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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古代著述思想研究:规矩法度与活法的思考与实践

时间:2023-10-21 理论教育 版权反馈
【摘要】:而规矩、法度发展到一定程度,又引发了追求“活法”“无法”等理论的思考与实践。“辨句法”是宋人重视规矩法度的重要标志之一,它源于以黄庭坚为首的江西诗派对杜诗艺术技巧的倾慕和模仿。因此,黄庭坚把“句法”作为诗歌创作的中心问题予以强调,把能否认识并运用好“句法”视为判断诗歌优劣最重要的因素。自黄庭坚拈出“句法”之说后,江西诗人纷纷响应,其圈内人士几乎无人不谈句法。

中国古代著述思想研究:规矩法度与活法的思考与实践

法,即规矩、法度,具体到文艺,指其在表达媒介、形式、技巧上的基本规范。陆游有云:“道向虚中得,文从实处工。”这就简明地说出其中道理,即文学语言艺术,任何玄虚的审美韵味、气象、兴象、妙悟、兴趣等,无不依赖于具体的结构、语词、声律、技巧等实有之物,即“由道返艺”,否则都是空谈。这也就是刘勰所说的“意翻空而易奇,言征实而难巧”(《文心雕龙·神思》)之意。宋人于此,多有会心。宋人的审美创造能力较之唐人稍逊一筹,而理性的认识、判断能力却高出前贤,加之他们所走的是一条以模仿、复古为革新的路子,所以对艺术技巧的切磋、揣摩、精研及深思熟虑尤为重视,是为“定法”。而规矩、法度发展到一定程度,又引发了追求“活法”“无法”等理论的思考与实践。

“辨句法”是宋人重视规矩法度的重要标志之一,它源于以黄庭坚为首的江西诗派对杜诗艺术技巧的倾慕和模仿。这是一种与“辨味”即把握诗歌整体意境氛围完全不同的批评鉴赏方式。学习诗艺,总要有具体可行的入门路径,“辨句法”就是通过对具体诗句中的语言结构及造句之法的把握,揭示诗人立意命笔的个性特征,从而把十分玄虚的韵、味、气、格等落到实处,让人有所依循。这也是江西诗派能纵横文坛的秘诀所在。黄庭坚像杜甫一样,主张通过严格的诗律句法的训练,达到高妙自然的境界,他笔下多有对“句法”的推崇,如“传得黄州新句法,老夫端欲把降幡”(《次韵文潜立春日三绝句》),“诗来清吹拂衣巾,句法词锋觉有神”(《次韵奉答文少激推官纪赠二首》),“句法俊逸清新,词源广大精神”(《再用前韵赠子勉四首》)。黄庭坚喜欢杜甫的重要原因,就是他句律精深,认为其“虽数十百韵,格律益严。盖操持诗家法度如此”[205]。因此,黄庭坚把“句法”作为诗歌创作的中心问题予以强调,把能否认识并运用好“句法”视为判断诗歌优劣最重要的因素。他曾说:“杜之诗法出审言,句法出庾信。”[206]“作省题诗,尤当用老杜句法。”[207]并称赞陈师道“其作诗渊源,得老杜句法,今之诗人不能当也”[208]。自黄庭坚拈出“句法”之说后,江西诗人纷纷响应,其圈内人士几乎无人不谈句法。洪朋云:“笔力挟雷霆,句法佩琼玖。”[209]洪刍云:“山谷父亚夫诗自有句法。”[210](《洪驹父诗话》)王直方云:“庭坚之诗竟从谢公得句法。”[211]而当时人中,对黄氏“句法”之说领悟较深、论述较透的是惠洪和范温。惠洪是黄的方外之交,他的“句法”理论,强调“句中有眼”。所谓“句眼”,就是最能体现一首诗的妙处所在。其云:“用事琢句,妙在言其用,不言其名。此法惟荆公、东坡、山谷三老知之。荆公曰:‘含风鸭绿鳞鳞起,弄日鹅黄袅袅垂。’此言水柳之用,而不言水柳之名也。东坡别子由诗:‘犹胜相逢不相识,形容变尽语音存。’此用事而不言其名也。山谷曰:‘管城子无食肉相,孔方兄有绝交书。’又曰:‘语言少味无阿堵,冰雪相看有此君。’又曰:‘眼见人情如格五,心知世事等朝三。’格五,今之蹙融是也。《后汉》注云:‘常置人于险处耳。’然句中眼者,世尤不能解。”[212]他的“句法”论已含有不拘绳墨的思想,“如渊明曰‘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其浑成风味,句法如生成”。[213]还说:“句法欲老健有英气,当间用方俗言为妙。如奇男子行人群中,自然有颖脱不可干之韵。”[214]又:“对句法,诗人穷尽其变,不过以事以意以出处具备谓之妙。如荆公曰:‘平昔离愁宽带眼,迄今归思满琴心。’又曰:‘欲寄荒寒无善画,赖传悲壮有能琴。’乃不若东坡征意特奇,如曰:‘见说骑鲸游汗漫,亦曾扪虱话辛酸。’又曰:‘蚕市风光思故国,马行灯火论当年。’又曰:‘龙骧万斛不敢过,渔舟一叶纵掀舞。’以鲸为虱对,以龙骧为渔舟对,大小气焰之不等,其意若玩世。谓之秀杰之气终不可没者,此类是也。”[215]范温的“句法”理论则不重气格,而侧重于炼意,认为“炼句不如炼意”,“非老于文学不能道此”。他说:“古人律诗亦是一片文章,语或似无伦次,而意若贯珠。……今人不求意处关纽,但以相似语言为贯穿,以停稳笔画为端直,岂不浅近也哉。”[216]范还强调要有识见,见出诗人命意的深邃缜密之处。其云:“诗有一篇命意,有句中命意。如老杜上韦见素诗,布置如此,是一篇命意也。至其道迟迟不忍去之意,则曰:‘尚怜终南山,回首清渭滨’,其道欲与见素别,则曰:‘常拟报一饭,况怀辞大臣’,此句中命意也。盖如此然后顿挫高雅。又有意用事,有语用事。李义山‘海外徒闻更九州’,其意则用杨贵妃在蓬莱山,其语则用邹子云:‘九州之外,更有九州’,如此然后深稳健丽。”[217]范温还用其理论核心“有余意之谓韵”来发挥黄庭坚的“句法”理论,他说:“识有余者,无往而不韵也。”[218]再玄妙的用意也要由句法和炼字来体现,所以“句法”“炼字”一类技巧亦具备一定的独立性。他曾说:“句法之学,自是一家工夫。昔尝问山谷:‘耕田欲雨刈欲晴,去得顺风来者怨。’山谷云:‘不如“千岩无人万壑静,十步回头五步坐”。’此专论句法,不论义理,盖七言诗四字三字作两节也。此句法出《黄庭经》,自‘上有黄庭下关元’已下多此体。张平子《四愁诗》句句如此,雄健稳惬。” [219]

