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题解】
这一卷主要讲的是道家哲学中持守真一的方方面面。讲了何为真一,真一的特点,真一的境界和效用,持守真一与延年益寿的关系等等,同时还谈到了真一与玄一的相同点和不同点,即玄一所具备的功效,真一同样具备,而真一所具备的某些功效,玄一却是不具备的,如守形却恶、沟通神灵、分化形体、内视己身等。守真一是葛洪在秦汉以来方士仙道和早期道教的思想中发展而来的,是一种可体而得的气功法术在神仙道教中的反映。
【原文】
抱朴子曰:余闻之师云:人能知一,万事毕。知一者,无一之不知也;不知一者,无一之能知也。道起于一,其贵无偶,各居一处,以象天、地、人,故曰三一也。天得一以清,地得一以宁,人得一以生,神得一以灵。金沉羽浮,山峙川流,视之不见,听之不闻,存之则在,忽之则亡,向之则吉,背之则凶,保之则遐祚罔极,失之则命凋气穷。
【译文】
抱朴子说:我从老师那里听到过这样的话:人如果能知晓一,那么万事就都能知晓了。知道一的人,没有一样东西不知晓;而不知道一的人,没有一样东西能够知晓。道是由一开始的,一贵就贵在无与伦比,各居在一处,用来象征天、地、人,因此也叫它“三一”。天得到了一而得以清明,地得到了一而得以安宁,人得到了一而得以生存,神得到了一而得以显灵。金属沉于水底,羽毛浮于水面,高山耸立,大江流动,虽然视之而不见,虽然听之而不闻,依存它它就存在,忽略它它就消亡,顺应它就会吉祥,违背它就会凶险,保持它就有无穷无尽受享不完的福份,失去它就会生命凋谢元气穷尽。
【原文】
老君曰:忽兮恍兮,其中有象;恍兮忽兮,其中有物。一之谓也。故仙经曰:子欲长生,守一当明。思一至饥,一与之粮;思一至渴,一与之浆。一有姓字服色,男长九分,女长六分,或在脐下二寸四分下丹田中,或在心下绛宫金阙中丹田也,或在人两眉间,却行一寸为明堂,二寸为洞房,三寸为上丹田也。此乃是道家所重,世世歃血口传其姓名耳。一能成阴生阳,推步寒暑,春得一以发,夏得一以长,秋得一以收,冬得一以藏。其大不可以六合阶,其小不可以毫芒比也。
【译文】
老君说:惚惚恍恍,那里面包含万千景象;恍恍惚惚,那里面拥有万事万物。这里说的就是一啊。因此仙经上说:你想得到长生,就应持守一来保持清明。思存一到了最饥饿时,一会给你粮吃;思存一到了最干渴时,一会给你水喝。一有姓名字号,服饰颜色,男的长九分,女的长六分,有时处在肚脐下二寸四分下丹田中,有时处在心脏下绛宫金阙中丹田中,有时处在两眉之间,倒数一寸为明堂,倒数二寸为洞房,倒数三寸为上丹田。这些都是道家所注重的秘密,是通过一代代的歃血为盟口耳相传下来的名称。一能够成就阴而生成阳,推算出寒暑变化。春天得到一而万物勃发,夏天得到一而万物生长,秋天得到一而万物收取,冬天得到一而万物储藏。要论一的博大,不可用上下四方来局限;要论一的微小,不可用毫毛针芒来比较。
【原文】
昔黄帝东到青丘,过风山,见紫府先生,受《三皇内文》,以劾召万神;南到圆陇阴建木,观百灵之所登,采若乾之华,饮丹峦之水;西见中黄子,受《九加之方》,过崆峒,从广成子受《自然之经》;北到洪堤,上具茨,见大隗君、黄盖童子,受《神芝图》,还陟王屋,得《神丹金诀记》。到峨眉山,见天真皇人于玉堂,请问真一之道。皇人曰:子既君四海,欲复求长生,不亦贪乎?其相覆不可具说,粗举一隅耳。
【译文】
过去黄帝向东到了青丘,经过风山,拜见了紫府先生,接受了《三皇内文》,用来斥退或召请各种神灵;向南到了圆陇阴建木,观看了各种神灵攀登的地方,采摘若乾仙花,饮用丹峦神水;向西拜见了中黄子,接受了《九加之方》,经过崆峒山,跟随广成子接授了《自然之经》;向北到了洪堤,登上具茨山,拜见了大隗君和黄盖童子,接受了《神芝图》,返程中登上了王屋山,得到了《神丹金诀记》。黄帝又到峨眉山中,在玉堂上拜见了天真皇人,请教有关真一的道术。皇人说:您既已君临了天下,拥有了四海,还又想求得长生不死,这不是也太贪婪了吗?他们之间的对答情形不能全部知晓,这里只不过粗略举一两句为例罢了。
