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希腊：稷下学宫与柏拉图学园的历史差异及共同之处

玛利亚·爱芙赛米欧[*]

摘要：孔子的思想和世界观、政治观、社会观念，激发了希腊人的极大兴趣。孔子谈论了很多问题，这些问题能够观照当今希腊人的生活。如何在一个运转良好的社会过诚实而有意义的生活，尽可能减少腐败、暴力、不公正，都是人们需要面对的问题。考虑到现代希腊人对政治非常感兴趣，喜爱讨论政治问题，对社会及其伦理问题也充满热情和兴趣，这些问题可以很容易地由他们做出阐述。因此，孔子的思想与现代希腊人兴趣相碰撞，已经证明是有益的、生动的。这建立了一个越来越广泛的沟通基础，使中国人民与希腊人民进行有卓有成效的联系。

在过去的12年里，我经历了一种强烈的体验：决定在希腊全国免费教授世界史，我有机会接触了成千上万的希腊人，其中大多数是成年人和老年人。他们全神贯注地学习这些课程，以极大的热情想要更好地了解世界的可能性，而不是仅仅满足于学校提供给他们的东西。事实上，在希腊的教育体系中，大部分是希腊历史，其次是欧洲历史，世界历史的其余部分则很少涉及。当然，“中国历史”是我的“世界历史课”的几章之一，观众对它的反应比其他任何章节都要生动。

在我看来，这种解释是基于这样一个事实，即尽管两个社会相距遥远，但它们对自己的历史有着同样的感受和反应，因此，在某种程度上，他们可以更好地感觉彼此。两个社会都为自己的文明感到自豪，这种自豪基于这两个社会的文明都是世界上最古老的文明之一，同时这两种文明带来了惊人的影响力，其范围远远超过这两个国家最初的地理范围：中国在东亚；希腊在欧洲，通过欧洲，影响世界其他地区，因而古希腊被认为是西方文明的基石。这两个社会，尽管它们对自身的过去感到自豪，但当考虑到它们在历史上曾受他人统治的时期时，它们会感到屈辱和愤怒。例如，希腊人曾被奥斯曼帝国统治；中国人则在13和14世纪受到蒙古人的统治，19—20世纪欧洲人和日本人给他们带来了灾难。

两个国家的历史呈现一些有趣的相似点：

1. 在今天的中国和希腊的土地上，农业革命很早就出现了，在公元前8000年——与中东和埃及的先驱者文明只有几千年的距离。

2. 两个国家都在公元前2000年明确地建立起自己的文明，然而在它们内部，小的政治实体和城邦之间却有战争发生。在中国，公元前3世纪众多诸侯国统一从而建立起秦朝。几乎同一时期，公元前4世纪，希腊各城邦在一股希腊北部势力、马其顿人以及他们的国王菲利普和亚历山大的促成之下，也建立起政治同一体。

3. 在这几千年时间，希腊人和中国人都各自形成了高度精细和丰富的语言，并且在公元前2000年就开始以文字书写。他们的语言仍在沿用（当然，随着时间的发展会有所改变）——这种现象在当今世界上6000多种仍在使用的语言中是少见的。

4. 为了书写他们的语言，希腊人一直使用希腊字母，这是腓尼基人在中东发明的一种书写系统。希腊人在公元前9世纪晚期采用了字母表，并以一种更完美的形式进行了重新组合，这种形式后来成为拉丁语的基础，后来又成为西里尔语的基础。中国人使用自己的书写符号系统已有4000多年的历史，是世界上最古老的持续使用的书写系统之一（当然，所有的变化都是由时间造成的）。中国的文字系统逐渐为其的邻国和文明所采用。

