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育哲学：杜威的意图与教育目的

杜威经常把教育等同于生长，生长是他最重要的生物学隐喻之一。^[5]因为有太多的人把教育看成是一项具有特定目的的事业——理想的人或理想的生活方式作为其结果——杜威把生长作为教育的目的这一假设并不能让大多数探究者满意。许多人问道，朝向什么生长？杜威坚持说，生长就是其最终目的，也就是说，追问“朝向什么生长”与生长的概念是不一致的。杜威说，生长朝向更多的生长，我们绝不能以明确其方向而使生长这一概念变得僵化。

如果我们努力步入杜威的生命有机体的——进化论的参照框架（organic——evolutionary frame of reference），我们也许会把生长比拟为“生活”（文中的life译为“生命”较为合适，但遵循以前其他教育著作中的约定俗成的译法，此处还是译为“生活”，但是杜威作品中life的双重含义读者在阅读时是不可忽视的。——译者注）。生活的目的是什么？在大量的哲学、宗教和文学作品中，作者们试图回答这一问题，但是在达尔文的生物学中，我们不得不说，生活的目的只是更多的生活。类似地，对杜威来说，生长通往进一步的生长。杜威所关心的是，学生的生活经常是为着未来的好处而做出系统的牺牲——以至于人们认为教育有一个“外在”的目的，它处于超越学生当前的兴趣和意图的地方。杜威决心避免这种教育观。他坚信，只有当经验产生了生长，也就是说，只有当学生存留这个经验后，更有能力、更有兴趣参与新经验之时，经验才是具有教育意义的。

许多教育哲学家在理解杜威的生长这一概念时遇到了困难。他有时用开门或者建立联系的方式来解释生长。杜威写道，成为一名更加老到的窃贼并不代表生长，因为这种活动割裂了联系，阻止了进一步的生长。^[6]这看起来很对，但是有些例子就更难以评价了。比如说一个儿童对数学具有浓厚的兴趣以至于他忽略了其他的活动，这个例子如何解释？他在数学上的生长是真正的生长吗？或者，如果一个人只追求金钱的财富，而不顾及学术和精神方面的追求，又该如何解释？可以肯定，金钱财富提供了更多的机会和联系，这样的金钱积累是生长吗？

我猜想杜威的意图并不是说生长可以作为教育的一个完全操作性的定义。让我们再一次思考生活的隐喻。如果生活的生物学目的是更多的生命/生活，那么可以肯定，这并不意味着生活的单纯增长总是一件好事。例如，如果在一个社区中有过多的孩子出生，生活的质量就有可能受损，甚至可以危及到未来的实际的生活。产生更多的生命这一意图受到了挑战。如果产生生命的能力被作为生活本身的益处或者真实性的标准，那么我们便可以对最理想的生命的生产提出多种追问。对于某一时期的某些社区来说，这些问题是很难回答的，理性的探究者的意见或许也会有很大的不同。

生长术语的这种使用方式可能正是杜威头脑中所构想的。这种使用引导我们去提出一些有意义的问题，并且会就盗窃、偏爱数学或者追求物质财富等问题展开争论。这一讨论会让我们更深入地思考现在与未来的联系，它会带领我们远离这样一种教育理念，即把教育视为为未来某种预定的、具体的状态而做准备的理念。

杜威完全在他自己的参照框架内使用生长这一概念，我曾对此做过辩护，但我们有可能对这一框架本身提出挑战。就像我们中间有许多人不满于生活的目的就是更多的生活这一想法一样，我们也可能会对生长只是通往进一步的生长这一模糊的想法感到不满。苏格拉底当然想对生活的目的和意义发表更多的看法，杜威自己是那么令人感动地描绘着美好生活。那么，我们就不应该对生长的规范性意义做出更详细的说明吗？我们不该对那些明显可以称得上为生长的一个个片段做出细致的描述吗？我相信杜威是不会反对这些尝试的。它们有可能会成为他想要引起的对话的一部分。但是，如果我们的努力只能达到一切的生长必须指向单一的理想状态，他一定会强烈反对。(www.xing528.com)

在杜威看来，教育的目的是更多的教育。因此，教育是作为目的和手段而发挥作用的。他并不否认在教育中某些特定的目的是适当的。确实，他坚信各种教育活动就其本质上说来必须要有目的。我们（包括学生和教师）都试图取得某种成功。但是我们的目的并不是一成不变的，并不存在着超越进一步教育的宏大的、最终的目的。只要是某一特定的目的能充分地发挥指导我们活动的作用，我们就保留它。如果它不能提供这样的指导，我们就摈弃它，代之以另一种更相关的目的。因此，目的是作为手段—结果这一规划而发挥作用的。如果我们的目的保持不变，这里我们把目的作为预见的结果，并且我们所选择的手段似乎不能产生预期的结果，那么我们就必须考虑使用不同的手段。在其他情况下，我们要对目的本身做出重新思考。某一预见的结果通常是作为实现更多结果的手段，因此，我们也要像对待别的手段那样对待预见的结果。

英国分析哲学家彼德斯（R.S.Peters）同意杜威的观点，认为教育的目的不应被看成是教育内在的结果，但他同时也感到杜威把“意图”（purpose）和“目的”（aim）作为同义词语来使用是错误的。彼德斯的文章堪称语言分析的典范（我们将在第三章更加全面地讨论语言分析）。彼德斯的意图在于揭示出“目的”和“意图”在教育语境中暗含不同的侧重点。彼德斯说道，意图是与做出某一行动的各种理由（reasons）联系在一起的。例如，有人做出了某一古怪的举动，我们就会问，“你这样做的意图是什么？”相反，目的表明一个目标（target），是距我们有一定距离的东西，“要实现这一目的，必须要付诸努力和集中注意力。”^[7]对于彼德斯来说，一旦我们澄清了教育意味着什么，就没有理由再去讨论它的目的，因为教育的目的就建立在教育自身的概念之中。杜威和彼德斯在这一点上没有分歧，但是杜威只对作为社会现象的教育的分析感兴趣，他的主要兴趣不在于语言学的或概念的分析。

杜威对于教育目的的观点的解释很自然地将我们领入下一个话题——杜威对于学生在他们自己的教育中所发挥的作用所持的观点。杜威坚持认为，不仅教师必须对自己选择的活动要有目的，而且学生也必须要为自己的学习确立目标。下面，我们将发现，在讨论教育目的和目标时，杜威确实倾向于使用“意图”一词。

柏拉图曾经把奴隶界定为执行别人意图的人，而且……受制于自己的盲目欲望的人也是奴隶。我认为，在进步主义教育哲学中，意图在学习者的学习过程中指导其行动，在意图的形成过程中，没有什么比强调学习者的参与更为合理的东西了，正如同在传统的教育中，没有什么比无法保证学习者在学习过程中没有获得建构积极合作的意图更错误的东西了。^[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