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条路简单之极,每一个人只要干干净净,安安静静,便看得清清楚楚。
马勒第九交响曲
马勒 D大调第九交响曲
马勒 第九交响曲·第一乐章
马勒 第九交响曲·第二乐章
马勒 第九交响曲·第三乐章
幼时看《水浒》,印象深刻的是那几个盖世英雄在发配前,脸上都被金印刺字。屈辱被写在脸上,刻在心里,永远带着嘲笑活下去,甚至在骨头深处都被划了一刀,它总会找时机从血管里喷发出来。1897年,马勒即将接任维也纳歌剧院院长和指挥职位时,他所景仰的瓦格纳却在历史的角落给了一记响亮的耳光。瓦格纳遗孀柯西玛发表了“完全不能容忍一个犹太人做维也纳歌剧院院长”的声明。瓦格纳当年提出“切勿同犹太人共事,或为犹太人做事”,并立下规矩:任何一位犹太音乐家,即使艺术上有再高的成就,多么受人欢迎,也永远不被允许在专门上演他歌剧的拜罗伊特节日剧院指挥他的《尼伯龙根的指环》或《特里斯坦和伊索尔德》。
马勒的脸上似乎早在先祖时就被刺上洗不去的金印。为了获得维也纳歌剧院院长的职位,他不得不受洗改宗,皈依天主教。维也纳自始至终也没有真正接受这个改换血液的犹太人,马勒自己也从来以犹太人尊贵自处。对于“强加给他的孤独和排挤欣然接受”。10年维也纳歌剧院院长的马勒赴罪而行,他用自己的音乐诠释心灵之美,而这种美不是肉体之陶醉,是对自卑的责备。
夜里的树,树枝与树干牵动着小肚子发出声音。
今天我们一边热议着新款苹果手机的功能与网络资费下调,另一边又高喊人生需要被揭穿,世界与我无关。我们获得了速度丢失了表情,在宇宙中迎风起舞的神态被速度屏蔽了。唯有在死亡来临的时候,速度慢下来,才开始留意生之价值。快死了,我们放声大哭,周遭无人,号啕大哭。马勒《第九交响曲》听得我既兴奋又自卑,他体验到的苦难世界变化为一种期待。歌德在《浮士德》的最后一句写道:真美啊,你留下吧。一切都结束了。所有的事,都在音乐中救赎,不然就全是污水满地。
萨义德是阿拉伯人,却是基督徒。他是著述甚多的学者,更是公共知识分子。他的书倡导真正的知识分子用理性介入公共领域,今天的读者很容易受到形而上热情的感召,欣赏他斥责暴力,批判不公,监督权威,保护弱小。但是,我们却忘却了他对音乐的迷恋。萨义德夫人在一段文字里面讲了丈夫的三个故事,都与死亡有关。
1981年,他们的儿子瓦迪发生了非常事故,这个家庭和死神擦肩而过。得知瓦迪严重感染而需要住院那天,夫人吓得全身无力。萨义德承受着这个消息,半小时后他对夫人说:今晚的音乐会,我们应该准备出门了。多年后,夫人明白,在面对死亡恐惧时,寻求音乐对萨义德来说是多么重要。也就是在这个时候,他们得知母亲被诊断为癌症。在萨义德脑海里,音乐是和母亲联系在一起的,因为母子俩有那么多共同的音乐体验。很长一段时间,他们全家都开长途车去探望母亲。瓦格纳的《尼伯龙根的指环》成为漫长车程的旅伴。孩子在后座,两个都戴着耳机听他们的音乐。其情其景简直超现实,萨义德面对母亲病重且不久于人世之痛,唯一途径就是将自己淹没在宏壮美丽的音乐里,回忆他童年和母亲的共同体验。母亲去世后,萨义德出版了《音乐的阐释》一书,题献给她。萨义德母亲去世一年后,他被诊断出白血病,音乐成为他寸步不离的伴侣。去世前的三个月,他打电话给教会的弟兄,请教“时候将到,现在就是了”语出《圣经》何处。问题获答时,他放下电话问夫人,说担心葬礼时不知道奏什么音乐。夫人吃了一惊,忽然明白过来,这是他在告诉夫人:这是结束的开始,他要走了。
面对这个世界,人很多时候确实万般无奈,特别是那些有心与世界不妥协的人们。一生负气成今日,四海无人对夕阳,这是高傲的卑贱。
周鲒:看完你的自传,第一遍我看得很快,用了半个小时。然后我又开始看第二遍。我就有一个问题,假设你的自传可以出版的话,你想给书取个什么名字?
