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霞客游记：雁宕山日记（后）1613年第二次游日记

【导读】

此篇亦为第二次游览雁宕山时所记，第一次游览日期为1613年。1632年，徐霞客再游雁宕，这次游历主要记录了他探灵峰洞、天聪洞、大龙湫、屏霞嶂等地的观感，此次记游较为具体，对所游经历的细节皆备述其详，生动可感，如游天聪洞时，描绘践木登升的过程“梯穷济以木，木穷济以梯，梯木俱穷，则引绳揉树”等细节，不但生动，而且也显示了人与自然搏斗的精彩场面。至于对景物的记述，则语词精练，句式匀称，极富节奏感。

余与仲昭兄游天台，为壬申1三月。至四月二十八日，达黄岩，再访雁山。觅骑出南门，循方山十里，折而西南行，三十里，逾秀岭，饭于岩前铺。五里，为乐清2界，五里，上盘山岭。西南云雾中，隐隐露芙蓉一簇，雁山也。十里，郑家岭，十里，大荆驿。渡石门涧，新雨溪涨，水及马腹。五里，宿于章家楼，是为雁山之东外谷。章氏盛时，建楼以憩山游之屐，今旅肆3寥落，犹存其名。

【注释】

1壬申：崇祯五年（1632）。

2乐清：今浙江温州下辖的乐清市。

3肆：店铺。

【译文】

我和族兄徐仲昭游天台山时，是壬申年三月。到四月二十八日，抵达黄岩县，再次探访了雁宕山。找到马后从县城南门骑马出发，沿方山行十里，转向西南行，前行三十里，翻越秀岭，在岩前铺吃饭。走五里，进入乐清县境内，又走五里，登上盘山岭。西南边的云雾之中，隐隐约约地露出一簇芙蓉似的山峰，那就是雁宕山了。走十里，到郑家岭，又走十里，抵达大荆驿。渡过石门涧，因刚下过雨，溪水猛涨，淹没到马腹。又走五里，在章家楼住宿，章家楼在雁宕山的东外谷。章家兴盛时，专门建楼给登山的游客休息，如今旅馆空虚，店铺衰落，只是还保存着章家楼的名称。

二十九日　西入山，望老僧岩而趋。二里，过其麓。又二里，北渡溪，上石梁洞。仍还至溪旁，西二里，逾谢公岭。岭以内是为东内谷。岭下有溪自北来，夹溪皆重岩怪峰，突兀无寸土，雕镂1百态。渡溪，北折里许，入灵峰寺。峰峰奇峭，离立满前。寺后一峰独耸，中裂一璺2，上透其顶，是名灵峰洞。蹑千级而上，石台重整，洞中罗汉像俱更新。下饭寺中。同僧自照胆潭越溪左，观风洞。洞口仅半规，风蓬蓬出射数步外。遂从溪左历探崖间诸洞。还寺，雨大至，余乃赤足持伞溯溪北上。将抵真济寺，山深雾黑，茫无所睹，乃还过溪东，入碧霄洞。守愚上人精舍3在焉。余觉其有异，令僮还招仲昭，亦践流而至，恨相见之晚，薄暮，返宿灵峰。

【注释】

1镂：雕刻。

2璺（wèn）：裂缝。

3精舍：出家人修行的场所。

【译文】

二十九日　往西进雁宕山，眺望着老僧岩朝前赶。行二里，经过老僧岩山麓。又行二里，往北渡过溪水，登上石梁洞。仍然从石梁洞又返回到溪旁，往西走二里，翻越谢公岭。谢公岭以内被称为东内谷。岭下有一条从北边流来的溪水，溪水两岸全是重叠的岩石和奇形怪状的石峰，峰岩光秃秃地高耸着，上面连一寸泥土也没有，但却像雕刻过一样千姿百态。渡过溪水，往北转，走一里多，进入灵峰寺。一座座奇异陡峭的山峰，各自独立地布满寺前。寺后一座山峰单独耸起，山峰正中裂开一道缝隙，往上通到峰顶，这就是灵峰洞。踏着上千级石阶而上，石阶重新修整过，洞中的罗汉塑像全都更新过了。从灵峰洞下到灵峰寺中吃饭。同僧人沿照胆潭越到溪水左岸，去观览风洞。山洞口只是半圆形，洞内的风蓬蓬地吹出洞数步之外。于是沿着溪水左岸一一探寻崖上的各个洞穴。返回灵峰寺后，下起了大雨，我便光着脚撑起伞溯溪水北上。快要到真济寺时，山谷深邃，云雾浓黑，茫然一片，什么也看不见，于是返回走到溪水东面，进入碧霄洞，高僧守愚上人的精舍就在这里。我觉得守愚不同常人，让仆人回去叫徐仲昭来，他也踩着水来到这里，与守愚有相见恨晚之感，将近傍晚时，返回灵峰寺住宿。

三十日　冒雨循流，西折二里，一溪自西北来合，其势愈大。渡溪而西，溯而西北行，三里，入净名寺。雨益甚，云雾中仰见两崖，重岩夹立，层叠而上，莫辨层次。衣履沾透，益深穷西谷，中有水帘谷、维摩石室、说法台诸胜。二里，至响岩。岩右有二洞，飞瀑罩其外，余从榛1莽中履险以登。其洞一名龙王，一名三台。二洞之前，有岩突出，若露台然，可栈而通也。出洞，返眺响岩之上，一石侧耳附峰头，为“听诗叟”。又西二里，入灵岩。自灵峰西转，皆崇岩连幛，一开而为净名，一璺直入，所称一线天也；再开而为灵岩，叠嶂回环，寺当其中。

