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你不可以再拥有的时候,你唯一可以做的,就是让自己别忘记。
肖斯塔科维奇第八交响曲
肖斯塔科维奇 C小调第八交响曲
肖斯塔科维奇 第八交响曲·第一乐章
肖斯塔科维奇 第八交响曲·第二乐章
阿璞说:古典音乐是人生,是哲学,我的人生是个悲剧。聊得尽兴了,他甚至大胆地说:你不苦难,如何体验到弦上“嗨”的快感?听他聊上几个小时的古典音乐,你会感觉,他的世界只有音乐,这就是他与这个世界的关系。
所有人在惨白的月光下等待着审判,上帝面前,悲剧是有美意的吗?
肖斯塔科维奇 第八交响曲·第三乐章
司汤达的墓志铭中写道:活过,写过,爱过。也有人说:如果有来生,我愿意做一只海鸥,飞翔时很优雅,吃东西时很贪婪。
你是书里的故事,也是写书的人。很多悲惨的故事都是不了了之,因为那是他人的生死轮回。面对世间的不平与伤痛时,每一个人都是受害者,每一个人都在羞辱中偷生。我们只能无地自容地黯然消逝。
忘记是不是我们活着的法宝?
我们经常听见有人说:朝前看,别留恋过去。或者说: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特别是面对悲惨的时候,中国人有句话叫做“节哀顺变”,抑制哀伤,顺应变故。于是乎,我们心安理得地忘记,却对前面路程有了莫名的信心。哀为什么要节,能节吗?变为什么要顺,顺应之后呢?尼采的自传叫做《看哪这人》。1888年10月中旬至11月上旬,他花了三个星期就写完这样的傲慢宣言。书名取自《圣经》,耶稣在被钉十字架前,头戴荆冠,身披紫袍,受尽凌辱。罗马帝国驻耶路撒冷总督彼拉多,指着耶稣对众人说:“看哪这人!”尼采狂傲地叙述着自己的心灵,将自己被世俗的不理解看作当年对耶稣的嘲弄。
“回忆”成为某种反抗方式,在尼采那里与上帝短兵相接。
与尼采的激情相比,夏多布里昂的《墓中回忆录》却是用40年来加以回忆的作品。他将回忆作为面对世界的作品。在回忆面前不是忘记,而是记住那个时代,记住自己成长的那个精神历程。据说,在雷卡米夫人的森林修道院大厅里,经常会有一些朋友聚会。他们都是来聆听回忆的。夏多布里昂坐在一旁,他不敢自己读,害怕过于激动。他的回忆虽是在泥土之下,却犹如在高天之上。他说:“你们喜欢光荣吗,那就细心经营你们的坟墓吧。”一个人将自己设定为墓中人,真实地面对自己的过去,然后请大家来评定这一份面对。他何来如此坚守与淡定,回忆不是逃避,却变成真诚面对,除了面对自己,还要面对上帝。回忆是一种寻找,寻找一种真诚面对的力量;回忆更是一种反抗,唯有时间附属在身体上的印迹才是每一个生命独特的价值。喝茶的人说,喝这茶的时候看见了山里面有一朵白云飘过。喝酒的人说,好的葡萄酒,保留有阳光的味道。
阿璞第一次把写好的遗嘱给我看。我看见第一行上面写道:“诞生时的音乐:肖斯塔科维奇第八交响曲。”当时我并没有听过“肖八”。我问他:你说的诞生时的音乐是什么意思?他说:就是出生的时候,这首曲子就是我的出生。
我问他为什么选择这首曲子来表达自己的出生?阿璞说:好多人家第一胎,没准备好,没了!我活了下来,好幸运。生下来,我什么都吃不了,在保温箱里待了半个月,好无奈。你说这难道不是悲剧吗?
周鲒:你们家祖籍就是广州吗?