【原文】
夫长生仙方,则唯有金丹,守形却恶,则独有真一。故古人尤重也。仙经曰:九转丹,金液经,守一诀,皆在昆仑五城之内,藏以玉函,刻以金札,封以紫泥,印以中章焉。吾闻之于先师曰:一在北极大渊之中,前有明堂,后有绛宫,巍巍华盖,金楼穹隆,左罡右魁,激波扬空,玄芝被崖,朱草蒙珑,白玉嵯峨,日月垂光,历火过水,经玄涉黄,城阙交错,帷帐琳琅,龙虎列卫,神人在傍。不施不与,一安其所;不迟不疾,一安其室。能遐能豫,一乃不去,守一存真,乃能通神,少欲约食,一乃留息,白刃临颈,思一得生,知一不难,难在于终,守之不失,可以无穷,陆辟恶兽,水却蛟龙,不畏魍魉,挟毒之虫,鬼不敢近,刃不敢中,此真一之大略也。
【译文】
说到那长生不死的仙方,就只有金丹了;说到那持守形体,除去邪恶,就只有真一了。因此古人对真一是特别重视的。仙经上说:九转还丹,金液经典,守一口诀,这些都藏在昆仑山上的五城中,藏在玉制的匣子里,用金札镂刻,用紫泥封存,用中章盖印。我从先师那里听到过这样的话:一就在北极的大渊中,前面有明堂,后面有绛宫,华盖高耸,金楼圆顶,左面有是星,右面有魁星,激烈的波涛扬起在空中,黑色的灵芝盖满崖岸,红色的草葱葱郁郁,白色的玉高高耸立,日月的光亮普照大地,经历了火,也经历了水,跋涉了玄,也跋涉了黄,城池宫殿交错峙立,布帷帐幕琳琅满目,龙虎排列守卫,神人在傍侍立。不施不舍,一就安居其所;不快不慢,一就安居其室。能静能逸,一才不会离去,持守真一,才能沟通神灵,减少食欲,一才会留止安憩,刀架脖颈,思存真一才会获生,知晓一并不难,难在有始有终,持守着一不要失去,寿命就可以无穷无尽,在陆地上可以避除恶兽,在大水中可以祛除蛟龙,不怕妖魔鬼怪,不怕有毒恶虫,鬼怪不敢近前,刀刃不敢中伤,这就是真一的大致情况了。
【原文】
抱朴子曰:吾闻之于师云:道术诸经,所思存念作,可以却恶防身者,乃有数千法,如含影藏形,及守形无生、九变十二化二十四生等,思见身中诸神,而内视令见之法,不可胜计,亦各有效也。然或乃思作数千物以自卫,率多烦难,足以大劳人意。苦知守一之道,则一切除弃此辈,故曰能知一则万事毕者也。受真一口诀,皆有明文,歃白牲之血,以王相之日受之,以白绢白银为约,克金契而分之。轻说妄传,其神不行也。
【译文】
抱朴子说:我从先师那里听说过:有关道术的诸种经书,谈到思存、冥想、作法的,可以用来避除邪恶防护自身的,就有数千种方法之多,例如隐去身影、藏匿形体,以及思存形体、不生杂念,九变十二化和二十四生等等,还有如思存身体中的各种神灵,向内返视使人看见身体内的一切的法术,像这样的法术多得不可胜计,也是都有效验的。然而有人竟通过思存念想自己的身体有数千种东西来护卫,大都烦难复杂,足以使人感到大大的辛苦。假若知道持守真一的道术,就可以把这些烦难复杂的道术全部抛弃了,因此先师说能知晓一的,就能知晓万事。接受真一的口诀,一般都有明文规定,宰杀白色牲畜,歃血为盟,在王相这种吉祥的日子里接受,用白色的丝绢和白色的银子作为信约,刻写黄金契约分成两半,各持其一。如果轻易说出,胡乱传授,那么神力就不会显效。
【原文】
人能守一,一亦守人。所以白刃无所措其锐,百害无所容其凶,居败能成,在危独安也。若在鬼庙之中,山林之下,大疫之地,家墓之间,虎狼之薮,蛇蝮之处,守一不怠,众恶远迸。若忽偶忘守一,而为百鬼所害。或卧而魇者,即出中庭视辅星,握固守一,鬼即去矣;若夫阴雨者,但止室中,向北思见辅星而已。若为兵寇所围,无复生地,急入六甲阴中,伏而守一,则五兵不能犯之也。能守一者,行万里,入军旅,涉大川,不须卜 日择时;起工移徙,入新屋舍,皆不复按堪舆星历,而不避太岁太阴将军、月建煞耗之神,年命之忌,终不复值殃咎也。先贤历试有验之道也。(www.xing528.com)
