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王嬴政在接见韩非之前,先在咸阳宫便殿召见李斯,问他:“韩非来咸阳,己经好几天了。你们接待的怎么样啊?”李斯启奏:“韩非到达咸阳的那天,在都城的官员全都出动,到城外鼓乐迎接,场面隆重热烈。当天晚上,微臣以师弟的身份举行家宴,叙叙离情。据微臣观察,韩非此次来秦,虽然是兵邀强请,情绪倒也还好,没有什么太大的抵触和波动。昨天晚上微臣去拜访他,他写了一道表章,要微臣转呈大王。”嬴政问:“主要说些什么?”李斯答:“主要一条,是劝大王先攻赵国,最后攻韩国,或让韩国称臣,不要去打韩国。”嬴政说:“韩非作为韩国的宗室,又和我大秦接壤,在天下必须一统的前提之下,他有这样的顾虑和想法,一点儿也不奇怪。你说说他的主要论点。”李斯说:“他的表文并不长。表文开宗明义第一句,就说:‘韩国己经侍奉秦国三十多年。’这是指韩釐王二十三年,赵、魏联军攻打韩国的华阳,秦国发兵去救,打败了赵、魏联军,从那以后,韩国就一直依附我秦国,到今天己经三十多年。”嬴政说:“这一段历史,寡人知道,你只要解释他的表文就可以。”李斯继续启奏:“韩非的表文接着说:‘韩国在秦国的紧东面。对外,是秦国的屏障,能阻挡山东各国对秦国的进攻;对内,它是秦国的席垫,屈居在下,供秦国驱使。每逢秦国派兵队攻打别国,韩国总是跟在秦国后面作后援。秦国取得了胜利,韩国却和各国结下了怨仇。何况韩国年年向秦国纳贡,就像秦国的郡县一样。最近听说秦国又要起兵伐韩,却不知道赵国正在联合各国,打算伐秦。赵国到处宣扬:如果不削弱强秦,各诸侯国一定会被强秦所亡。他们的伐秦计划,蓄谋己久,己经不是一朝一夕了。如今大王眼看着赵国这样的祸根不管,却要对如同臣子一般的韩国用兵,岂不是会让赵国的合纵计划再次成功了?’”嬴政赞许地说:“这个韩非,对天下大势,倒是看得很清楚。他这样分析,也还算中肯,不算他攻击、污蔑。下面怎么说?”李斯:“他接着说:‘韩国,是一个小国,却遭到了各诸侯国的不断攻击。长期以来,君主受辱,臣工劳苦,君臣上下,共同忧患。不得不修筑城墙、壕堑、工事,储备粮食、兵器、物资,防备敌人来攻。如果秦国今天去攻打韩国,至少一年之内,是攻不下来的;如果仅仅打下了一个城池就退兵,反倒充分显示强秦并不真正强大,各诸侯国就更加要联合起来反对秦国了。一旦韩国反叛秦国,魏国就会响应,赵国也会来联合,这不等于拿我们韩国去资助魏国和赵国么?这不是对赵国有利而对秦国不利么?陛下这样处理国际关系,即便千秋万岁,统一天下的日子也不会到来。……’”嬴政点点头:“他说得头头是道,果然是个会写文章的人。下面大概就要给寡人出主意了吧?”李斯:“不错。他接着说:‘按臣的计策,陛下应该派人出使楚国,用丰厚的礼物收买执政的大臣,再说明赵国如何欺骗秦国和各国。建议大王派出骨肉到魏国去当人质,以稳定魏王的心。韩国一定出兵跟随秦国去打赵国和齐国。只要赵国和齐国灭亡,韩国就是秦国的郡县了。请陛下认真考虑在下的计策。如果因为出兵攻打韩国而让赵国、齐国再次合纵,那可是后悔也来不及了。’”嬴政说:“他说的话,虽然不符合我大秦‘远交近攻’的国策,倒也颇能自圆其说,很有道理。下面还有话么?”李斯说:“还有几句话,是说兼并六国、一统天下,是大势所趋。如何因势利导,促其速成。他说:他将当面禀报大王。”嬴政问:“你觉得他的看法和策略如何?”李斯答:“微臣以为大谬不然。秦国东面有个韩国,分明是我心腹大患。平常时候,就己经麻烦不断,一旦有些动静,这病就会大发作。他们臣服大秦,是因为秦国强大,因此韩国是绝不可信的。一旦我们出兵攻打赵国和齐国,韩国这个心腹大患就要发作。那时候,韩国趁我出兵,国内空虚,偷袭函谷关的故事,就要重演了。”嬴政考虑一下:“你说的,也不无道理。让寡人再仔细想想。明天你带他到咸阳宫来,寡人要单独会会他。”第二天,李斯带领韩非到咸阳宫内殿,秦王嬴政问过几句客气话之后,就直插主题:“先生上书说,兼并六国、一统天下,是大势所趋。如何因势利导,促其速成,若听你计,一举可灭六国,请详细说明!”韩非也不多说旁枝未节:“臣之计,只有三个字,即:法、术、势。这三个字,是人君南面之术,帝王不可不具。”嬴政问:“何为‘法’?”韩非答:“法即国家法令。法者,臣之所师也。臣无法,则乱于下。吏不必贤,能守法而己。