阿璞:是,不过我爷爷祖籍是台山,姥姥祖籍是南海。
周鲒:台山?江门那边。
阿璞:台山,1998年我回去过一次,祖屋都破败不堪,都不想回去了。修缮什么都是我那些舅公去做。我姥姥特别喜欢看广东的粤剧,我喜欢听古典音乐。《指环王》的三部配乐我都有。去德国时,他们问我喜欢《指环王》的文稿还是喜欢《哈利波特》的文稿,我说当然喜欢《指环王》的文稿了。它的考古性质、文学性比哈利波特强很多。《指环王》三部曲我也有,前传那个也有。德国人说我对艺术也挺挑剔的。
阿璞有着神经质一般的容貌。直愣愣的大眼睛与经常咧嘴大笑的嘴,瘦弱的身体,在家走路,时不时要扶着墙壁。外出的时候,就必须有一个四脚的架子,支撑着身体,随时可以搭把手歇一下。走路的时候,身体整体的动作比较小,几乎集中在手部动作。很多时候,动作都比较跳跃,他敏感地把动作的起点和终点联系在一起。只有在翻看他的CD和画的时候,动作变得更加快速与准确,有些时候甚至有些慌乱。
电影《东邪西毒》里面,侠客说他曾经听人讲过:当你不可以再拥有的时候,你唯一可以做的,就是让自己别忘记。阿璞从2010年那一次瘫痪开始写自传。自传最后说自己可能的四种死亡方式,话说得如同旁观者一般,犹如是政府文件在非常客观地说着一个抽象的符号。也许阿璞正是需要这样的冷漠。回忆自己的过去,用一种更加重口味的描述来面对今天与未来,这就是回忆的价值吗?
1944年,肖斯塔科维奇的第八交响曲首演后,被批评为“自怜的忏悔”。这部作品被说成是反苏维埃与反革命的:“因为肖斯塔科维奇在战争开始时写了一首乐观主义的交响曲,现在却写了一首悲哀的交响曲。”“因为现在我们在进攻,在消灭法西斯,肖斯塔科维奇却悲悲戚戚,这意味着他站在法西斯一边。”今天,“肖八”已经成为了经典交响的代名词,无论是在哪一个指挥家的棒下。肖斯塔科维奇用他的方式行事,哪怕世界不理解他。他就像这个世界,世界是不会变的,他的音乐永恒。(www.xing528.com)
第二次世界大战是迄今为止人类战争的顶峰。从欧洲到亚洲,从大西洋到太平洋,先后有61个国家和地区、20亿以上的人口被卷入战争。据不完全统计,战争中军民共伤亡9000余万人。也就是说,亿兆生命涂炭不是虚数形容,而是真实的消失。肖斯塔科维奇的《第八交响曲》于1944年4月2日在美国第一次演出。两个月后,盟军在诺曼底登陆,二战接近尾声。有134家美国本土电台和99家拉丁美洲电台以及加拿大、夏威夷群岛、意大利、阿尔及利亚等地的电台转播了《第八交响曲》的演出音乐会。
1945年4月12日,美国总统罗斯福因突发脑出血而去世。在他的葬礼上,肖斯塔科维奇的《第八交响曲》确实成为他向这个世界致哀的声音。18天后的4月30日,希特勒在地堡自杀身亡,苏军攻占柏林。据说,希特勒临死时播放着瓦格纳歌剧中的《情殉》一曲。音乐在黑暗中彰显出远处的光。
古典音乐从一开始,“安魂曲”好像就是最高最深的情绪。肖斯塔科维奇曾称:“第七和第八交响曲是我的安魂曲。”这样一首悲凉气氛,一片焦土,什么都被毁灭的曲子,如何安慰灵魂,如何宁静生死?肖斯塔科维奇的战争三部曲中,第七交响曲演出后,举世赞誉;一直以来,第八交响曲与第九交响曲都在费解中备受争议。战争快胜利的时候,第八交响曲以一副悲剧的面孔出现。当战争完全胜利,大家都需要音乐家歌颂英雄的时候,肖斯塔科维奇却戏谑一般地奉送了一段充满嘲弄意味的小品。一开始,有人问他第八交响曲表现了什么?肖斯塔科维奇喃喃自语般说:我表现快乐。紧接着,他又说:“这部交响曲是我最宝贵的作品之一……在某种程度上反映了我们时代中十分有趣而且非常复杂的悲剧情境。我所描写的是……人类生活在其中的精神状态。我述说他们的不安、苦恼、勇气与欢喜。”
第一次听肖斯塔科维奇的《第八交响曲》,就像是在经历一场不堪的梦。
半夜正在睡觉,沉沉地睡着,很香。猛然间被甩出被窝,摔倒在湿漉漉的草地上,周遭空气里充满血腥味。仔细一看,草丛里不是露水,而是一摊又一摊的血。慌乱不安中,小号声音神秘地在身后响起。天还没亮,只是在远处有些许光感。丛里深处,急切的呼喊声,声声不断。定音鼓时不时敲击在每一个人的心里。心底被震得摇摇欲坠。
