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沙路：城市记忆与白沙街巷故事

□王振

白沙路的头里原来住着我们的班主任丁老师。丁老师的家就在路边，是一间单层的木结构老房子。我们小学毕业时，她曾把我们叫到她家好好勉励了一番，又给每人送了一本本子。丁老师纯朴实在，与我们这个班级的穷孩子相处十分融洽。当时我们班的同学全是火柴厂锯木头的和火车站装卸工的职工子弟，不像一班那样是以部队小孩为主的。一班的班主任姓杨，年轻貌美，普通话说得极标准，她跟一班的那帮孩子也非常相宜，只是在我们的眼里看着有些不顺。因此不知道是谁编了一首童谣，也不知道为什么居然在我们班流传开来了：“山上有只羊，羊绳断，羊乱跑——”这首歌谣以“羊”来谐音“杨”，十分巧妙，但明显带有侮辱的意思。所以再大胆的同学也不敢当杨老师的面叫，也不敢在学校里面叫。只有在校外，在白沙公园一带，我们一起玩耍时正好看到杨老师远远走过来，才会放声大吼。一吼后，大家便四散逃匿。对杨老师的轻蔑与对我们自己的丁老师的敬重，在我们当时的心目中是同一回事。

我们的学校在白沙路的中间一段，离白沙公园很近。上班时，丁老师从这一头往中间走，而杨老师则从那一头朝中间走。白沙公园是一座小巧玲珑的开放式公园，在过去的宁波地图上可以找到。我长大以后，有一次舟山的一帮写诗朋友来玩，他们曾提出要去白沙公园游览，这使我很惊讶，以为事出有因，却原来仅仅是按图索骥而已。小小的千把平方米的公园内，最出名的是一个陈列室，那里陈列着白沙街道被评上全国卫生先进的锦旗。我们当年主要是在那座假山上下玩弹弓游戏。所有参加的同学分成两队：一队守阵地，另一队往上冲，夺取阵地。武器当然是弹弓，子弹是纸折的，但也很硬，射到脸上严重的也会起红泡。但我们对这种受伤是十分习以为常的。

再往北，白沙路就到了港务局的第三作业区。那是一个长长的码头装卸区，以及一个很大的货物堆场。我们一般认为白沙路到这里就结束了，其实穿过作业区它还在延伸，一直到“下白沙”那一带。(www.xing528.com)

白沙路沿江，因此只有一边有建筑。这些建筑物的主要特点是比较洋式，许多都是殖民化的直接产物。就拿我们白沙路小学来说，听说原先就是一座外国人资助的教会学校。一进大门，是一个小巧的布局精致的花庭；主建筑方正铺开，两层，四面都是透光的教室，中间是室内活动室；朝东的阳台非常宽敞；楼下是水门汀地面，楼梯和楼上则是地板；屋后还有一个有屋顶的半露天篮球场；最后面一个独立的小院是音乐教室，上课时老师弹起管风琴，我们放声齐唱，一点不影响前面的教室上课。隔着围墙有一个部队的幼儿园，我们从二楼的窗口看过去，也是草坪、围廊，以及洋气十足的小楼。站在二楼的阳台，朝东眺望则可以看到流水浑黄的甬江。每每有大船进出，总要吸引我们观望。有时候我们还会和船上的人招手致意，而他们也会还以挥手。

白沙路的另一边当然全是码头。我们学校以南的那一段是民用的，以“鱼市场”最为著名。鱼市场几个码头每日总是桅樯林立，它是出海捕鱼的船只归来卸鱼并且获得给养之后再出海的必然停泊之处。鱼市场大门的两边总是堆放着套在一起竖着的大木桶，这些木桶是用来存放水产品的。那堆放的场地也是我们捉迷藏的好地方，我们觉得从那些木桶与木桶之间的缝里追来追去很刺激，上学前后总要在那里玩上一阵。而且路边上还经常晒着各种鲞，遇见快要干燥的墨鱼鲞时，我们就用脚把它踢开，再捡起就跑，跑远了就撕开你一小块我一小块地慢慢消受。

从我们学校门口开始，以北的那一段全是部队的码头了，海军的陆军的都有。这些码头还都有士兵站岗，我们时不时地在周围玩，与哨兵熟了，他们就会容许我们摸他们的枪，有时还容许我们上舰艇看看。记得最有趣的是看他们的厕所，那厕所鸟笼一般悬在舰尾，四周围着厚厚的帆布，屁股下面就直接对准水面了。那时候我们见识到的主要是登陆艇，小型的是一道钓门起落，大型的是两道门横着开关，我们俗称“大开门”；运输舰也有，很小型的鱼雷快艇不常有。放学后，我们坐在防波堤上，有时还可以看舰艇上的战土们演练：哨声起落，水手们的身影敏捷灵巧地穿梭跑动；大炮的炮衣一会儿穿上，一会儿脱下；他们快速地摇着手柄，炮筒便上下左右同时转动起来，很快便找到命令所要求的指向方位。那时，我们就会看得傻傻的，发起呆来。让我们专情注目的，还有水兵们打手旗。可能那时候通信设备没有现在的先进，船只与船只，船只与岸上的联络方式在夜里是用一闪一闪的灯光，白天则是手旗。隔着老远，两个人分别站在舰艇高处的显眼位置上，互相用手旗联络或交谈，这边你打一阵，那边他打一阵，双方便都知道对方说的是什么了。手旗传递的其实是一个个拼音字母，每一个拼音字母都有双手举旗的固定动作。最初我们都不理解原理，看得很惊奇。后来我们学校军训，其中有一个项目就是学手旗。部队派来战士专门指导，我们才慢慢懂起来了。军训，在我们那时候以及再后来，都是一个常规的学习课程，但更多的总是队列操练，或者别的滚摸爬打之类的，没有像学打手旗那样有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