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春的塔林拜兴障址天黑得格外早,似乎要着急地掩盖草木萧条、万物沦陷的细节,当猩红冰冷的太阳跌落地平线后,广袤的天地间缺少了黄昏的过渡,黑暗迅速隐去了大地的痕迹,只剩下塔林拜兴障墙的剪影辗转起伏在浓重的水墨青的夜色里,成为一种独有的视觉艺术。
平静的天空早在790年前的烽火中坍塌了,一个357平方米的遗址,岁月的磷光在时空的伟大与肃杀中荡漾,从前边关党项人凄厉的歌声还有某些惊心动魄的时刻,丢失在了黑暗的远方。障里障外死了一般沉寂,屋舍院落已被时光打磨成一摊废墟,简单地描述着塔林拜兴障址的故事。这个石板垒砌的城障是一个西夏王朝正史外的小道消息,它曾经喧哗和忙碌着,因为有过经久的喧哗和忙碌,190年里的炎凉都拥挤在城障里,它们与后来的荒芜相互纠缠,相互撕扯,反而更增加了它的深度和广度。城障里现在一贫如洗的荒芜并不是真正的空洞,它实际是一个展馆,许多暗藏于隐秘幽深之下的箭镞、瓷片,甚至灰烬,都潜伏着西夏流年中的影子而变得不可捉摸。那些暗藏在黑影里无比丰富而又盛大的细节都在时间的辽阔和浩渺无边里暗香浮动。
遥遥无期的时光中,城障的石头墙也在一点点地风化、剥落,在荒芜和繁盛之间,往事却在包浆,越积越厚。
时光的长河中万物在将醒和未醒之间徘徊,远离人烟蛮荒的戈壁上,范家老汉的羊群在一次春季转场时,又一次路过了荒原高台上这个叫塔林拜兴障址的石头房子。
荒凉的空气中,羊群热烈的叫声传得极深极远。
羊蹄声密集,一腔憨勇的羊群在灿烂的阳光里与青灰色的石板亲密地过着招,一块无着无落的石板哗啦啦跌落了,这清脆的声音更激发了羊群的野性和顽强不屈的斗争。障的高墙沉默着,缝隙中,无数的铁锈和铜锈都躲在了西夏箭镞隐忍的风声里。
塔林拜兴的阴影里弥散着冰凉,有冰森森的冷气悍然入侵。
障外的道路呈现出向下沦陷的姿态,道路上奔跑过的车水马龙、繁忙和热闹,茫然得近乎未知、彻彻底底地回归了无声息的无人之境。
范老汉就坐在跌落的石板上,眯着眼,点燃一支烟,那点猩红仿佛来自西夏,又仿佛来自更远的秦汉。那一缕薄烟缥缈、疏朗,向着四周洇染,试图复原万里烽火的链接,重新勾勒起烽火往昔的渊源。
薄烟上升得并不高远,如同被蚀骨的伤痛紧紧地攥着。西夏人走后,偌大的塔林拜兴只把无可选择当作选择。
障的平面大体呈圆角长方形,这样的建筑方式有些陌生。
陌生的还有西夏的文字,这些文字连同那些党项族的往事全都尘封在阳光照不到的地下,在西夏灭亡后几百年的时光中流转下来,横空出世,让21世纪的芸芸众生们可以循着陌生文字的方向去还原一段神秘历史。
西夏的文字无声、无味,它的安静与孤独,以及它所经历的被葬身于深渊后的委屈都成为西夏的气质,就像是西夏烽火里燃起的狼烟飘忽旋转,夹杂在历史长河的苍茫与征程中,迂回于亘古不变的天地间。死而复生的西夏文,方方正正的文化符号,描摹着西夏的烟雨,穿越千年光阴,与青史邂逅。用西夏文写的西夏史落笔会是怎样的风华绝代,轻舞飞扬?而它只不过是中国的历史在长篇写作中有过的一个沉沉的呼吸,一呼一吸间,吸气时鼻尖微凉,呼气时鼻腔微热。