离战场太远了,别说金戈铁马,“文化大革命”以后出生的我,连规模大一点的群架都没见识过。无论是文学还是影视,所有艺术形式给我们描述的战场,都是如此抽象与概念。有时候战争变得像游戏一般随意。什么是硝烟?什么是尸横遍野?战场上的枪声是怎么样的?战场在很大程度上被审美化,“满目焦土”对于我们来说只是四个字,一个形容词而已。肖斯塔科维奇《第八交响曲》给我的直觉不是战场,我也试着用自己对战场的印象去体验音乐的情绪。无奈,老肖的方式不是叙事,没有情景。只有声声不断的音符砸过来。我只得放弃寻找,凭空而来的画面的的确确不是战场,而是医院。
肖斯塔科维奇 第十四交响曲·第六乐章
深夜里,医院的走廊。幽幽的白光,消毒水的味道。坐在走廊的椅子上,我心怀戒备,惊慌不安。恰好,“肖八”的第一乐章开始了。足足半小时的第一章,让人喘不过气来。好些时候,不知道什么东西时不时卡在喉咙里,你想咳嗽几声却又咳不出,一种浓烈的窒息感。很多乐器发出了高频率的尖叫,又在巨大力量的支配下,一浪高过一浪。我们被惶恐和不安牵引着。从一开始,我们就听见了连片的轰然坍塌,不是个人的伤害,是一排排的人集体倒下,永远倒下。长笛声声,两股力量在前行,在两个时空交替进行。乌鸦在森林里啸叫,一阵一阵音高,徐徐而来。很多声音就像是小偷一般,悄悄地来,偷偷地溜走。惶恐笼罩着我们,把身体包裹得严严实实。铜管愤怒,老鼠四处躲藏。鼓声一锤定音,椎心挫肺。
第二乐章与第三乐章摆列了整齐的手术工具,医生们行军列队,手握手术刀。那些脚步啊,整齐的,杂乱的,快起来的,慢下来的。无影灯下刀光剑影,甚至穿越不同时空,刀在血腥空气里穿行。紧接着,递进开始了。频繁的重复的旋律与节奏在不停地变调上升,就像不断升高的温度。日当正午,苍蝇与乌鸦飞满了手术室,他们在打扫着颤颤巍巍的声音。手术割下了硕大的肿瘤。第四乐章为我们撕开软组织,摸索着滑翔到血管里。强大的音阶等着你,又是连串地升起紧张气氛。在很大的伤口上掀开了黑幕。一会儿,另一层黑幕也被启开,最深处是大大的一面镜子。更为恐怖,更为残暴的现实在后面。比之前的残更白,比之前的凉更冷。依旧恐怖,依旧绝望。
傍晚,安魂的风来了。终于等来第五章,新的乐章,能好些吗?夜半,复苏的细菌在滋生。旋律变作奇妙的欢乐。微弱生命的声音,在地上滚动,在血泊中缠绵,在泥
用几句话说本人35年的经历:多灾多难,备受质疑,热爱绘画,四考少年宫,文化课偏科又偏门,画动物起家;困惑转型,艰难拓荒哲学古典音乐,每隔十年一重创,重疾之下重新体会经典,不随波逐流,以防不测立遗嘱;无需艺术继承人。泞中爬行,手指死死地抠在石头的缝隙中。眼睛里除了血丝就是惊恐。远处,又走来一队人马,还是那整齐的队列与脚步。他们踏着身体走过去,身体被踩得扭曲,血溅当场。远远的,他们走了,消失的身影长长地投在混着黑血与淤泥的大地。终曲,回忆愤怒而紧张。手术室的灯灭。
阿璞好多次自我炫耀般地说:“你们不向前,我向前。他们说我这招够狠。”我一直不太明白他要向前去哪里,这招是什么招,又狠在哪里。
前些年,阿璞35岁的时候写过一份自述。写得“狠”。
关于最早的绘画经历,他的回忆依然“狠”。
小时候因行动迟缓,没人陪本人玩,从小看的电视节目就是中央电视台的《动物世界》,每逢星期六,老爸放假就带本人去旧动物园看动物。因在家除了绘画,看电视,没人陪,老妈就从市场上买了小鸡、小鸭、鹌鹑、热带鱼,让本人打发时间;画动物画就是那时候开始的。本人最初的性知识是从养宠物开始的。
肖斯塔科维奇 第十四交响曲
关于出生到读书之前的回忆,阿璞倾向于动物般的愉悦。老实说,智力发展的障碍并没有给他和他的家庭带来太多烦恼。妈妈现在最多的回忆是生病,感冒发烧是常事,严重的时候哮喘流鼻血。这只是一个身体比较差的快乐小孩。阿璞妈妈说,小时候的阿璞也就是什么都晚一点,慢一点。吃东西,站起来,爬两步,走路,跑步,说话,好像都是这样。真不觉得有什么。
肖斯塔科维奇 第二交响曲
肖斯塔科维奇 A大调第十五交响曲
人人都避开我,结果可能很坏。他们全都在等待这个坏结果的来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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