【注释】

1榛：丛生的树木。

【译文】

三十日　冒雨沿溪流走，往西转二里，一条溪水从西北流过来汇合，水势越加大了。渡过溪流往西走，又溯溪流往西北行，前行三里，进入净名寺，雨更加大了，抬头看笼罩在云雾中的两边山崖，重重岩石相对而立，层层往上叠起，但分不清层次。衣服鞋子都湿透了，却更要往深处去穷究西谷，谷中有水帘谷、维摩石室、说法台等名胜。走了二里，来到响岩。响岩右边有两个洞，飞流的瀑布笼罩在洞口外边，我从丛密的乱木中冒险攀登。两个洞一个叫龙王洞，另一个叫三台洞。在两洞的前面，有块突出的岩石，像露天的楼台一样，可以从栈道上过去。走出洞后，返回的路上眺望响岩上面，有一块岩石像人侧着耳朵贴在峰头上，取名为“听诗叟”。又往西走二里，进入灵岩。从灵峰寺往西转，都是高高的岩石像帷帐一样相连，屏障裂开的第一处是净名寺，有一条缝隙径直深入进去，所以称为一线天；屏障裂开的第二处就是灵岩寺，层峦叠嶂回旋环绕，灵岩寺位于群山之中。

五月朔1仲昭与余同登天聪洞。洞中东望圆洞二，北望长洞一，皆透漏通明，第2峭石直下，隔不可履。余乃复下至寺中，负梯破莽，率僮逾别坞，直抵圆洞之下，梯而登；不及，则斫木3横嵌夹石间，践木以升；复不及，则以绳引梯悬石隙之树。梯穷济以木，木穷济以梯，梯木俱穷，则引绳揉树，遂入圆洞中，呼仲昭相望而语。复如法蹑长洞而下，已日中矣。西抵小龙湫之下，欲寻剑泉，不可得。踞石碛4而坐，仰视回嶂逼天，峭峰倒插，飞流挂其中，真若九天曳帛者。西过小剪刀峰，又过铁板嶂。嶂方展如屏，高插层岩之上，下开一隙如门，惟云气出没，阻绝人迹。又过观音岩，路渐西，岩渐拓，为犁尖，复与常云并峙，常云南下，跌而复起，为戴辰峰。其跌处有坳，曰马鞍岭，内谷之东西分者，以是岭为界。从灵岩至马鞍岭凡四里，而崇峦屼嵲5，应接不暇。逾岭，日色渐薄崦嵫6。二里，西过大龙湫溪口，又二里，西南入宿能仁寺。

【注释】

1朔：农历每月初一。

2第：只是，但是。

3斫（zhuó）木：砍削树木。

4碛（qì）：沙石浅滩。

5屼嵲（wù niè）：山高耸貌。

6日色渐薄崦嵫（yān zī）：指日已西下。崦嵫，山名，在今甘肃，古人常用以指日落的地方。

【译文】

五月初一日　徐仲昭和我一同登上天聪洞。在洞中往东望去，有两个圆圆的洞，往北望去有一个长长的洞，都透亮通明，只是洞壁陡峭地直立而下，道路隔绝，无法行走。我只好又下到寺中来，扛起梯子往草丛中穿行，率领仆人从另一道山坞越过去，直达圆洞下面，搭起梯子就往上登；梯子够不到洞口，就砍削树枝横插在岩石上的夹缝中，再踩着树枝而上；还是到不了洞口，就用绳索把梯子吊上来，悬挂在长在石缝中的树上。爬完梯子就踩着树枝而上，树枝踩完了又用梯子接上，梯子、树枝都不能用了，则把绳索拴挂到树上，拉着绳索向上攀登，终于进到了圆洞中，呼唤徐仲昭，两人相望而语。我又用同样的方法登入长洞后才下山，已经到中午了。往西走到小龙湫下面，想去探寻剑泉，没有找到。盘坐在沙石堆上，抬头仰望，回旋高峻的险峰逼近天际，陡峭的山峰往下倒插，飞流悬挂在峰峦上，真像从九天之上飘曳而下的丝帛。往西走过小剪刀岭，又经过铁板嶂。铁板嶂方方正正地展开来如屏风一样，高高地插在层叠的岩石上面，下面裂开一道像门一样的缝隙，唯有云气在缝隙中出没，人迹断绝。又从观音岩经过，道路渐渐往西去，岩壁渐渐拓展开来，这是犁尖峰，还是和常云峰并排峙立。从常云峰往南下垂，地势下跌后再次耸起，名戴辰峰。下跌处有个山坳，名马鞍岭，内谷有东内谷、西内谷之分，就是以马鞍岭为界。从灵岩寺到马鞍岭一共四里路程，但高大的山峦却耸立不断，让人应接不暇。越过马鞍岭，夕阳已经渐渐逼近西山。前行二里，往西经过大龙湫的溪口，又走二里，往西南进入能仁寺住宿。

