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题解】
本文选自《韩非子》第五十一篇《忠孝》。“忠孝”本义为忠于君国、孝顺父母。它是儒家历来崇尚的基本道德准则。然而,韩非子从法家立场出发,却将“忠孝”定位成社会动荡的主因和天下太平的死敌。
【原文】
天下皆以孝悌忠顺之道为是也①,而莫知察孝悌忠顺之道而审行之②,是以天下乱。皆以尧舜之道为是而法之③,是以有弑君④,有曲于父⑤。尧、舜、汤、武或反君臣之义,乱后世之教者也。尧为人君而君其臣,舜为人臣而臣其君,汤、武为人臣而弑其主、刑其尸⑥,而天下誉之⑦,此天下所以至今不治者也。
夫所谓明君者,能畜其臣者也⑧;所谓贤臣者,能明法辟⑨、治官职以戴其君者也⑩。今尧自以为明而不能以畜舜,舜自以为贤而不能以戴尧;汤、武自以为义而弑其君长⑪,此明君且常与⑫,而贤臣且常取也⑬。故至今为人子者有取其父之家,为人臣者有取其君之国者矣。父而让子,君而让臣,此非所以定位一教之道也。(选自陈奇猷《韩非子集释》卷第二十《忠孝》)
【注释】
①悌(tì),属儒家伦理的范畴,指敬爱兄长,顺从兄长。是,正确。②察,调查研究。审,详细,周密。③法,效法。④“弑君”,当为“弑其君”,据陈奇猷说。弑(shì),封建时代称臣杀君、子杀父母。⑤曲,不利。⑥刑,杀戮。⑦誉,称扬,赞美。⑧畜(xù),蓄养,控制。⑨明,彰明。辟,法。⑩治,管理。戴,拥护。⑪义,公正合宜的道理或举动。⑫明君,这里指自以为圣明的君主。与,同“予”,给予。据陈奇猷说。⑬贤臣,这里指自以为贤能的臣子。
【品读】
韩非子曾师从荀子,精通儒家学说。但是,面对战国末期风起云涌的时代变革,他认为儒家之道太过理想化,不免迂阔。当此时,唯有采取一套具体、严格、高效的政治措施,才能顺应天下大势,齐万国于一统。于是,韩非子高扬尚法大旗,博采诸长为我所用,逐渐形成了自己的理论特色,成为法家思想的集大成者。
要推翻对手的结论,有三个办法。要么指出其论点的错误,要么驳斥其论据的不足,要么批驳其论证过程的失误。作为战国思想星空中一颗耀眼的明星,韩非子深谙此道。他出于儒家,后又成为法家巨擘,自然知道儒家学说的命脉所在,便是自己的剑锋所向。于是,“忠孝”观念便首当其冲。
“忠孝”,是“忠”与“孝”的合称,是指忠于君国、孝顺父母。这是儒家历来尊崇的基本伦理道德准则。要将“忠孝”的道德观念予以否定,在我们看来纯粹是不可能的。但韩非子却能自圆其说,似乎合情合理。在他看来,世人完全让儒家的孝、悌、忠、顺等道德观念给骗了!原因就在于他们没有对其认真调查研究,而只知道一味地埋头奉行。这样做,造成的直接后果便是天下混乱。为什么这么说呢?世人既然信奉儒家的孝、悌、忠、顺之道,那么对儒家推崇的上古圣人之道自然深信不疑,然而,谁又能想到,那些违反君臣之间道义、扰乱后世教令的人物,恰恰正是那些所谓的圣人们!
是不是有些振聋发聩?是不是觉得离经叛道?先不要着急,让我们看看韩非子这么说的理由。(www.xing528.com)
以上古时期的圣人唐尧和虞舜两代君主间的禅让制为例,韩非子指出唐尧本来是君主,却将自己的臣子虞舜推尊为君主,而虞舜本来是唐尧的臣子,接受禅让后等于是把自己的君主唐尧贬为臣子;以三代时期的圣人商汤和周武王革掉各自君主的性命为例,韩非子指出商汤、周武作为臣子,不但杀死自己的君主,还宰割了君主的尸体。对此,世人不去批评反而大加赞赏,这种评价标准的错误造成了评价体系的混乱,因而,天下至今不得太平。
在韩非子看来,儒家的许多学说根本不值得一驳。就说他们颂扬的唐尧、虞舜、商汤、周武吧。唐尧自以为明智,却没有对虞舜加以控制。而虞舜呢?自以为贤能,又不能对尧尽心拥戴;商汤、周武自以为施行天下大义,却杀了自己的君主。若是依照法家理念来判断,韩非子认为这四个人根本就够不上明君与贤臣的标准。但是世人深受儒家观念的影响,才导致儿子夺取父亲家业、臣子夺取君主权力的现象时时发生,屡禁不止。正是以这样的现象为基础,韩非子提出,推让根本不是确定名位、统一教令的正确途径,对其断然否定。
因为各自的立场不同,批评别人做得不好,往往并不能体现出自己的高明。韩非子既然攻击儒家道德规范,认为正是孝、悌、忠、顺之道阻碍了天下大治,那么他自己有没有更好的办法呢?
有,当然有!就是法术思想。我们姑且不论其实际功效如何,至少韩非子对其坚信不疑。
从“法、术、势”三者结合的思想出发,韩非子认为君主应该有君主的准则,臣下也应该有臣下的职责,两者之间有着不可逾越的天然鸿沟。作为君主,只要能够有效控制臣子就行;作为臣下,只要能够彰明法律、干好本职工作、拥戴君主即可。唯有君主和臣下各司其职,相辅相成,才能实现兵强国富。如果突破了各自的界限,乱世即在眼前。
客观而论,儒家学说以道德准则为基础,借助礼乐制度规定了人与人之间的关系,这些关系有很多是柔性的,具有很大的回旋余地和弹性空间。而法家学说则是从人的本性出发,要求君主以赏罚为根本手段来管理国家和社会。相比于儒家,法家理念的确能够在很短的时间内达到国家富强的目的,但是其硬性的规定和对人趋利避害本性的利用,无疑隐藏着巨大的危机:让世人淡化情感、失去个性,最终沦为国家机器中一个个冷漠的零部件。
【扩展阅读】
导言:同一件事情,同一段历史,从不同的角度可能会看到不同的结果。对尧舜时期的“禅让制”而言,儒家历来高度颂扬,而法家代表韩非子却对其口诛笔伐,必欲除之而后快。那么,我们来看看既非儒家亦非法家的司马迁对此如何评价,或许会让我们对“禅让制”的认识更为客观。
禅 让
尧曰:“嗟!四岳:朕在位七十载,汝能庸命,践朕位?”岳应曰:“鄙德忝帝位。”尧曰:“悉举贵戚及疏远隐匿者。”众皆言于尧曰:“有矜在民间,曰虞舜。”尧曰:“然,朕闻之。其何如?”岳曰:“盲者子。父顽,母嚚,弟傲,能和以孝,烝烝治,不至奸。”尧曰:“吾其试哉。”于是尧妻之二女,观其德于二女。舜饬下二女于妫汭,如妇礼。尧善之,乃使舜慎和五典,五典能从。乃遍入百官,百官时序。宾于四门,四门穆穆,诸侯远方宾皆敬。尧使舜入山林川泽,暴风雷雨,舜行不迷。尧以为圣,召舜曰:“女谋事至而言可绩,三年矣。女登帝位。”舜让于德不怿。正月上日,舜受终于文祖。文祖者,尧大祖也。(选自司马迁《史记》卷一《五帝本纪》,中华书局,198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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