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霞客游太华山，华山壁立千仞，远望如花擎空

【导读】

太华山即华山，远望如花擎空，故名。地处陕西省华阴市南，属秦岭东段，北临渭河平原，高出众山，壁立千仞，以险绝著称。有“自古华山一条道”的说法，形容其险状。该记从入潼关写起，对黄河在潼关的走向、东西大道的情况作了简略的记叙。然后写远望华山之状况，为进一步描写进行铺垫。从游记中看，此游所经之地甚多，其记叙也颇杂，如三月初一日记，皆为地名罗列，对具体景观描写较少。而初二所记“从西下，复上西峰……旁有玉井甚深”之句，中间可能有遗漏的文字，因玉井不在西峰，按今之实情，华山之顶玉女、莲花、落雁峰间的山谷中有镇岳宫，玉井当在其宫前。从初三日起，游记便显得从容而描绘亦更细致，对华山山形之奇，山道之险有所展示。

二月晦2入潼关3，三十五里，乃税驾4西岳庙。黄河从朔漠南下，至潼关，折而东。关正当河、山隘口，北瞰河流，南连华岳，惟此一线为东西大道，以百雉5锁之。舍此而北，必渡黄河，南必趋武关，而华岳以南，峭壁层崖，无可度者。未入关，百里外即见太华屼6出云表；及入关，反为冈陇所蔽。行二十里，忽仰见芙蓉片片，已直造其下，不特三峰秀绝，而东西拥攒诸峰，俱片削层悬。惟北面时有土冈，至此尽脱山骨，竞发为极胜处。

【注释】

1太华山：华山，古称“西岳”，为五岳之一，位于今陕西省华阴市，在西安以东120千米处。南接秦岭，北瞰黄渭，自古以来就有“奇险天下第一山”的说法。

2晦：农历每月的最后一天。

3潼关：位于陕西省渭南市潼关县北，北临黄河，南踞山腰。是关中的东大门，历来为兵家必争之地。

4税（tuō）驾：休息，归宿。

5雉：古代计算城墙面积的单位，长三丈高一丈为一雉。

6屼（wù）：山高耸貌。

【译文】

二月末　进入潼关，行三十五里，就停宿在西岳庙。黄河从北方沙漠地带往南奔流，到潼关后折而东流。潼关正好位于黄河流出华山的隘口处，北面俯瞰黄河流水，南面与华山相连，唯有潼关这一狭窄的地带是横贯东西的大道，用高大的城墙封锁住通道。舍弃此地而向北行，必须横渡黄河，往南行则必须过武关，但华山以南，崖壁层叠陡峭，无路可越。还未进关时，在百里之外就看见华山突兀矗立，高耸入云；等入了潼关，华山反而被山冈土陇遮蔽了。行二十里，抬头忽见一座座山峰美如芙蓉，已然直达华山下。不仅三峰秀美无比，而且东西两面围绕攒聚的众峰，也都像刀削层悬的石片。唯有北面时有土冈，到此时才完全露出峥嵘的岩石，竞相展示最美的景色。

三月初一日　入谒西岳神，登万寿阁。向岳南趋十五里，入云台观。觅导于十方庵。由峪1口入，两崖壁立，一溪中出，玉泉院当其左。循溪随峪行十里，为莎萝宫，路始峻。又十里，为青柯坪，路少坦。五里，过寥阳桥，路遂绝。攀锁上千尺幢，再上百尺峡。从崖左转，上老君犁沟，过猢狲岭。去青柯五里，有峰北悬深崖中，三面绝壁，则白云峰也。舍之南，上苍龙岭，过日月岩。去犁沟，又五里，始上三峰足。望东峰侧而上，谒玉女祠，入迎阳洞。道士李姓者，留余宿。乃以余晷2上东峰，昏返洞。

