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的实证研究都试图就某些现实建立起确定的知识。这样做的时候,往往无意中就对这种现实,以及如何获得关于这种现实的知识作出了假设。在哲学上,这种假设属于两大范畴,即本体论和认识论。
在哲学词典中,本体论是关于“是什么”的理论。“是什么”只有在所有的存在中,用我们的俗话说,就是“现实”中才能够被理解。认识论是关于知识的理论,包括回答知识的可能性与局限性的问题。
尽管关于本体论和认识论的假设构成了实证性研究的基础,但它们本身并不是实证研究的结果,而且永远不会由实证的方法而获得。它们更多的是作为研究可以借助的工具,或者是使无形为有形的中介。
在西方和东方的哲学历史上,曾经存在着几种主要的本体论,其中的一种被称为二元论。在二元论中,所有存在物都可以根据两种特征来归类:唯物和唯心。在这两种性质中不存在什么关系。它们同时存在,但互不影响。从一开始,这种二元论就存在问题。我可以用一个例子来说明这一问题。某一天的早晨,我正在切菜,突然间,我切破了自己的手指。手指受伤流血了,二元论如何来解释这一事件?手指受伤流血是身体上的事情,但是疼痛呢?疼痛是精神上的。这里问题就出来了。受伤、流血与疼痛之间有什么关系?受伤与流血是相互关联的同一种性质,但是疼痛却是与物质(体)完全不同的另一种性质。
在历史上,两种不同的一元本体论一直扮演着相互竞争的角色并构成二元论。根据这些理论,只要认定一种性质(唯物或唯心)就可以理解世界上的所有存在。唯心主义争辩说,只要理解了构成万事万物的精神就可以理解现实、精神、观念、理念等。唯物主义则将这种本体论颠倒过来,认为世间所有存在都是物质的。这两种一元论都克服了二元论的基本问题,即解释物质与精神的关系问题。这一问题在一元论中轻而易举地不见了。如果只存在一种性质,就不会存在理解不同性质的关系问题。然而,新问题又出现了。世界上的所有存在都只有一种性质吗,这可能吗?两种一元论的回答是,世界上的所有存在都可以被简化成一种性质。唯物主义将精神的简化为物质的,认为所有精神上的特征本质上都可以被理解为物质的。唯心主义使用同样的方式,但是强调所有物质的特征都可以归结于精神。
唯物主义是19世纪中期形成的科学分支——心理学和教育学的本体论基础。最先在德国设立心理学实验室的冯特是这一学科之父。很快,心理学实验就风靡欧洲。心理学的精神是自然科学,这一点从其名称中就已看出。在心理学实验室,人们通过对自然体的心理变化进行实验来测量精神活动。这种知识也被用于教育学,因为教育学被看成是应用心理学知识解决教育问题的园地。
建立在唯物论本体论基础之上的心理学和教育学的第二个主要向度是行为主义。这种唯物论与前面谈到的心理实验的方法很不同。行为主义通过在物理环境中刺激器官引起反应的方式来研究行为模式。
在心理学和教育学的历史上,我们也可以找到唯心主义的不同形式。皮亚杰的个体建构主义即是一个例证。在这种理论中,任何事物都是个体的思维或认知建构的。同样,各种形式的社会建构主义本质上都是唯心的,它们将所有事物都归结为语言的意义,认为文本之外不存在任何东西,所有事物本质上都是叙事的、语言的。语言的不同形式就构成自足的意义系统。
一元论取代二元论的可能性取决于其是否有力量将现实归结为两中之一的性质。这两种一元论在方法论上的结果是唯物论更喜欢实验和观察的方法,从不用访谈。而唯心论更多使用访谈和精神活动的方法,而不是观察。
生活—世界本体论则代表了一种对现实的不同的、新的解释。如果不是由于现象学从一开始就不断批评各种形式的“主义”,生活—世界本体论也可能会继续用后缀加“主义”的方式来命名自己为多元主义。多元主义意味着在这种语境之中,现实被看成是由多种不同的、相互之间不能简化的性质所构成的复杂体。(www.xing528.com)
