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霞客游记：揭秘神州丹霞第一峰九鲤湖九处瀑布

【导读】

九鲤湖在福建仙游东北约13公里处。相传汉武帝时，有何氏九仙在此骑鲤鱼升天，故名。湖在万山之巅，有九级瀑布飞泻而下。闽方言中称瀑布为“漈”，记中描述瀑布时，皆沿用“九漈”的说法。此篇游记主要记录的并不是九鲤湖本身的景致，而是记叙了其九处瀑布，也即“九漈”。在游“九漈”之前，作者对江郎山高耸之状进行了恰当的描绘，并给予了很高的评价。对“九漈”描绘十分细致：雷轰漈奔流下坠，瀑布漈之飞喷冲激，珠帘泉、玉箸漈之玉龙双舞等各显其奇，自五漈至九漈虽无深入描绘，但也在总体上给予了适当着墨。此为徐霞客描写瀑布最为集中的一篇游记，对水势、水态、崖石深潭、颓波突浪之特色掌握准确，既有逼真的描写，又有想象的发挥，让人读之如临其境，如感其魄。

浙、闽之游旧矣。余志在蜀之峨眉、粤之桂林，至太华、恒岳诸山；若罗浮2、衡岳，次也。至越之五泄3，闽之九漈，又次也。然蜀、广4、关中，母老道远，未能卒游；衡湘可以假道，不必专游。计其近者，莫若由江郎三石5抵九漈，遂以庚申午节6后一日，期7芳若叔父启行，正枫亭8荔枝新熟时也。

【注释】

1九鲤湖：位于福建省莆田市仙游县钟山镇。相传汉武帝时，有何氏九兄弟在此骑鲤升仙，九鲤湖因而得名。鲤湖飞瀑按每次落差分为九漈，名曰：雷轰漈、瀑布漈、珠帘漈、玉柱漈、石门漈、五星漈、飞凤漈、棋盘漈、将军漈。徐霞客把它与武夷山、玉华洞并称“福建三绝”。

2罗浮：又称东樵山，位于广东省博罗县西北境内东江之滨。罗浮由罗山和浮山构成，素有百粤群山之祖、蓬莱仙境之称。

3五泄：即五泄瀑布，位于今浙江省诸暨市。瀑布从五泄山巅的崇崖峻壁间飞流而下，折为五级，汇为“五泄溪”。

4广：这里指两广，今广东广西一带。

5江郎三石：即江郎山，山形主体为三个高耸入云的巨石，自北向南呈“川”字排列，依次为：郎峰、亚峰、灵峰，又称为“三爿石”。位于今浙江省江山市石门镇境内，被中外游客称为“神州丹霞第一峰”。

6庚申午节：万历四十八年（1620）端午节。

7期：邀约，约定。

8枫亭：明代曾设枫亭巡检司，位于今福建仙游枫亭镇。

【译文】

到浙江、福建游览已是过去的事了。我的志向是游览四川的峨眉、广西的桂林，以及太华山、恒山等名山；至于出游罗浮山、衡山，在其次。去浙江五泄、福建九漈，又在其次了。然而四川、两广地区和陕西关中等地，因为母亲年迈、路程遥远，未能前往游历；衡山、湘江等地，可以在路过时顺路去，不必专程去游览。考虑去近处，没有比经过江郎山的三座石峰去九漈更合适的了。于是在庚申年端午节后的第二天，我和叔父芳若按期启程出游，此时正好是枫亭一带荔枝刚刚成熟的时节。

二十三日　始过江山之青湖1。山渐合，东支多危峰峭嶂，西伏不起。悬望东支尽处，其南一峰特耸，摩云插天，势欲飞动。问之，即江郎山也。望而趋，二十里，过石门街2。渐趋渐近，忽裂而为二，转而为三；已复半岐其首3，根直剖下；迫之，则又上锐下敛，若断而复连者，移步换形，与云同幻矣！夫雁宕灵峰4，黄山石笋5，森立峭拔，已为瑰观；然俱在深谷中，诸峰互相掩映，反失其奇。即缙云鼎湖6，穹然独起，势更伟峻；但步虚山即峙于旁，各不相降7，远望若与为一。不若此峰特出众山之上，自为变幻，而各尽其奇也。