初二日　从寺后坞觅方竹，无佳者。上有昙花庵，颇幽寂。出寺右，观燕尾泉，即溪流自龙湫来者，分二股落石间，故名。仍北溯流二里，西入龙湫溪口。更西二里，由连云嶂入，大剪刀峰矗然立涧中，两崖石壁回合，大龙湫之水从天下坠。坐“看不足亭”，前对龙湫，后揖剪刀，身在四山中也。出连云嶂，逾华岩岭，共二里，入罗汉寺。寺久废，卧云师近新之。卧云年八十余，其相与飞来石罗汉相似，开山巨手1也。余邀师穷顶，师许同上常云，而雁湖反在其西，由石门寺为便。时已下午，以常云期之后日，遂与其徒西逾东岭，至西外谷，共四里，过石门寺废址。随溪西下一里，有溪自西来合，即凌云、宝冠诸水也，二水合而南入海。乃更溯西来之溪，宿于凌云寺。寺在含珠峰下，孤峰插天，忽裂而为二，自顶至踵2，仅离咫尺，中含一圆石如珠，尤奇绝。循溪北入石夹，即梅雨潭也。飞瀑自绝壁下激，甚雄壮，不似空蒙雨色而已。

【注释】

1开山巨手：意为开创事业的大人物。罗汉寺初建于北宋，但因久废，由卧云重修，故褒奖其为“开山巨手”。

2踵（zhǒnɡ）：脚后跟。

【译文】

初二日　顺着能仁寺后的山坞寻找方竹，没有上好的。往上去有昙花庵，很是幽雅寂静。从寺右出来，观览燕尾泉，燕尾泉就是从大龙湫流来的溪水，分成二股坠落在岩石中，所以取名燕尾。又往北溯溪流前行二里，往西进入大龙湫的溪口。再往西走二里，顺连云嶂进去，大剪刀峰巍然耸立在涧中，两边山崖石壁环绕，大龙湫的水从天而降。坐在看不足亭中环视周围，前面正对大龙湫，后面可以向大剪刀峰作揖，我置身在四周群山的包围中。走出连云嶂，翻越华岩岭，一共走了二里，进入罗汉寺。罗汉寺荒废了很久，卧云法师最近才使它焕然一新。卧云有八十多岁了，他的相貌和飞来石的罗汉相似，是雁宕山的开山巨手。我邀约法师一齐穷究山顶，法师答应一同登常云峰，因为雁湖反而在罗汉寺西，从石门寺前去更为方便。此时已是下午，便把登常云峰的日子定在后天，然后和法师的徒弟往西越过东岭，来到西外谷，一共走了四里，经过石门寺荒废的遗址。顺着溪水往西下一里，有一条溪从西边流来汇合，就是凌云寺和宝冠寺等地来的溪流了，两股溪水汇合后往南流入海。于是又溯从西边来的溪水行进，在凌云寺住宿。凌云寺建在含珠峰下，含珠峰独自插入云天后，忽然又裂开成两峰，裂隙从头到脚，相隔仅咫尺宽，缝隙中含着一块圆形的石头，像一颗珠子，显得特别奇妙绝伦。沿溪水往北走进石夹缝，就是梅雨潭了。飞泻的瀑布从险峻的陡壁上往下冲击，气势十分雄伟壮观，不再像是雨雾弥漫的景色而已。

初三日　仍东行三里，溯溪北入石门，停担黄氏墓堂。历级北上雁湖顶，道不甚峻。直上二里，向山渐伏，海屿1来前，愈上，海辄逼足下。又上四里，遂逾山脊。山自东北最高处迤逦2西来，播3为四支，皆易石而土。四支之脊，隐隐隆起，其夹处汇而成洼者三，每洼中复有脊，南北横贯，中分为两，总计之，不止六洼矣。洼中积水成芜4，青青弥望5，所称雁湖也。而水之分堕于南者，或自石门，或出凌云之梅雨，或为宝冠之飞瀑；其北堕者，则宕阴诸水也，皆与大龙湫风马牛无及云。既逾冈，南望大海，北瞰南阁之溪，皆远近无蔽，惟东峰尚高出云表。余欲从西北别下宝冠，重岩积莽，莫可寄足。复寻旧路下石门，西过凌云，从含珠峰外二里，依涧访宝冠寺。寺在西谷绝坞中，已久废，其最深处，石崖回合，磴道俱绝。一洞高悬崖足，斜石倚门。门分为二，轩豁透爽，飞泉中洒。内多芭蕉，颇似闽之美人蕉；外则新箨6高下，渐已成林。至洞，闻瀑声如雷，而崖石回掩，杳不可得见。乃下山涉溪，回望洞之右胁，崖卷成罅7，瀑从罅中直坠，下捣于圆坳，复跃出坳成溪去。其高亚龙湫，较似壮胜，故非宕山第二流也。东出故道，宿罗汉寺。