【译文】
人如果能持守着一,那么一也就能护守着人。因此,即使是白刃当前,也是没有容它锋利的地方;即使百害临近,也是没有容它逞凶的场所,身处败地而能成功,居于危境而独能安生。假若处在鬼庙之中,山林之下,瘟疫流行之地,坟墓家堆之间,虎狼出没的沼泽,毒蛇遍地的地方,只要持守真一不懈怠,各种害物都会远远地躲开而不敢近前。假若忽然之间偶尔忘记了持守真一,就会有被各种鬼怪所伤害的危险。或者在睡觉时被鬼魅所迷住,就应该走出房间到庭院中观看辅星,四指握住大拇指,在意念上持守真一,那么鬼魅就会逃去;假若天阴下雨,就只能停止在房间里,面向北方思存着辅星就行了。假苦被贼寇所包围,再也没有生路了,就必须急速地进入到六甲庇护之地,趴下不动,持守真一,这样各种兵器就不能冒犯了。能够持守真一的人,即使是行万里路,从军打仗,涉渡大江,也是不需要选择良辰吉日的;即使动土拆迁,搬家移徙,住进新房,也都不需要参照阴阳风水星相黄历,也不需要躲避太岁太阴将军、月建煞耗之神,以及出生年月和命运的忌讳,最终也是不会再遭受殃咎祸患的。这都是先贤们历次经过试验已经证明是有效验的道术了。
【原文】
抱朴子曰:玄一之道,亦要法也。无所不辟,与真一同功。吾《内篇》第一名之为“畅玄”者,正以此也。守玄一复易于守真一。真一有姓字长短服色目,玄一但此见之。初求之于日中,所谓知白守黑,欲死不得者也。然先当百日洁斋,乃可候求得之耳,亦不过三四日得之,得之守之,则不复去矣。守玄一,并思其身,分为三人,三人已见,又转益之,可至数十人,皆如己身,隐之显之,皆自有口诀,此所谓分形之道。左君及蓟子训、葛仙公所以能一日至数十处,及有客座上,有一主人与客语,门中又有一主人迎客,而水侧又有一主人投钓,宾不能别何者为真主人也。师言守一兼修明镜,其镜道成则能分形为数十人,衣服面貌皆如一也。
【译文】
抱朴子说:玄一这个道法,也是很重要的道法。学到了它,就会没有什么不可以避除的,它和真一道法具有相同的功效。我将《内篇》第一卷就名之为“畅玄”,也正是因为这个道理。持守玄一,比持守真一还要容易些。真一需要具备姓名字号、高矮、服饰和颜色等,而玄一只要自己认识自己就行了。开始时是在烈日当空中追求的,这时要达到所谓的知白守黑,想死还死不了的境界。但在事先应该进行一百天的斋戒、沐浴,就可以守候求得了,也不过是三四天的时光就可以求得,求得之后持守住它,它就不会再离去了。持守玄一,兼顾思存自己的身体,想象着自己的身体分成三个人体,三个人体出现后,再进一步增加,可以增加到数十人,都像自己的身体一样,或隐或现,都各自有一套口诀,这就是所谓的分形的道术。左君、蓟子训和葛仙公之所以能做到在一天时间里到几十个地方,如有客人来作客,有一个主人在和客人说话,门口还有一个主人在迎接客人,而在水边还有一个主人在投竿垂钓,弄得客人分辨不出到底哪一个是真正的主人。先师曾经教导我们说,在持守真一功的同时,还应该兼修明镜功,明镜功一旦修成,就能够将自己的形体分成几十个人,衣服和面貌都如同一个人一样。
【原文】
抱朴子曰:师言欲长生,当勤服大药,欲得通神,当金水分形。形分则自见其身中之三魂七魄,而天灵地祗,皆可接见;山川之神,皆可使役也。
【译文】
抱朴子说:我的先师曾说过,想要长生不死,应当勤服仙丹大药;想要沟通神灵,应当做到金水分形。身体分形之后,自己身体中的三魂七魄就能看得真真切切;那时天灵地祗,都可以接见;山川神灵,也都可以役使了。
【原文】
抱朴子曰:生可惜也,死可畏也。然长生养性辟死者,亦未有不始于勤,而终成于久视也。道成之后,略无所为也;未成之间,无不为也。采掘草木之药,劬劳山泽之中,煎饵治作,皆用筋力,登危涉险,夙夜不怠,非有至志,不能久也。及欲金丹成而升天,然其大药物,皆用钱直,不可卒办。当复由于耕牧商贩以索资,累年积勤,然后可合。及于合作之日,当复斋洁清净,断绝人事。有诸不易,而当复加之以思神守一,却恶卫身,常如人君之治国,戎将之待敌,乃可为得长生之功也。以聪明大智,任经世济俗之器,而修此事,乃可必得耳。
