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禁哲学教学失误真相

近年来，在哲学问题的讨论中对哲学教学的意见特别尖锐，认为解放以来的哲学教学都是教条、空洞、僵化，没有生命力，不能适应时代的需要，应该加以改造和创新。的确，解放以来，在哲学教学上存在的问题太多了，不改进是没有出路的。

从哲学教学来说，我认为过去最大的失误，是没有真正理解马克思主义哲学的精神。恩格斯在《路德维希·费尔巴哈和德国古典哲学的终结》中说：“全部哲学，特别是近代哲学的重大的基本问题，是思维和存在的关系问题。……哲学家依照他们如何回答这个问题而分成了两大阵营。凡是断定精神对自然界说来是本原的，从而归根到底以某种方式承认创世说的人，组成了唯心主义阵营。凡是认为自然界是本原的，则属于唯物主义的各种学派。”

由于解放以来，哲学教学都是遵循统一的教学提纲，而提纲的制定者根据恩格斯的这一指示，把古往今来的哲学都划成了“唯物”、“唯心”两大阵营。这样一来，哲学工作者在理论联系实际的要求之下，就不仅把所有的哲学家、思想家、实际活动家都贴上了“唯物”、“唯心”的标签，而且认定凡是唯物主义者都是正确的，凡是唯心主义者都是反动的。否则，就是没有坚持哲学的党性原则。因而所谓哲学基本问题也就是在两大阵营中属于哪一个阵营的问题，它不仅是一个哲学理论的问题，也是一个属于什么政治关系的问题。因而，在“文化大革命”中，很多知识分子被批斗得死去活来，就是这一思潮酿成的后果。实际哲学教学提纲的制定者根本没有理解恩格斯在《路德维希·费尔巴哈和德国古典哲学的终结》中对于黑格尔的说明。我们知道，黑格尔是近代哲学史上的一个伟大的客观唯心论者，可是恩格斯就在阐明他的哲学是唯心主义时说：“……对他的思维来说他的哲学是正确的，所以他的哲学也就是唯一正确的。”恩格斯不仅把黑格尔哲学认做唯一正确的哲学，而且认为一些企图复活康德、休谟观点的不可知论者所采取的也是在“暗中接受唯物主义而当众又加以拒绝的羞羞答答的做法”。难道恩格斯自己也搞不清楚划分“唯物”、“唯心”的哲学原则吗？当然不是这样。恩格斯在《路德维希·费尔巴哈和德国古典哲学的终结》中说得明白，他说：“但是，思维和存在的关系问题还有另一方面：我们关于我们周围世界的思想对这个世界本身的关系是怎样的？我们的思维能不能认识现实世界？我们能不能在我们关于现实世界的表象和概念中正确地反映现实？”

这就是说，所谓哲学基本问题，一方面是要解决思维和存在谁是本原的问题；另一方面是要解决思维和存在相互关系，即能否一致的问题。因为一个哲学家纵然强调自然是世界的本原，但是他的思维和行动如果同客观现实不相符合，这还有什么意义呢？黑格尔虽然自认是唯心主义者，但是他认为，概念既是作为本质的客体，也是本身自由能动的主体。在他看来，事物的本质就是概念或客观概念，思维是可以通过直观或表象来把握它的。这个把握过程，也就是概念的自我认识，因为主体也就是概念。所以他说：“对象在思维中是怎样的，那它起先在自在和自为中也就是怎样的；它在直观或表象中是怎样的，那它就是现象。”这就是说，黑格尔在思维中抛弃了直观或表象的直接性而产生的概念，是自在自为的，它既是主体又是客体。说明了我们的认识是一个从感性到理性的辩证过程，因此，恩格斯才说：“这决不妨碍黑格尔从他的思维和存在的同一性的论证中做出进一步的结论：因为对他的思维来说他的哲学是正确的，所以他的哲学也就是唯一正确的；只要人类马上把他的哲学从理论转移到实践中去，并按照黑格尔的原则来改造全世界，思维和存在的同一性就会得到证实”。由此可知，在恩格斯看来，一种哲学思想是否正确，并不完全决定于它属于唯心主义的阵营或是唯物主义的阵营，倒是决定于它能否真正解决思维和存在的相互关系，把握到客观的现实，作出符合客观实际的判断和决定。这也就是说，哲学的真正任务是在哲学基本问题的第二方面，而不在第一方面。第一方面不过是第二方面的理论前提，它说明了思维与存在在哲学领域中各自作为理论根据的不同过程，它没有要求和解决思维与存在之间存在的矛盾，所以哲学基本问题的第一方面不可能包含着第二方面，反之，第二方面在论证思维与存在能否同一的过程中倒是包含了第一方面。因此，认为第一方面已经包含了第二方面乃是不明白哲学任务是什么的一种误解，从而引出了不少问题。(www.xing528.com)

但是，解放以来的哲学教学，都把“唯物”、“唯心”的对立，看作了超乎一切学术思想的最高准则，似乎任何一个问题、任何一个理论，若不归结到这个对立的观点上来，就不是马克思主义的立场。因而往往忽视了事物的所以发生、所以成长和转化的种种重要环节，只是满足于抽象的结论。马克思倾其毕生精力于资本主义社会规律的研究，而不仅仅满足于唯物世界观的树立。列宁一再强调：“马克思主义的活的灵魂，它的根本的理论基础，是辩证法。”并说：“辩证法就是认识论”。列宁这些话，无非说明马克思的唯物主义是要深入事物，不要满足于个别的实际经验，而要上升到理性认识，把握到符合于实际的事物本质，才算是达到了主观认识同客观现实的一致。所以列宁常说“辩证法、逻辑、认识论是一个东西”，也就是这个意思。可惜这些马克思主义的创始人对于哲学基本问题第二方面的重要意见，并未受到我们的重视，而对思维与存在、人与自然、主体与客体这样重要的哲学内容，却抹煞了它们之间的复杂的辩证过程，而简单地归结为“一切服从客观规律”，实际是一切服从主观意识，终于陷入个人崇拜与个人独断的泥坑。虽然事物变化都有其复杂的种种因素，但从哲学思想方面来看，不能不说是理论工作的重大失误。

总的说来，（一）马克思主义哲学的最大特征是把实践引入认识论的领域，明确了人和自然的辩证关系。人类在其社会历史的发展过程中，不仅能改造客观世界，同时也受到客观世界的改造。这一深刻的内容，充分说明了哲学基本问题第二方面的无比重要。（二）再就哲学本身的发展来看，古代哲学家对世界本原问题探讨的较多，近代哲学家则对认识论的研究比较侧重，而马克思正是通过他对认识论的重大贡献指出认识是能动的、革命的反映，才引起了哲学的伟大变革。（三）我们常说：我们不仅要认识世界，而且要改造世界，也具体说明了哲学的主要任务，是在哲学基本问题的第二方面，而不是在第一方面。为什么我们对此不加以认真地研究和发挥，而往往只是顺便带过，造成“失之毫厘，谬以千里”的恶果呢？归根到底，学习哲学的目的和任务，不是为了划分“唯物”或“唯心”，而是要为人们的活动提供一个如何才能符合实际的途径和方向，可以达成我们认识世界和改造世界的目的。马克思主义哲学是一门独立的学科，它绝不代替其他科学去解决各个科学部门自己所要解决的问题，它的任务就在于阐明主体与客体、思维与存在之间的辩证关系，而不仅是交代世界是可知的，或不可知的。

（原载1988年12月20日《文汇报》学林版第353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