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定蓉
十年前的机缘巧合让我与阿维尼翁这座南法小城结下了不解之缘。当时刚毕业工作没多久的我向法国好几个大学投递了研究生入学的申请,而阿维尼翁大学的法语系主任布拉瑟先生最先热情地回复并接收了我,于是当年十月我便踏上了这个小城的土地。
那时的我对于阿市知之甚少,只模糊地知道它似乎位于法国南部普罗旺斯。对于中国人来说,普罗旺斯绝对是至少耳闻过的一个“浪漫”地带。真正让我对阿市有了第一印象的是在巴黎转车时某司机大哥的一句话。因为是法国政府奖学金生,法国CNOUS负责我到法国后境内的交通。当天晚上把我送到一家青年旅舍后,CNOUS的人告诉我第二天早上会有司机来送我去火车站坐火车。我还记得我的火车是早上九点左右,但我一直在旅馆大厅等到八点半也没见一个人影。我内心已经从焦躁渐渐转变为绝望,心想肯定错过火车了。直到快九点时,一位四五十岁的阿拉伯大哥姗姗来迟,吆喝着“谁是CNOUS要送去车站的人?”我一面上车,一面忍不住埋怨说他来得太迟害我赶不上火车。这位大哥一边开车一边问我去哪儿,我说是阿维尼翁。司机大哥吹了个口哨:“阿维尼翁?像这样的大城市,一天怎么也会有好几班车,你坐下一趟好了。”我听到这话心里稍稍宽慰。一转念,大城市?这三个字又引起了我对阿市繁华的一丝遐想。
事实证明,“大小”这组字眼绝对需要参照物来量化才可靠。在我后来到达阿城并住了一段时间以后,再回想起司机大哥的这句话还忍不住发笑。阿维尼翁虽然是普罗旺斯的中心,沃克吕兹省的省会城市,但其实,这座小城之内的居民还不到八万人,只怕连中国一个大点儿的乡镇都比不上。整整一年之中,我基本上靠“11路”走遍了老城的各个角落,刚开始还动过买自行车的念头,后来也觉得没有必要,连公共汽车都是在最后两个月去城郊才坐了几趟。老城的石头路狭窄弯曲,让我有些摸不着头脑,等后来习惯了就发现别有景致,而且全城就那么几条大道,只要认准一个方向走一般就是不会错的。
等我来到阿维尼翁之后,才发现这个城市居然曾有着恢宏的历史。整个小城被土黄色的斑驳城墙所包围。我心里刚开始还有些纳闷,后来才知道它曾贵为教皇之都。14世纪之初,天主教内部之争越演越烈,在法王的鼓动之下,当时的教皇克雷芒五世居然迁都至此,在后来的数十年中,阿维尼翁成为欧洲的中心,各国的显贵和主教络绎不断地来此拜见教皇,直到1378年教廷重回罗马,阿维尼翁才又渐渐冷清下来。不过,宏伟的教皇宫殿依然矗立在市中心,金色的圣母塑像在普罗旺斯的艳阳之下熠熠发光,吸引着来自世界各地的游客。这也是为什么沃克吕兹省是全法最后并入法国的原因,我等本是教皇直属的领地呀!也就是说从法国大革命算起,这里归入法国版图不过区区两百多年而已。
此地与罗马的渊源还远不止教皇之都这段历史。实际上,整个普罗旺斯地区曾经被古罗马帝国殖民统治过将近五百年的时间。这里处处留下古罗马风格的建筑,教堂、城墙、民居、喷水池等。虽然我两次在阿维尼翁逗留一年,却都没能找着机会去看看心心念念、其实已经不远的意大利,此时我便以此来宽慰自己:没关系,这里便是个高仿版的小罗马了。
小城的生活相对简单,我每天都往返在学校与宿舍之间,其实也就不过五分钟路程而已。但就这五分钟我慢慢也学会了将自己“武装”起来:墨镜、帽子、防晒霜一个也不能少。法国南部骄阳似火,对于以白为美的亚洲女性来说可不能掉以轻心。刚到阿城的时候,我还保留着在国内夏天打遮阳伞的习惯,但后来越来越招架不住当地人奇怪的目光。某天,一位老先生还特意走到我身边轻声对我说:“女士,现在可没有下雨呀!”让我既尴尬又有些哭笑不得。确实,那时在小城的中国人还不多,现在,估计他们也就见怪不怪了。
小城的好天气不是没有缘由,一个很重要的原因就是全年要刮一百多天的密斯特拉风。密斯特拉风来自北部的阿尔卑斯山区,横扫整个普罗旺斯,再向南吹入地中海。此风威力无比,体重轻点儿的人最好就不要出门了。我就曾亲眼见到一位苗条的法国姑娘与大风对抗了几分钟之后被吹倒在地还打了两个滚。所以,我在北京出门是先看空气质量,而在阿城就先看天气预报有没有大风。如果有大风,就最好择日再进行室外活动了。不过也正是这大风带来了阿维尼翁上空那湛蓝如海的一方碧空。当我回到北京以后,如果赶上某日天空碧蓝,阳光耀眼,迎面再吹来一阵凉风,我一瞬间便有一种重回阿城的幻觉。