就是这短暂的呼吸却凝结着党项人的睿智和坚韧。(www.xing528.com)
所有的睿智和坚韧,终将成就一个伟大历史时刻的到来,为了这一时刻,党项人的先祖们从高寒的山谷、黄河的源头聚集到关中平原一带,像一条从天际奔腾而来的洪流,凭借着血液里奔涌的骁勇善战,历经隋唐五代的血雨腥风,汹涌澎湃的争夺、厮杀、碰撞,在残酷的行进中完成了原始生产部族向封建文明的进化、升级。
党项人的这段北迁路程很漫长,从魏晋一直走到了隋唐。谁也说不清楚这次漫长的迁徙,多少人死在了途中,又有多少人在途中出生。偶尔,中原王朝的史书中出现的一些零星的笔墨,记载过这支迁徙族群的蛛丝马迹。最终,这个面目黧黑的族群挥舞着马背上的弯刀腾跋奔涉,抵达天地明净的西北,整理营造出新生活的聚集地,缔造了一个与宋、辽、金同时鼎立华夏大地的大夏王朝。
从此党项族的历史不再苍白、不再颠沛流离、不再支离破碎,民族的底蕴和历史的内涵开始在西北河山的另一番天地舒展激情。
从这个族群的皇族登基的兴庆府(今宁夏银川)到塔林拜兴障址的路很远,500多公里,穿山越漠。这中间广阔的地带被地理学家称为阿拉善高原。这广阔无垠的地域为戈壁、沙漠、绿洲、河流、低山所充盈。在这块坦荡的土地上,游荡过许多的游牧民族,他们像一股股泥石流,不定时地泛滥成殇。
塔林拜兴障址沿线的烽燧是西夏王朝西北防御体系中的一个重点章节,捍卫过大夏国广袤的疆域,它的每一缕狼烟都在西夏史志里待过。
静谧中,这个王朝的一切似乎是那么安逸和温暖。可美好总是那么稍纵即逝。进攻和守卫者的矛盾永远无法消弭和谐,西夏国的开国皇帝李元昊没有想到,在他身后的公元1226年,蒙古的铁骑像一只威猛的雄狮,大踏步地穿越旷野里的荒芜,张开它威武雄壮的大口,上颌、下颌紧紧地咬合,西夏的防线顷刻间就被吞噬殆尽。
公元1227年,西夏灭亡。190年的政权颓圮时,万般浮华都化作了尘泥。元朝的铁蹄踏破了西夏山河,踩碎了西夏党项人的家园,西夏国蚀骨的殇,变成了无人在意的孤魂,党项人便安静地混迹于人间,被绵延的时光覆盖,仿佛从此消失了一般。
历史的芬芳紧紧地收纳起它的香囊,荒草瑟瑟地在寒冷的风中兀自飘零。
往事在荒野里变成了一笔糊涂账,有的只是模糊的传说。从西夏境内走出去的人,去了河西走廊,去了远方,分枝散叶,一代一代,被时间淘洗得干干净净,不见踪影。
战争来临时,塔林拜兴城障里纷乱,大火过后,屋舍碎成了一堆黑乎乎的焦炭,又被沙尘所遮盖,变得和黄土一个颜色的废墟,一些精美抑或是有价值的物件就藏身于废墟之下,像是历史埋下的种子,后来所有的重大考古发现不过是时光结出的花和果实而已。
800年后的塔林拜兴城障八面来风,一如往常伴着大地的呼吸,在阿拉善恩格日乌苏坦荡的荒野里突兀、孤独,苍凉、压抑的萧瑟之气像极了荒草,匍匐在荒凉之上,它是历史派驻到今世的信使。在漫长的时光中沉睡的还在沉睡,永恒的继续永恒,已尘封的也将最终苏醒,擦亮时光的尘埃,去邂逅一双党项人的瞳孔。
走远的是过客,留下的才是真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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