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孟子政治思想中应特记者,即关于民主主义的思想。诚然,此思想非孟子所独创,而为继承中国古代之传统,特至孟子而始侈然为强烈的彻底的说明。
虽然,以此比于孔子、子思等之思想,非无一种特异之观。何则?孔子、子思思想,显然为尊王主义的表征。故孟子之民主思想,视为直接受自三代思想为至当。盖三代禅议放伐之思想及实例,与政治上之天命说,交互错综,而始形成孟子之民主思想故也。
然则孟子如何而为民主思想之提倡乎?即何故反于孔子、子思等之尊王主义而为民主主义乎?不待言,其中有种种原因。且他人之思想生活,亦未许他人妄加臆测,而余之所解者,则有主要之四因。
其一,为孟子自身个性境遇之所为。何则?孟子之异于孔子、曾子、子思诸人者,即其人格之色彩,富有权利义务之观念,且最饶兴味于政治牧民之事业。至其自身,非有何等门阀之关系,乃自然反动于世袭的专制政治,及君主之利己主义政治,而至积极主张其贤人政治(法治)与民主政治故也。此观于其“舜何人也,予何人也”(《滕文公上》)之豪语而益信其不谬。
其二,为天命说之确信。所谓天命说,即天命有德、施治保民之谓。若为政者而至违反天意,不顾危及民众之安宁幸福时,则已失其为政之本职,因而大行放伐,此岂惟不悖于理,宁可谓为法天之信念所使然。
其三,为彼之国家观念所使然。即依孟子之所见,则“有民而后有国,有国后有君”,依此顺序而始有政治。换言之,则人民为国家成立之主要素。因而君主必为“保障人民”之君主。政治亦必为“保障人民”之政治,殆非过言。
其四,为时代之反动。何则?时至战国,王侯只为己身而图富国强兵,策士亦只为王侯而唱合纵连横,人民则徒饱尝涂炭倒悬之苦而已。何以拯之?除有德有位布德教于全国无他法。此亦孟子民主主义之一原因也。
由上述之种种动机,而始成为孟子之民主思想,彼固基础国家观念重民而轻君者也。观其言曰:“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尽心下》),此言民为国本,有民、有社稷,而君始得存在。民为本而君为末,亦即民之幸福为本,而君主之幸福为末也。故孟子之思想,与今日政治学上之君主机关说及德谟克列西之民治说为一致。而此思想亦由古代传统而来。(www.xing528.com)
民贵君轻之思想,应于中国之国家观念,即国家形成之必要而生。何则?中国国家之形成,与日本民族、血族的国家异趣,直言之中国可视为征服的、掠夺的国家。君主与人民,其间并无何等融合一体的条件故也。即中国国家之成立,其始由多数异种族,被征于某种优秀之种族,而其种族中之有特长者,因众望攸归而始受任为君主。故与自初具备大义名分之日本国家,其性质迥殊。直言之,中国君主,不过为便宜主义之产物,即显然为一种机关而已。然则所谓民为本而君为末及民重而君轻者,不能不为事实之当然。而形成此种合理的典型者,为后所述“民意即天意”之思想。
中国天命说之存在,前已屡有声述。而天命说,有寿命(气数之命)与性命(人类禀受营生之本持与法则)之两方面,而完全发达此性命之理,及保持其气数之命者,皆有需于干涉、保护、监督之天。虽然天非自为干涉、保护、监督也,乃锡命于生民中性命之理最为完全发达者,换言之,即聪明睿知而有德者。而膺受此天命者,则为天子。故天子之任务,在努力于代天保民之天职。假设天子而有违命怠职之时,则为有名无实之天子。而其他之有德有能者,可径取而代之,此不得为非理,且勿宁为承运奉天。汤武之放伐,即适合此旨者也。昔者孟子曾据此理以非难桀纣而肯定汤武,观其与齐宣王问答之言谕如下。“齐宣王问曰:‘汤放桀,武王伐纣,有诸?’孟子对曰:‘于传有之。’曰:‘臣弑其君,可乎?’曰:‘贼仁者谓之贼,贼义者谓之残,残贼之人,谓之一夫。闻诛一夫纣矣,未闻弑君也!’”(《梁惠王下》)
次之为“天意即民意”之思想,此义曾揭载于《周书·泰誓篇》,所谓“天视自我民视,天听自我民听”是也。而孟子采用之,为其民主思想之中坚。
然则孟子之民主思想,即以彼之国家观、天命说以及天意即民意说为基础,而发挥光大者也。即彼之本务论,亦置父子关系于君臣关系之上,非无故也。
孟子之政治说,要之尽于上述之三点,此外彼又盛唱举贤说。举贤者,尊德礼才,使之分襄庶政者也。孟子关于此之言论如下:“仁则荣,不仁则辱,今恶辱而居不仁,是犹恶湿而居下也。如恶之,莫如贵德而尊士,贤者在位,能者在职。国家闲暇,及是时,明其政刑,虽大国必畏之矣。”(《公孙丑上》)又“尊贤使能,俊傑在位,则天下之士皆悦,而愿立于其朝矣。”(同上篇)此皆提倡贤能之举用,即人材登用之必要与其价值以为有位者劝也。
免责声明:以上内容源自网络,版权归原作者所有,如有侵犯您的原创版权请告知,我们将尽快删除相关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