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曲园先生一生最著名的学术贡献有两个,一是对老子“道”的研究,二是对中国古代社会的研究。
胡曲园重视老子有两个原因:一是“老子是中国哲学史上第一个辩证法家,第一个提出否定原理的人”[35];二是“老子和孔子一样,是中国古代两个最伟大的思想家”。然而在“左”思潮影响下,在以唯物、唯心论英雄的年代,老子的思想往往被打入唯心主义冷宫而受到歧视,这是很不公正的。从更深层的原因讲是我国学界还没有达到对中国历史深处的真正存在论思考,而老子的研究对于理解中国古代社会具有重大意义,正像胡曲园所说:“对于中国学术的研究,无论是政治、宗教、文艺、哲学以及自然研究的活动,都还没有达到从特殊上升到一般,进行全面综合研究的阶段,所以也就没有感觉需要预先去考虑《老子》的影响的必要,我想待到有关中国思想文化的历史研究达到一定高度的时候,所有一切在历史上发生过重大影响的学说都必将得到应有的准确说明。”[36]为此他连续写了七篇关于老子的文章,以激活并推进对中国古代社会的思考。
要展开老子的思想,第一个要解决的问题是老子哲学的性质问题,是唯物还是唯心?正如胡曲园所说:“关于《老子》的哲学性质,是中国哲学史上老大难的问题。我在四十年代讲《中国社会思想史》时就遇到了这个难题。”[37]中国古代大约有一千年的时间,尤其是“文革”期间,老子思想一般都归为唯心主义阵营,因而他思想的内涵一直没有得到学界认可。
胡曲园1959年就发表了《论老子的“道”》,系统论述了中国古代思想界对老子“道”的两种对立观点,涉及韩非子、司马迁、王充对老子道的唯物主义肯定以及魏晋以后逐渐玄学化唯心化,深刻揭示两种不同态度的思想历史背景,强调老子“道”的唯物主义性质。[38]80年代连续发表《老子不是唯心论》《我对老子的看法》《再论老子的道》《论老子的“无”及老子其人》,系统阐述老子的辩证法的哲学性质。(www.xing528.com)
胡曲园认为老子的“道”具有唯物的性质,“窈兮冥兮,其中有精”。“这里的‘精’过去都读作情,这是不妥当的”,其实《老子》所说的精,就是管子所说的精,“精,气之精者也”[39],“《老子》的‘道’,包含着世界本质的两个方面,精气及其运动规律”[40],因而把老子归为唯心论是不妥的。不仅如此,“道”还有世界本原的意思,《道德经二十五章》有:“有物混成,先天地生”;“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这是对世界本原的朴素解释,其内涵却是对世界万事万物系统性、整体性、相关性的高度概括。
老子说“天下万物生于有,有生于无”,许多人根据“无”而认定老子是唯心主义,胡曲园认为这是不对的。有生于无,这个“无”也是物质存在的一种形式,物质分为有形之物和无形之物,因而才有“有物混成,先天地生”。胡曲园认为在老子的学说中,“无”是一个特别重要的概念,“有生于无”,目的“显然是老子要用他的辩证法的思想来说明万物的生成,即一切现实的‘有’都包含着它们的反面因素‘无’,……即一切事物都是由于它本身包含的肯定因素和否定因素的矛盾作用才能发展的”。所以只有把“无”理解为对“有”的否定,才能充分表示老子对于万物生成的素朴的唯物论观点。胡曲园特别分析了老子“三十辐共一毂,当其‘无’,有车之‘用’。埏埴以为器,当其‘无’,有器之‘用’;凿户牖以为室,当其‘无’,有室之‘用’。故‘有’之以为‘利’,‘无’之以为‘用’”这段话,令人信服地指出,车轮、陶器、房屋之所以能给人便利,就是靠着“无”(空洞、凹处、门窗空间)的作用。显然离开了无就无所谓有,当然无也离不开有,因而“有无相生”。联系到《老子》其他丰富的辩证法思想,例如“有无相生,难易相成,长短相形,高下相倾,声音相和,前后相随”,“祸兮,福之所倚”,“福兮,祸之所伏”,“曲则全,枉则直”,“物壮则老”,“合抱之木,生于毫末;九层之台,起于累土;千里之行,始于足下”,“明道若昧,进道若退,夷道若颣,上德若谷”。胡曲园认为“老子是中国哲学史上第一个辩证法家”,“《老子》的辩证法思想在中国各家学说之中,应该说是最丰富的了”[41];“学习马克思主义哲学,十分重要的就是要学习马克思怎样运用辩证法”[42]。因而揭示老子哲学的唯物论性质对于发掘中国古代的辩证法思想是非常重要的,尤其是在以唯物唯心论英雄的年代。除了辩证法,胡曲园还探讨了辩证逻辑与形式逻辑的关系,胡曲园曾写过专著《公孙龙子论疏》,在本文集中《先秦逻辑大师——公孙龙》一文就是对这一问题非常有深度的探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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