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上,如果把“和以天倪”理解并诠释为“合于自然的分际”,那么,“卮言”就具有符合天倪并与之一致的性质。如前所论,“天倪”属于庄学范畴丛的“天”系列概念,具有公允、协调、调和、均衡的功能与性质,如果视“卮言”等同于“天倪”,那么,它也就具有了上述性质。自成玄英乃至于当今学界,这样理解的不在少数。
清人浦起龙《庄子钞》曰:“卮者,和之象,所以只从‘和’字著解也。一部《南华》,以此章(指《寓言》—引者注)蔽之,直以‘和以天倪’一言蔽之,无余旨矣。”[163]郭嵩焘也认为二者实为一物,据郭庆藩《庄子集释》:“家世父曰:不言则齐,谓与为卮言,曼衍以穷年,犹之不言也。卮言之言,随乎言而言之,随乎不言而言之;有言而固无言,无言而固非无言,是之为天倪。”[164]“不言则齐”“不言之言”云尔实为“天倪”而非“卮言”的特征。
涂光社先生也指出:“‘寓言’、‘重言’在《庄子》中很容易看出来,那么具体的‘卮言’又是哪些呢?它们当间出于各种议论之中,然而就其学术精神而言,我以为《天下》篇算的是‘卮言’最集中处。公允‘自然’(客观)地认识和肯定诸子各自的成就,是对先秦学术的‘和以天倪’。‘独与天地精神往来’的庄子笑傲尘俗,冷嘲的是世人观念的悖谬、陈腐、僵化和政治的残暴、伪善及其对人的异化。其出世的倾向决定了他不会为邀宠人主势要而力排众议,其高于同时代人的理性精神使他选择了‘和以天倪’的学术态度。”[165]进而言之,甚至认为“卮言”的性质与“天倪”等同,其云:“‘卮言’则在日新月异的思想演变过程中承担着协调、整合的重任。它追求怎样的境界呢?《齐物论》已有‘化声之相待,若其不相待,因之以曼衍,所以穷年也’之论,且这样解释:‘何谓和之以天倪?曰:是不是,然不然。是若果是也,则是之异乎不是也亦无辩,然若果然也,则然之异乎不然也亦无辩。忘年忘义,振于无竟。’其中‘曼衍’是不拘常规的演变和推而广之;‘天倪’是自然而然的平衡协调;‘无竟’是‘无穷’的至境,也即‘无待’之境或者‘逍遥游’所至的‘无何有之乡’。由此可知,《寓言》自谓‘卮言日出,和以天倪’,所致力的有如自然天成的包容与和谐,既是一种‘无辩’的理论境界,也是论者‘所以穷年’、‘忘年忘义’的人生境界,又是一种自然的‘和’美充盈的艺术境界。”[166]他又说:“阐释‘卮言’的时候重申肯定与否定、是与非的相对性,既是为不断完善、修正自己的学说提供依据,有兼取诸子所长的意义,也是对‘卮言’的一种描述。”[167](www.xing528.com)
方勇先生在《庄子学史》中论“卮言”也说:“‘卮言’在《庄子》中游衍不定,庄子以‘卮言’命名,是想表明他自己所说的话便如酒器里的酒,‘卮满则倾,卮空则仰,空满任物,倾仰随人’成立英语,都是无心之言,所以称为‘卮言’。正因为是无心之言,时倾时仰,因此‘卮言’大多是些不着边际的议论,想到哪便说到哪,在处于战国乱世之中的庄子看来,百家争鸣,各执一端,尤其儒、墨二家,他们妄分是非、善恶、贵贱、高下,完全是由于自私用智,为成见所固蔽,所以庄子想以‘卮言’的形式,跳出是非争辩的圈子,避开自我成见的干扰,期合于天然的端倪,顺应大道的运行,而代为立论。”[168]在此值得注意的是,方勇先生已经将“卮言”视为顺应自然之道运行的“代为立论”,因为大“道”本身无言,也无须言,如若言之,也是出于不得已,所谓“强为之名”,此即“道言”;如果循照“合于自然的分际”,将“卮言”理解为“代道立论”,那么,“卮言”又与“道言”等同一致了。刘生良也是这样理解的,认为:“‘天倪’,一般多释为‘自然之分’,即自然的分际。最近有人考释其原型为‘磨盘’,与‘天钧’(轮子)同类,都环绕着‘道枢’(转轴)轮转无穷。因而所谓‘天倪’、‘天钧’实即庄子所谓‘道’的境界。和者,合也。那么,‘卮言日出,和以天倪”,即如郭注、成疏所云:‘夫卮,满则倾,空则仰,非持故也,况之于言,因物随变,唯彼之从’,‘空满任物,倾仰随人’,其依附于负载之‘物’的空满不时流出(‘日出’),不待人为,‘乃合于自然之分’,即“道”的境界。……由此可见‘卮言’正是作者因随寓言、重言自然流衍而出且合乎‘道’的精神和境界的引申、阐发式的议论文字。”[169]
仔细寻绎上述将“卮言”等同于“天倪(之言)”及“代道立论”的思维逻辑,有一点不能忽视,那就是从词语释义层面上因循成玄英以来将“和以天倪”(“用天倪来进行调和”)释为“合于天倪”(“合于自然的分际”)的说法,没有细辨二者的异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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