【注释】

1峪（yù）：山谷。

2余晷：剩余的时间，闲暇。晷，原意为日影。古人测量日影以定时刻，故引申为时间。

【译文】

三月初一日　进庙拜西岳华山之神，登上万寿阁。朝华山南面行十五里，进云台观。于十方庵找到一名向导。由山谷口往里走，两面山崖壁立，一股溪水在山谷中流淌，玉泉院位于谷口左面。顺着溪流沿山谷行走十里，到莎萝宫，道路开始陡峻起来。又行十里，到青柯坪，道路稍显平坦。行五里，过寥阳桥后，路就断了。攀援铁链登上千尺幢，再登上百尺峡。顺崖往左转，登上老君犁沟，越过猢孙岭。距离青柯坪五里处，有座山峰悬立在北面幽深的山崖中，三面皆为绝壁，这就是白云峰了。我放弃了云峰而往南走，登上苍龙岭，经过日月岩。距离老君犁沟又前进了五里，开始攀登三峰足。望着东峰侧边往上攀登，到玉女祠拜谒，进入迎阳洞。一个姓李的道士留我住下来。于是用剩下的时间攀登东峰，黄昏才返回到迎阳洞。

初二日　从南峰北麓上峰顶，悬南崖而下，观避静处。复上，直跻峰绝顶。上有小孔，道士指为仰天池。旁有黑龙潭。从西下，复上西峰。峰上石耸起，有石片覆其上如荷叶。旁有玉井甚深，以阁掩其上，不知何故。还饭于迎阳。上东峰，悬南崖而下，一小台峙绝壑中，是为棋盘台。既上，别道士，从旧径下，观白云峰，圣母殿在焉。下到莎萝坪，暮色逼人，急出谷，黑行三里，宿十方庵。出青柯坪左上，有柸渡庵1、毛女洞；出莎萝坪右上，有上方峰，皆华之支峰也。路俱峭削2，以日暮不及登。

【注释】

1柸（bēi）渡庵：故址位于青柯坪左上方。

2峭削：此处指山峰陡峭如刀削。

【译文】

初二日　从南峰北麓登上峰顶，顺南面山崖悬空而下，观看避静处。又上山，直登南峰绝顶。顶上有个小洞，道士指名为仰天池。旁边有黑龙潭。从西面下山，又登上西峰。峰上岩石耸立，有荷叶般的石片覆盖在岩石上。旁边有口玉井异常幽深，井上用一座阁楼遮住了井，不知缘何如此。返回迎阳洞吃饭。登上东峰，从南面山崖悬空而下，有一座小平台峙立在绝深的壑谷中，这就是棋盘台。上来后，和道士告别，从原路下山，观览白云峰，圣母殿就建在那里。下到莎萝坪，暮色逼人，急忙走出山谷，摸黑行三里，在十方庵留宿。走出青柯坪，往左上去，有柸渡庵、毛女洞；出莎萝坪，往右前行，有上方峰，全都是华山的支峰。道路都陡峭如刀削，因天黑来不及攀登。

初三日　行十五里，入岳庙。西五里，出华阴1西门，从小径西南二十里，入泓峪，即华山之西第三峪也。两崖参天而起，夹立甚隘，水奔流其间。循涧南行，倏而2东折，倏而西转。盖山壁片削，俱犬牙错入，行从牙罅3中，宛转如江行调舱然。二十里，宿于木柸。自岳庙来，四十五里矣。

【注释】

1华阴：今华阴市隶属于陕西省渭南市，因境内的西岳华山而闻名，位于关中平原东部，东起潼关，西邻华州区，南依秦岭，北临渭水。

2倏（shū）而：忽而。

3罅（xià）：裂缝，缝隙。

【译文】

初三日　前行十五里，进入岳庙。往西走五里，从华阴县城西门出去，顺小路往西南走二十里，进入泓峪，这就是华山西边的第三座山谷了。山谷两边的崖壁参天而起，夹谷而立，十分狭窄，溪水在山谷间奔流。沿山涧往南行，忽而向东折，忽而向西转。山壁像片状一般峭削而立，相互犬牙交错，如在牙缝中行走一般，弯弯转转，像在江中行船掉转船头一样。行二十里，在木柸留宿。从岳庙出来，已经走了四十五里。

