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题解】
本文选自《韩非子》第三十二篇《外储说左上》，题目为编者所加。“自为”的意思就是为自己着想。韩非子认为，人的本性总是先为自己着想，所以主张君主不能抱有别人会甘心情愿服务君主的幻想，而是应该充分利用人的这种天性来维护自己的统治。
【原文】
蔡女为桓公妻①，桓公与之乘舟，夫人荡舟②，桓公大惧，禁之不止③，怒而出之④。乃且复召之⑤，因复更嫁之⑥。桓公大怒，将伐蔡⑦。
仲父谏曰⑧：“夫以寝席之戏⑨，不足以伐人之国，功业不可冀也⑩，请无以此为稽也⑪。”桓公不听⑫。
仲父曰：“必不得已，楚之菁茅不贡于天子三年矣⑬，君不如举兵为天子伐楚⑭，楚服⑮，因还袭蔡⑯，曰‘余为天子伐楚⑰，而蔡不以兵听从’，因遂灭之。此义于名而利于实⑱，故必有为天子诛之名⑲，而有报雠之实。”（选自陈奇猷《韩非子集释》卷第十一《外储说左上》）
【注释】
①蔡女，蔡侯之女。桓公，即齐桓公，春秋时代齐国第十五位国君，“春秋五霸”之首。②荡，摇晃。③禁，制止。④出，驱逐。⑤且，将要。复，重新。召，召回。⑥“因复更嫁之”有误，当为“蔡因更嫁之”，据陶鸿庆说。更，改换。⑦伐，讨伐。⑧仲父，本义指父亲的大弟，后来成为君主对重臣的尊称，此处指管仲。谏，劝谏。⑨寝席之戏，指夫妻间的玩笑。⑩冀，希冀。⑪以，因为。稽，通“计”，据王先慎说。计，计较。⑫听，听从。⑬菁（jīng）茅，茅草的一种，古代祭祀时用以缩酒。贡，进贡。⑭举，发动。⑮服，屈服。⑯还，返回。⑰余，我。⑱义，适宜的道德、行为或道理。名，名声。利，利益。实，实际。⑲诛，讨伐。
【品读】
人的本性是自私自利，这是韩非子思想体系的伦理学立足点。韩非子认为，人在孩提时代，如果父母对他扶养马虎，长大了就会埋怨父母；孩子长大成人之后，如果对父母供养微薄，父母就会对子女心怀怨恨。但是东家和雇工之间的关系却不是这样，主人雇用工人来播种耕耘，花费家财准备美食，兑换品相好的钱币来支付报酬，这样做并不是因为喜欢雇工，而是为了让雇工干活更加卖力。从雇工的角度来看，能够又快又好地在田间劳作，并不是喜欢主人的缘故，而是因为只有这样做才能吃上丰盛的饭菜，容易拿到钱财。父子和主雇之间为什么会有这么大的差别呢？父母与子女是至亲骨肉的关系，他们之间出现埋怨、怒责的情况，是因为彼此都怀着依赖对方的心理，所以一旦未能如愿就会心生怨言；而主人与雇工之间是相互利用的关系，表面看起来是相互着想，但根本上只不过是为自己的利益考虑。(www.xing528.com)
韩非子以人性中的自私自利为理论依据，逐步生发、推衍、建构起一套完整的治国思想体系。他在《韩非子·外储说左上》中记载了一则小故事：
齐桓公因为夫妻间的一个玩笑而休掉了夫人蔡侯之女，可是不久又后悔了，想把夫人接回来，但蔡侯却不买桓公的账。你嫌弃我女儿是吧，那好，我让她改嫁！在桓公后悔之前他已经将女儿嫁给了别人。小小的蔡国居然如此嚣张，一代霸主齐桓公哪里受得了这种窝囊气！他决定立即出兵，让蔡国从春秋的版图上消失。但是管仲劝他还是不要意气用事，因为一个夫妻间的玩笑而去讨伐蔡国，这个摆不到台面上的理由会让别国笑掉大牙。不过，他认为若是桓公实在咽不下这口气，不妨先找个借口先讨伐楚国，等楚国一屈服，再以不追随义兵伐楚为理由名正言顺地灭掉蔡国。蔡国是个小国，都城在今河南省上蔡县。因为夹在齐、楚两个大国之间，蔡国生存空间极其狭小，而蔡侯得罪了齐国，自然需要投靠楚国。齐桓公借助为周天子打抱不平的名义出兵，一旦打败楚国，位于两国之间的蔡国将会失去靠山，铁定变成桓公碗里的菜。这样一来，齐国便可以名利双收。
韩非子反对君主将权力巩固和国家富强的希望寄托在臣子的忠诚上，因为这种完全依赖对方的做法违背了人的本性。试想，连父子之间都无法做到的事情，君臣之间又岂能奢望？所以他认为最好的办法，就是让君主抛开“相为”的空想，实现“自为”，充分利用人类为自己着想的天性来驾驭臣下，运用智慧、谋略，在正正当当的名义下实现自己的政治目的。
【扩展阅读】
导言：作为一代名将，吴起以有勇有谋、执法严格、治兵有方著称。他进攻中山国时为士兵吸脓治病的故事，作为爱兵如子的典型历来广为传颂。但从韩非子“自为”的角度来看，吴起这样做的根本目的，又何尝不是为了自己呢？
吴起吮脓
中山国文物
吴起为魏将而攻中山，军人有病疽者，吴起跪而自吮其脓，伤者之母立泣。人问曰：“将军于若子如是，尚何为而泣？”
对曰：“吴起吮其父之创而父死，今是子又将死也，今吾是以泣。”（选自陈奇猷《韩非子集释》卷第十一《外储说左上》，上海人民出版社，197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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