【注释】

1江山之青湖：江山，今江山市为浙江省衢州市代管的县级市，位于浙闽赣三省交界处。青湖，当为“清湖”，即清湖渡，位于今江山市南清湖镇。

2石门街：位于今江山市石门镇。

3半岐其首：谓山根相连，山顶部分一分为二。岐，通“歧”。

4雁宕灵峰：雁荡山的灵峰，又称合掌峰、夫妻峰，与灵岩、大龙湫并称为雁荡三绝。

5黄山石笋：即黄山石笋矼，位于黄山始信峰与仙人峰之间。

6缙云鼎湖：缙云县的鼎湖峰。缙云，今浙江省丽水市缙云县。缙云县有缙云山，又名仙都山。鼎湖，即鼎湖峰，位于缙云山侧。

7各不相降：指山的高度相差不多。

【译文】

二十三日　开始时经过江山的青湖。山峦渐渐重合，东面大多是陡直的山峰，十分峻峭，犹如屏障；西面的山缓缓低伏。远眺东边山峦尽头处，南部有一座高峰特别高耸，直插云天，那气势似要飞动。一打听，就是江郎山。望着江郎山赶过去，走了二十里，经过石门街。越行离山越近，山忽然分为两座，再变成三座；不一会儿，山头的一半又分为两岔，笔直向下剖开直到山脚；靠近山，则又是山头尖锐、下面收敛，像要断开却又相连，每移动一步，山形便变换，是与云彩一起变化啊！雁宕山的灵峰，黄山的石笋矼，丛密、峻峭、挺立，已经是瑰丽的景观，但都位于深山峡谷，群峰互相掩映，反而失掉了各自的“奇”。即便是缙云县的鼎湖峰，独立高耸，气势更加伟峻；但步虚山就峙立在旁边，两山的高度差不多，远望好像就是一座山；比不上江郎山独立超出群山之上，姿态万千，却又各尽显奇特之处。

六月初七日　抵兴化府1。

初八日　出莆郡西门，西北行五里，登岭，四十里，至莒溪2，降陟不啻3数岭矣。莒溪即九漈下流。过莒溪公馆，二里，由石步过溪。又二里，一侧径西向山坳，北复有一磴4。可转上山。时山深日酷，路绝人行，迷不知所往。余意鲤湖之水，历九漈而下，上跻5必有奇境，遂趋石磴道。芳叔与奴辈惮高陟，皆以为误。顷之，境渐塞，彼益以为误，而余行益励。既而愈上愈高，杳无所极，烈日铄铄，余亦自苦倦矣。数里，跻岭头，以为绝顶也；转而西，山之上高峰复有倍此者。循山屈曲行，三里，平畴荡荡，正似武陵误入，不复知在万峰顶上也。中道有亭，西来为仙游道，东即余所行。南过通仙桥，越小岭而下，为公馆，为钟鼓楼之蓬莱石，则雷轰漈在焉。涧出蓬莱石旁，其底石平如砺6，水漫流石面，匀如铺縠7。少下，而平者多洼，其间圆穴，为灶，为臼，为樽，为井，皆以丹名，九仙之遗也。平流至此，忽下堕湖中，如万马初发，诚有雷霆之势，则第一漈之奇也。九仙祠即峙其西，前临鲤湖。湖不甚浩荡，而澄碧一泓，于万山之上，围青漾翠，造物之酝灵亦异矣！祠右有石鼓、元珠、古梅洞诸胜。梅洞在祠侧，驾大石而成者，有罅8成门。透而上，旧有九仙阁，祠前旧有水晶宫，今俱圮9。当祠而隔湖下坠，则二漈至九漈之水也。余循湖右行，已至第三漈，急与芳叔返。曰：“今夕当淡神休力，静晤九仙。劳心目以奇胜，且俟明日也。”返祠，往蓬莱石，跣10足步涧中。石濑11平旷，清流轻浅，十洲三岛12，竟褰衣13而涉也。晚坐祠前，新月正悬峰顶，俯挹平湖，神情俱朗，静中沨沨14，时触雷漈声。是夜祈梦祠中。