【注释】

1屿：水中的小岛。

2迤逦（yǐ lǐ）：曲折连绵。

3播：分散。

4芜：乱草丛生的地方。

5弥望：视野所及之处。

6箨（tuò）：竹笋皮。包在新竹外面的皮叶，随着竹子长成逐渐脱落，俗称笋壳。

7罅（xià）：裂缝，缝隙。

【译文】

初三日　仍然往东行三里，溯溪流往北进入石门寺，把行李担停放在黄氏墓地的堂屋中。沿着石阶一级一级地往北登雁湖顶，道路不怎么陡峻。一直往上走了二里，原先走过来的山渐渐低伏下去，海中的岛屿浮现在面前。越往上走，大海就越是逼近脚下。又往上走了四里，终于翻过山脊。山从东北边最高处曲折连绵地往西延伸，分散为四道支脉，都由石山变成土山。四道支脉的山梁，隐隐约约隆起，支脉与支脉之间形成三处洼地，每处洼地中又有山脊，从南向北横贯，把洼地从中间一分为二，总的来计算，不止六处洼地了。洼中积水形成丛草繁生的地方，视野所到之处，一片青翠碧绿，这就是所说的雁湖。雁湖往南分流下坠的水，有的从石门寺流出，有的从凌云寺的梅雨潭流出，有的形成宝冠寺的飞瀑；往北分流下泻的水，则是雁宕山北面的各条溪水，都和大龙湫的水风马牛不相及。翻过山冈后，往南眺望大海，往北俯瞰南阁的溪流，远近都没有任何遮挡，唯有东峰还高高耸出云层之外。我想往西北另找一条路下宝冠寺，但岩石重叠、荒草茂密，完全没有落脚的地方。又寻找原路下到石门寺，往西经过凌云寺，沿含珠峰往外走二里，顺着山涧去探访宝冠寺。宝冠寺在西谷深坞中，已经荒废了很久，山坞最深处，崖石环绕，石阶和道路都没有。一个山洞高悬在石崖脚下，倾斜的岩石紧靠洞口。洞口分为两个，高大宽敞、通风透亮，水流从其中飞洒而下。洞内有很多芭蕉，形状很像福建的美人蕉；洞外面则有刚刚长出的竹笋，高高低低的已经渐渐形成竹林。来到洞口，只听到瀑布声如雷贯耳，但洞中崖石曲折掩蔽，幽暗得不能看见。于是下山，渡过溪水，回头眺望洞的右侧凹处，崖石翻卷，形成裂缝，瀑布从裂缝中垂直坠落，往下冲向圆形的坳地，然后又从坳地中跃起，形成溪水流去。瀑布的高度亚于大龙湫，但比较起来，这瀑布壮观处似乎更胜一筹，所以不能说成是雁宕山第二瀑布了。从原路往东出去，在罗汉寺住宿。

初四日　早，望常云峰白云蒙翳1，然不为阻，促卧云同上。东逾华岩二里，由连云嶂之左，道松洞之右，跻级而上，共三里，俯瞰剪刀峰已在屐底。一里，山回溪出，龙湫上流也。渡溪，过白云、云外二庐，又北入云静庵。庵庐与登山径，修整俱异昔时，卧云令其徒采笋炊饭。既饭，诸峰云气倏尽，仲昭留坐庵中，余同卧云直跻东峰。又二里，渐闻水声，则大龙湫从卷崖中泻下。水出绝顶之南、常云之北，夹坞中即其源也。溯水而上，二里，水声渐微。又二里，逾山脊。此脊北倚绝顶，南出分为两支，东支为观音岩，西支为常云峰，此其过脉处也。正脊之东为吴家坑。其峰之回列者，近为铁板嶂，再绕为灵岩，又再绕为净名，又再绕为灵峰，外为谢公岭而尽。脊之西，其坑即龙湫背。其峰之回列者，近为龙湫之对崖，再绕为芙蓉峰，又再绕为凌云，又再绕为宝冠，上为李家山而止。此雁山之南面诸峰也。而观音、常云二峰，正当其中，已伏杖履下，惟北峰若负扆然2，犹屏立于后。

北上二里，一脊平峙，狭如垣墙3，两端昂起，北颓然直下，即为南阁溪横流界，不若南面之环互矣。余从东巅跻西顶，倏踯躅声大起，则骇鹿数十头也。其北一峰，中剖若斧劈，中则石笋参差，乱崖森立，深杳无底。鹿皆奔堕其中，想有陨堑者。诸僧至，复以石片掷之，声如裂帛，半响始沉，鹿益啼号不止。从此再西，则石脊中断，峰亦渐下，西北眺雁湖，愈远愈下。余二十年前探雁湖，东觅高峰，为断崖所阻，悬绠4而下，即此处也。昔历其西，今东出其上，无有遗憾矣。返下云静庵，循溪至大龙湫上，下瞰湫底龙潭，圆转夹崖间，水从卷壁坠潭，跃而下喷，光怪不可迫视。遂逾溪西上，南出龙湫之对崖，历两峰而南，其岭即石门东，罗汉之西，南出为芙蓉峰，又南下为东岭者也。芙蓉峰圆亘特立，在罗汉寺西南隅。既至其下，始得路。东达于寺，日已西，仲昭亦先至矣。(www.xing528.com)

