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非子》品读:有反，内储说下

【题解】

本文选自《韩非子》第三十一篇《内储说下》，题目为编者所加。通过晋文公智断烤肉绕发的故事，韩非子主张君主需要借助清醒的头脑，积极地运用逆向思维，从利益与祸患的对立中去深入洞察国家受损、臣子受害背后的隐情，防止违法乱纪的臣子逍遥法外。

【原文】

文公之时①，宰臣上炙而发绕之②。文公召宰人而谯之曰③：“女欲寡人之哽耶④，奚为以发绕炙⑤？”

宰人顿首再拜⑥，请曰⑦：“臣有死罪三：援砺砥刀⑧，利犹干将也⑨，切肉，肉断而发不断，臣之罪一也；援木而贯脔而不见发⑩，臣之罪二也；奉炽炉⑪，炭火尽赤红，而炙熟而发不烧⑫，臣之罪三也。堂下得无微有疾臣者乎⑬？”

公曰：“善。”乃召其堂下而谯之，果然，乃诛之⑭。（选自陈奇猷《韩非子集释》卷第十《内储说下》）

【注释】

①文公，晋文公。②宰臣，厨师。上，呈上。炙，烤肉。发，头发。③谯（qiáo），斥责。④女，通“汝”，你。欲，想要。寡人，古代君王的谦称。哽（gěng），食物阻塞在喉不能下咽。耶，文言疑问词，相当于“吗”。⑤奚为，为什么。⑥顿首，磕头。再拜，拜两次。⑦请，请罪。⑧援，拿。砺（lì），粗磨刀石。砥（dǐ），磨刀。⑨利，锋利。犹，像……一样。干将，宝剑名。⑩木，木条。贯，穿透。脔（luán），切成小块的肉。⑪奉，放置。炽，炽热。炉，火炉。⑫“炙熟而发不烧”，当为“熟肉发不烧”，据陈奇猷说。烧，焚烧。⑬堂下，殿堂之下。得无，恐怕。微，暗中。疾，通“嫉”，嫉妒。⑭诛，责罚。

【品读】

在韩非子的认识当中，君主为维护自己的统治地位，有六种非常隐秘、非常细微却又万万不容忽视的情况，称为“六微”。本文所说的“有反”，属于“六微”中第四种情况。

韩非子说：“事起而有所利，其尸主之；有所害，必反察之。是以明主之论也，国害则省其利者，臣害则察其反者。”（《韩非子·内储说下》）韩非子认为，如果发生能带来利益的事情，一定要由主事的人做主，将利益牢牢地把握在自己手中；如果发生能引起祸患的事情，一定要从反面加以考察。因此，英明的君主考虑问题时，如果国家受害，就会思考谁能够从中得到好处；如果臣下受害，就要考察与他利害相反的人。

“有反”二字，重心在“反”上。韩非子用朴实无华的“有反”一词，准确、凝练地概括出了社会生活当中普遍存在着的“利”与“害”之间的对立关系。更值得注意的是，他将这种对立关系运用到国家的政治生活领域，于是“有反”开始显出了更高层面的意味。韩非子提出的“国害则省其利者”“臣害则察其反者”的见解，显示出了其高度的思维灵敏性和逻辑严密性。这是一种非常实用、非常有效的逆向思维方式，通过这种方式，许多用正常思维无法解决的问题往往会迎刃而解。现在，让我们借用史实来帮助说明“有反”的问题。(www.xing528.com)

为了获得私利而损害国家利益的事情，历史上屡见不鲜，“陈需相魏”的故事就很有代表性。陈需是魏国国君的臣子，但他私下里和楚国国君关系很好，为了抬高自己在魏国的地位，就想办法说服楚王去攻打魏国。当楚国攻打魏国的时候，陈需乘机保证能让敌人退兵，请求魏王派自己前往楚国去谈判。就这样，陈需巧妙地利用楚国和魏国的敌对关系，一跃成为魏国的相国。

至于臣子之间因为利益冲突而互相伤害对方的事例，“发缠烤肉”的故事便是明证。“春秋五霸”之一的晋文公有一次用餐，厨师端来的烤肉上竟然缠着头发。文公很生气，召见并严厉训斥了居心不良的厨师，然后追问他用头发缠肉的原因。厨师连忙叩头，两拜之后，以说反话的方式请罪说自己触犯了三条死罪。听完厨师的陈述，文公认为言之有理，便召集堂下之人予以斥责，事实果然和厨师预料的一样，于是栽赃嫁祸的人得到了应有的惩罚。

如果运用韩非子的理论，将上面两个故事中君主的做法予以对比，我们就会发现魏王因为没有意识到“有反”现象的存在，被臣子玩弄于股掌之上，而文公则在厨师所说的反话中及时矫正了自己的思维，最终让奸佞之徒无所遁形。读完这一正一反两个故事，关于韩非子“有反”见解的正确性便可不辩自明。

其实，两千多年前的韩非子将“有反”这样一个普遍存在于生活之中的现象引入了政治领域，加以改造之后成为帝王之术的一个重要部分。其巩固、维护君主专制体制的用途，随着时代的发展、文明的进步早已退出历史舞台；但是，如果今天我们能够正确对待，将其推陈出新，让“有反”褪去沾染了千百年的政治色彩，重新回到民众生活中间，也就是说以逆向思维的方式帮助我们观察世界、思考问题，必将能够令其展现出崭新的意义。

【扩展阅读】

导言：同样是有人嫁祸，同样是君主明察，比“发缠烤肉”中晋文公根据臣下解释来调整思路的做法更为出色，“昭侯洗澡”中韩昭侯根本不需要别人的说明和解释，而是单刀直入、一针见血地点出了问题的症结所在。

僖侯之浴

僖侯浴，汤中有砾。僖侯曰：“尚浴免，则有当代者乎？”

左右对曰：“有。”

僖侯曰：“召而来。”谯之曰：“何为置砾汤中？”

对曰：“尚浴免，则臣得代之，是以置砾汤中。”（选自陈奇猷《韩非子集释》卷第十《内储说下》，上海人民出版社，197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