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题解】
本文选自《韩非子》第三十九篇《难四》。“忠诈”讨论的是臣子的忠诚与奸诈的问题。韩非子认为,臣子是忠诚还是奸诈,完全取决于君主的所作所为。君主如果英明,群臣就会忠诚;君主如果昏庸,群臣自然就会欺上瞒下。
【原文】
鲁阳虎欲攻三桓①,不克而奔齐②,景公礼之③。
鲍文子谏曰④:“不可。阳虎有宠于季氏而欲伐于季孙⑤,贪其富也。今君富于季孙,而齐大于鲁,阳虎所以尽诈也⑥。”景公乃囚阳虎。(选自陈奇猷《韩非子集释》卷第十六《难四》)
【注释】
①鲁,鲁国。阳虎,又名阳货,春秋后期鲁国人,季孙氏家臣。三桓,春秋时鲁大夫孟孙氏、叔孙氏、季孙氏三家的合称,因为三家都是鲁桓公后代,所以称“三桓”。②克,战胜。奔,逃奔。齐,齐国。③景公,齐景公,原名姜杵臼,春秋时期齐国国君,在位时有名相晏婴辅政。礼,敬重。④鲍文子,即鲍国,春秋时期齐国大夫,鲍叔牙曾孙。⑤季氏,季孙氏。季孙,即季孙斯,谥桓,史称季桓子。⑥尽,用尽。诈,欺诈。
【品读】
阳虎,姬姓,阳氏,名虎,又叫阳货,是春秋后期鲁国人,季孙氏的家臣,曾一度掌握鲁国实权。他做事干练,作风强硬,没有雄厚家底与政治背景,却能够以家臣身份跻身于鲁国卿大夫行列,从而指挥“三桓”,执政鲁国,开创了鲁国“陪臣执国政”的先河,其能力的确不可小觑。后来,在攻打“三桓”失败后逃奔齐国,齐景公很敬重他。
儒家学者认为,阳虎在鲁国作乱,失败后逃到齐国,齐国如果不杀他,他一定会在齐国继续作乱。如果齐国能予以惩处,既可以警告那些心怀不良的臣子,又可以博得鲁国“三桓”的亲善,这样的好事,齐景公何乐而不为呢!齐国大臣鲍文子就是持这种观点的代表人物,在他的劝说下,齐景公拘禁了阳虎。
但是法家学者却不这么认为。在韩非子看来,人与人之间最根本的关系是靠利益来维系的,一个家财万贯的家庭,儿子们往往会因为分配家产而反目成仇,何况君臣之间连兄弟之间的情分都谈不上,所以韩非子将君臣关系完全定位成相互利用的关系。以此为理论基础,他认为,如果能够获得足够丰厚的利益,臣子犯上作乱的事情在所难免;假如臣子有了机会却没有作乱,那只不过是因为条件还没有成熟罢了。他认为群臣其实都怀着阳虎一样的心思,君主不知道,只能说群臣办得隐蔽而巧妙,而阳虎暴露了,只能说他太疏忽,做事太笨拙。
在韩非子看来,臣子是忠顺还是欺诈,完全取决于君主的所作所为。君主明察而严厉,群臣就会忠顺;君主懦弱而昏庸,群臣必然欺诈。于是,他将君主的本职工作精练地概括为“知微”和“无救赦”两点,即察觉隐情和严明法纪。基于这样的观点,韩非子认为齐景公最需要关注的,应该是那些巧妙隐藏着的奸臣,而不是已经暴露了的阳虎。这就是韩非子反对儒家观点的理由。(www.xing528.com)
齐景公将阳虎抓起来后,准备囚禁于边境之地。阳虎本来想去西部边境,但经过揣度齐国上下心理,故意表示想去东部。齐景公果然中计,坚持把阳虎放入西部。阳虎略施小计,就逃入宋国,后来又取道宋国进入晋国,投到赵简子门下。据《韩非子·外储说左下》所载,当时赵简子身边对阳虎有所了解的人,说他“善窃人国政”,力劝赵简子不可将其重用。才智过人的赵简子并没有听从,此人的观点与后世韩非子颇为相近,他认为臣下的贤与不肖,不全在其本人,更重要的是在于君主如何来驾驭。