【注释】

1蒙翳：遮蔽，笼罩，弥漫。

2扆（yǐ）：屏风。

3垣墙：院墙，围墙。

4绠（ɡěnɡ）：汲水用的绳子，此处泛指绳索。

【译文】

初四日　一清早，远看常云峰上白云弥漫，什么也看不清楚，但却不因此而止步不前，催促卧云一同登山。往东越过华岩二里，便从连云嶂的左侧，道松洞的右侧，踏着石阶往西上，一共上了三里，俯瞰剪刀峰，已经在脚底下了。走一里，山峦回旋，有溪水流出来，这是大龙湫的上游。渡过溪水，经过白云庐和云外庐两座小屋，又往北进入云静庵。云静庵、白云庐、云外庐以及山路都修整过，和从前不一样了。卧云叫他的徒弟采来竹笋做饭。吃过饭后，各山峰上的云气都突然散尽，徐仲昭留在云静庵中休息，我和卧云一同直上东峰。又上了二里，渐渐听到水声，是大龙湫从翻卷的山崖中下泻的溪水，溪水从雁宕山绝顶南面、常云峰的北面流出，两峰之间的山坞就是它的发源地。溯着溪水而上，二里，水声渐渐微弱。又走二里，越过山脊。这道山脊北靠雁宕山绝顶，向南伸出来分为两条支脉，东边的一支是观音岩，西边的一支是常云峰，这里正是两支山脉分开延伸的地方。主脊的东部是吴家坑。那回环绕列的山峰，近处是铁板嶂，再向前环绕是灵岩寺，再环绕过去是净名寺，再绕去又是灵峰寺，最外层尽头处是谢公岭。山脊西部，那坑凹处就是大龙湫背后，那回环绕列的山峰，近处是与大龙湫相对的山崖，再往前环绕是芙蓉峰，又再前环绕是凌云寺，又再绕为宝冠寺，最后到李家山为止。这些就是雁宕山南部众山峰的概貌。而观音岩和常云峰两座山峰，正好位于群峰的中心，都已经低伏在我的拐杖和脚下了，只有北峰好像背靠屏风的样子，仍然像屏风一样矗立在后面。

往北上二里，一座山脊平缓地耸峙着，狭窄得如同一道围墙，两端高高昂起，北面像崩塌一样笔直下陷，就是南阁溪横向流出去的分界线，不像南面那样回环交错。我从东顶往西顶攀登，突然响起一阵来回走动的声音，原来是几十头受到惊吓的鹿。这里北边有一座山峰，像被斧头从中剖开一样，中间是参差不齐的石笋，杂乱的石崖像森林一样矗立，深邃得看不到底。鹿群都奔落到其中，想来有的鹿跌进了堑沟中。众僧人来到后，又用石片扔下去，只听到响起一阵如同布帛撕裂的声音，半晌才沉到底，鹿群更加不停地啼鸣。从这里再往西走，石脊就从中断开了，山峰也渐渐地低下去，往西北眺望雁湖，距离越远，位置越在下方。我二十年前探寻雁湖，往东寻找高峰，被断绝的崖壁阻止，于是坠着绳索而下，坠下来的地方就是这里。从前游历了雁湖西部，今天从东面出现在雁湖的上方，再也没有遗憾了。往下返回云静庵，顺溪流走到大龙湫边，往下俯视大龙湫底的龙潭，圆圆地环绕在山崖夹缝之间，水流从翻卷的石壁上坠入潭中，跃出来喷泻而下，光怪陆离，不能近看。于是越过溪水往西走，往南出到大龙湫正对的山崖上，越过两座山峰往南走，那座岭就是石门寺东边，罗汉寺西边，往南伸出去形成芙蓉峰，再往南延伸为东岭。芙蓉峰圆圆地耸立在罗汉寺西南边。来到芙蓉峰下，才找到路。往东走到罗汉寺时，落日已西下，徐仲昭也已经先到了。

初五日　别卧云出罗汉寺，循溪一里，至龙湫溪口。凡四里，逾马鞍而下。北望观音峰下，有石璺若门，层列非一。仲昭已前向灵岩。余挟一僮北抵峰下，循樵路西转二里，直抵观音、常云之麓，始知二峰上虽遥峙，其下石壁连亘成城。又循崖东跻里许，出石璺之上，丛木密荫，不能下窥。崖端盘石如擎盖1，上平如砥，其下四面皆空。坐其上久之，复下循石璺而入，层崖悬裂，皆可扪而通也。璺外一峰特起，薄齐片云，圆顶拱袖，高若老僧岩，俨若小儿拱立。出路隅，居多吴氏，有吴应岳者留余餐。余挟之溯溪入，即绝顶所望吴家坑溪也，在铁板、观音之间。欲上溪左黄崖层洞，崖在铁板嶂之西，洞在崖之左，若上下二层者。抵其下，不得上；出其上，洞又在悬崖间，无可下也。乃循崖东行，又得一石璺，望其上，层叠可入，计非构木悬梯不能登。从此下一小峰，曰莺嘴岩，与吴别。东过铁板嶂下，见其中石璺更大，下若有洞流而成溪者。

亟2溯流入，抵洞下，乱石窒塞，而崖左有路直上，凿坎悬崖间，垂藤可攀。遂奋勇上，衣碍则解衣，杖碍则弃杖，凡直上一崖，复横历一崖，如是者再，又栈木为桥者再，遂入石璺中。石对峙如门，中宽广，得累级以升。又入石门两重，仰睇其上，石壁环立，青天一围，中悬如井。壁穷，透入洞中。洞底日光透处有木梯，猱3升其上，若楼阁然。从阁左转，复得平墟，后即铁板嶂高列，东西危崖环绕，南面石璺下伏，轩敞回合，真仙灵所宅矣！内有茅屋一楹4，虚无人居。隙地上多茶树，故坎石置梯，往来其间耳。下至溪旁，有居民。遂越小剪刀峰而东，二里，入灵岩，与仲昭会。