当年申不害也曾在韩国推行改革,之所以没有成功,关键在于法令不严。如果申不害以法治国,韩国决不致于贫弱到如此地步。”嬴政:“请再说说什么是‘术’。”韩非说:“术者,是君主御臣之权谋。君主无术,则不能驾驭臣下。商君变法,就是只知有‘法’而不知道有‘术’。结果,国家虽然富了,君主却不能驾驭臣下,以致数十年不能成就帝王之业。”嬴政:“讲得好!请再说说什么是‘势’。”韩非说:“势,就是君主的权威。威势可以禁暴,德厚不足以止乱,唯有权势,才能使法令推行。君主手中的权势,有如飞龙乘云,腾蛇游雾。一旦云消雾散,飞龙、腾蛇也就无可奈何了。”嬴政问:“那么法、术、势三者,何为重?何为轻?”韩非答:“三者不可偏废,缺一不可。抱法处势则治,背法去势则乱。”嬴政赞叹地说:“难怪李斯多次向寡人举荐先生,先生饱学多才,寡人钦佩之至!在此之前,寡人独知重法,不知‘法’与‘势’的重要,实在是一大失策。从今以后,当以‘法’、‘术’、‘势’三者兼而用之。至于如何挥师东进,剪灭六国,望先生有以教我。”韩非说:“以大王的雄才大略,何须探幽问微?法、术、势,就是南面称君之良策,一统天下之妙方,只要大王行之,天下就在陛下手中了!”嬴政点点头,转了话题:“先生来咸阳,己经七天。对我朝中大臣,也小有见识。以先生所见,觉得臣工当中,也有所用非人么?”韩非正要谈这第二个主题,见秦王提起,就说:“大王即便不问,微臣也正想进言。文武百官,尽管各有短长,但是‘信义’二字,当是做人的根本。像姚贾这样的无耻小人,第一出身卑贱,父亲是魏国大梁看守城门的小卒;第二从小不务正业,结交匪类,偷盗抢劫,无所不为。案发之后,逃亡了事,后经人揭露,终被赵王驱逐出境。却不知什么原因,一到秦国,竟受到大王超常任用:以王服衣之,以王剑佩之,御王者之辇,驾百乘之车,携金千斤,珠玉无数,周游列国,前后三年。陛下难道不知道他这是用陛下的资财,谋他个人的名利么?陛下难道不知道各诸侯国都在耻笑大王昏聩么?”对于姚贾的出身和品德,早在他入秦之前,李斯就像嬴政说起过的。李斯可不会那样傻,替姚贾把这些丑事都瞒着。但是关于姚贾用秦国的资财,谋他个人名利的事情,嬴政却的确不知道,沉吟半晌,才说:“这个,寡人倒是不知。”韩非趁机进言:“秦国设立上卿,旨在招徕策士贤人,入秦为上卿者,还极有可能擢升为相,不是臣危言耸听,秦国即便能够统一天下,也将被姚贾所败。”嬴政对此事似信非信,还在犹豫中,不便明确表态,就说:“此事且容寡人审察。先生所言如果确实,寡人也当效法被赵王先例,将姚贾驱逐出境。”秦王嬴政接见韩非,韩非借此阐述自己对于治国的意见,嬴政当时是对韩非的观点抱有十分欣赏的态度,韩非也趁机向嬴政建议罢黜姚贾这样的无耻小人,嬴政因为对姚贾的出身历史不是一无所知,而他又是一个只着眼于“能力”、“成就”而不注重“出身”、“品行”的君王,于是对韩非的“中伤”,抱着姑妄听之的态度。但是,韩非却不知道,自己因此种下了杀身之祸;他更不知道,所有这一切,其实都是李斯的巧妙安排,设好了圈套,等待韩非自己来钻的。对李斯来说,他的确有点儿妒忌姚贾。第一,姚贾的出使,其排场的确是“前无古人”的,何况当时姚贾刚刚来到秦国,身无寸功;第二,姚贾的成就,也的确是李斯所不能比拟的,特别是对比李斯出使韩国,居然连韩王的面都见不到。李斯这个人,十分希望自己是“天下第一”。他在秦国十几年,历尽沧桑。方才爬到了廷尉的地位;这个姚贾,刚刚来到秦国,就受到了秦王特殊的礼遇,游说回国,立刻升为上卿。姚贾只比李斯小四岁,如果以这样的速度升迁,压过李斯,大概是早晚的事。所以,他处心积虑,要除去这个对头人。何况这是一个“连环计”,有可能一箭双雕:既除去了姚贾,还可能连韩非也一并除去。李斯就是这样的性格:他可以把人引荐给秦王,也可以把比自己能干的人除去。荀况多次说过:道德文章,李斯都不如韩非。但是治理国家,靠道德文章是不行的;要靠玩弄阴谋、玩弄权术。尽管韩非是个“深谙此道”的理论家,但他终究是个“空头理论家”,在实践方面,他比李斯差远了。这一点,老迈昏聩的荀况,根本就没有看到。(www.xing528.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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