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惠玲
沙砾、戈壁、骆驼、造型怪异的石块、 自由的羊群……生活在阿右旗土地上的一切，无论是否存在生命的气息，只要存在于空旷的四野里，穿梭在萧瑟的风中，就会被打磨得倔强而硬朗。
走进阿右旗是在初夏时分，是和一群志同道合的朋友相约而行。
路途走得艰辛，周遭荒凉到让人心慌，向远望去，蓝天和贫瘠的大地相交，而远山也像是随便扔到天地间的铁疙瘩，黝黑、凝滞。眼前的行程几乎是上一段的重复和回放，反复之间，似乎有了在向另外一个星球行进的幻觉。时间近乎凝固。
已是立夏的季节，往年此时，路两旁那些可以忍耐干旱的梭梭、骆驼刺等植物已有生机，虽然没有宽大的叶片，但一丝丝绿痕点缀在茫茫戈壁上，还是能调剂和丰富人的视觉，缓和枯燥和单调。可今年，在这个天气骤冷骤热的奇怪夏季，雨水一直没有眷顾这片土地，缺少滋润的戈壁滩，砾石裸露，那些植物几乎没有萌发的迹象，势单力薄，羸弱娇小。风也赖着不走，像急躁懊恼的毛头小伙子，挟着沙石在空旷的戈壁横冲直撞。最该恼火的应该是骆驼，到现在都没能吃饱肚子，厚厚的皮毛在初春已经被牧人修剪，裸露出黑青色的皮肤和肚囊。失去皮毛保护的动物，落魄而悲伤，行走在荒芜中，更显可怜。
车至阿贵庙时，右旗的行程已经走了大半。我在睡梦中被人唤醒。车外的天气很炎热，没风，实属难得。
半山腰间的阿贵庙 刘樱摄
面前的阿贵庙，是新盖的庙宇。大堂里，描金画银的神仙菩萨色彩鲜艳，庙宇檐角挑出，轻盈紧致，被周围荒芜和苍凉的石山映衬着，越发气宇轩昂。但过于崭新的庙宇，缺少经年的火烛熏烤、松香缭绕，少了凝重，也少了让人寄托精神、寻找抚慰的信任。
真正具有历史渊源的阿贵庙在峡谷的半山腰间。
沿着峡谷间摇曳的经幡、不再艳丽的各色哈达迤逦向前。我看到，山路两旁几棵零散的老树，树叶稀疏，瘦骨嶙峋的枝干上有很多羊的肩胛骨板，用粗黄的驼毛绳栓系着，像一串串造型奇特的风铃。骨板上面写有黑色的文字，似乎是藏文。明亮的阳光穿过骨板上那些黑色的秘密，有琥珀色的光，风带着骨板窸窸窣窣地呢喃。我细心凝听，似乎触碰到了那么一点关于山谷、骨板间神秘的隐喻和启示……
阿贵庙前的白塔(www.xing528.com)
我的好心情被山谷里流淌的清风藏在山谷间枯木里、石头与石头的缝隙间，带着民俗和宗教色彩的秘密一点点被唤醒。
石头的缝隙里塞着印满经文的五色彩纸，还有不同年龄段人的发辫，有的已花白粗如拇指，有的细细绒绒。每一个发现都让我惊喜不已。同行的蒙古族老师们很热情，他们向我们介绍这些藏在石缝间的头发主要是和蒙古族的风俗有关，那些像孩子的头发是蒙古族孩子长至3岁剪下的头发，那些花白头发的主人应该是老年人，放在有着几百年历史的阿贵庙前，是祈祷幸福和吉祥的意思。
历史久远的阿贵庙坐落在峡谷间的一个天然石洞里，有蜿蜒向上的台阶可以行走，窄处只能通过一个人。石洞也很小，能允许两三个人容身，但稍稍转身也很困难。里面供奉的佛像只有一尊，洞口隐秘而狭小，没有多少自然光线能照进来，即便是努力睁大双眼，也实在看不清洞内的情形，辨不清佛的眉目。向同来介绍的喇嘛借来蜡烛，黑咕隆咚里爬跪在佛前的石床上，不着急，耐心等着眼睛适应了庙里的光线，怀着虔诚和敬意，仔细端详历经几百年历史的佛。
莹莹如豆的烛火在佛像身后映出幽暗的剪影，更显神秘庄重。这是一尊黄铜铸成的佛像，面部不似汉地寺庙里佛像的清秀和端庄，有着明显的藏传佛教文化的气息，双眉紧皱上挑， 目光凶煞，威严中带着震慑。
陪同的喇嘛介绍说，这尊佛像由于地址隐秘，在“文革”期间没有被红卫兵发现，因而得以保全。
我秉烛遥想，几百年沧海桑田、几百年香火祭拜，透过历史的尘烟，这片荒凉、广袤的戈壁上，人烟稀少，物质匮乏，在生活的重压和精神的压抑里，小小的庙宇究竟承载、安放、寄托了多少代牧人的祈祷和心愿？又赐予了多少颗孤独的心灵释然和安宁？
峡谷里的佛静默着，见证了茫茫戈壁的云卷云舒、沧海桑田，穿过历史的尘烟后，依然承载遐想和思索，传承文化和力量。假如有来世，我是否还能有福报端坐在石床之上，如今昔这般任思绪天马行空，随性而行？
踏上归途时，阳光慷慨地洒向戈壁，也继续洒向那些三三两两、让风吹瘦的骆驼。这些精灵属于戈壁，属于荒凉和寂寞，属于一种坚韧不拔、顽强拼搏的精神。这种精神是这片戈壁和沙漠上所有生灵的性格，是离开后，再次面对浮华、嘈杂、欲望时的力量和思考！
阿贵庙前的砾石滩 刘樱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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