【注释】

1擎盖：伞盖。

2亟：急迫，赶快。

3猱（náo）：猿的一种，身材敏捷，善于攀援。

4楹：古代计算房屋的单位，一间或一栋。

【译文】

初五日　辞别卧云后出了罗汉寺，沿着溪岸前行一里，来到大龙湫溪口。一共走了四里，越过马鞍岭，然后向下走。往北远望观音峰下，石壁上裂出像门一样的石隙，层层排列，不止一道。徐仲昭已经走在前面去灵岩寺了。我带着一个仆人往北来到观音峰下，沿着砍柴的小路往西转二里，直达观音峰、常云峰的山麓，才知道这两座山峰虽然山顶遥遥对峙，但山脚的石壁却是连在一起的，像城墙一样横亘着。又顺着崖壁东面往上攀登了一里多，走出到石隙上面，林木丛生、树荫密蔽，不能向下窥见。崖壁顶有块如同伞盖高举一样的岩石，岩石上面像磨刀石一样平滑，而岩石下面四周都是空的。在岩石上面坐了很久，又往下沿着岩石裂缝往里走，崖壁上层层裂开的石缝，都可以摸索着走通。石缝外面有一座山峰独自挺拔耸立，逼近云层，山峰形状为圆顶拱袖，有老僧岩那么高，俨然像一个小儿拱手而立。出到路边，有很多姓吴的人家住在那里，有个叫吴应岳的留我吃饭。我拉着他一起溯溪流往里走，就是在绝顶上远远看到的吴家坑中的溪流了，位置在铁板嶂和观音岩之间。我准备攀登溪水左岸黄崖上分层的山洞，黄崖位于铁板嶂西，山洞在黄崖左侧，像分成上下两层一样。来到崖下，上不去；从崖上出去，洞又悬挂在崖壁间，无处可以下去。于是顺崖往东行，又找到一道石缝，仰望石缝上面，层层叠叠的可以深入，但估计不搭木悬梯是登不上去的。从这里走下一座小山峰，名为莺嘴岩，和吴应岳告别。往东经过铁板嶂下，看见其中的石缝更大，下面好像有个洞，洞中的水汇成溪流。

我急忙溯流往里走，来到洞下，乱石堵塞，但左边的岩壁有路笔直而上，是凿在崖壁间的石坎，扯着藤条可以攀登。于是奋勇往上攀登，衣服碍事就脱掉衣服，手杖碍事就扔掉手杖，凡是直上一道崖，就又横穿一道崖，像这样走了两回，又两次穿过由栈木架成的桥，终于才进到石缝中。两旁的岩石好像门相对，石缝中很宽广，找到叠垒的石阶攀登。又往里穿过两道石门，抬头斜视上面，石壁环绕耸立，围住一块圆圆青天，悬在中间像深陷的井一样。走完石壁，穿入洞中。洞底阳光透亮的地方有木梯，像猿猴似的从木梯往上爬，如同登楼阁一样。从像阁楼的洞左边转过去，又到了平缓的大丘，后面是高高耸列的铁板嶂，东西两面陡崖环绕，南面石缝低伏在下面，宽大开阔，四面闭合，真是神仙居住的好地方啊！里面有一间茅屋，空空的没人居住，空地上有很多茶树，所以凿石坎搭梯子，往来其中。下到溪旁，有人居住了。于是翻越小剪刀峰往东走，行二里，进灵岩寺，与徐仲昭会合。

初六日　挟灵岩僧为屏霞嶂之游。由龙鼻洞右攀石罅上，半里，得一洞甚奇。又上半里，崖穹路绝，有梯倚崖端，盖烧炭者所遗。缘梯出其上，三巨石横叠两崖间，内覆石成室，跨其外者为仙桥。其室空明幽敞，蔽于重岩之侧，虽无铁板嶂、石门之奇瑰攒合，而幽邃1自成一天。复透洞左上，攀藤历栈，遂出屏霞嶂之中层，盖龙鼻顶也。崖端亦宽垲2可庐，后嶂犹上倚霄汉，嶂右有岩外覆，飞泉落其前。由右复攀跻崖石，几造嶂顶，为削石所阻。其侧石隙一缕，草木缘附。可以着足，遂随之下。崖间多修藤垂蔓，各采而携之。当石削不受树，树尽不受履处，辄垂藤下。如是西越石冈者五重，降升不止数里，始下临绝涧，即小龙湫上游也。

其涧发源雁顶之东南，右即铁板，左即屏霞，二嶂中坠为绝壑，重崖亏蔽，上下无径，非悬绠不能飞度也。入涧，践石随流，东行里许，大石横踞涧中，水不能越，穴石下捣，两旁峭壁皆斗立，行者路绝。乃缚木为梯升崖端，复缒3入前涧下流，则横石之下，穹然中空，可树十丈旗。水从石后建瓴4下注，汇潭漾碧，翛然5沁人。左右两崖，俱有洞高峙。由此而前，即龙湫下坠处也。余两次索剑泉，寺僧辄云：“在龙湫上，人力鲜达。”今仍杳然，知沦没已久。欲从此横下两峰，遂可由仙桥达石室，乃斫木缚梯，盘绝6者数四，俯视独秀、双鸾诸峰，近在屐底。既逼仙桥，隔崖中断，日已西，疲甚，乃返觅前辙，复经屏霞侧石室返寺，携囊过净名，投宿灵峰。

