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东滨
我现在生活和工作的地方——宁波市江北区,在我的生命里,早已经是第二故乡了。至今,我在这里已经待了七年,虽然不能说有多长,但对于刚过而立之年的我来讲,除了在自己出生的地方生活过16年之外,这里就是我待得最长的地方了。虽然时间不一定能证明什么,但在一个地方生活时间的长短,一定程度上也会决定着人对其情感上的依恋程度,这也就是所谓的“日久生情”吧。其实,更主要的是,我总觉得自己与这个地方,似乎有一种冥冥中注定的缘分。我的名字叫东滨,东北的东,哈尔滨的滨,我的第一故乡就是东北哈尔滨;而如今,我又来到了千里之外的东海之滨,东滨东滨,也是东海的东,海滨的滨。东北哈尔滨和东海之滨,一个是我出生的地方,一个是我真正长大的地方;如果说前者是我生命的起始点,那么,我愿意把后者作为我人生的归宿地。
一个东北,一个东南,两地之距,千里之外,有着诸多不同,而感觉最深的,无疑是因气候之差而产生的季节不同。春夏秋冬,皆是如此。四季当中,我最喜欢的是秋天。自古就有“春伤秋悲”之说,古人诗词曲赋有不少便是对秋天的感悟。秋天总会无由地让人变得多思、忧伤和惆怅。也正因为这种没来由的多思、忧伤和惆怅,很多人也就没来由地喜欢上秋天。我要算其中一个了。实际上,一年四季南北都有差异,秋天的差异还是最小的,但对于因喜欢而敏感于秋天的人而言,差异的感受也必然会是强烈的。
来到宁波江北的这几年,总是遗憾这里的秋天太短。每每好不容易等到她来了,一转眼她又匆匆地离去,总是让我在整个冬的季节里怀恋她的过去,又在春夏两个季节里再盼望她的到来。
她的到来,总是悄无声息的,因此我早已不再相信这里的日历了。只要觉得暑热不再那样炙热袭人,玻璃窗外的阳光不再那样赤红刺眼,我一厢情愿的感觉会告诉我:秋天来了——或许她早已来了,我才发现。一旦走出屋外,我这个感觉就会得以证实:天穹明净高远,飘着的朵朵白云宛如细棉;更多的时候什么都没有,蓝蓝的天开阔得近于空旷,不由得让我超出视野的极限去仰望它,而能看到的只是蓝而又蓝。这些景色虽不是在草原上,却让我感受到了什么是“天似穹庐,笼盖四野”。当然这是一幅秋色美景,但我立即会明白,天空是多么博大,而自己是多么渺小,随之我忽略了自己,也忽略了地上的一切,只觉得自己就是秋风拂着的一粒尘埃,飘浮不定于天地之间。
浓雾环绕的阴霾日子,会改变我的情绪。但我不会像盛夏时因霸蛮恣肆而变得暴躁,也不会像冬季时因浊重阻沉而感到闷寒,我的心情会因此变得舒缓和平静,兼有少许的愁绪,不容我不去思索一些事情。我历来不喜欢雨天,但我却从未拒绝过任何一场秋雨,尽管它会带来一些令我郁闷的霉味和潮气。因为我知道绵绵密密的细雨过后,便会秋意渐浓、凉意渐生。所以,我盼望着每一场秋雨,而它来了,我又希望它快些过去,因为我要的是晴日下爽朗的秋色。但随着天气日渐凄凉而增加衣服时,我又发觉自己被包裹起来了,与外界隔离了,我只能用眼睛和耳朵去接触周围的一切。
进入秋天,天气渐凉,日短夜长。夏天下班后依然烈日当空,秋天回到家时已日薄西山,这更让人对秋天增添了几分恋意。有时我不愿过早地在屋中承受黑夜的寂寞,就走了出去。秋天的黄昏,静静的,没有一丝的风,马路上的车辆减慢了车速,繁华的闹市减少了许多喧嚣,匆匆而过的行人都在寻找自己的归宿。我经过街边的老树,看着那无数的略微泛黄的树叶,与它们背后高大的建筑一样,一动不动的……这一切顷刻间在我的头脑中凝成静止的画面,使我听不见了一切声响,而只能感受着自己的心跳。有时我会来到江边,在桥头停下来,隐约地看着远处冒着的炊烟,望着刚升起的月亮,竟想到了“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的景象,尽管这不是在沙漠而是在闹市,尽管看到的不是太阳而是月亮……
有时,平静中也会有一阵风袭来,很轻,一阵一阵的,刚好将人的发丝吹起并拂过脸庞。在用手撩去发丝的那一会儿,人的心会被牵得好远好远,会想起许多深沉、久远的回忆。一切尘封记忆中的陈年趣事、一切刻骨铭心的爱恋故事,都会像梦一样地重现眼前……这一切,加上江南的山温水暖、云淡风轻、江水悠悠、竹箫细吟……江南的秋天,绝对是让人多情的季节。(www.xing528.com)
附近有一个公园,叫白沙公园。深秋的一个傍晚,我晚饭后无意中经过那里,才发现自己已经好久没有光顾此地了。看着公园门柱上一边写着“春之情”、一边写着“夏之梦”,似乎感到自己不应该来到这里。为什么没有“秋之”什么的?或许是找不到合适的同吧?而秋天也有情,秋天也有梦,那为什么不是“秋之情”或者“秋之梦”呢……
