敦煌痛史：湮没的边缘之地

一百年前，身在中原的人，很少会提到敦煌。只是偶尔在吟诵到唐人王维那句“西出阳关无故人”时，幻想里才会出现那个远在天边的孤城。敦煌在人们的地理概念中，几乎是最边缘的一块极地。

它寂寞地陷在荒沙大漠里。

在那个时代，即使敦煌本地的人，也不知道自己的过去。小小城池四外的那些土夯的烽燧与城堞，只剩下奇形怪状的残骸。有的快被终年不绝的烈风吹尽，与地面含糊地消融在一起，几乎快分辨不出来了。有的则与雅丹地貌那些特有的鬼魅似的土丘混成一片。谁也说不清它们的年龄和来历。至于阳关外那一大片开阔地上，有时大风吹过，忽然会非常神奇地露出一些古董。比如陶纺轮、青铜戒指、棋子、箭镞、车马饰、古钱，等等。所以人们称它为“古董滩”。1996年，我和中央电视台的一行人去到那里，正赶上头天夜里刮大风，一位制片人居然拾到一枚有雕工的铜戒指。形制十分古雅，优美至极。但这些东西是哪里来的？这里曾是什么地方？仔细看，有时从地面上可以看到很清晰的一处处房基。它原是一座村落或村镇吗？再看那些随处可以拾到的古钱币，有一千年前唐代的开元钱，也有两千年前汉代的五铢钱，它竟然又是那么遥远！但什么缘故使它衰落、倾圮、几乎没顶于地平线了？至于玉门关外那条伸入戈壁滩的无穷无尽的古道，更是无从知晓它来自何处，通往何方？而且这条道从戈壁滩这坚硬的地面上凹下去几尺深。多少人走了多少年，才踩出这样一条令人惊心动魄的大道？

谁来回答？

历史去得太久，已经没有回声。

▲莫高窟全景

也许只有通晓历史的学者才能说出——这条古道始自汉唐中国的腹地长安与洛阳，它北上西行，穿过两千里长的河西走廊，抵达敦煌这里；然后穿过阳关和玉门关分作一南一北两条道，纵入浩瀚的新疆（那时称作西域）。在古代，中国的威胁与外来的恩惠全来自西方，所以这条至关重要的大道便遥遥穿过中亚诸国，再穿过万里之外西亚的安息和两河流域，直抵地中海南岸的埃及与北岸的希腊与罗马。这原是公元前后两千年人类几大文明往来交流的大动脉啊！

▲沙海中的骆驼

它就是著名的丝绸之路。而敦煌就处在这中外交流的咽喉要地。(www.xing528.com)

无数在东方人看来无比新奇的西方事物，还有被西方人看作匪夷所思的东方人的制品，都在这里相互交流、交换、交汇！比如中国人发明的丝绸——所以这条路被纪念性地命名为“丝绸之路”！

可是，历史上并没有“丝绸之路”的称呼。

它是德国地理学家李希霍芬在1868年到1872年对中国进行七次考察后，才将这条“往返于西域的骆驼商队所走的道路”称作“丝绸之路”的。19世纪末，欧洲史学界的文化传播派出现。这个流派的观点是“人类文明的进程是各种文明相互联系、冲动、借用和转移的结果”。这样一来，人们对丝绸之路的研究就分外关注了。

但这只是学术界的一种认识。对于丝绸之路本身，历史早已翻过那一页。至少七八百年前，随着“海上丝绸之路”的兴起，东西方的交流由陆路变为海路，整个中国——从政治中心到文化重心都由西向东转移，敦煌的位置便从最前沿一点点转变成大后方，并一步步衰落下来。

时间真是太漫长了。丝路上早已看不见人影，戈壁滩上连走兽与飞禽也很少出现。历史最大的无情是遗忘。敦煌和它往日那么灿烂而丰富的一切，差不多快被人们忘得干干净净了。

可是谁料到，1900年——它竟然起死回生、奇迹般地“再现辉煌”！

敦煌真是个有灵性的地方。它从来都是一种奇迹。它这次突然一下子起死回生般、传奇般地重现在世人面前，更是一个奇迹。它不仅惊动了中国，也惊动了世界。

然而，别高兴得太早。这一次伴随着它的，却是一场旷古未闻的文化悲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