时风熏染,即使是重兴趣的严羽也表现出对“法”的重视,其《沧浪诗话·诗辨》云:“诗之法有五:曰体制,曰格力,曰气象,曰兴趣,曰音节。”[220]他在《沧浪诗话·诗评》中也说:“论诗以李、杜为准,挟天子以令诸侯也。少陵诗法如孙吴,太白诗法如李广。少陵如节制之师。”[221]《沧浪诗话》中专有《诗体》和《诗法》两章,专论诗歌的体格和法式。其《诗法》篇云:“辩家数如辩苍白,方可言诗。”[222]所谓“家数”,就包括具体的诗歌作法。他在谈到具体的作诗法式时说:“学诗先除五俗:一曰俗体,二曰俗意,三曰俗句,四曰俗字,五曰俗韵。”[223]“对句好可得,结句好难得,发句好尤难得。”[224]“发端忌作举止,收拾贵在出场。”[225]“语忌直,意忌浅,脉忌露,味忌短,音韵忌散缓,亦忌迫促。”[226]南宋后期,重视诗法成为文学思想的重心之一。刘克庄《后村诗话》里的“新集”六卷,全部采摘唐人诗作编辑而成,加以品评,颇有以唐人为法的思想。另一位江湖诗人周弼编辑《三体唐诗》,专选唐人的“七言截句”“七言律诗”“五言律诗”,以“虚”“实”为说,具体指明唐人的作诗之法。如“七言律诗”“五言律诗”的作法有:“四实”“四虚”“前虚后实”“前实后虚”等,并分别予以解释。以“五言律诗”为例:

四实:中四句全写景物,开元、大历多此体,华丽典重之中,有雍容宽厚之态,是以难也。后人为之,未免堆垛少味。

四虚:中四句皆写情思,自首至尾如行云流水,空所依傍。元和以后流于枯瘠,不足采矣。

前虚后实:前联写情而虚,后联写景而实;实则气势雄健,虚则态度谐婉。轻前重后,剂重适均,无窒塞轻佻之患。大中以后多此体,至今宗唐诗者尚之。

前实后虚:前联写景,后联写情,前实后虚,易流于弱。盖发兴尽则难于继落句,稍间以实,其庶乎。[227]

