利玛窦是明末首批进入中国内地传教的耶稣会士,也是最具影响的一位。1552年(明嘉靖三十一年)10月6日,利玛窦出生于意大利马尔凯省马切拉塔(Macerata)的一个药店老板家庭。[30]1568年前往罗马学习法律,1571年加入耶稣会。1577年赴里斯本,开始传教生涯。次年离开里斯本,与罗明坚、孟三德(Duarte de Sande,1547—1599)等一起前往印度果阿,1580年在科钦晋铎。1582年,应耶稣会远东巡视员范礼安之命,于同年八月抵达澳门,开始学习中文。1583年,与罗明坚一起获准进入内地居留。从此,便一直辗转于肇庆、韶州、南昌、南京等地讲学传教,以进入北京为主要目标,试图劝化皇帝进而皈依中国。1601年,终以精心准备的自鸣钟等“方物”获万历皇帝赏识,破例被允许在北京居住,从而开始了在北京近十年的生活,直至1610年去世。
来华不久,利玛窦即敏锐地意识到,在有着深厚文明基础的中国传教,只能采取适应的策略,而不是僵硬的说教甚至武力的方式。虽之前范礼安、罗明坚已有类似的想法,但明确践行这一方针的是利玛窦。他进入韶州后,在瞿汝夔(太素)的建议下,放弃身上的僧衣,改穿儒服;之后还制定了传教过程中“尊重中国传统的尊孔和祭祖礼仪”的所谓“利玛窦规矩”。当然,也正是这一政策,后来遭到了其他修会甚至耶稣会内部的挑战以及教廷的反对,从而引发了持续三个世纪的“礼仪之争”,直到1939年教廷重新认识到利玛窦的先见之明,颁布“关于中国礼仪的有关仪式与宣誓的指令”,争论才告结束。[31]
概括起来,利玛窦的传教方法主要包括:研究中国经典、传播西学、结交士绅、尊重中国礼仪、从上到下的路线。这几个方面相互联系,研究中国经典和学术传教(传播西学)是为了结交士绅,并在传教的过程中懂得如何尊重中国礼仪、调和中西之间的差异,从而步入上层社会,甚至进入宫廷,最终归化整个中国。虽然利氏采取了正确的传教策略,但他的传教事业却收效甚微,直至他去世,整个中国受洗的教徒颇为稀少,比起他的著书立说以及在士林间的名声来,更显得相形见绌。他对此也甚感忧虑,这在他不断返回西方的书信中表露无遗。但他对所采取的路线还是怀有信心,认为只要用心“播种”,总会有令人满意的结果。利玛窦的传教策略很大程度上被后来的耶稣会士所遵守,而且也取得了较为可观的成绩,但他在沟通东西方文化上所做的努力和贡献更为后人所称颂。
利玛窦深知,要在中国传教,首先必须了解中国的文化。通过十余年的勤奋学习,他便对中国经典精通有余,令中国士人大为叹服,“西儒”之称随之而来。他凭借其儒雅和博学赢得了不少中国士人的信赖和善待,著名者如徐光启、李之藻、杨廷筠(1562—1627)[32]、冯应京(1555—1606)、李贽(1527—1602)、焦竑(1540—1620)等等,并听从一些士人多讲实学的忠告,采取传播西学作为辅助传教的手段。在与他们的交往和合作中,利玛窦编译了大量的西学书籍,从而在士人间声名鹊起,成功地拉近了与他们之间的距离。
正是这样,利玛窦留下了相当可观的著述,除用意大利语撰写的《耶稣会与天主教进入中国史》[33]、大量书信外,还在不少中国士人的帮助下,著译了近20种中文著作,有关于天主教教义的《天主实义》(又名《天学实义》)《畸人十篇》,天文学方面的《乾坤体义》《浑盖通宪图说》,数学方面的《几何原本》《圜容较义》《测量法义》《同文算指》,地理学方面的《山海舆地全图》《坤舆万国全图》《两仪玄览图》,伦理学方面的《交友论》《二十五言》,语言学方面的《葡汉辞典》(与罗明坚合著)、《西国记法》《西字奇迹》,音乐方面的《西琴曲意》,另有《辩学遗牍》中的部分文字。[34](www.xing528.com)
这些著述几乎涵盖了西学的主要门类,举凡宗教、伦理、语言、天文、地理、数学、艺术,均有涉及,当然还有以口头传授而未形成文字的西方力学、建筑、印刷等知识。从实际效应来看,其中最为重要的当数科学著作。利玛窦自1584年起绘制的一系列世界地图使中国人惊奇地认识到“天下”之外的世界,他无疑是使国人睁眼看世界的第一人。其系列地图及《乾坤体义》等著作,虽然介绍的是那时正在被淘汰的水晶球宇宙体系,但很大程度上帮助中国人塑造了明确的宇宙结构(后来被不断更新的天文知识所取代),甚至清中后期尚有士人祖述其说。数学译作尤其是《几何原本》则使演绎逻辑的方法在中国逐渐落地生根,影响深远。利玛窦逝世后,明廷赐葬地,有人以此相质,当时的首辅叶向高说:“子见从古来宾,其道德学问,有一如利子者乎?姑毋论其他,即其所译《几何原本》一书,即宜钦赐葬地矣。”[35]《几何原本》之重要与影响,可见一斑。此外,利氏在宗教、伦理、艺术等方面的《天主实义》《交友论》《西国记法》等著述,都均引起时人的广泛关注和兴趣。利玛窦的著作还不同程度地波及了日本、朝鲜、越南等国,在儒家文化圈中兴起一股西学风气。
利玛窦不仅著述宏富,而且创造的许多术语(其中当然有中国士人的帮助),至今仍被广为采用,如数学中的“几何”“点”“线”“面”“体”“角”“弧”“平行”“比例”,天文学中的“天球”“地球”“月球”“半球”“阴历”“阳历”,地理学中的“经度”“纬度”“赤道”,宗教中的“上帝”“圣母”“耶稣”“圣经”“十字架”,等等。这些术语,有些是新造的,有些则是赋旧词以新义,且利氏等人还充分考虑了语汇相互之间的统一性和系统性,这不仅使这些术语具备传承下去的生命力,而且也为以后新术语的形成奠定了空间。[36]这些新的术语还对日本、朝鲜等国的思想界产生了很大的影响。从翻译学和传播学的角度来看,这些术语的形成,不仅仅是一个个结点的生成,更体现了新观念和新知识的产生,以及东西方两种文化之间的互动。
入华28年,进京不到10年,1610年5月11日,利玛窦怀着未能使万历皇帝皈依的遗憾在北京逝世。在庞迪我(Diego de Pantoja,1571—1618)、李之藻、叶向高、徐光启等人的争取下,破例由万历皇帝赐地,葬于滕公栅栏(今北京市委党校)。作为传教士、学者、汉学家、中西文化交流的使者,他不仅致力于将天主教传入中国,而且著译了大量的西方科学、文化书籍,同时不断将中国文化反馈回西方,为沟通中西方文化做出了难以磨灭的贡献。他的影响甚至超越了中国或西方,而成为沟通东西方的使者、对世界历史产生重要影响的人物,他亦因此于2000年被美国《生活》杂志评为公元第二千年内(1000—1999年)最有影响力的百名人物之一,实当之无愧。
利玛窦在东西方文化交流史上的所产生的深远影响,恐怕是他没有预料到的;而作为辅助手段的西学东渐,似乎超越传教更成为他所肩负的使命,这不能不说是历史与他开的一个严肃的玩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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