堂修建了一座罗汉堂,在寺的左侧建起水泉院,由此形成了轴线对称的格局,奠定了碧云寺庞大的规模。此时的碧云寺依山势而起,层层殿堂逐层叠起,三百多级台阶层层上升,六进院落自成格局,布局紧凑,十分宏伟。在寺院的山门上,乾隆皇帝御书的金字匾额“碧云寺”,越发彰显出寺院的非凡气势。
可以说,永安寺和碧云寺都在乾隆年间达到了营建的巅峰,这与清高宗乾隆皇帝对香山的特殊喜爱无法分开。据记载,乾隆皇帝一生中数十次游幸香山,从乾隆八年始游至乾隆五十二年(1787)止,每次游幸必驻三五日,留下的诗句多达一千三百余首。乾隆二十六年(1761)和三十六年(1771),乾隆皇帝在为母亲庆祝七旬、八旬大寿时,还特意赏赐三班九老宴游香山,足见香山在高宗心目中的地位。
乾隆皇帝十五子爱新觉罗·颙琰继位后,称清仁宗,年号嘉庆。清嘉庆元年,刚刚即位不久的嘉庆皇帝第一次以皇帝的身份游历了香山。当他走到香山见心斋时,见这处极富江南情趣的院落略显败落,便命令重新修葺,并御书了“见心斋”的匾文,也写下了诗句:“虚檐流水息尘襟,静觉澄明妙悟深。山鸟自啼花自落,循环无已见天心。”
见心斋是皇帝训诫臣属的地方,其名源自宋代朱熹与其弟子的问答语录《朱子语类》第十九卷中的说法:“圣人说话,开口见心,必不只说半截,藏着半截。”嘉庆皇帝钦命修缮见心斋,是对香山这处独具特色的景观分外喜爱,还是借修缮训诫之地暗示自己的政治抱负。嘉庆皇帝真正的想法已不得而知,但修缮后的见心斋却成为香山上不可多得的一处园中之园。这里形成了一座环形庭院式建筑群,布局精巧,造型别致,亭、台、廊、榭与半圆形水池相得益彰,令人仿佛置身于江南园林之中,那种闲情雅致,总能令人心旷神怡。
见心斋
如果时光能够倒流,或许清代的帝王们首先便会尝试阻止一些劫难的发生。虽然劫难已经成为历史,但是香山却因为一段段不能忘却的历史而变得满目疮痍。
1856—1860年,第二次鸦片战争爆发,又称英法联军之役。可以说,这次战争是第一次鸦片战争的延续,西方列强不满足于已经取得的特权和利益,蓄意进一步侵犯中国主权,进行经济掠夺。正是在这样的大背景之下,英国借口“亚罗号事件”派兵进攻广州,同时,法国借口法籍天主教神甫马赖在广西被杀,亦出兵入侵,并于1857年组成英法联军,攻陷广州。当时的清政府软弱无能,虽然是在组织抵抗,但对战争的形势却根本没有充分的了解,最终导致英法联军于1860年9月攻陷北京城。
首都沦陷之时,咸丰皇帝已经以“北狩”为名逃往了承德避暑山庄,留下北京城任由英法侵略者烧杀抢掠。就在这场空前浩劫之中,香山静宜园没能逃过劫难,不仅珍藏的大量皇家宝物被劫掠一空,园内建筑也几乎全部被英法联军付之一炬。
身陷火海的香山与步入黄昏的清王朝一样,经历着劫难后的萧瑟。不过,仅仅四十年之后,一场巨大的浩劫再次袭来。
1900年,英国、法国、普鲁士(德国)、沙俄、美国、日本、意大利、奥匈帝国(今奥地利和匈牙利)等国因与清政府关系恶化,便以镇压义和团、维护本国利益为借口,组成八国联合军队入侵中国,北京城再次沦陷,史称“八国联军侵华战争”。
八国联军的劫掠近乎疯狂,他们如同刽子手般杀人,如同强盗般奸淫妇女,如同匪徒般肆意抢劫,此时的北京,无论是城市还是乡村,都近乎一片废墟。香山虽远在北京西北之郊,但也未能幸免,一代名园瓦砾遍山,几近荒废。
经过英法联军和八国联军的两次空前浩劫之后,香山大永安禅寺只剩下为数不多的几处石制景观,成为仅有的遗迹。如,山门前石桥下方的放生池,取义“知鱼快乐”而命名知乐濠,为静宜园二十八景之一。又如,山门内有乾隆三十八年(1773)御制石碑,碑身用满、汉、蒙、藏四种文字镌刻乾隆皇帝所作《娑罗树歌》。再如,正殿前所立刻经石屏,正面刻有《金刚经》《心经》《观音经》,背面刻有燃灯、观音、普贤三尊佛像。
值得庆幸的是,香山碧云寺、见心斋等景观在浩劫中得以留存,为后世留下了珍贵的文化艺术遗产。
民国时期,香山不仅曾被香山慈幼院占用,也曾被当时的一些达官贵人、军阀巨商选为私人用地,在风景区建起了私人别墅。那段时期里,在清末浩劫中仅存的一些景观都被关闭,香山成了极少数权势人物的专属领地。
1956年,香山作为公园面向公众开放。如今的香山充满无限生机——这里峰峦叠翠,泉沛林茂,站在主峰香炉峰(俗称“鬼见愁”)上尽享京西自然风光;这里的红叶遐迩闻名,每逢霜秋,遍山黄栌,如火似霞,瑰丽无比;被修复后重新面世的碧云寺、见心斋、五百罗汉堂、宗镜大昭之庙、双清别墅无不焕发着灿烂的光彩,吸引着海内外游人的目光,也在向人们倾诉着香山的沧桑历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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