量子逾渗,指的是在复杂系统中随着某种形式的密度达到某一程度,系统内出现某种长程关联,系统的性质发生突变的现象。这种量子逾渗现象成为描述很多自然现象的一个常见模型,用于阐明相变和临界现象等物理概念。类似地,人到了一定年龄,脑子里积攒的素材够多了,这样那样的信息堆积在脑子里,在某些外界的或内在的原因触发下,也会连通起来,形成新的思想,在某一场景、某一时刻,会有顿悟的感受。而这种感受,人可以常有,但似乎重要的人一辈子也不过几次。
图1–1 金属——绝缘复合体中的量子逾渗模型
我曾经花了很长时间比较犹太人和华人的创造力。因为没有客观的指标来比较谁更聪明,我们就先功利地讲讲数字。犹太人口有1000多万,获得诺贝尔奖的有近200位,华人15亿,诺奖十几位。在芝加哥大学做访问教授的时候,我认识了犹太夫妇拉夫先生和玛塔太太。拉夫是芝大历史系的荣休教授。我们喝下午茶的时候曾深入讨论过大学教育。在拉夫的传统观点里,University(大学),是培养改变世界的综合性人才的地方,而College(学院),社区大学是用来做职业训练的地方,让学生毕业后有个体面工作。大学为了适应社会需求而培养人才,就把自己降格为社区大学了。这个观点后来也在我和KB的聊天中得到了印证,KB后来做了谢菲尔德大学的校长,他觉得大学有义务引导社会,社会需要哪些人,而不是让社会告诉大学,大学应该培养什么样的人。玛塔邀请我和太太去看了芝加哥的犹太人画廊,给我讲了犹太人的家庭教育习俗和源起,又带我们去喝她喜欢的鲜草汁,美国人那几年流行喝鲜榨的草汁,说这个健康。话别之后,我和太太走在芝加哥的街头,旁边是19世纪末建的证交所大楼。阳光很好。这时候我有了一次顿悟的感受。
人对世界所做的探求无非关注三个问题:人与自然,人与社会,人与自己的内心世界。通过很多不同的途径都可以去了解这三个问题的不同侧面,或深或浅。人通过学问和修为而参悟、了解,在这三类问题上给自己一个满意的答案。我物理科班出身,物理竞赛保送北大读核物理,在牛津读原子分子光学物理的博士,在美国国家标准局和加州大学伯克利分校做了几年博士后,回到中国科学院做了量子光学的研究员,做学问算是根正苗红,虽然最后还是秉着自己对科学精神的理解从体制内出走成了另类。通过自己对物理世界的了解,就人与自然的关系而言,我能给自己一个自圆其说的答案。我有一种深刻的信仰,我们生活的世界是一个物理的世界,我们的世界运行的规律应该是物理性的。我们有一种信心在于,自然界的规律应该是一致的、融洽的,人类的社会和精神都属于其中的一部分。我们基于对经典物理学的认识,建立了现代科学体系,而当我们意识到我们认知系统的物理学基础发生了新的进步,我们利用它建立的观察世界的方式也应该跟着变化。这样可以更好地了解自己和世界。常常有哲学家跑来表明自己的立场和学问的尊贵,但哲学家对于物理学家,犹如鸟类学家之于鸟类。当然,我也承认我所研习的物理学和这本书所讲的未必是唯一的办法或最好的办法。
对上述三个问题的思考,人类经历了“未可知”的古代阶段:这时候在印度有释迦牟尼,中国有老子、孔子,古希腊有苏格拉底、柏拉图和亚里士多德。人通过直觉来认识世界,建立了古典的逻辑、数学和哲学。我们开玩笑说数学是人文科学,它更多地依赖逻辑本身。古代人类认为世界的组成可以是金木水火土,可以是阴阳,可以是仰之弥高,钻之弥坚。虽然没有实证依据,它很大程度上能为人们说明一些问题,至少这些“理论”为那时候的人解释了自然界或事或物中的“冥冥”的联系,满足了人对三类问题的疑惑,也给宗教信仰以存在的依据。