这种倾向在范晞文的《对床夜语》表现得也很明显,他尤重作诗的字法。如云:“老杜多欲以颜色字置第一字,却引实字来,如‘红入桃花嫩,青归柳叶新’是也。不如此,则语既弱而气亦馁。”[228]又云:“岑参有句云:‘愁雨悬空山。’‘悬’字不易及。裴说用之云:‘岳面悬青雨。’点化既工,尤胜于岑。李峤有‘星月悬秋汉’,唐僧有‘雪溜悬南岳’,又‘悬灯雪屋明’,皆于‘悬’字上见工。”[229]又云:“诗用生字,自是一病。苟欲用之,要使一句之意,尽于此字上见工,方为稳帖。如唐人‘走月逆行云’,‘芙蓉抱香死’,‘笠卸晚峰阴’,‘秋雨慢琴弦’,‘松凉夏健人’,‘逆’字‘抱’字‘卸’字‘慢’字‘健’字,皆生字也,自下得不觉。”[230]

重视体格法式的文学思想,在词法理论上也有表现。与诗坛上江湖派讲究锻炼字句相呼应,南宋词坛作家也多注重审音协律和语言的锤炼。沈义父《乐府指迷》曾记:“癸卯,识梦窗。暇日相与倡酬,率多填词,因讲论作词之法。然后知词之作难于诗。”[231] 并详细记录了吴文英所讲论的词法:

盖音律欲其协,不协则成长短之诗。

下字欲其雅,不雅则近乎缠令之体。

用字不可太露,露则直突而无深长之味。

发意不可太高,高则狂怪而失柔婉之意。[232]

协律,雅致,含蓄,柔婉,几乎概括了南宋后期格律派词人的大部分创作纲领,沈氏《乐府指迷》中的词法理论就是在这个基础上加以发挥的。如云:“要求字面,当看温飞卿、李长吉、李商隐及唐人诸家诗句中字面好而不俗者,采摘用之。”[233]即是下字要雅。如云:“炼句下语,最是紧要,如说桃,不可直说破桃,须用‘红雨’‘刘郎’等字。如咏柳,不可直说破柳,须用‘章台’‘灞岸’等字。”[234]又:“咏物词,最忌说出题字。如清真梨花及柳,何曾说出一个梨、柳字。”[235]即是忌直露。如云:“近世作词者,不晓音律,乃故为豪放不羁之语,遂借东坡、稼轩诸贤自诿。诸贤之词,固豪放矣,不豪放处,未尝不叶律也。”[236]最能体现这种理论的,是吴文英自己的创作,他懂音律,能自度曲,格律精工,字面博丽典雅,雕绘满眼,观之如七宝楼台。张炎对此评价说:“句法中有字面,盖词中一个生硬字用不得。须是深加煅炼,字字敲打得响,歌诵妥溜,方为本色语。如贺方回、吴梦窗,皆善于炼字面,多于温庭筠、李长吉诗中来。”[237](www.xing528.com)

除上述之外,翻阅宋人诗话,还可以发现诸如“工拙相半”“断句旁入他意”“打诨出场”“语断意连”“奇正相生”等法,此不赘言。总之,由此可以看出宋人对法度规矩的重视。

可另一方面,宋人又表现出极强的灵活性。他们没有循规蹈矩,做法度的奴隶,而是从规范法度中发现了自由的乐趣,很好地处理了有法与无法、死法与活法,即规矩与自由的关系。无拘无束,逍遥自在,不为任何“法”所限,这种活泼自由的倾向在苏轼的创作中已显露头角。苏轼仕途坎坷,饱经忧患,中年之后悟透人生哲理,死亡的考验和外界生存条件的严酷,使他倍加珍惜内在生命价值,在审美观照中获得精神的超越和解脱,胸襟清净坦荡,思想自由活泼,诗文愈显炉火纯青。苏轼《与子由弟》书云:“任性逍遥,随缘放旷,但尽凡心,无别胜解。以我观之,凡心尽处,胜解卓然。但此胜解,不属有无,不通言语,故祖师教人,到此便住。”[238]禅宗的“以心传心,不立文字”悟到文艺思维的“不通言语”及“无思之思”。其《文说》云:

吾文如万斛泉源,不择地皆可出,在平地滔滔汩汩,虽一日千里无难。及其与山石曲折,随物赋形,而不可知也。所可知者,常行于所当行,常止于不可不止,如是而已矣。其他虽吾亦不能知也。[239]