5. 从古代开始——更确切的是从公元前7世纪开始，两种文化都出现了数百位先驱学者、哲学家、思想家、数学家、诗人、艺术家、工程师、科学家和最高标准的发明家，他们至今仍受到大部分人的钦佩。这些杰出的思想家专注于生活中的重大问题，并试图给出答案。公元前6—前4世纪的希腊哲学家和天文学家用逻辑步骤证明了地球上所有的生命都起源于水，精确地计算出地球到月球的距离，精确地计算出地球的周长，证明了地球是一颗绕太阳运行的行星。同样，中国人在测量空间和时间方面也取得了卓越的成就。两者都在很早的时候建造出真正的机器和工具，比如中国古代的水钟（“漏刻”）和地震仪，或者希腊的安提基西拉机械（公元前2世纪），它们都被认为是人类历史上最早和最精细的计算机形式。

6. 由于文化的先进性，两国人民在其漫长的历史中都有力量在其文化世界同化与其接触和共存的其他民族。例如，几个世纪以来希腊人对罗马人、东地中海和巴尔干半岛的不同民族，中国人对日本人、韩国人和印度支那人的影响。

中国和希腊的历史也呈现有趣的不同点：

1. 中国在现在和过去面积都很广阔，人口众多。希腊在现在和过去面积都很小，居民相对较少。

2. 中国幅员辽阔，地貌多样，平原辽阔，河流绵长，海岸线漫长。希腊国土面积小，主要是多山的地貌和带状的海岸线，海岸线上布满了成千上万的多山小岛，这些小岛都暴露在广阔而封闭的湖泊般的大海中——东地中海。

3. 由于其基本的地理特征，中国一直是一个以农耕者为主的国家，而希腊则是一个以水手为主的国家。(www.xing528.com)

4. 作为一个陆地政权，中国主要在陆地上经营和治理国家。作为一个海上政权，希腊则主要通过海上进行扩张——特别是从公元前8世纪开始，希腊在小亚细亚、塞浦路斯、黑海、西西里岛、撒丁岛、南意大利、法国、西班牙以及北非建立了数百个殖民地。

5. 作为一个分散的、支离破碎的实体，古代希腊人几乎尝试了所有可能的政治解决方案和制度，如贵族制度、暴政、君主制，当然还有成为他们许多殖民地政治特征的民主制度。中国作为一个幅员辽阔、面向内陆的国家，从公元前3世纪开始就一直有一个中央集权的政治治理方案。

两国人民在这种政治分歧下创造了一种惊人的趋同：产生了相当多伟大的、本土的政治思想家，比如希腊的柏拉图和亚里士多德，中国的孔子以及他的弟子们。他们都讨论了一个大的核心问题，即一个社会应该如何治理，以及每个社会应该以什么道德基础为基础，以获得稳定、有序以使其人民过上好日子的社会。

6. 为了更深刻地阐述这些问题，希腊人从公元前6世纪就发明了戏剧，戏剧从一开始就是一种社会、政治和个人讨论的形式。中国人早期重视戏剧娱乐和马戏表演，并取得了惊人的成就，后来发展到更为精细的戏剧形式——从皮影戏到京剧。但在这一点上，我们也有一个颠覆：尽管希腊人很早就发明了现代戏剧表演，也有令人惊叹的杰作，但在公元4世纪引入基督教之后，就与这种高超的艺术失去了联系。希腊戏剧花了几个世纪才获新生。中国人一直与他们的戏剧形式保持着不断的接触，直到现在他们还没有中断过对戏剧形式的阐扬。

7. 尽管在历史上的某些时期，中国曾被外国势力征服和统治，但它总是设法驱除或同化这些外国势力，从而在文化上保持完整和强大。东罗马帝国在文字和管理上很快被基督教化和希腊化，持续了1100多年（330—1453）的拜占庭帝国对东地中海和西地中海、中东、黑海和埃及的历史起着至关重要的作用。从公元11世纪开始，随着土耳其人的到来，拜占庭逐渐失去了它的力量。然而，希腊文化能够在巴尔干半岛、东地中海和俄罗斯的基督教民族中保持其强大的文化、学术和宗教影响，这种影响持续了几个世纪。