阿璞:《我的回忆》。
周鲒:《我的回忆》?感觉有点像什么,溥仪的自传是不是叫《我的前半生》?
阿璞:溥仪的《我的前半生》我看过。
周鲒:嗯,《我的回忆——陈元璞自传》。
阿璞:我看这个。(说着拿出另一本书《我的奋斗》)
周鲒:好看吗?
阿璞:他对国家的主张太极端。
周鲒:什么时候看到的这本书?第一次?
阿璞:很久了,好像是在初中,在街上买的。
周鲒:听人家说有一本这样的书?
阿璞:没有,到那些冷门书店,慢慢找这本书的目录。我以前看到伟人传,提到盗世奸雄希特勒《我的奋斗》,就看有没有得买。我到冷门书店慢慢找,有啊,有就买来看。他要求是很纯的德国艺术,一些像索尔蒂他们那样的犹太籍指挥家,贝多芬、布鲁克纳和瓦格纳指挥,他一概都不承认,他承认哪几个指挥呢?富特文格勒、弗里茨·布施纯德国人的指挥他才承认。我那篇法兰克福报告有提到这点的。我和德国那些人有谈到这个问题,他们问你书在哪里买的。我说在中国冷门书店买的。他们说这本书在德国三四个人一起看,是犯法的,单独看不犯法。
周鲒:你怎么知道?
阿璞:就那些德国的艺术家说的。
周鲒:你有和他们聊起过吗?
阿璞:有聊过,这个也成为我自传的一部分了。
周鲒:假设这本书出版了,你觉得谁会喜欢看?
阿璞:应该我那些高中同学啦。
周鲒:那不行,熟人不算。其他人呢?
阿璞:呵呵,我不想猜,头都大。
周鲒:什么人会看阿璞的自传呢,你知道他们看了会说什么
阿璞:可能勾起七八十年代有些人对艺术的回忆吧。我在德国,他们说要我回去写自传,要我把七八十年代人的记忆勾回来?
周鲒:看了自传,会让人回想起80年代看的书啊、电影、动画、绘画还有那个时代的一些事,是吗?
阿璞:我看了《尼伯龙根的指环》,不亚于《星球大战》。
周鲒:为什么呢?
阿璞:《尼伯龙根的指环》和《星球大战》里面的声音是异曲同工的。(阿璞指出背景音乐现在是沃坦的唱段,“我要黄金,我要权力,你们那些尼伯龙根矮人要这些是不合适的”)
阿璞:瓦格纳是个自大狂。
周鲒:你自大吗?
阿璞:我没有自大,我喜欢他狂大的音乐。自大的人也喜欢他的音乐。(www.xing528.com)
阿璞:他们说希特勒统治时期古典音乐的录音是最厉害的。他们说很矛盾,集权的时候个个没有失业,民主社会就失业严重了。他们喜欢我们这些线描的东西,他们说他们没办法做得这么线描化。我和他们谈人生、哲学,世界观。
周鲒:感觉阿璞不像这个年纪的人。
阿璞:我都谈到生死。
周鲒:你谈生死?
阿璞:谈生死,我谈马勒的交响曲。我跟他们说我在那里玩了9天,瓦格纳的《尼伯龙根的指环》、马勒的十部交响曲我回去都要修改。亲身到那里观察过,有些观念要转变,你没到过的地方和你到过以后那个感觉不一样。刚好法兰克福就是瓦格纳《尼伯龙根的指环》所讲莱茵河的发祥地。
周鲒:假设有一天,你觉得你会死吗?
阿璞:会,我说我死了,就用瓦格纳的《齐格佛里德的葬礼》进行曲。
周鲒:死了之后,别人看你这个自传,会说什么?
阿璞:不知道,后人的事
周鲒:你希望别人怎么评价?