显示不为任何法度所拘的自由放旷精神,这也正是苏轼后期创作的特色。这也是为什么苏轼对所谓“法”有自己的理解:“出新意于法度之中。寄妙理于豪放之外。”[240]即使在论述具体技法的宋人诗话中,也有主张活法的思想。如叶梦得《石林诗话》论用字云:“诗人以一字为工,世固知之,惟老杜变化开阖,出奇无穷,殆不可以形迹捕。如‘江山有巴蜀,栋宇自齐梁’。远近数千里,上下数百年,只在‘有’与‘自’两字间,而吞纳山川之气,俯仰古今之怀,皆见于言外。《滕王亭子》:‘粉墙犹竹色,虚阁自松声。’若不用‘犹’与‘自’两字,则余八言凡亭子皆可用,不必滕王也。此皆工妙至到,人力不可及,而此老独雍容闲肆,出于自然,略不见其用力处。今人多取其已用字模放用之,偃蹇狭陋,尽成死法。不知意与境会,言中其节,凡字皆可用也。”[241]他主张艺术技巧与直觉、灵感的天然结合,造句用词意与境会,如他推崇的:“王荆公晚年诗律尤精严,造语用字,间不容发。然意与言会,言随意谴,浑然天成,殆不见有牵率排比处。”[242]

当然,最能体现宋人“活法”精神的是吕本中,他的“活法”说体现了南北宋之际苏、黄文学思想的合流,全面整合、概括了以苏、黄为代表的宋代诗学精神。他所作《夏均父集序》完整地表述了“活法”说。夏均父,即夏倪,江西派诗人,吕曾有诗提及他:“璧老投冠去学禅,堂堂一鼓阵无前。平生老伴唯均父,马病途穷不著鞭。”(《闲居感旧偶成十绝乘兴有作不复诠次》)可见俩人交谊之厚。绍兴三年(1133年),夏病死后六年,吕本中为其集作序。序云:“学诗当识活法。所谓活法者,规矩备具,而能出于规矩之外;变化不测,而亦不背于规矩也。是道也,盖有定法而无定法,而无定法而有定法,知是者,则可以与语活法矣。谢元晖有言:‘好诗转圆美如弹丸。’此真活法也。近世惟豫章黄公首变前作之弊,而后学者知所趣向,必精尽知,左规右矩,庶几至于变化不测。然余区区浅末之论,皆汉魏以来有意于文者之法,而非无意于文者之法也。”[243]他还具体举例,以“活法”代替句法,其《童蒙诗训》云:“潘邠老言:‘七言诗第五字要响,如“返照入江翻石壁,归云拥树失山村”,翻字、失字是响字也。五言诗第三字要响,如“圆荷浮小叶,细麦落轻花”,浮字、落字是响字也。所谓响者,致力处也。’予窃以为字字当活,活则字字自响。”[244]潘邠老固定“响字”的位置,正是“死法”;吕氏认为字字活,则无处不是“响字”,是为“活法”。

宋代诗人中,最能体现这种挥洒自如、变化不测创作个性的,当属苏轼,吕之强调“好诗转圆美如弹丸”,实际上是上承苏轼所推崇的“新诗如弹丸”。江西诗派自吕本中作宗派图起,上学杜甫精严诗律,群起效仿黄山谷之规矩备具、用功深刻。实际上,宋诗的发展证明苏、黄两脉不可分。黄诗的深于功力,如无苏诗自由活泼的自然气韵贯穿,容易流于尖巧生涩。黄庭坚已经意识到这一点,所以才既讲“句中有眼”,又说“意在无弦”,既以有规矩入,又从无规矩出。苏、黄诗学,同源而异流,吕本中的“活法”说,实际体现了苏、黄诗学精华的合流,满足了宋诗发展变化的理论需要。它将苏诗那种“无意于文者之法”与黄诗那种“有意于文者之法”辩证统一起来,是一种较全面的概括和总结,对此后的诗歌发展有积极的指导意义。其后,许多诗人都受“活法”精神影响,如张元幹、张孝祥、辛弃疾、陆游等都提及“活法”与创作的关系。