8. 在古代，两国人民都相信大自然的启示。因此，他们并没有过多地研究形而上学，他们主要关心的是地球上发生了什么，而不是死后的生活将会发生什么。中国一直保持着这种生活和哲学立场，直到现在，基本如此，尽管增加了一些外国宗教（如佛教，公元1世纪从印度传入）的影响。让人始料未及的是基督教在希腊的演化。同一时期，希腊接受了源自以色列的基督教，基督教于希腊而言是外来宗教。可是希腊人并没有将其引入自己的社会中，并为此放弃本国的古老信仰。相反，希腊本国宗教仪式和思想通过融入到基督教中得以存续。在这种融合过程中，源于希腊古老信仰的元素占比过高，以至于基督教竟然与其本源——犹太教直接分道扬镳。这实在是令人匪夷所思。

9. 几千年来，中国一直是周边国家和人民的主导文化力量。这是由于它保持了基本的体系，同时，也乐于采纳其他宗教和哲学方案，以丰富其精神世界。令人惊讶的是——这是另一种融合——尽管希腊人已经摒弃了他们古老的宗教和哲学，转而信奉基督教，但他们的精神影响仍然很重要。这主要是由于两个事实：第一，他们的邻国人民也接受了基督教，正如上文说过的，是希腊化的基督教；第二，由于古希腊思想家的重要性和希腊水手、艺术家、工匠、商人的渗透文化力量的重要性，这种极其丰富、准确和美丽的语言在很长一段时间成为东地中海、中东、巴尔干、意大利和黑海所有民族的“通用语言”。因此，当基督教在公元1世纪诞生时，它采用希腊语作为其语言，以便能够渗透到东方和西方的新受众之中。基督教的新约是用希腊语写成的，基督教会的所有术语都是基于希腊语的。基督教机构也深受希腊文化影响，东方的四个宗主教区（亚历山大、耶路撒冷、安条克、君士坦丁堡）直到现在都在正式场合使用希腊语——除了最近采用阿拉伯语的安条克以外。因此，和基督教会分裂（1054年）之后，那些属于东方基督教信仰的人被简单地称为“希腊东正教”。

10. 20世纪，两国人民都经历了戏剧性的时刻，其中最戏剧性的是共产主义者和非共产主义者之间的内战。令人惊讶的是，这两次内战的高潮都发生在同一时期：1946—1949年，希腊非共产主义者取得了胜利，中国共产党人取得了胜利。

数千年来，中国和希腊分别在东方和西方，在更广阔的领域，都是政治超级大国，而且还是文化超级大国。两国都经历了几个世纪的衰落和停滞，也都经历了几个世纪的辉煌和繁荣。公元20世纪末，中国设法找到了复兴的步伐，并作为一个新的世界强国进入世界。希腊似乎没有能力实现这样的复兴。但是，它仍然拥有多元而丰富的音乐、文学、戏剧、舞蹈、绘画、雕塑和诗歌，强大的思想家和科学家这样的财富——一种来自过去和现在的文化潜力。当然，它仍然是拥有世界上最强大的商业舰队之一的国家。

希腊和中国是两大文明古国，文化源远流长，有4000多年不间断的历史。它们最惊人的共同点是，早在4000年前，就开始各自说着、写着延续至今的语言，未曾间断。建立在高山、宽阔而闭合的大海和成千上万大大小小的岛屿和带状海岸之上，希腊人创造了一个广泛的海洋“洲”，其殖民地和居住点遍布地中海、小亚细亚和黑海。中国在平原、黄河和长江、高山、沙漠和海洋上建立了自己的伟业。几个世纪以来，两国人民的不同特质以及与其他民族的接触，创造了不同的政治和宗教世界，而在哲学和日常心态方面，两国人民存在着相当大的契合之处。

Ιστορία του Ελληνικού Έθνους (Historia tou Hellinikou Ethnous / History of the Greek Nation), Ekdotike Athenon, Athens (in 16 volumes -vol. I, 1971).

The Cambridge History of China, 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 (in 15 volumes - Vol. I, 1986).

[*]作者玛利亚·爱芙赛米欧（Maria Efthymiou），女，希腊雅典大学副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