【译文】
抱朴子说:生命是应该珍惜的,死亡则是相当可畏的。然而追求长生不死、修身养性、避除死亡的人,没有不是从勤奋开始,而最终达到长生久视境界的。仙道修成以后,大致就没有什么可作为的了;而在修炼与成功之间,却是有着许许多多的事情要做的。采摘草木药材,在山林川泽中辛苦,煎熬饵治调配成药,都需要劳筋伤骨,攀登危崖,涉历险境,白天黑夜永不懈怠,不是具有非常志向的人,是不能长期坚持下去的。至于想要炼成金丹后升天而去,但那是神仙大药,都是需要花费许多钱财才能制作的,所以也是不可能仓猝之间就置办完备的。应当先进行耕种、牧猎、商贩等活动,进行筹集资金,长年不断地勤奋积累,然后才可以合制。等到要进行合作的那天,应当再进行斋戒、沐浴,断绝和世俗间的来往。有这么多不易办到的事,在这里还应当再加上思存神灵,持守真一,退却邪恶,防身护体,要时常像国君在治理着国家,戎将在等待着敌人一样,这样就可以获得长生不死的功效了。那些具备高度的聪明才智,堪任经世济俗的大器的人物,要从事这种神圣大业的话,肯定会修炼成功的。
【原文】
浅近庸人,虽有志好,不能克终矣。故一人之身,一国之象也:胸腹之位,犹宫室也;四肢之列,犹郊境也;骨节之分,犹百官也;神犹君也,血犹臣也,气犹民也。故知治身,则能治国也。夫爱其民所以安其国,养其气所以全其身。民散则国亡,气竭即身死;死者不可生也,亡者不可存也。是以至人消未起之患,治未病之疾,医之于无事之前,不追之于既逝之后。民难养而易危也,气难清而易浊也。故审威德所以保社稷,割嗜欲所以固血气。然后真一存焉,三七守焉,百害却焉,年命延矣。
【译文】
那些浅陋庸俗的人,即使具有这样的志向爱好,也是不能自始至终的。因此一个人的身体,就好像是一个国家的征象:胸腔腹腔部位,就好像是国家的宫殿;四肢排列的顺序,就好像是国家的郊区边境;骨节分布的情况,就好像是百官的布置;精神就好像是君主,血液就好像是臣下,气息就好像是民众。因此知道怎样治身,也就知道怎样治理国家了。爱护民众是为了国家的安定,滋养气血是为了保全身体。民人散乱,国家就会灭亡,气息衰竭,人体就会死去;死去的人是不可能再活过来的,灭亡的国家就不会再存在了。因此最明智的人,能够在祸患尚未兴起时加以消灭,能够在疾病尚未恶化时加以治疗,防祸患于未出事之前,而不穷追于出事之后。民众是难以蓄养而容易致危的,气息也是难以清明而容易混浊的。所以审视威信德行是为了保全国家,割舍嗜欲爱好是为了牢固气血。这样一来,真一才得以保存,三魂七魄才得以固守,各种危害才得以祛除,寿命才得以延长啊。
【原文】
抱朴子曰:师言服金丹大药,虽未去世,百邪不近也。若但服草木及小小饵八石,适可令疾除命益耳,不足以禳外来之祸也。或为鬼所冒犯,或为大山神之所轻凌,或为精魅所侵犯,唯有守真一,可以一切不畏此辈也。次则有带神符。若了不知此二事以求长生,危矣哉! 四门而闭其三,盗犹得入,况尽开者邪?
【译文】
抱朴子说:先师说过服食金丹大药,即使是还没有超脱尘世而离去,各种邪气毒害也是不敢近前的。假若只服食草木类的药物或稍稍服食八种石药,那只能使疾病祛除,寿命增益罢了,是不足以禳除外来的灾祸的。有的被鬼怪所冒犯,有的被大山神所欺凌,有的被妖魔鬼魅所侵犯,只有持守真一,才可以一概不怕这些鬼怪。其次还有佩带神符。假若一点都不知道上述两种方法,而要寻求长生不死,那是十分危险的啊!四方门户,关闭三方,盗贼尚且能够进来,何况是全部都打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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