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非子》品读：君主必须参观观察以避免蒙蔽

【题解】

本文选自《韩非子》第三十篇《内储说上》，题目为编者所加。“参”，是参验；“观”，是观察。韩非子认为君主只有做到了“参观”，才能避免遭受奸臣的蒙蔽，真正掌握事实的真相，正所谓“兼听则明，偏信则暗”。

【原文】

叔孙相鲁①，贵而主断②。其所爱者曰竖牛③，亦擅用叔孙之令④。

叔孙有子曰壬，竖牛妒而欲杀之，因与壬游于鲁君所⑤。鲁君赐之玉环，壬拜受之而不敢佩⑥，使竖牛请之叔孙⑦。竖牛欺之曰⑧：“吾已为尔请之矣⑨，使尔佩之。”壬因佩之。竖牛因谓叔孙：“何不见壬于君乎⑩？”叔孙曰：“孺子何足见也⑪。”竖牛曰：“壬固已数见于君矣⑫。君赐之玉环，壬已佩之矣。”叔孙召壬见之⑬，而果佩之，叔孙怒而杀壬。

壬兄曰丙，竖牛又妒而欲杀之。叔孙为丙铸钟，钟成，丙不敢击⑭，使竖牛请之叔孙。竖牛不为请，又欺之曰：“吾已为尔请之矣，使尔击之。”丙因击之。叔孙闻之曰：“丙不请而擅击钟。”怒而逐之⑮。丙出走齐⑯，居一年⑰，竖牛为谢叔孙⑱，叔孙使竖牛召之，又不召而报之曰⑲：“吾已召之矣，丙怒甚，不肯来。”叔孙大怒，使人杀之。

二子已死，叔孙有病，竖牛因独养之而去左右⑳，不内人，曰：“叔孙不欲闻人声。”因不食而饿杀。叔孙已死，竖牛因不发丧也，徙其府库重宝空之而奔齐。夫听所信之言而子父为人僇，此不参之患也。（选自陈奇猷《韩非子集释》卷第九《内储说上》）

【注释】

①叔孙，即叔孙豹，鲁国大夫。相，担任相国。②贵，地位尊贵。主断，专权独断。③爱，宠爱。④擅，独揽。令，命令。⑤游，游玩。所，处所。⑥拜，拜谢。受，接受。佩，佩戴。⑦请，请示。⑧欺，欺骗。⑨尔，你。⑩君，君主。⑪孺子，小孩子。足，值得。⑫固，本来。数（shuò），屡次。⑬召，召唤。⑭击，敲击。⑮逐，驱逐。⑯走，逃跑。⑰居，经过。⑱谢，谢罪。⑲报，报告。⑳因，于是。独，独自。养，奉养。去，使……离开。左右，近侍。内，通“纳”，接纳。闻，听。食（sì），给人吃。饿杀，饿死。发丧，发布讣告。徙，搬迁。重宝，珍宝。奔，逃往。听，听从。所信，宠信之人。子父，父亲和儿子。为，被。僇（lù），通“戮”，杀害。参，验证。

【品读】

本文所说的“参观”，全称是“众端参观”，它并不是我们现代汉语中常用的游览之意。在这里，“参”是验证，“观”是观察。“参观”属于“七术”中的第一种情况。(www.xing528.com)

对于什么是“术”，《韩非子》一书中有两处明确的说法。“术者，因任而授官，循名而责实，操杀生之柄，课群臣之能者也，此人主之所执也。”（《韩非子·定法》）“术者，藏之于胸中，以偶众端而潜御群臣者也。”（《韩非子·难三》）第一句的意思是说，所谓“术”就是依据才能授予官职，按照名称责求实际功效，掌握生杀大权以及考核群臣等方面的能力。这是君主应该，而且必须掌握的。第二句的意思是说，“术”是深藏于君主胸中，用来在暗中驾驭群臣，用来对付各种事情的手段。

根据韩非子的论述，我们可以概括出“术”的两个特点：隐秘性和独占性。说“术”具有隐秘性，是将它和“法”对比而言。“法”作为君主治理国家、统治民众的规范，需要公开才能真正起作用。而“术”却恰恰相反，它完全是君主基于自身的利害考虑而灵活运用的谋略和手段，知道的人越少越好，最好是除了君主之外谁都不知道。关于“术”的独占性，在韩非子思想中体现在君主对“术”的专用上。本来，“术”作为一种手段，谁都有可能去用，但是韩非子强调只有君主才能用“术”，而且告诫君主必须要看清、戳破臣下的“术”，以此来维护自己对“术”的独占地位，如果没有做到这一点，必然会受到臣下的蒙蔽。叔孙豹与竖牛的故事就说明了这一点。

叔孙豹做鲁国相国的时候，地位尊贵而独断专行，其家臣竖牛也因得到叔孙豹的宠爱而得以专权。出于嫉妒，竖牛决定用“术”除掉叔孙豹的儿子壬。有一次，他和壬一起去见鲁国国君，国君因为叔孙豹的原因赐给壬玉环，壬虽然接受了，却不敢佩戴，就让竖牛替他向叔孙豹请示。后来竖牛骗他说请示过了，没有问题。可是当壬佩带之后，竖牛便趁机激怒叔孙豹，借叔孙豹之手除掉了壬。

同样因为嫉妒，竖牛决定用“术”再除掉叔孙豹的另一个儿子丙。有一次，叔孙豹给丙铸了一口钟，钟铸成后，丙不敢擅自敲击，便让竖牛向叔孙豹请示，竖牛如法炮制。当丙敲钟之后，他又趁机惹怒叔孙豹，叔孙豹一怒之下将丙驱逐出境。一年后，竖牛假意关心丙，劝说叔孙豹将其召回。叔孙豹便派竖牛前去办理。但竖牛并没有去，却报告说丙不肯来，叔孙豹大怒，派人杀了丙。

两个儿子死后不久，叔孙豹患了重病，于是竖牛支开近侍，独自伺候，致使叔孙豹活活饿死。竖牛秘不发丧，却把叔孙豹府库里的珍宝搜罗一空，逃往齐国。

表面看起来，叔孙豹父子三人都是受害者，但实际上这出悲剧的导演正是叔孙豹自己。为什么这么说呢？因为作为家臣，竖牛的所有权力都是借助叔孙豹的势力狐假虎威的结果，假如叔孙豹能够明察秋毫，了解事实的真相，竖牛也就根本没有机会施展阴谋。正是因为叔孙豹不仅自己没有用“术”，而且连臣下的“术”都未曾识破，没有对宠臣的言论进行观察验证，才造成父子被杀，徒留笑柄的结局。

【扩展阅读】

导言：与叔孙豹相比，卫灵公就幸运得多了。最起码，其大臣弥子瑕专权的时候，有忠贞的臣下用委婉的方式将这个问题指了出来，但这个故事最后的结局到底是好是坏，决定性的因素还是在于卫灵公自己。

梦　灶

卫灵公之时，弥子瑕有宠，专于卫国。侏儒有见公者曰：“臣之梦践矣。”公曰：“何梦？”对曰：“梦见灶，为见公也。”公怒曰：“吾闻见人主者梦见日，奚为见寡人而梦见灶？”对曰：“夫日兼烛天下，一物不能当也；人君兼烛一国，一人不能壅也。故将见人主者梦见日。夫灶，一人炀焉，则后人无从见矣。今或者一人有炀君者乎？则臣虽梦见灶，不亦可乎！”（选自陈奇猷《韩非子集释》卷第九《内储说上》，上海人民出版社，197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