【注释】

1邃：深远。

2垲：地势高而干燥。

3缒：用绳子拴住人或物从上往下送。

4建瓴（línɡ）：在高屋顶上倾倒瓶中之水，形容居高临下、难以阻挡的形势。

5翛（xiāo）然：无拘无束的样子。

6（yǎn）：大山上的小山。

【译文】

初六日　邀约灵岩寺的僧人去游赏屏霞嶂。从龙鼻洞右边攀越石缝而上，前行半里，看到一个山洞非常奇特。又上半里，崖壁高耸道路断绝，有梯子斜靠在崖壁上面，大概是烧炭人留下来的。顺着梯子爬到崖壁上面，三块巨石横着层叠在两座山崖之间，里面岩石下覆形成石室，跨在外部的是仙桥。石屋空旷明亮、幽静宽敞，隐蔽在重叠的岩石侧边，虽然不如铁板嶂、石门那样聚集了奇异瑰丽的景色，但幽静深远，自成一片天地。又穿洞往左上，攀援藤条，越过栈道，就出到屏霞嶂的中层，大概是在龙鼻洞的顶上了。崖端也很宽阔，地势高而干燥，可以建房居住，背后的屏霞嶂还上倚天空，屏霞障右侧有块岩石往外向下覆盖，飞泻的泉水落在岩石前面。从岩石右边又攀登上崖石，快到屏霞嶂顶时，被陡峭的石崖所阻拦。岩石侧边有一缕石缝，草木顺着石缝生长，可以落脚，于是顺着石缝下走。崖壁间悬挂着很多长藤蔓草，各人都采了一些带着走。当行到岩石陡峭而没有树，没有树则无法落脚的地方时，就垂挂着藤蔓而下。像这样往西穿越了五重石冈，升降了不止数里，才下到绝深的山涧中，这就是小龙湫上游了。

这条涧水发源于雁宕山顶东南，右边是铁板嶂，左边是屏霞嶂，两嶂之中坠陷为十分陡峻的壑谷，重重叠叠的崖壁掩蔽了山谷，上下都没有路，如果不用绳索悬缒而下就无法穿越。进入山涧中，踩着岩石随水流走，往东走了一里左右，一块巨石横着盘踞在山涧中，涧水不能穿越，直捣石下的洞穴，两旁的峭壁都陡直地耸立着，行人无路可走。于是捆扎树木作为梯子爬上崖端，又缒落到巨石前的涧水下游，而横挡沟涧的巨石下面，穹然隆起，中间是空的，可以竖起十丈高的旗帜。水从巨石背后高屋建瓴般向下流淌，汇集成碧波荡漾的深潭，无拘无束自由自在的气势给人以清新、爽朗的感觉。左右两边的崖壁上，都有山洞高高对峙着。从这儿往前走，就是龙湫瀑布下坠之处了。我两次寻求剑泉，寺中的僧人总是说：“在龙湫上面，人力很少能到达。”这次仍然杳无踪影，心知已经隐没了很久。准备从这里横穿两座山峰而下，便可经过仙桥到达石室，于是砍树捆成梯子，四次盘旋陡峰，俯视独秀峰、双鸾峰等，近在脚下。逼近仙桥后，被隔着的山崖从中断开，夕阳已西下，感到疲倦极了，只得返回来找到先前的路，又从屏霞嶂侧边经过石室返回灵岩寺中，携带行李过了净名寺，到灵峰寺投宿。

初七日　溯寺前溪，观南碧霄冈，轩爽无他奇。又三里，西转，望真济寺在溪北坞中。是溪西由断崖破峡而来，峡南峰为“五马朝天”，峥嵘尤甚。两旁逼仄石蹊，内无居民，棘茅塞路。行里许，甚艰，不可穷历。北过真济寺，寺僻居北谷，游屐不到。寺右溯小溪三里，登马家山岭，路甚峻。登巅，望雁顶棱簇如莲花状，北瞰南阁，已在屐底。飞舄1而下四里余，得新庵，弛担于中，溯南阁溪，探宕阴诸胜。南阁溪发源雁山西北之箬2袅岭，去此三十余里，与永嘉3分界。由岭而南，可通芙蓉，入乐清；由岭而西，走枫林，则入瓯郡4道也。溪南即雁山之阴，山势崇拓，竹木蓊茸5，不露南面嶻嵲6态。溪北大山，自箬袅迤逦而来，皆层崖怪峰，变换阖辟7，与云雾争幻，至阁而止。又一山北之溪，自北阁来会，俱东下石门潭。门内平畴千亩，居人皆以石门为户牖8，此阁所由名，而南北则分以溪也。南阁有章恭毅宅，西入有石佛洞、散水岩、洞仙岩诸胜。北阁有白岩寺旧址，更西有王子晋仙桥为尤奇。余冒雨穷南阁，先经恭毅宅，聚族甚盛。溯溪五里，过犁头庵，南即石佛洞，以路芜不能入。西十里至庄坞，夹溪居民皆叶姓。散水岩在北坞中，石崖横亘，飞瀑悬流，岩左登岭有小庵。时暮雨，土人留宿庄坞，具言洞仙院之胜。