园中的灯光,不同于外边马路上昏黄色的路灯,而是纯白色的,既带来了光亮又不耀眼,从远处看来,它们像是天上的星星,又像是镶嵌在夜空中的萤火虫。园中的人很少,除了寥寥无几的几个人在散步外,只有几个年纪大些的老妇在跳老年舞.没有音乐伴奏,但她们边跳边击掌数着“一二三四,二二三四……”,十分怡然自在。园中的水塘不见了喷泉,水面静得像一面镜子,在月光,还有烟光的照映下,不见一丝波纹,只是倒映着池边的假山和亭廊,当然还有纯白色的灯。石桌和它周围的石凳,就像古人一样默默地站在草地上,桌上刻着的象棋盘如同那上面的“楚河汉界”一样,只是记录着昨天的历史。那只铜铸的美丽的仙鹤呢?秋天到来,这只候鸟并没有飞去,而仍旧孤零零地立在那里,想必它也留恋这里的秋天吧?不知走了多少圈,后来我在一张长条木椅上坐了下来,感觉园中的一切景象如我一样孤单。我索性闭上了眼睛,什么也不看,什么也不想,就让园中的一切景象与我同步宁静……
不知何时,传来了嘈杂的噪音——原来是公园旁边的录像厅里传来的喊喊杀杀的声音,我即刻被拉回到现实中来。看着栏杆外的马路上,大小车辆依旧在昏黄色路灯的照耀下带着声响接连不断地疾驰而过.我才清醒地意识到:自己与喧嚣、嘈杂、尘俗并未曾远离过,我既不愿意园中一切如此沉寂、孤单,也不允许这等噪音来干扰、破坏它。我正想着,突然打了个冷战。看来秋天要过去了,冬天要来了。噪音、寒意,驱使我失望地离开了公园。我是从另一个门出去的,走出门的那一当儿,我不经意地回头看了看那门柱……啊,一种羞愧感顿时涌上心头,就为自己刚才进门时的所想——原来一边“秋之歌”、一边“冬之韵”早就刻上了。是我误会了这个公园,更误会了这个公园的设计者。一年四季,时运交替,一个小小的公园又如何能独留春夏而拒绝秋冬呢?事实上,是我拒绝了它们:与这个公园做了几年邻居的我,却从未从这个门走过。虽然不知者不怪,但我还是不能原谅自己。不过.我觉得这两行字如果调换成“秋之韵”、“冬之歌”,似乎更好些。因为任何有形之歌词、有声之曲调都不足以表达秋天之宁静,尽管是近于冷清之宁静。或许秋之韵就在它的静,它的近于冷清的静,它的难于用词曲声调来表达的静吧。那么冬天呢?——“冬之歌”,冬天该有什么样的旋律、什么样的词曲呢?哎呀,我竟忘了冬天是什么样的了。冬天要到了,到时再去想吧。即便是“冬之歌”不恰当,我宁愿舍弃它,也不愿“秋之韵”换成“秋之”别的什么的。
人们总是拿秋天与生命联系在一起。泰戈尔在一篇散文的开篇写道:“英国文学中称秋天为中年,他青春的魅力尚未完全衰退,前方的死神却对他举起了召唤的手;他未失落他的一切,不过已开始凋谢了。”江南的秋天虽然不像北方的秋天那样萧条,甚至有些悲凉,但花残叶落也会让人感受着那是生命的陨落。“早秋惊落叶,飘零似客心;翻飞未肯下,犹言惜故林”。江南秋季落叶要晚些,而且有些树,如樟树、梧桐树等,一年要落叶两次:秋天伊始,树叶逐渐萎缩,开始枯黄,部分零零碎碎地落了下来,生命力强些的仍旧留在树上;到了翌年春天,它们还要经受一次生命的考验,绝大多数枯黄的没有落下的,便再也支持不住了,最终还是落了下来。万物复苏的时候,却是它们生命结束之时。但是,它们生命之顽强却不能不让人钦佩:它们在生命的旦夕之间,却惊人地将生命延续了两个季节。自然的秋天对于它们是短暂的,而生命的秋天对于它们却已是漫长的了。
如果用一天的时间来对应四季,则春天是早晨,夏天是中午,秋天是黄昏,冬天是夜晚。唐人诗云:“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秋天是美丽的,但自古以来她总是予人以悲愁、伤感、凄凉、惆怅之情。然而,作为刚从春天走来的人,我又不由得想起另一首诗句:“但得夕阳无限好,何必惆怅近黄昏。”这话说得多好。泰戈尔又说:“我们秋天的离愁寓意是:一次次离去是一次次重返的前奏。”秋天是短暂的,来也匆匆,去也匆匆,但有幸的是,她于我们总不止于一次。
然而,我们在期盼、留恋秋天的同时,也应珍惜春天和夏天才是。因为,自然之秋固然可以不断地循环往复,但人的生命之秋终归是有限的。况且,只有这样,我们才不会畏惧和讨厌冬天。
虽然北方的秋天长,南方的秋天短,北方的秋意浓,南方的秋意淡,但我总以为南方之秋更别有一番韵味,就像温柔细腻、矜持含蓄的女子,更让人喜欢和留恋。虽然北方的秋天在我生命的年轮里留下的印痕极深,但南方的秋天给我的印象却最深,我从来没有像如今这样深深地体味、感受着秋天。也许,我那时还少不更事,不懂得怎样去体味和感受事物,但如是那样,就更说明了一个问题:喝着第二故乡的水,我真正地长大、成熟了。因着这一点,我对第二故乡的感情,也该是很深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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