【注释】

1兴化府：即今福建省莆田市。

2莒（jǔ）溪：位于府治莆田县城西五十里。

3不啻（chì）：不只，不仅，何止。

4磴（dènɡ）：石台阶。

5跻（jī）：犹攀登。

6平如砺：像磨刀石一般平。砺，即砺石，可做磨刀石和石磨的一种粗石。

7縠（hú）：古称质地轻薄、表面起皱的平纹丝织物为縠，也称绉纱。

8罅（xià）：缝隙，裂缝。

9圮（pǐ）：毁坏，坍塌。

10跣（xiǎn）：赤足。

11石濑（lài）：水为石激而形成的急流。

12十洲三岛：道教仙境，此处比喻九鲤湖恍如仙境。

13褰衣：用手提起衣服。

14沨沨（fēnɡ）：水声。(www.xing528.com)

【译文】

六月初七日　抵达兴化府。

初八日　从莆郡的西门出发，往西北行五里，攀登山岭，行走了四十里，到莒溪，一路上下了不止数座山岭。莒溪是九漈的下游。经过莒溪公馆，行二里，从石步渡过溪水。又行二里，侧边一条小路往西通向山坳，北边又有一条石阶道，可以绕上山。这时山岭深邃、烈日酷热，路上没有一个行人，不知道该往哪走。我估计九鲤湖的水顺着九漈而下，往上攀登定有奇境，于是从石阶道走。芳叔和仆人们害怕登高，都认为走错了。不久，路渐堵塞，他们更以为走错了，我却越走越振奋。很快就愈上愈高，路深远得没有尽头，烈日炎炎，我自己也劳累疲倦了。几里后，登上岭头，以为是顶峰；折转向西山的上面还有比这座山高一倍的高峰。顺着山势弯弯曲曲地走，行三里，平坦的田地空旷广远，正好像武陵人误入桃花源一样，不再知道身在万座峰顶了。道路中间有座亭子，从西边伸来的是去仙游的路，东边就是我所走的路。往南经过通仙桥，翻越小岭向下走是公馆，有钟鼓楼的蓬莱石，而雷轰漈就在这里。涧水从蓬莱石旁边流出，底下的石头像磨石一样平，水从石面上漫流而过，匀称得如同铺了一层绉纱。稍稍往下，平滑的底部出现许多洼坑，其中有圆圆的孔洞，分别称为灶、臼、樽、井，都用“丹”字来命名，是九仙的遗迹。涧水平缓地流到这里，突然往下坠落到湖中，犹如万马初发，确实有雷霆万钧之势，这就是九漈中第一漈的奇观了。九仙祠就屹立在瀑布的西边，前对九鲤湖。湖水不怎么浩大，而是澄澈碧绿的一池深水，在群山之上，绿树围绕、清波荡漾，大自然造物的神化灵奇真是太奇异了！九仙祠右边有石鼓、元珠、古梅洞等胜境。古梅洞在祠的侧边，是大石块架空形成的，岩石上的缝隙形成门。穿过石缝往上走，原来有九仙阁，九仙祠前原来有水晶宫，现在都已经毁坏了。正对九仙祠并隔着九鲤湖往下坠落的水，就是第二漈到第九漈的瀑布。我顺着九鲤湖右边前行，已经走到了第三漈，急忙和芳叔一齐返回。我说：“今晚应当清静心神修养体力，静候九仙托梦。劳累心力目力游览奇观胜景之事，暂且等到明天吧。”回到九仙祠，前往蓬莱石，光着脚在涧中行走。涧底平旷，水清而浅，轻轻流淌，遍布水中的沙洲小岛如仙境一样，撩起衣襟就越过去了。晚上坐在祠前，初升的月亮正悬挂在峰顶，俯身可以掬起平静的湖水，精神爽朗，寂静中传来沨沨的水声，不时还听到雷轰漈的瀑布声。这一夜在祠中祈祷九仙托梦。

