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一天，秦王嬴政在咸阳宫便殿内单独召见姚贾。姚贾启奏：“大王召见，有何旨意？”嬴政直接就问：“有人说你出身卑贱，是大梁监门小卒之子，此事可当真？”此事其实嬴政早就知道，那个问他，无非看他是不是老实，是不是否认或狡辩。不料姚贾却承认了。这就让嬴政觉得此人老实，接着问：“又有人说你青年时代游手好闲，结交匪类，抢劫盗窃，无所不为，可有此事？”姚贾又坦白承认：“确有此事。正因为此事案发，微臣当年才逃到赵国去的。”嬴政更加觉得此人心地坦荡了。因为凡是为盗做贼的人，最怕人家揭他的短儿。连当过强盗这样的事情都敢承认，还有什么事情不敢承认？嬴政还要试试他，接着问：“你在赵国，隐瞒什么身份，国君受到蒙蔽，见你能说会道，任用你为客卿，四处游说奔走。你却因为贪财好色，甚至白昼宣淫，被人揭发，因此被赵王所逐，可有此事？”姚贾拱手低头回答：“也有此事。”姚贾在赵国被逐，是李斯使的反间计，嬴政当然是知道的。嬴政见他连这样的事情也居然承认，心里己经认定此人十分老实了，却故意冷笑了一声：“你倒老实，所有指责，全都承认。像你这样的卑鄙小人，怎么还有何面目来见寡人？你就不想为自己作辩解吗？”姚贾见时机成熟，这才抬起头来，振振有词地说：“微臣的身份，大王既然全都知道了，想必是经过调查对证的。事实俱在，何必否认隐瞒？臣的确出身微贱，也确实有过不光彩的经历。但是臣相信大王一定不会因此就不信任臣的。一个人的出身，是无法选择的。历史，那是过去的事情。第一，臣从来不否认自己出身贫贱。将相本无种，男儿当自强。古往今来，有多少贤臣良将出身贫贱？姜太公吕尚，在齐国因为贫穷曾被老妇人赶出来；在朝歌市上当过屠夫，卖过臭肉，又曾经被子良赶走，钓鱼不得食饵，想卖苦力，又因为年纪太大没人肯雇他；管仲也出身贫贱，他和鲍叔牙合伙经商，本钱出的少，红利分得多，照别人看，难道不是个小人？幸亏他碰上的鲍叔牙是个大贤人，不和他计较；后来去当兵，曾经三次从阵地上逃跑；他辅佐公子纠，失败而被囚在鲁国，又是鲍叔牙把他从狱中救出来，推荐给公子小白，方才成就了这个‘春秋第一贤相’的；百里奚曾经当奴隶，是用五张羊皮换回来的；咎犯则曾经在中山为盗。这四个人虽然都出身卑贱，也都有过不光彩的历史，但是都被明君所用，而且都立有大功。明王不究其过，不计其非，用其所长，放手让他们效劳立功，他们也果然不负明王之望。大王既然有一统天下之心，效法明君之志，怎么可以按出身尊卑定高下，以一时一事论是非呢？臣虽微贱，但对大王忠心耿耿，竭诚报答大王，相信大王决不会因为微臣出身卑贱而弃之的。”嬴政分明己经被姚贾说服了，但还想再为难他一下：“那么你青年时代游手好闲，结交匪类，抢劫盗窃呢？这不是犯罪么？”姚贾说：“人非圣贤，孰能无过？有过而能改之，善莫大焉！”嬴政还要为难他：“那么你贪财好色，白昼宣淫呢？这不是品质恶劣、道德败坏？”像这样的难题，姚贾也居然有话可说：“君子爱财，取之有道。臣在赵国，游说诸侯，所带礼品，收入付出，都有账目；所收礼品，也有账目。被驱逐出国，是因为功劳显赫，有人进谗，但也未发现臣曾侵吞公帑，不然，也不能能活着离开赵国了。至于好色，子曰：‘食、色性也。’好色是人之本性，虽圣贤也不能免。只要不是强抢妇女，又不当街宣淫，白天、黑夜，并无区别。任何一国，都无此罪。”嬴政拿出最后一招：“那么出使列国，前后三年，用秦国资财，谋个人的名利，而且寡人也因此被各诸侯所耻笑。此事可有？”事情有轻重大小。关于他的出身、失足、好色等等，都是事实，也无法否认，独有此事，关系重大，又无对症，姚贾当然坚决否认：“此事纯属无中生有，空穴来风。想当年臣出使各国，携带金上千斤。臣如果有谋求个人名利之心，可携巨金到任何一国定居，何必费劲唇舌，进行游说？至于陛下为个诸侯耻笑一说，更属奇谈。请问哪国诸侯说过此话？有谁作证？可有文字记录？如果空口说白话，或人云亦云，微臣还要请求大王治他一个污蔑之罪呢！”嬴政又一次被姚贾说服了。他只是听韩非那么一说，的确拿不出任何证据来。只好用缓和的口气问：“如此说来，你交结诸侯，未曾谋私利己？”姚贾心里知道，一切凶险，都己经一风吹，是应该表现衷心的时候了：“臣只知为国谋利，从来不敢损国而肥私。臣以珍珠宝物交结诸侯，意在买通敌国重臣，寻找内应，以成就大秦统一伟业。大王夙夜操劳，不也正是为此么？”嬴政几乎没话可说了：“可是你让寡人怎么相信呢？”姚贾胆子一乍，来了个反其意而用之，孤注一掷：“桀纣听谗言而杀良将，至使身死国亡。如今大王也在听信谗言，恐怕朝中快要没有忠臣了！”嬴政似乎被激怒了：“放肆！难道我大秦朝中，就只有你一个忠臣吗？”姚贾故意“强项”顶撞：“是不是忠臣，不能听其言而要察其行。曾参孝敬其亲，天下愿以为子；伍子胥忠于其君，天下愿以为臣；贞洁贤淑之女，天下愿以为妃。今臣忠于大王而王不知，实在令臣寒心。大王如果仅仅是不信任臣，臣愿意纳还官职、府第、财物，只带妻小，返回大梁；如果大王怀疑臣有贪污舞弊，现在立刻可以派兵搜检，只要搜到额外的财物，臣自当领死；如果大王听信谗言，以臣为敌国奸细，臣可就只有一死以明心志了。”嬴政起立踱步，心想：“大凡徇私者皆掩其私，为非者违言其非，姚卿如此坦白诚恳，只见其心底无私，看来是寡人误会他了。”想到这里突然转身，态度大变：“卿襟怀坦荡，直言不讳，忠心为国，大可嘉奖！”姚贾“扑通”跪下，热泪盈眶，频频磕头：“大王不疑臣了？”嬴政温和地说：“爱卿快快请起，寡人并不疑卿，问明白了，也就完了。”姚贾叩了一个头，就势反击：“谨谢大王！这就要问，进谗者的目的和动机了。”嬴政点点头：“此事寡人心中明白。”当夜，姚贾就到李斯府内书房，向李斯汇报召见经过。(www.xing528.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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