留学生活安静而单调,对我来说,最大的娱乐便在吃上了。平时中午我都在学校食堂解决,也算是吃上了有普罗旺斯风味的大锅饭了。晚上,我便愿意自己买了材料在家做。得益于当地的好天气与阳光,普罗旺斯的果蔬实在是丰富。我周末最爱做的事情便是去逛露天市场。色彩缤纷而又娇艳欲滴的各种水果蔬菜只是看着便让人赏心悦目了。我最喜欢春末夏初的樱桃,颜色红中带黑,比国内的要大许多,在阳光下闪闪发亮,价钱也不贵,大量上市时不过三四欧元一公斤。摊主总是用黄色纸袋包了给买主,而顾客只需花上一两块钱便等着回家大快朵颐了。咬上一口,那香甜的汁液在唇齿间留香的感觉让我至今难忘。阿维尼翁大学的校园里本也种着几株樱桃,眼见她花开花落,缀满果实。去年去了却找寻不到了,人是物非的感觉也让人心中感叹不已。
但凡天暖地美的地方,人们似乎不可避免地就会停下脚步,懒散下来,美美地去享受生活。阿维尼翁也是如此。人们的生活节奏相比巴黎这样的大城市慢了许多。哪怕是喝杯咖啡的时间似乎也被拉长了,夏日里永不停歇的蝉叫声更是让人昏昏欲睡。但在悠闲之外,我也对当地人的热情深有感触。还记得我初到巴黎时错过去阿城的火车吗?虽然如司机大哥所说,我换了另一列高速列车的车票,但该趟列车却是去往阿城城郊的另一个火车站。屋漏偏逢连夜雨,我的大行李箱轮子坏掉了。拖着一个三十公斤的破箱子,来到陌生的异国他乡,我在火车上已是脸上愁云满布。快抵达阿城时,我忍不住问了一位也在门边等待下车的女士火车站离市区大学还有多远。女士告诉我说应该还有十几公里。我问她有公交车吗,她抱歉地回答我不太清楚,因为她一直是开车往返。好吧,我接着郁闷。火车到站后,我拖着两个箱子在站台上艰难前行,旁边的人们行色匆匆。就在我低头苦拖之时,刚才那位女士走远之后突然又返回,告诉我说她的丈夫开车来接她了,见我一个外国女孩人生地不熟,又拖着个坏箱子不方便,干脆他俩送我进城吧。我当时的心情简直像是遇到了救世主,感激、喜悦得只知道一个劲儿说merci(谢谢)。后来我才知道他们送我是非常麻烦的一件事:大学在弯曲的小巷中,而那天适逢周三下午,CROUS工作人员休息。夫妇俩打电话再问路折腾了一两个小时才把我送到CROUS安排的住处。直到现在我回想起这对夫妇内心依然充满感激之情。
我在阿市呆了几个月之后到巴黎探望大学同学,当时很有一种刘姥姥进大观园的感觉。在法国南部那偏远之处,尤其是在老城里,我几乎没见过四层以上的楼房。巴黎,真正的大都市呀!怀着兴奋的心情,我和久未谋面的老友们也入乡随俗地行了一把贴面礼。这下我发现不对了,他们都是贴两下就把脑袋缩回去,只有我还往上凑第三下。连续几次之后,我才弄明白,在普罗旺斯大家行贴面礼三次,但巴黎只有两次,而且我后来还得知,意大利是四次。我很快就把这种地域文化差异归结为居民们的热情度不一样,得出我们南部人民就是比阴冷潮湿的巴黎地区居民热情的结论,内心洋洋得意。
虽然大多时候阿维尼翁都只是一个平静的南部小城,但在夏天来临的时候它却变得无比热闹。来观赏南法美景的人群一波接一波,而阿维尼翁一年一度的戏剧节更是将这种喧闹推到了顶峰。七月的戏剧节使阿城变成了全世界戏剧爱好者的天堂,各国的表演艺术家汇聚一堂,几乎所有的学校、空地都被改造成了剧场,平时不起眼的小弄堂都挤满了排队观剧的人群。马路上、墙上、电线杆上到处是各种电影海报,演员们身着戏服在马路上时不时表演个片段,你若停下脚步,旁边的工作人员便会不失时机地给你递上一页宣传单,鼓动你去看他们的节目。阿维尼翁就这样突然变成了一个人声鼎沸的不夜城。我当时在七月初答辩,答辩完后刚好赶上戏剧节开始。酷暑的阳光,喧嚣快乐的人群,南来北往的各种肤色的人们,满大街的戏剧表演,是阿维尼翁那年留给我最后的印象。(www.xing528.com)
在戏剧节结束之前,我选择了离开阿城,北上巴黎并回到国内。看过了阿维尼翁最繁华的时刻,我担心自己无法面对人去楼空的悲凉。看着高速列车缓缓驶离洒满阳光的阿维尼翁高速火车站,我在心里轻声说着再见,心想也许这就是永别,今生也不一定还有机会再来到这个南法小城了。所以当我在七年后一个艳阳高照的秋日再次站在这个火车站站台上时,我的眼睛竟有些湿润了。
罗定蓉 博士
北京外国语大学法语系讲师
E-mail:luodingrong@bfsu.edu.cn
附照片几张:
(教皇宫)
(断桥)
(戏剧节1)
(戏剧节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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