初九日　辞九仙，下穷九漈。九漈去鲤湖且数里，三漈而下，久已道绝。数月前，莆田祭酒尧俞1，令陆善开复鸟道，直通九漈，出莒溪。悔昨不由侧径溯漈而上，乃纡从大道，坐失此奇。遂束装改途，竟出九漈。瀑布为第二漈，在湖之南，正与九仙祠相对。湖穷而水由此飞堕深峡，峡石如劈，两崖壁立万仞。水初出湖，为石所扼2，势不得出，怒从空坠，飞喷冲激，水石各极雄观。再下为第三漈之珠帘泉，景与瀑布同。右崖有亭，曰观澜。一石曰天然坐，亦有亭覆之。从此上下岭涧，盘折峡中。峡壁上覆下宽，珠帘之水，从正面坠下；玉箸之水3，从旁霭沸溢。两泉并悬，峡壁下削，铁障四围，上与天并，玉龙双舞，下极潭际。潭水深泓澄碧，虽小于鲤湖，而峻壁环锁，瀑流交映，集奇撮胜，惟此为最！所谓第四漈也。

【注释】

1尧俞：即林尧俞，字咨伯，号兼宇，莆田（今福建莆田）人。明神宗万历十七年（1589）进士。历官南京国子监祭酒、礼部尚书。以居官端直，不阿阉党威势而闻名。

2扼：阻塞。

3玉箸之水：即第四漈玉箸漈。

【译文】

初九日　离开九仙祠，往下探寻九漈的尽头。九漈距离九鲤湖大约数里，从第三漈往下走，路已经断了很久。几个月前，莆田人国子监祭酒尧俞，命令陆善开通修复了一条狭窄的小路，直达九漈，出到莒溪。后悔昨天没有从侧边的小路溯瀑布而上，而绕道顺大道走，错失了这一路美景。于是整理行装改道而行，直接从九漈出去。第二漈叫瀑布漈，在九鲤湖的南面，正好与九仙祠相对。湖水到尽头就从这里向深谷飞坠而去，峡谷中的岩壁如同被刀劈开，两边的山崖像墙壁一样陡立，高达万丈。水刚从湖里流出，便被岩石阻拦，水势不能外泄，汹涌的水流便从空中坠落，浪花飞溅、水珠喷洒，流水和山石都显得极其雄伟壮观。再下去是第三漈珠帘泉，景致和瀑布漈相同。右边的山崖上有座亭子，名叫观澜亭。一块石头叫天然坐，也有亭子覆盖这块石头。从这里登上山岭下到山涧，曲曲折折行走在峡谷中。峡谷两边的山壁上面倾覆、下面宽阔，珠帘泉水从正面坠落下来；玉箸漈的水，从旁边水雾腾腾地浸溢出来。两股瀑布并列悬挂，峡谷两壁往下陡峭，四周都是铁壁般的山崖，上与天高，似玉龙双双飞舞，往下倾入潭中。潭水渊深澄碧，虽然比九鲤湖小，但四周峭壁环绕，瀑布交相辉映，奇景荟萃，唯有此处风景最佳！是所谓的第四漈了。

初至涧底，芳叔急于出峡，坐待峡口，不复入。余独缘涧石而进，踞潭边石上，仰视双瀑从空夭矫1，崖石上覆如瓮口。旭日正在崖端，与颓波突浪，掩晕流辉2。俯仰应接，不能舍去。循涧复下，忽两峡削起，一水斜回，涧右之路已穷。左望，有木板飞架危矶3断磴间，乱流而渡，可以攀跻。遂涉涧从左，则五漈之石门矣。两崖至是，壁凑仅容一线，欲合不合，欲开不开，下涌奔泉，上碍云影。人缘陟其间，如猕猿然，阴风吹之，凛凛欲堕。盖自四漈来，山深路绝，幽峭已极，惟闻泉声鸟语耳。出五漈，山势渐开。涧右危嶂屏列，左则飞凤峰回翔对之，乱流绕其下，或为澄潭，或为倒峡。若六漈之五星，七漈之飞凤，八漈之棋盘石，九漈之将军岩，皆次第得名矣。