多神信仰往往被宗教界认为是人类社会信仰的初级阶段,犹太教、基督教和伊斯兰教信仰唯一神,而佛教和儒学更多是关于人和自然哲学,而非有神宗教。“子不语怪力乱神”,避开一神还是多神的讨论,先谈怎样解决人与社会的问题,这也可以说是体验主义策略。我们通常要求一个理论由假设出发做出符合逻辑的推论。我们在这本书里会经常谈到这样的论述架构。说到“假设”,假设非假,不置好恶,它是我们对认识世界和讨论问题所确立的前提。我们一般希望一套完整的理论假设不应该特别多,三五条即可。建立一套逻辑体系是一套相对稳定的方法,从假设出发,依据逻辑推论可以得出新的结论。(www.xing528.com)
由这个结构来规范,基督教有三个基本假设:上帝是唯一神;上帝万能;上帝爱人。儒学也有自己的假设:家庭是社会的基本组成单元,社会是家庭结构的映射。这里我借用了分形理论里的词汇,映射,是指当我们把被研究对象的局部放大之后,发现它跟原来的结构还是相似的。君君臣臣父父子子,是一一对应的。随着科学的发展,有神论关于神迹的依据不断经历新证据的挑战,而家庭结构这个生物基础的假设却还没受到根本的冲击。在神的空间似乎减少的今天,儒学也许更有生命力了,毕竟有四千年连续的文明史,人能想到的社会制度和与人相处的方法在儒家的大背景下都做了尝试。故纸堆里找找,总还有收获。
当然,有神宗教的基本假设是无法证伪的,我们无法用今日能想象到的方法和手段来遍历宇宙,甚至多个宇宙,来对“神的存在”这一假设证伪。从传播和承载方式上来讲,儒家哲学的教育与基督教和佛教不同,它不需要特定的场景,不需要特定的庙堂和圣殿来传播和讨论。父母家人的言传身教,从小的耳濡目染,就可以在一个人心中种下儒家之道的种子,这都出自儒家哲学的以家庭为社会基本单元这一假设。
在伯克利做博士后,田长霖图书馆是我借阅闲书的地方。这个东亚图书馆,虽然比牛津的小很多,但也有很多有意思的收藏。伯克利的自由氛围和美国西部开拓者的实干精神,实验室里挽起袖子干活,金工车间里车钳铣刨亲自动手,加上那个时候我关于胡适思想的阅读,学而时习之,让我衔接上了胡适的老师杜威所倡导的体验主义。这一切成为我对理解人与社会关系的引导。
大概有十几年,我因为研究物理而在中国、欧洲和美洲生活,在这样的旅行生活中我看到了不同的社会与文化,构架了自己认为可以说服自己的一套自洽的东西。而对内心世界平和的追求,我还需要些时日。这方面佛教有所长,但不足以涵盖其他。而对包括神秘论在内诸多的不可知问题,我的一个基本信仰是实证的,无法证伪的过程我会采取不排斥可研究的态度。钱穆讲“怀有温情的敬意”是我对这些“不可测”问题的基本态度。我不相信“唯科学”,科学目前并不是解决一切问题的万能方法,我喜欢的是科学不定义自己的边界。这是一种最大的自由,它允许我们因为自己的好奇心不断地诉求,而科学方法为这种诉求提供了可信的一步一步的基础,这是其他信仰系统不能够简单满足的。
关于自然,我通过治学于物理了解了自然的基本轮廓;关于社会,除了体验主义之外,我骨子里还算是个以儒家道德为基本要求的人。不同的宗教、信仰在解决和诠释这三方面问题时各有长短,并没有哪个一定比哪个高级。当人可以一览众山的时候,发现来路不只一条。每一门现代学问的研习都会带你走上人类智慧的高点。因为世界本身的复杂,这个高点会无数人历练和考验的。我不相信现世的先知,个人一定有思考的缺陷。所以无论哪个宗教,只要过了千年,总经过亿万人的思考锤炼,甚至是流血去完善,相对靠谱,随便信一个就会让你或深或浅地认识这三个问题。不求回答什么,解救谁,当你问自己的问题关联到这三个基础问题中的一个时,心里有答案,有安静,就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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