宋代诗的创作人中,世所公认实践并发展了吕本中“活法”精神的,当属杨万里的“诚斋体”。周必大称“诚斋万事悟活法”,张镃更直接称诚斋体为“活法诗”,其云:“造化精神无尽期,跳腾踔厉即时追。目前言句知多少,罕有先生活法诗。”(《携杨秘监诗一编登舟因成二绝》)江湖派领袖人物刘克庄也认为杨万里的诗真正实践了“活法”精神:“后来诚斋出,真得秀所谓活泼,所谓流转完美如弹丸者,恨紫微公不及见耳。”[245]杨万里本人论诗之语虽没提到“活法”二字,但实际上已体现了这一理论。杨本人学诗从江西派入手,即先从所谓“死法”学起。其《诚斋荆溪集序》云:“予之诗始学江西诸君子,既又学后山五字律,既又学半山老人七字绝句,晚乃学绝句于唐人,学之愈力,作之愈寡。……戊戌三朝时节赐告少公事,是日即作诗,忽若有寤,于是辞谢。唐人及王、陈江西诸君子皆不敢学,而后欣如也。”[246]

除江西诗派外,杨氏还研讨琢磨过许多家“句法”,如云:“晚因子厚识渊明,早学苏州得右丞。忽梦少陵谈句法,劝参庾信谒阴铿。”(《书王右丞诗后》)又:“不分唐人与半山,无端横欲割诗坛。半山便遣能参透,犹有唐人是一关。”(《读唐人及半山诗》)又:“要知诗客参江西,政似禅客参曹溪。不到南华与修水,于何传法更传衣。” (《送分宁主簿罗宏材秩满入京》)遍参众家之后,渐渐悟出诗理,进入独具面目、自成一家的成熟阶段,如他所云:“予少作有诗千余篇,至绍兴壬午七月皆焚之,大概江西体也。今所存曰《江湖集》者,盖学后山及半山及唐人者也。”[247] 从绍兴壬午(1162年)焚稿摆脱江西派窠臼,到淳熙戊戌(1178年)辞谢唐人,中间历经十多年自己苦苦探索,终于达到“自欣”的自由程度,创造出以新、奇、活、趣为特色的“诚斋体”。因此也悟到“活法”精神所在,其云:“句法天难秘,工夫子但加。参时且柏树,悟罢岂桃花?”又云:

学诗须透脱,信手自孤高。衣钵无千古,丘山只一毛。句中池有草,字外目俱蒿。可口端何似?霜螯略带糟。

透脱,就是不呆板,不拘泥,以透脱的灵性与眼光直接从外物获得艺术感觉,用贴近自然的眼光观察日常生活,捕捉万物的奇趣新意,思绪活泼,这样创造出来的作品字里行间充满机趣。如他那些充满活泼机趣的名句“梅子留酸软齿牙,芭蕉分绿与窗纱”(《闲居初夏午睡起》),“泉眼无声惜细流,树阴照水爱晴柔”(《小池》),“雨来细细复疏疏,纵不能多不肯无。似妒诗人山入眼,千峰故隔一帘珠”(《小雨》)。在细微之处对生活有新奇独到的发现,活泼生机中夹杂幽默风趣,仿佛笔端有口,出口成章,此即“活法”之功也。“活法”是诗人长期将真积力久的涵养与活泼透脱的灵性水乳交融的结果,杨万里于此多有会心,如云:“哦诗只道更无题,物物秋来总是诗。”(《戏笔》)又:“城里哦诗枉断髭,山中物物是诗题。”(《寒食雨中同舍约天竺得十六绝句呈陆务观》)在《诚斋荆溪集序》中,杨万里还进一步描述悟到“活法”的快感:

自此每过午,吏散庭空,即携一便面,步后园,登古城,采撷杞菊,攀翻花竹,万象毕来,献予诗材,盖麾之不去,前者未雠,而后者已迫,涣然未觉作诗之难也。盖诗人之病去体将有日矣,方是时,不惟未觉作诗之难,亦未觉作州之难也。[248]

由于体验到“活法”的妙处,杨万里力主“去词去意”,将人工机巧的成分降到最低限度,使“活法”理论又有升华。其云:“夫诗何为者也?尚其词而已矣!曰:善诗者去词。然则尚其意而已矣!曰:善诗者去意。然则去词、去意,则诗安在乎?曰:去词、去意,而诗有在矣。然则诗果焉在?曰:尝食夫饴与荼乎?人孰不饴之嗜也?初而甘,卒而酸。至于荼也,人病其苦也,然苦未既,而不胜其甘。诗亦如是而已矣。”[249]这明显从司空表圣的“味在酸咸之外”演变而来,由此也可见“活法”与讲究兴趣神韵一派的联系。

综观宋人对诗法规范的态度,可一言以蔽之,曰:“盖有定法而无定法,而无定法而有定法。”[250]宋人认识并处理好了“定法”与“活法”的辩证联系,灵活地在实践中加以运用,理论上出现了不少新的见解,实践中自成一家,出现了如杨万里这样的高手,极大丰富了艺术表现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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