初四日　行十里，山峪既穷，遂上泓岭。十里，蹑1其巅。北望太华，兀立天表。东瞻一峰，嵯峨2特异，土人云赛华山。始悟西南三十里有少华，即此山矣。南下十里，有溪从东南注西北，是为华阳川。溯川东行十里，南登秦岭，为华阴、洛南界。上下共五里。又十里为黄螺铺。循溪东南下，三十里，抵杨氏城。

【注释】

1蹑：此处指攀登。

2嵯（cuó）峨：山高峻貌。

【译文】

初四日　前行十里，走完山谷后，就登泓岭。前进十里，攀登到泓岭顶。远眺北面的太华山，高高矗立，直入云霄。远望东面，看见一座山峰，高峻巍峨，特别出众，当地人说是赛华山。我才猛然醒悟到，西南三十里处有座少华山，指的就是这座山了。往南下十里，有条溪水从东南向西北流淌，这是华阳川。溯川流往东走十里，往南攀登秦岭，是华阴、洛南的分界处。上上下下共五里。又走十里到黄螺铺。顺着溪水往东南而下，前行三十里，抵达杨氏城。(www.xing528.com)

初五日　行二十里，出石门，山始开。又七里，折而东南，入隔凡峪。西南二十里，即洛南县；峪东南三里，越岭，行峪中。十里出山，则洛水自西而东，即河南所渡之上流也。渡洛复上岭，曰田家原。五里，下峪中，有水自南来入洛。溯之入，十五里，为景村。山复开，始见稻畦。过此仍溯流入南峪，南行五里，至草树沟。山空日暮，借宿山家1。自岳庙至木柸，俱西南行，过华阳川则东南矣。华阳而南，溪渐大，山渐开，然对面之峰峥峥2也。下秦岭，至杨氏城。两崖忽开忽合，一时互见，又不比木柸峪中，两崖壁立，有回曲无开合也。

【注释】

1山家：山野人家。

2峥峥：高峻貌。

【译文】

初五日　前行二十里，走出石门，山势才逐渐开阔起来。又前进七里，转向东南，进入隔凡峪。从此往西南二十里处，就是洛南县城所在地；往东南行三里，越过山岭，在山谷中行走。十里后出了山，就见洛水从西向东流淌，就是在河南所渡河水的上游了。渡过洛水后又登山岭，名田家原。行五里，下到山谷中，有水从南边流来汇入洛水。溯水流往里走，行十五里，到景村。山势又开阔起来，开始看得见稻田。过景村后仍然溯流而行，进入南峪，往南行五里，到草树沟。山间空旷，日色下沉，于是在山野人家借宿。从岳庙到木柸，一直都是往西南方前行，过了华阳川则是往东南方走。华阳川以南，溪流渐渐大起来，山势逐渐开阔，然而对面的山峰依然峥嵘而立，高峻挺拔。下秦岭，抵达杨氏城。两旁的山崖忽然分开，又忽然合拢，一时间交错出现，又和木柸的山谷不一样，那里两边的山崖壁立，有迂回曲折却无山势之分合。

初六日　越岭两重，凡二十五里，饭坞底岔。其西行道，即向洛南者。又东南十里，入商州1界，去洛南七十余里矣。又二十五里，上苍龙岭。蜿蜒行岭上，两溪屈曲夹之。五里，下岭，两溪适合。随溪行老君峪中，十里，暮雨忽至，投宿于峪口。

【注释】

1商州：即今陕西省商洛市商州区，位于陕西省东南部。

【译文】

初六日　翻越两重岭，一共走了二十五里，到坞底岔吃饭。这里向西前行的道路，就是通向洛南的路。又往东南方前行十里，进入商州境内，距离洛南已有七十多里了。又前行二十五里，攀登苍龙岭。在曲折蜿蜒的山岭上行走，两条溪流弯弯曲曲的夹着山岭流淌。前行五里，走下岭，两条溪水恰好汇合。顺着溪流在老君峪中行走，行十里，傍晚时分，山雨忽然降下，便在老君峪口投宿。

