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牛
德记巷是一条古朴幽静的小巷，巷子中间是光洁如洗的水泥路，两旁是青砖黑瓦的小屋。再深处，却见两个石库门建筑的院落迎面而来。
这座位于宁波江北区德记巷18-20号的方宅是典型的石库门建筑。整座建筑由两个石库门院落和一个传统结构偏房组成，两个石库门都是水磨石子式，门上是半圆形的门楣，内饰卷草纹及菱形、方形图案。
这是一处安静的院落，就像一位饱经风霜的老者，冷眼望着门前人来人往，庭前花开花落。繁华过后，总归于宁静。水泥磨石子依然光滑发亮，岁月洗不尽当年的精致，布满青苔的墙角才透出曾经的沧桑。
我走在这条名为“德记巷”的小弄里，周围景致古朴，感觉仿佛走进了某部旧电影的布景里。“德记巷”，我轻轻地吟哦着小巷的名字，出巷不远，就是位于江北区的火车北站。我没有听到火车的轰鸣，这里有一种平淡的安宁。
19号石库门内房子前后共两进，前进主楼布局为三合院式，面阔三开间，进深四间，后进是平屋，梁架主要采用穿斗式。我曾查阅过资料，知道了一些石库门建筑的特色。石库门建筑，起源于太平天国起义时期，当时的战乱迫使江浙一带的富商、地主、官绅纷纷举家拥入租界寻求庇护，外国的房产商乘机大量修建住宅，中西合璧的石库门住宅就这样应运而生了。而后，石库门建筑在江浙其他城市流传开来。石库门建筑大量吸收了江南民居的式样，以石头做门框，以乌漆实心厚木做门扇，因此得名“石库门”。
青石的门框依然，乌漆实心的厚木门不见了。扣开墨绿的铁皮门，目光触到了头发花白的老奶奶诧异的眼神。不期的造访有点突然，老奶奶啊，我来寻觅从前的故事来了。
不是在灯光如豆的夜晚，没有咿咿呀呀的纺车，老奶奶喃喃地向我诉说着古宅主人的故事：“从前，这屋子的主人是做麻袋生意的……”
上海的弄堂众多，声色各样。石库门里弄在上海弄堂里展现着权势之气，它们有一些深宅大院的遗传，将森严壁垒全做在一扇门一堵墙上。林记麻袋行的老板林楚就住在这样的石库门里。林家大门是很典型的石库门，青石门框，半圆形的门楣，里面是卷草纹内饰，水泥磨石子饰面。走进大门，里面是三合院式的布局，客堂正上方挂着常见的家训书画，中堂联是：“海纳百川，有容乃大；壁立千仞，无欲则刚”，下方是林老板从宁波带来的骨嵌镶木案几。那几年，林老板的日子过得挺舒心。
林家19岁的千金林小婉长得像一根嫩葱，活泼而纯真。她齐耳短发，蓝色的绸带箍着，白皙圆脸，透着青春的红晕，白衣黑裙的学生装，朴素大方。那一天，她却没有了往日脸上的笑容，坐在椅子上，嘤嘤地哭泣着。
她的父亲，林楚老板在客厅里来回地踱着，生气的脸因情绪激动而显得有点苍老。他怎么也想不到自己的宝贝女儿小婉竟喜欢上了店里的伙计方海生，两个年轻人似乎是情投意合，任性的女儿怎么也听不进他的劝说。
这是林小婉的第一次恋爱。一个怀春的姑娘对这段爱倾注了全部的热情，她信任他，信任这个诚实忠厚的宁波老乡。为了他，纵使自己成为扑火的飞蛾，她也心甘情愿。父亲自然要竭力反对，父亲以门第观念的狭隘思想要阻挡她和他之间滚烫的爱情。然而，父亲的反对，更加坚定了她为爱情牺牲一切的想法。
在一个晨曦初放的早晨，林小婉带着那张自己在石库门家中拍的照片，留下一张“父亲大人保重”的信笺，和方海生悄悄地离开上海，回到了宁波。
方海生用做伙计时积储下来的少量资金在宁波操起了老本行，他在江北德记巷口开了一家方记麻袋行。
在当伙计时，方海生常听老板讲：“外行生意勿可做，内行生意勿可错。”想想做麻袋生意是自己老本行了，总希望能做出点名堂来。麻袋行开张了，然而因资金匮乏，生意总不起色，一年多的惨淡经营，使这家小店举步维艰。(www.xing528.com)
爱情的狂热退了，现实生活的贫苦使林小婉渐渐地觉得憧憬中的甜美生活在渐渐地离她远去。空闲的时候，她总会想起在上海那座气派的石库门里，父亲笑意融融，父女两人亲亲热热。
她开始心生悔意，有时，刹那间涌起的委屈使她感到心中有泪，淅淅沥沥。爱情是美丽的，但有点不真实。热情耗干的时候，她心头涌出一个念头，她要走，她要离开这个贫贱辛苦的地方。
任凭海生怎样挽留，任凭海生怎样承诺，林小婉依然在一个霞光满天的早晨要走了。方海生默默地把送到离德记巷不远的轮船码头。
只要你想回来，我永远等着你。
只要你有耐心，我一定也会置一所和你家里一样的石库门。
方海生开始调整自己的经营方式。他根据情况，对那些信用可靠的客户，给予优惠。同时，他采用放账的方式，而且不管生意的大小，只要有订货，一律服务周到。他亲自和店里的伙计一起进货，装卸，一起把货送到客户手上。
为了能吸引更多的客户光顾方记麻袋行，方海生还在商铺里布置了栈房、卧室，专门接待远道的客户，不管生意大小，来的都是客。客户来店采货，方记都备饭留宿；如客户急着要连夜返回，方记赠送印有店号的灯笼。这样，既便利客户，又使方记麻袋行的声名远播。
诚信经营，厚道待人。方记麻袋行终于走出了困境，日渐起色。方海生知道，他的生意有发展，就更需要兢兢业业。他在麻袋行里经常叨念这样一句话：“天下三主，顶大买主。”店里伙计问他：“方老板，为啥买主顶大啊？”方海生说：“买主是阿拉的衣食父母，开店做生意，当然要顾客至上了。”方海生对麻袋进货的质量要求很严格，宁可少赚钱，也决不以次充好。他常说：“做生意的人如果没有良心，这店早晚关门！”所以，方记麻袋行的麻袋很耐用，质量和信誉有保障，没出三年，行内都知道了江北岸的方记麻袋行，方记麻袋行在甬城名噪一时。
也是在那时，方记麻袋行的老板方海生请了工匠，拿出那张有点泛黄的照片，他看着照片里的女子，一字一句地告诉工匠们，要严格依着照片里的石库门的样子建。
德记巷气派的石库门房子建成了，人们却始终没有看见过房子的女主人。头发花白的方海生一个人在石库门里等着那个叫林小婉的女子……
老奶奶，这是真的吗？
你说呢？年轻人。
也许是真的，也许只是个传说。
在那个午后，我在江北德记巷的方宅，收获了一段凄美的故事，就像进入了一部旧电影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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