【注释】

1飞舄（xì）：飞奔。舄，鞋子。

2箬（ruò）：一种竹子，叶大而宽，可编竹笠，又可用来包粽子。

3永嘉：温州府附郭县，治所在今温州市，与今永嘉县不同地。

4瓯郡：温州府位于瓯江南岸，故别称瓯郡。

5蓊茸（wěnɡ rónɡ）：密盛貌。

6嶻嵲（jié niè）：山高峻之貌。

7辟：开启。

8牖（yǒu）：窗户。

【译文】

初七日　溯灵峰寺前的溪流而上，观赏南碧霄冈，冈高大开阔，没有其他新奇的地方。又走三里，往西转，看到真济寺位于溪北的山坞中。这条溪从西边沿断崖破峡流来，峡谷南面的峰名“五马朝天”，山势显得特别高峻。两旁是狭窄的石头小径，里面没有居民，荆棘茅草堵塞道路。走了一里左右，走得非常艰难，不能一一穷究峡谷风光。往北过真济寺，寺位于偏僻的北面山谷中，游人的足迹很少到达。从寺右溯小溪走三里，攀登马家山岭，山路非常陡峻。登上岭顶，遥望雁宕山顶峰岩石棱角分明，簇拥成莲花形状，往北俯瞰南阁，已在脚下了。脚步飞快地下山，前行四里多，见到一座新建的寺庵，把行李放在庵中，溯南阁溪而上，探访雁宕山北面的各处胜景。南阁溪发源于雁宕山西北的箬袅岭，距离这里三十多里，和永嘉县分界。沿岭往南去，可以通到芙蓉，进入乐清县境内；沿岭往西去，从枫林走，则是去温州府的路。溪水南边就是雁宕山的北面，山势高耸开阔，竹木茂密，但显不出南面山势嵯峨的姿态。溪水北边的大山，从箬袅岭曲折连绵地延伸过来，都是层崖叠石和奇异之峰，山势开合变幻莫测，和云雾竞相争奇，一直到南阁而止。雁宕山北面还有一条溪水，从北阁流来交汇，都是往东下流进石门的深潭中。石门内有上千亩平整的良田，住在这里的都把石门作为门户，这就是“阁”名称的来由，而南北则是以溪水划分。南阁有章恭毅的宅院，往西深入有石佛洞、散水岩、洞仙岩等名胜。北阁有白岩寺旧址，再往西有王子晋仙桥，尤为奇特。我冒雨穷尽南阁，先过章恭毅宅，聚居这里的家族十分兴盛。溯溪走五里，经过犁头庵，往南就是石佛洞，因道路荒草丛生而不能进去。往西走十里到庄坞，住在溪流两岸的人都姓叶。散水岩在北边坞中，石崖横贯，瀑布悬空飞流，往岩左登岭，有座小庵。此时暮雨来临，当地人留我住在庄坞中，详细地谈论洞仙院的胜景。

初八日　雨未止。西溯溪行三里，山涧愈幽。随溪转而北，又二里，隔溪小径破云磴而入。东渡溪从之，忽峰回溪转，深入谷中，则烟峦历乱。峰从庄坞之后连亘至此，又开一隙，现此瑰异。执土人问之，曰：“此小纂厝也，洞仙尚在其外大溪上流。”复出而渡溪，里许，有溪自东来入，即洞仙坞溪矣。渡大溪，溯小溪东上，其中峰峦茅舍，与前无异。洞仙即在其内崖，倚峰北向，层篁1翳之。乃破莽跻石隙而入，初甚隘，最上渐宽。仍南出庄坞，东还犁头庵，终不得石佛洞道。遂出过南阁，访子晋仙桥，在北阁底尚二十里。念仲昭在新庵甚近，还晤庵中。日已晡2，竟不及为北阁游，东趋大荆而归。

【注释】

1篁：竹林。

2晡（bū）：申时，即下午三点到五点。

【译文】

初八日　雨未停。往西溯溪前行三里，山涧越来越幽深。顺着溪流转向北走，又前行二里，溪对岸有条小路，穿过直通云霄的石阶深入进去。往东渡过溪从小路走，忽然山峰环绕溪水回转，往里进到山谷中，只见云烟笼罩的山峦凌乱分散。山峰从庄坞背后连绵不断地延伸到这里，又敞开一道空隙，显现出这瑰丽奇异的景色。拉住当地人询问，当地人说：“这里叫小纂厝，洞仙院还在小纂厝外面的大溪上游。”又走出去渡过溪流，走了一里左右，有条小溪从东边流来汇合，就是洞仙院山坞中的溪流了。渡过大溪，溯小溪往东上，溪谷中峰峦茅屋掩映，和先前没有什么不同。洞仙院就在溪谷内的崖壁上，背靠山峰，面向北，被层层的竹林掩蔽着，于是穿越杂草，从石缝中攀登而上，石缝一开始很狭窄，最上面渐渐宽阔。仍然往南出到庄坞，往东返回犁头庵，最终没有找到去石佛洞的路。于是从犁头庵出来，经过南阁，询问王子晋仙桥，得知在北阁底下，还有二十里路程。想到这里离徐仲昭所在的新庵很近了，就回庵中和他相会。天色已近黄昏，最终没来得及去游北阁，往东奔赴大荆驿，然后返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