阳虎权力欲强,有野心,这是事实,但赵简子恰恰是要利用他这一点,让他建功立业。当时赵简子所处身的晋国,派系纷争,暗流汹涌,范氏、中行氏与他为敌,智氏也是虎视眈眈,身为赵氏家主,他很明白自己的处境,非常需要有一流才干的人来辅佐自己,化解危机。而阳虎不仅聪明机智,又刚刚在险境中有过一番搏杀,经验老到,正是自己需要的不二人选。退一步说,这样的人才如果不能揽入门下,让他投入敌对阵营,那无异于凭空多一劲敌。出于这样的考虑,他力排众议,任命阳虎为赵氏家宰。赵简子对阳虎委以重任,且能够言听计从;阳虎则对赵简子死心塌地,竭智尽忠。主明臣能,相得益彰,不仅没有祸乱,阳虎还帮助赵氏一步一步走向了强盛。可见,“君明而严,则群臣忠;君懦而暗,则群臣诈”,韩非子的这一论断的确能够经得起历史的考验。
赵简子城遗址
其实,儒、法两家在“忠奸”问题上的观点的确是各有道理。儒家是就事论事,他们从仁义道德的立场出发,认为阳虎在鲁国的所作所为实属大逆不道,齐景公无论是为自身着想还是为鲁国考虑,都应该将阳虎绳之以法,以儆效尤,这对阳虎来说不过是罪有应得。而法家代表韩非子则是透过现象深入本质,他从自己总结出来的人性自私自利的特点出发,得出了臣下在特定条件下犯上篡权的必然性。所以,他觉得已经被君主觉察的奸臣并不可怕,依然雪藏在深处的奸佞才让人寝食难安。对君主而言,既然臣下对于权势的觊觎无法避免,要维护利益,巩固统治,唯一的办法就是掌握国内外的真实情况,推行“法术”之治。
【扩展阅读】
导言:臣子忠顺还是欺诈,完全取决于君主的所作所为。这种说法或许有些武断,但君主的导向对于臣下的影响之大,却是任谁也无法否认的事实。裴矩“佞(nìng)于隋而诤于唐”的故事,便是对这一说法很好的注解。
佞于隋而诤于唐
裴矩字弘大,河东闻喜人,襁褓而孤,为伯父让之所鞠。及长,博学,早知名。隋文帝为定州总管,召补记室,甚亲敬之。文帝即位,累迁吏部侍郎。
大业初,西域诸番款张掖塞与中国互市,炀帝遣矩监其事。矩乃访西域风俗及山川险易、君长姓族、物产服章,入朝奏之。帝大悦,每日引至御座,顾问西方之事。帝幸东都,矩以蛮夷朝贡者多,讽帝大征四方奇技,作鱼龙曼延、角抵于洛邑,以夸诸戎狄,终月而罢。又令三市店肆皆设帷帐,盛酒食,遣掌番率蛮夷与人贸易,所至处悉令邀延就座,醉饱而散。夷人有识者,咸私哂其矫饰焉。帝称矩至诚,曰:“裴矩大识朕意,凡所陈奏,皆朕之成算,朕未发顷,矩辄以闻。自非奉国用心,孰能若是?”
矩后从幸江都。及义兵入关,帝问矩方略,矩曰:“太原有变,京畿不静,遥为处分,恐失事机。唯銮舆早还,方可平定。”矩见天下将乱,恐为身祸,每遇人尽礼,虽至胥吏,皆得其欢心。是时,帝既昏侈逾甚,矩无所谏诤,但悦媚取容而已。
太宗初即位,务止奸吏,或闻诸曹案典,多有受赂者,乃遣人以财物试之。有司门令史受馈绢一匹,太宗怒,将杀之,矩进谏曰:“此人受赂,诚合重诛。但陛下以物试之,即行极法,所谓陷人以罪,恐非导德齐礼之义。”太宗纳其言,因召百僚谓曰:“裴矩遂能廷折,不肯面从。每事如此,天下何忧不治!”(选自刘昫等《旧唐书》卷六十三《裴矩传》,中华书局,197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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