【注释】

1夭矫：纵恣貌，此处用于形容瀑布屈曲而有气势。

2掩晕流辉：指阳光和水浪映衬，流辉溢彩，光影模糊。

3危矶：指水边耸立突出的岩石或石滩。

【译文】

刚到涧底时，芳叔急于走出峡谷，在峡谷口坐着等我，没有再进来。我独自沿着山涧中的石道前进，坐在潭边的岩石上，抬头注视两道瀑布在空中屈曲而有气势地飞流，崖石上部倾覆如同瓮口。旭日正好升到崖石顶端，和坠落的水波、腾跃的浪珠互相掩映，流辉溢彩，光影模糊。俯仰之间，应接不暇，舍不得离去。顺山涧再往下走，忽然两边的峡壁陡峭竖起，一股溪水弯斜流淌，山涧右边的路已经断了。向左望去，只见木板架在陡岩上的残阶之间，从乱流中横渡而过，可以向上攀登。于是涉过涧水从左边走，就是第五漈石门漈了。两边的山崖在这里向中间紧靠，只能容下一线天，要合不合，要开不开，下面山泉汹涌奔腾，上面云遮雾盖。人沿着石缝向上攀援，如同猕猴一般，寒风吹来，人阴冷得几乎要掉下去。大致从第四漈以来，山谷深邃，道路断绝，幽深陡峭到了极点，只听到泉水声和鸟鸣声。走出第五漈，山势渐渐开阔。山涧右边的陡崖如同屏风一样排列着，左边的飞凤峰盘旋飞翔而对，水流纵横交错地环绕在下面，有的形成澄碧的清潭，有的倒泻进峡谷。至于第六漈五星漈，第七漈飞凤漈，第八漈棋盘石，第九漈将军岩，都是按顺序得名。

然一带云蒸霞蔚1，得趣故在山水中，岂必刻迹而求乎？盖水乘峡展，既得自恣，其旁崩崖颓石，斜插为岩，横架为室，层叠成楼，屈曲成洞；悬则瀑，环则流，潴2则泉；皆可坐可卧，可倚可濯，荫竹木而弄云烟。数里之间，目不能移，足不能前者竟日。每下一处，见有别穴，必穿岩通隙而入，曲达旁疏，不可一境穷也！若水之或悬或渟3，或翼飞叠注，即匡庐三叠4、雁宕龙湫，各以一长擅胜，未若此山微体皆具也。出九漈，沿涧依山转，东向五里，始有耕云樵石之家，然见人至，未有不惊讶者。又五里，至莒溪之石步，出向道。

【注释】

1云蒸霞蔚：指像云霞升腾聚集起来，形容景物灿烂绚丽。

2潴（zhū）：水积聚处。

3渟：水积聚不流。

4匡庐三叠：即庐山三叠泉瀑布，位于庐山东谷会仙亭侧。古人称“匡庐瀑布，首推三叠”。

【译文】

既然这一带云蒸霞蔚，人要获得的情趣本来就在山水之中，哪里还有必要刻意追求一景一物的形迹呢？大体上，水凭借峡谷的形势伸展，洒脱自得，毫无约束，水流两旁崩塌的山崖巨石，斜插着的形成岩岸，横架的为石室，层层叠叠的则像石楼，曲折的成为石洞；飞悬空中的则为瀑布，绕石环流的则为溪流，停积起来的则为清泉；山石都可以坐卧休息，可以斜靠可以洗涤，竹木成荫，玩赏烟霞。数里之间的美景，让人一整天都目不斜视，流连忘返。每下到一处，看见有别的洞穴，必定穿过岩缝进去，洞穴曲折旁达，不能一下子穷尽其中的妙境。至于水流，有的高悬空中，有的停滞不流，有的如鸟翅腾飞，叠水喷注，即使是庐山三叠泉瀑布，雁宕山龙湫瀑布，也只是各自凭借着一方面的长处取胜，未能像这座山局部和整体的景致都具备了。从九漈出来，顺山涧靠着山转，往东走五里，才有在白云飘荡的山上耕种打柴的人家，而他们看到有人来到，没有不惊讶的。又走五里，到达莒溪的石步，从来时的路出去。