初七日　行五里，出峪。大溪自西注于东，循之行十里，龙驹寨。寨东去武关九十里，西向商州，即陕省间道，马骡商货，不让潼关道中。溪下板船1，可胜五石舟。水自商州西至此，经武关之南，历胡村，至小江口入汉者也。遂趋觅舟。甫定2，雨大注，终日不休，舟不行。

【注释】

1板船：木制的船，通常用橹、桨行驶。

2甫定：刚刚安定或确定，此处指刚刚寻觅到船只。甫，刚刚，方才。

【译文】

初七日　前行五里，走出山谷。一条大溪从西向东奔流，顺着溪流前行十里，抵达龙驹寨。龙驹寨东面距离武关九十里，西面通商州，是去陕西的小路，路上来往的骡马、商人、货物，不比潼关大路上的逊色。溪流中的板船，可以承载五石的重量。溪水从商州西面流至此地，流经武关后往南流，流过胡村，流到小江口后汇入汉水。于是赶过去寻找船只。刚刚寻觅到船，大雨瓢泼而下，一整天都没停，船无法航行。

初八日　舟子1以贩盐故，久乃行，雨后，怒溪如奔马，两山夹之，曲折萦回，轰雷入地之险，与建溪无异。已而雨复至。午抵影石滩，雨大作，遂泊于小影石滩。

【注释】

1舟子：船夫。

【译文】

初八日　船夫因为贩盐的缘故，很久才开船启航。大雨过后，溪流水势盛大，溪流狂怒如万马奔腾，两岸的山崖夹着溪流，曲折回旋，如雷鸣般流入险要地段，和建溪没有什么不同。不一会儿，天又下起了雨。午时抵达影石滩，雨势大作，于是便停泊在小影石滩。

初九日　行四十里，过龙关。五十里，北一溪来注，则武关之流也。其地北去武关四十里，盖商州南境矣。时浮云已尽，丽日乘空，山岚重叠竞秀。怒流送舟，两岸秾桃艳李1，泛光欲舞，出坐船头，不觉欲仙也。又八十里，日才下午，榜人2以所带盐化迁柴竹，屡止不进。夜宿于山涯之下。

【注释】

1秾（nónɡ）桃艳李：桃花浓艳，李花明丽。现常用于比喻人容貌俊美，神采焕发。

2榜（bànɡ）人：船夫，舟子。

【译文】

初九日　航行四十里，经过龙关。行五十里，北面一条溪水流来汇入大溪中，是从武关来的溪流。这里往北距离武关四十里，大概是商州南部辖境了。此时浮云消散，丽日当空，雾气笼罩的山峰层峦叠嶂，争相秀美。汹涌奔腾的水流推动航船，两岸盛开的桃花浓艳、李花明丽，漂荡在波光中，似在翩翩起舞，走出船舱到船头坐下，不觉飘飘欲仙。又航行八十里，时间才到下午，划船的人用所带的盐交换柴、竹，多次停船不行。夜里在山下的水边停船住宿。

初十日　五十里，下莲滩。大浪扑入舟中，倾囊倒箧1，无不沾濡2。二十里，过百姓滩，有峰突立溪右，崖为水所摧，岌岌3欲堕。出蜀西楼，山峡少开，已入南阳淅川境，为秦、豫界。三十里，过胡村。四十里，抵石庙湾，登涯投店。东南去均州，上太和，盖一百三十里云。

【注释】

1箧：小箱子。

2沾濡：被水沾湿、浸湿。

3岌岌：山高峻危急貌。

【译文】

初十日　航行五十里，下行到莲滩。大浪扑进船舱，行李、小箱倒斜下来，无不被水浸湿。航行二十里，经过百姓滩，有座山峰矗立在河右岸，峰崖被水流冲击，岌岌可危，似要坠落的样子。船出了蜀西楼，山峡稍稍开阔，已经驶入南阳府的淅川县境内，这里是陕西、河南两省的分界处。船行三十里，过胡村。行四十里，抵达石庙湾，登上岸找旅店投宿。这里东南距离均州，上太和山，约一百三十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