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启超于1914年底辞去币制局总裁的职务,在清华学校(今清华大学)里度过了这一年岁末,接着便离开京城,把在北京旧帘子胡同的家,搬到天津意租界的三马路。
梁启超是满怀一展宏图的雄心抱负回到祖国的,然而,两载涉身国内政坛,却让他心灰意冷,消沉沮丧。
1915年1月,《大中华》杂志创刊号上发表了梁启超的文章《吾今后所以报国者》,他宣布脱离政界,满篇都是对于政治的失望和伤感。
然而,事实教育了梁启超,企图带着袁世凯走上政治轨道实在是“痴心妄想”。
梁启超慨叹自己进入“第一流人才内阁”以后,“其间不自揣,亦颇尝有所规划,思效铅刀之一割,然大半与现在之情实相阂,稍入其中,而知吾之所主张,在今日万难贯彻”。
梁启超选择了脱离政界来摆脱袁世凯,退回到言论界,在天津主持《庸言》报,并出任中华书局创办的《大中华》杂志主编。他不再鼓吹“国权主义”“开明专制”论和“社会教育”的救国思想。梁启超几乎谢绝一切宾客,不谈现实政治,只是埋头著述。
20世纪的第二个十年,是整个人类的多事之秋。此刻,梁启超生活的国度不太平,而地球的另一方,第一次世界大战的硝烟正在欧洲大陆弥漫,白皮肤的民族被分成两大对垒阵营,以各自的血肉之躯武装着枪炮、装甲和飞机,相互厮杀。
梁启超以极大的兴趣密切关注着欧洲的战况,他每日阅读从欧洲传来的战讯,通过自己渊博的学识,分析战争双方各国的政治、经济、军事和历史情况,挥笔疾书,不足一个月,写就洋洋6万余言的《欧洲战役史论》,对正在进行的这场帝国主义战争进行全面的评述。
梁启超认为,这场战争对中国会产生积极的影响,它将刺激中国走出封闭,关注世界形势的发展和世界格局的变化,从而对比自己以图进取。
继《欧洲战役史论》之后,梁启超还想完成《世界大战役之中坚人物》《大战前后欧洲之国际关系》《战争哲理》等十余种有关欧洲战事的丛书。
然而,中国时局的变化却不允许他独处书斋去研究世界的战局和埋头著书,又把他拽回到中国的现实政治之中。
日本已摸准袁世凯心在复辟帝制而无心于国事,趁欧洲列强忙于争夺火并、无暇东顾之机,侵入山东半岛夺取了德国在山东的侵略权益。
1915年1月18日,日本公使日置益面见袁世凯,递交了旨在灭亡中国的“二十一条”,企图实现独吞中国的狼子野心。亡国的危险,使梁启超再无法对时局表示沉默、坐而论道,他决心走出书斋,重新参与政治,投身于中国的现实政治之中。
日本所提出的“二十一条”,内容包括:
中国政府承认日本享有德国在山东的一切权利;旅大租借期限及南满、安奉两铁路期限延长为99年,承认日本在南满及内蒙东部的特权;中日合办汉冶萍公司;中国沿海港湾及岛屿不得租借或割让给其他国家;中国中央政府需聘用日本人为政治、财政、军事等顾问,中国警政及兵工厂由中日合办;等等。
为了诱使袁世凯接受“二十一条”,日本驻华公使日置益表示:“如果总统现在接受这些要求,日本人民将深信总统的感情是友好的,而且日本政府以后可能对袁总统提供帮助。”日置益和外交次长曹汝霖会见时,更是露骨地以日本政府赞助袁世凯复辟帝制为诱饵:“中国如欲改国体为复辟,则敝国必赞成。”
袁世凯决定要把已经残缺的主权继续出卖,对内专制、独裁,对外投降、献媚。1915年4月,中日双方的秘密谈判已到最后的阶段。然而,没有不透风的墙,伦敦《泰晤士报》率先披露了条约的全部内容。日本妄图灭亡中国的野心和袁世凯的卖国行径,激起了中国各阶层的强烈愤慨与反抗。反日浪潮顿时席卷全国,游行示威,抗议演说,抵制日货,中华大地的各个角落到处都回荡着中国人民不甘当亡国奴的怒吼。