初十日　过蒜岭驿1，至榆溪。闻横路驿西十里，有石竹山，岩石最胜，亦为九仙祈梦所。闽有“春游石竹，秋游鲤湖”语，虽未合其时，然不可失之交臂也。乘兴遂行。以横路去此尚十五里，乃宿榆溪。

【注释】

1蒜岭驿：明洪武间改蒜岭站置，属福清县。在今福建福清西南的蒜岭。

【译文】

初十日　经过蒜岭驿，到达榆溪。听说横路驿西边十里处，有石竹山，山上的岩石最为有名，也是向九仙祈祷托梦的地方。福建流传着“春游石竹山，秋游九鲤湖”的话，现在游石竹山虽然与最佳节令不相合，但不可失之交臂。于是乘兴出游。因为横路驿距离榆溪还有十五里，便住在榆溪。

十一日　至波黎铺，即从小路为石竹游。西向山五里，越一小岭。又五里，渡溪，即石竹南麓。循麓西转，仰见峰顶丛崖，如攒1如劈。西北行久之，有楼傍山西向，乃登山道也。石磴颇峻，遂短衣历级而上。磴路曲折，木石阴翳，虬枝老藤，盘结危石欹2崖之上。啼猿上下，应答不绝。忽有亭突踞危石，拔迥3凌虚，无与为对。亭当山之半。再折，石级巍然直上，级穷，则飞岩檐覆垂半空。再上两折，入石洞侧门，出即九仙阁，轩敞雅洁。左为僧庐，俱倚山凌空，可徙倚4凭眺。阁后五六峭峰离立，高皆数十丈，每峰各去二三尺。峰罅石壁如削成，路屈曲罅中，可透漏各峰之顶。松偃藤延，纵目成胜。僧供茗芳逸，山所产也。侧径下，至垂岩，路左更有一径。余曰：“此必有异。”从之，果一石洞嵌空立。穿洞而下，即至半山亭。下山，出横路而返。

是游也，为日六十有三，历省二，经县十九，府十一，游名山者三。

【注释】

1攒（cuán）：聚集。

2欹（qī）：歪斜，倾斜。

3拔迥：挺拔高远。

4徙倚：犹徘徊，逡巡。

【译文】

十一日　到波黎铺后，就立即从小路去游石竹山。往西朝着石竹山走五里，越过一座小岭。又走五里，横渡溪水，就到石竹山南麓。沿着山麓往西转，抬头看见峰顶上崖石丛丛，如攒聚、如刀劈。往西北走了很久，有座楼背靠山面朝西，这就是登山道了。石阶很陡，于是身着短衣沿石阶而上。石阶弯转曲折，树木山石荫蔽，弯曲如龙的树干和苍老的藤蔓盘绕在陡峭倾斜的岩石上，猿猴上下跳跃，啼叫声不断。忽然看见有座亭子前突坐落在危石上，挺拔高远，凌空而立，没有什么和它相对。亭子位于山腰。再转向上，石阶巍然笔直向上，石阶尽头处，飞起的岩石像屋檐一样覆盖在半空中。又往上转两道弯，从石洞侧门进去，一出洞就是九仙阁，阁高大宽敞、雅致整洁。左边为僧房，都是靠山凌空而建的，可以徘徊远眺。阁后有五六座峻峭的山峰各自耸立，都高达数十丈，每座峰之间各相距二三尺。山峰间隙的石壁如同用刀劈出来的一样，道路曲折地从缝隙间穿过，可以穿行到各座山峰顶上。松树卧伏，老藤蔓延，目光所到之处都是胜景。僧人送来茶水香味四溢，是山中生产的。从旁边的小路下山，来到像屋檐一样下垂的陡岩处，道路的左边另有一条小径，我说：“这条路上必定有奇异的景致。”顺着这条小路走，果然有一个石洞嵌在空中立着。穿过石洞往下走，就到了半山亭。下山，到横路驿后返回家乡。

此次出游，一共是六十三天，游历了两个省，经过十九个县、十一个府，游览了三座名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