阿璞:我成长的道路挺艰难、挺受非议;我选择的道路也是挺特别的、挺怪异的;可能我喜欢的女孩也是纯一点。(阿璞指出现在背景音乐是众神进入瓦尔哈拉宫。)
周鲒:很多人都怕死,你怕不怕?
阿璞:死是很多人都怕的,有时候怕不过来。西方人说你要迎接他,而不是要拒绝他。
周鲒:很多人觉得死了就不值。
阿璞:我从小到大都觉得死神的铡刀随时会砍下来,只不过是砍谁的问题
周鲒:阿璞,你觉得你很理性吗?
阿璞:不,我画画是很狂热的,但是思考哲学是个理性的问题。
周鲒:那你的人生很理性吗?
阿璞:并不太理性。
周鲒:为什么?
阿璞:因为我一画画,就忘记其他东西了。
医生诊断出马勒患上心脏病,他的死就是从这个诊断开始。还是这个时候,维也纳歌剧院解除了马勒院长的职务。除了这些,上帝一点也没放过他。没有多久,马勒的夫妻关系开始出现巨大裂痕,阿尔玛的追求者直接写信给马勒,要求他给她自由。弗洛伊德介入心理治疗之后,虽然马勒绅士般地解决了自己精神深处的惧怕与纠结。但是,这对他来说无疑还是沉重的打击。1910年快到夏天的时候,马勒的《第九交响曲》完成。不过,他并没有听见自己撰写的《第九交响曲》。这部作品的首演是在他去世13个月后的1912年6月26日,瓦尔特指挥维也纳爱乐乐团首演。这是马勒在精神上的告别之曲。阿尔玛残忍地记录了马勒最后的日子:
他躺在床上,喘息不止。膝盖上的肿瘤发展到腿上。第二天晚上给他翻床。两个护理人员把完全赤裸的人抬了起来,他已经骨瘦如柴。没有人感到羞臊。基督的葬礼!大家有同样的感觉!马勒躺在那里,两眼迷乱,他的手指在被上指挥。他的嘴角露出微笑,他说了两次:“莫扎特!”他的眼睛睁得大大的。5月6日午夜,就在外面疾风暴雨大作期间,那种可怖的呻吟突然沉默了,他呼出了那可亲的美丽的灵魂!在连续几小时的呻吟之后,现在是一片寂静,是死亡!要是他还能呼吸,那他就活着!但是一切都结束了。
人在这个世界上充满了恐惧,是因为有一个身体。快一百年了,据说好多次马勒《第九交响曲》演出,最后一个音符结束之后,并没有雷鸣般的掌声,全场听众默然噤声多时。诗人顾城讲述了这样的故事:有那么一回,在瑞典。有两个小女孩是不能说话的。我们和他父母谈了一夜的话,父母就这样用手势翻译给女儿们听,过了一个很好的夜晚。一个小女孩想知道日本,一个想知道中国。我给他们写中国字,画画儿。她们的父亲也很有意思,在地上架着木柴烤一块肉。第二天我们走的时候,又碰上了这两个小女孩,田野里一个人也没有,麦地在阳光下一片平坦,远处有树,这两个小女孩儿不会说话,冲我们就微微一笑,就走过去了,在大地的波浪里若隐若现,就消失了。只有这么高的小女孩儿。这个是唯一的真理,死亡在这时候就没有了。
马勒 第九交响曲·第四乐章
马勒去世的时候恰逢中国的辛亥年,革命成为时代的主题。百年过去,辛亥似乎远去,马勒成为贝多芬之后古典音乐的代名词。同是美丽,同是悲悯,同是折磨你的声音。最美丽的都非常凄凉,面对死神,贝多芬是风中的英雄,悲壮怒斥死神;马勒是水边的凝神者,缓缓与死神共舞。《圣经》上说:人生最甜蜜的欢乐,都是忧伤的果子。人生最佳美的东西,都是从苦难当中得到。我们要亲身经历艰难,然后才学会怎样安慰别人。一个本质上的人,他们并不属于哪一代甚至哪一个世纪。真切而纯净的生命,生命相通。他们的人生,他们的创造安慰了整个世界。
马勒的《第九交响曲》通行解读说是病人的告别或是英雄的归隐。年庚痴长,铅华洗尽也许感觉是如此直接。对我而言,《第九交响曲》更像是一次远游。李义山那首著名的《无题》,前面四句家喻户晓,诗的后几句是这样的:
晓镜但愁云鬓改,夜吟应觉月光寒。
蓬山此去无多路,青鸟殷勤为探看。
第一次听马勒《第九交响曲》的时候,怎么就老是回绕这几句。听着听着,也有些四壁茕立,寒气逼人。自己如那只青色的鸟,在人世与天堂之间探看。鸟穿行在迷雾中,天际泛白,云朵散开之后,身下已无大地。云梦泽国,神女巫山都不见踪影。除了水波连天的蓝色,就只剩下去往玄天蓬山的路。马勒《第九交响曲》的远游不是山中的迷途,而是不归飞鸟的大海征途。这条路简单之极,每一个人只要干干净净,安安静静,便看得清清楚楚。
很多年前,我第一次在凌晨两点坐船出海。港口人声鼎沸,船一离岸就安静下来了。浪扑打在船上的声音越发让安静走向深渊。船上的一点点亮光就在无边无际的黑暗中闪烁着。这种寂静与宽大,我真正体会到“孤灯”感觉。曲子90分钟,没有中场休息,一连串的风,把船朝着一个方向吹去。因为我被黑暗笼罩着,没有办法去感知身处在什么样的环境里。恍惚间听见压抑的哭泣,完全没有放开,只是自我沉浸。声音随着海水的节奏,贴着波涛的纹路,逐渐落在水里。这一切都在第一缕阳光穿过云层照耀在海上的时候,魔术般的改变了。因为云在动,所以这一束光柱也在海面上移动着,与舞台上的追光灯一般的效果。世界等着主角登场。更多的云露出缝隙,更多的光柱也投射在海上。船就在这些光当中私奔。海被映照,纯白的,光是洁净的,一切都无处隐匿。黑云阻挡了阳光,却不能伤害阳光。
马勒《第九交响曲》四个乐章,开始与结尾都是缓慢的沉思,第二乐章有些慢悠悠,第三乐章遇见了暴风雨。大家谈论最多的是第四乐章,很多评论者用“销魂”与“升华”来形容。
我从没听到过这么厚重的弦乐群,刚柔之间,好像要从岩石中挤出泉水,而这种暗藏的张力在整个乐章之中保持经久不息。弦乐的每个声部都发挥得淋漓尽致,各显身手,如泣如诉。在演奏那些纤细而柔弱的句子时,各声部的音质是那么的干净而弱而不虚,好像每个音“捧在手里都怕化了”。指挥对那无声胜有声的休止的利用可谓是淋漓尽致,大有窒息之感,让剧场静的好像时间也凝固了。此时我的眼前不自觉地被泪水模糊,想到马勒彼时彼刻的心境,爱女的离去,死亡的召唤……乐曲在轻得几乎听不到的长音的叹息中无奈地消逝,而迎来的却是观众雷鸣般的掌声。
音乐是飞的,就像有些鸟一样,只有他们死亡的时候,才是休息的时候。我们在音乐里听见的死亡,但是我们没有陷入这个无底洞,而是陷入到那只远游小鸟里面,忘记了其他。这是我们平常看不见的东西,就像春天一样一直在变化,在花与花之间变化;你有时候好像全知道了,那些枯树上冒出的一点点绿色,这之间的那个流动你一下就知道了,清晰如见。
阿璞说:古典音乐是人生,是哲学,我的人生是个悲剧。聊得尽兴了,他甚至大胆地说:你不苦难,如何体验到弦上“嗨”的快感?听他聊上几个小时的古典音乐,我感觉他的世界只有音乐,这就是他与这个世界的关系。
所有人在惨白的月光下等待着审判,上帝面前,悲剧是有美意的吗?
司汤达的墓志铭很过瘾地写道:活过,写过,爱过。也有人说:如果有来生,我愿意做一只海鸥,飞翔时很优雅,吃东西时很贪婪。
你是书里的故事,也是写书的人。很多悲惨的故事都是不了了之,因为那是他人的生死轮回。
面对世间的不平与伤痛时,每一个人都是受害者,每一个人都在羞辱中偷生。我们只能无地自容地黯然消逝。
收拾起山河一担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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