蛰居在天津的梁启超获悉“二十一条”的内容,顿时怒不可遏,立即奋笔疾书,连续发表了《中日最近交涉评议》《中日时局与鄙人之言论》《解决悬案耶新要求耶》《外交轨道外之外交》《中国地位之动摇与外交当局之责任》等一系列文章,维护国家、民族利益,驳斥日本为了侵华而提出的种种谬论,严厉警告袁世凯政府。
针对日本为了强加给中国“二十一条”,编造出最荒谬的谎言,所谓为了“维持东亚全局之和平”,梁启超批驳道:如果日本不兴风作浪,不去侵略别国,东亚和平本无所忧。
其时,美国无意扰乱自身和平,且欧战正激,德国在东方已成强弩之末,“日本人宁不知德国人在东方之战斗力已扫荡无余,难道德人在欧战期间能有力以复攻青岛、有力以复夺胶济铁路?五尺之童,知其不然矣!”(www.xing528.com)
梁启超一针见血地指出:
日本之目的,无非是想趁欧洲列强拼杀之机,把不平等条约强加于中国,强占中国的利益,“攫取优越之权,使彼等立于他日不能竞争之地”,继而“谋蹙我于死地”。
梁启超义正词严正告日本当局:
中国百姓几千年来素有反侵略传统,志不可侮。如果日本一意孤行,“若必逼吾国出于铤而走险之一途乎?则吾国必为玉碎,而无复丝毫瓦全之希冀,自无论矣。”
梁启超的这些公开言论,戳穿了日本人的谎言,有力揭露了日本侵略者的真面目,强烈表达了中国人民反抗外来侵略的坚定信念。日本当局大为恐慌,他们设法派人来天津进行“种种运动”,企图收买梁启超,梁启超一概予以严词拒绝。日本当局恼羞成怒,对梁启超进行攻击。
梁启超正告日本:“凡以正义待我者,无论何国,吾皆友之;凡以无礼加我者,无论何国,吾皆敌之。”
梁启超继揭露了日本侵华的面目之后,又对袁世凯政府发出质问:
试问我中国有几个南满?有几个山东?有几个福建?有几个警察权?有几个顾问席?指顾之间,全躯糜碎耳。夫此岂亡我祖国亦且祸延世界。愿我外交当局慎思之,勿为祖国罪人且为全世界罪人也。
梁启超并警告当局说:
吾以为我政府若承诺日本此次之要求,即当为我国际上地位动摇之时。此最不可不猛醒也!
日本政府不顾中国人民正义舆论的谴责,肆意实行强权政治,磨刀霍霍,增兵东三省、山东、天津等地,以武力相威胁,向袁世凯发出最后通牒,迫使袁世凯接受了大部分条款。
5月9日,陆征祥、曹汝霖代表袁世凯接受了“二十一条”,5月25日,袁世凯在条约上正式签字。但是中国人民并不承认这一丧权辱国的文字,中国各大中城市的工人、学生立即掀起了更为浩大的抗议风暴,甚至海外广大华侨也参与这一爱国运动。
由于中国人民轰轰烈烈的爱国斗争,使“二十一条”最终未能付诸实施。而梁启超面对民族危难仗义执言,反对侵略、反对卖国,其舆论作用,不可低估。
梁启超发表了对于“二十一条”的谈判与签订的言论,觉得意犹未尽,胸中块垒,索性一吐为快,于是又撰文抨击袁世凯煽起的复古逆流,揭露袁世凯捣毁民主政治的倒行逆施。
1915年的春天和夏天,梁启超又成为中国舆论界的焦点人物,源于他对中日交涉“二十一条”的爱国言论,以及对帝制自为的批判态度。从学生的课堂到坊间市井,人们又在传诵梁启超的文章。
较之周旋于官场,梁启超自己也觉得现在既自在得多,也充实得多,人是自由的,笔也是自由的,不用做违心的事,也不必说违心的话。
3月间,袁世凯接连两次抛出的绣球,梁启超都避开了。12日,袁世凯任命他为政治顾问,梁启超坚辞不就;31日,袁世凯又委以考察沿江各省司法教育事宜,梁启超仍未予以理睬。
梁启超此刻毕竟还未与袁世凯完全撕破脸,为国家前途计,他乘南下省亲,兼为老父亲祝寿之机,于6月与时任江苏都督的冯国璋相约,联袂进京劝阻袁世凯称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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