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5年启动的草原玉石之路调研项目,以21世纪以来考古工作者新发现的中蒙边界地带上古玉矿——甘肃肃北蒙古族自治县马鬃山玉矿,作为考察古代西玉东输现象的一个新起点,希望能够由此向东勾勒描画出两条大致平行的东行路线:一条远路是自马鬃山或明水一带南下,取道酒泉进入河西走廊,再进入中原。
另一条近路是自马鬃山向东直行,穿越千里无人的戈壁荒滩,那里的旷达与苍凉之境况,非常类似于《穆天子传》一书所描绘的西部大旷原,经过弱水流域的居延海,再分两路进入中原。其中的北路是从居延海所在地的当代行政区额济纳旗直接东行,穿越巴丹吉林沙漠,沿着内蒙古中部的阴山一带向东到达华北;而其南路则是从额济纳旗南行,绕着巴丹吉林沙漠边缘而走,取道经过阿拉善右旗和左旗,向东翻越贺兰山抵达黄河河套地区,向东进入晋北的大同盆地,再入雁门关南下中原。
可以肯定的是,从肃北马鬃山到中原的这后一条近路,大体上和瑞典学者斯文·赫定在20世纪30年代所驱车走过的“丝绸之路”的路径吻合。如今又称“丝绸之路北线”。第五次玉帛之路考察团在额济纳到马鬃山的旅途中看到正在修建中的“京新高速”(北京至新疆哈密)。若求证于古代文献资料的话,这条路可以称为周穆王西游昆仑之路。根据《穆天子传》一书的记载,周穆王一行人自关中北上雁门关到河套地区的河宗氏部落用玉璧祭祀黄河之神,再沿着黄河西行昆仑之时,并没有配备开路架桥的工兵,所以我们推测周穆王并不是开辟这条西玉东输路线的第一人,西周时期人所走的这条路是沿袭着夏商时期乃至新石器时代后期的中原与西域间文化传播的熟路而来的。换言之,周穆王之路很可能是文明国家建立之前的文化大传统之路。难怪《尚书·禹贡》篇记录华夏国家西部的雍州资源,特意点明其出产多种优质玉石的情报:
黑水西河惟雍州。弱水既西……阙贡惟球琳琅玕。
如今新发现的马鬃山玉矿地点,恰好就在弱水流域以西的地方。我们没有充分的证据说雍州特产的球琳琅玕是指新疆的玉石资源。《禹贡》成书之时,中原人的地理知识或许还没有达到新疆那么远的地方。《禹贡》所说的黑水和弱水,可以被理解为同一条河,即发源于祁边山中段高峰,向北流入居延海的中国第二大内陆河。其上游在张掖地区称为黑水,其下游在巴丹吉林沙漠边缘者称为弱水。
弱水地处荒远绝域,一般的国人根本无缘一见,只因为古代文学家的不断渲染而闻名于世。其中贡献最大的莫过于曹雪芹《红楼梦》第九十一回放在贾宝玉口中的那一句向林黛玉表白的示爱比喻:“任凭弱水三千,我只取一飘饮。” 自贾宝玉发言之后,“弱水”通常被用来形容爱河情海。时至今日,文学的“弱水三千”,充满着甜情蜜意,早已盖过了大荒漠中现实的内陆河弱水。如果把贾宝玉的比喻翻译成白话,那就是:虽然在我们大观园里有佳丽多多,但是我能看中的,唯有你黛玉一人而已。
过去中国古人对美玉的崇拜,从史前期各地多姿多彩的地方性玉石,改变为商周两代以后的唯一一种顶级玉石。简言之,可以说万千宠爱皆集中在新疆和田玉一身。如今马鬃山玉矿历经数千年历史的尘封后,居然在21世纪初重现天日。我们据此可知,国人根本不用远至新疆,就有可能大量输送类似和田玉的优质透闪石玉料进入中原。如果还要细问其路网的支线情况,那么这就完全属于人类学家所看中的“地方性知识”。相关的最具发言权的人士,无疑是当地的知识人。为此,我在2015年在山东潍坊举办的中国民间文艺家协会的一次会议上,咨询访谈一位地方专家,他就是曾经担任阿拉善右旗领导的蒙古族专家铁木尔布和先生,现任内蒙古自治区文联副主席。他为我提供的资料十分细致,而且还有他亲自画出的路线图。比如他为我复印的《阿拉善盟史志资料选编》第二辑中有关当地骆驼道的专题介绍(第41~43页):
阿拉善旗主要有旧时的驼道七条,其具体情况如下:
1.额阿宁驼道 由额旗乌兰川景起,经阿拉善旗至宁夏省城(银川)止,全长一三二五里。(www.xing528.com)
2.额金肃驼道本道由老西庙起,经金塔县至酒泉止,全长七四〇市里。
3.额鼎驼道 由额旗至鼎新,全长二三〇市里。
4.额甘驼道 由额旗经鼎新之双城子至甘州(张掖),全长四二〇里。
5.额高驼道 由额旗经沙枣泉至高台,全长四六〇里。
6.马古驼道 由马莲井子至古乃尔,全长三〇五里。冬季亦可行大车。
7.额旗外蒙驼道 由老西庙经旗政府策克入蒙古人民共和国,通常有三路……
驼道当然不是全天候的道路,主要原因是作为运载工具的骆驼有其自身的作息周期:骆驼于端午之后,天热脱毛,不可应用。均放入牧场休息,称为“入场”。直至中秋后,毛已生出,驼已肥壮,双峰直立,即可应用,称为“出场”。这样,骆驼每年休息四个月。新出场之骆驼,可耐20余日不进水草而照常负货前进,故称“沙漠船”,为沙漠之宝。
拜读过这些非常难得的地方资料,我终于明白,今人视为畏途的大沙漠大戈壁地带,古代人凭借驼队照样走出四通八达的道路。这是看公路地图说话的当今旅行者们难以想象的。2014年第二次玉帛之路考察在河西走廊腹地张掖的大佛寺旁看到有山西会馆旧址,我们曾经慨叹山西人背井离乡走包头一线再去新疆经商的悠久传统。清代道光二十一年(1841)有山西忻州县双堡村采玉人王有德,在新疆和田昆仑山下白玉河畔刻石文字留名。如今想来,晋商走西口的小传统,原来也是开端于比周穆王更早的西玉东输的大传统之路!不管是“弱水三千”,还是“弱水三万里”(宋代词人张抡《蝶恋花·弱水茫茫三万里》),古人不惜一切代价从弱水以西地区运输到中原国家的珍贵玉石,原来既包括新疆南疆的和田玉,也包括甘肃肃北马鬃山玉。
有河就有路。中国第一大内陆河塔里木河,第二大内陆河黑水弱水,第三大内陆河石羊河,莫非都是数千年来的运玉大军曾经借助的必经之道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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