为了使现实的复杂性假设更可信,我将用一个虽然简单但却有说服力的例子来说明。在我们的日常生活中,我们使用各种物品:钢笔、纸张、书籍、桌子、衣服、鞋、杯子、电话等。它们都具有不可能被简单归结为物质或精神的性质。这种性质可以被称为“用品的性质”。以电话为例,它由不同的物质组成,如塑料、金属,但它同时具有不可以归结为物质的用品性质。不过,这种性质是电话这一物品的应用特性,更明确地说,是在电话的使用中体验到的。如果我们不能体验这种性质,如果这个电话不能打,我们就可能怀疑这个物品到底是不是电话。很明显,用品的性质绝非其物质性,而是这种特定的物质用品的特性,它不是什么我们可以通过内心世界获得的东西。电话这种用品的性质也不应与电话的通信功能混淆。我们用不着知道电话的通信知识,用不着了解是什么原理使其工作,但我们仍可使用电话。
这种对现实的多元认识所产生的方法论结果是我们必须采用相应的方法。当我们意识到现实不可能被简化为两种基本的性质,当我们进一步了解我们可能会发现其他性质时,我们必须发展出相应的方法以掌握这些性质。同样,如果我们想公平地应对复杂的现实,我们就不能用已有的方法。在相应的研究领域中进行方法上的创新就变得十分重要。
生活—世界本体论的第二个主要特征是现实中复杂特性的相互依存,这一观点颠覆了二元的本体论。生活—世界的概念是非常特殊的,可以被理解为是一种内在—世界说,即生活—世界既不是客观世界,也不是主观世界,而是介乎于两者之间。它们相互影响,因为生活总是在世界中,而世界也是就生活而言的世界。如此,生活和世界被融合在一起,不能分离。也正因为如此,强迫我们像以往的本体论那样在两者之间作出选择是错误的。
实际上,我们应该学会更多地从两方面,而不是一方面来看待现实。不仅是生活—世界如此,肉体与心灵、主体与客体、内在与外在、物质与精神、情感与认识、自我与他人、个体与社会等也都应如此。让我们还以前面引用的关于肉体与精神关系的二元论理解为例,在生活—世界本体论中,肉体与精神是相互依存的。精神存在于肉体之中,肉体是受精神激励的。我称这种将肉体精神融于一体为“生机勃勃的肉体”以区别于物质的或精神的肉体,以表现其性质介乎于二者之间。生机勃勃的肉体既是物质的,也是精神的,既是主体,也是客体,两者都融于我的肉体之中。
如果我们回顾我曾经举过的切菜的例子,生活—世界本体论将允许用一种不同的方式来解释受伤、流血与疼痛之间的关系问题。当我切了自己的手指,我清楚地知道疼在哪里,就在我受伤的食指上,不在脚上,不在头上,不在中指上。用另一句话来说,肉体与精神同在我活着的肉体里。
从这样的本体论出发,我们可以在一种新的意义上使用观察法。例如,如果我们观察他人的行动,观察的内容不仅在于物质特性。我看到的人具有活生生的肉体,这肉体既不是完全物质的,也不是纯粹精神的。精神的生活通过肉体而体现,肉体的运动同时也表现着精神。以此,一个人的行为展示着其内在的精神,行为向我揭示着特殊的意义。我可以观察我遇到的人是高兴还是愤怒,那个孩子是不是需要数学上的帮助,那个教师正在努力在教室中建立秩序。当然,对我们来说,他人并不像一本打开的书。但是,对客体有意义的行为进行观察的可能性为我们提供了新的、拓展性观察的起点。
同样,在生活—世界的本体论中,访谈也具有了新的意义。与人交流并不仅仅是智力上的,人与人的关系是全身心的,发生在实际生活世界之中。因此,访谈者应该到他研究的实地去,到实践者全身心生活于其中并感觉自在的世界中去,这就挑战了那种将实践者请到我大学中的办公室去访谈的做法。从生活—世界本体论的观点来看,观察实践者的生活境遇及言行举止,并在实际观察中提问是很自然的。
在生活—世界的方法中,教育学研究既包含了他人研究的东西,也包含了研究者自身的生活—世界。就教育学来说,这意味着在研究者的生活—世界和所研究的客体之间建立起桥梁。建立桥梁的首要方式是为相遇者提供他人的生活—世界。相遇者创造条件使双方的预设交锋,让处于不同生活—世界的人在自身的基础上发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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