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题解】
魏晋时期的神仙道教,处于自由发展的阶段,当时流传的神仙方术既多,道书也杂而繁芜,各家道派更是自立门户,聚徒布道。所以致使学习神仙之道的人莫衷一是,最终不能获得仙道。又由于神仙道教的传授方式采取的是口耳相传,歃血盟誓,所以选择明达的师傅就成了首要的问题。在这种种情况下,葛洪才撰写了这部《抱朴子》,也正因为此,他才将勤奋刻苦和选择明师列为一个主要的话题。在这一卷里,他首先强调了寻求明达师傅的艰难,是由于世上以作取钱财为主要目的的伪装的假道士多,而真正以传道布教为目的的真道士少的缘故,所以真正的道士就显得极为珍贵了,正因为如此,学习仙道的人必须要尊奉明师。其次是繁多的道书,使人眼花缭乱,误拜平庸无能的假道士,以至于害人害己,误人子弟。同时,即便遇到明达的师傅,也须长久跟随,并通过勤奋刻苦,孜孜以求,来博得明师的指点和传授。这是葛洪在神仙道教理论中方法论的一个方面。
【原文】
抱朴子曰:天地之大德曰生。生,好物者也。是以道家之所至秘而重者,莫过乎长生之方也。故血盟乃传,传非其人,戒在天罚。先师不敢以轻行授人,须人求之至勤者,犹当拣选至精者,乃教之。况乎不好不求,求之不笃者,安可炫其沽以告之哉?其受命不应仙者,虽日见仙人成群在世,犹必谓彼自异种人,天下别有此物,或呼为鬼魅之变化,或云偶值于自然,岂有肯谓修为之所得哉?
【译文】
抱朴子说:天地最大的恩德就是生生不息。生生不息,就是对生物有情有义。因此,道家所最为珍惜重视的,没有比长生不死的方术更在上的了。因此,要歃血盟誓才可以传授,如果传给不适合的人,那么依据戒律,应当由上天亲自来惩罚。先师们不敢轻意传授弟子,必须等到弟子苦苦地勤求,而且还要挑选万分精诚的,才给教授。何况那些不喜好、不追求,追求又不十分坚定的人,先师怎么会自吹自擂去主动告诉他们呢?那些禀受命运不应该成为仙人的人,即使是天天看见仙人们成群结队地生活在人世间,一定还会说那些仙人们本来就属于异类人,天底下另外存在有这种生物的,或者大惊小怪地称仙人们是妖魔鬼怪变化来的,或者认为仙人们是碰巧顺应了自然而成仙的,哪里有人肯说仙人们是通过修炼而获得的呢?
【原文】
苟心所不信,虽令赤松、王乔言提其耳,亦当同以为妖讹。然时颇有识信者,复患于不能勤求明师。夫晓至要得真道者,诚自甚稀,非仓卒可值也。然知之者,但当少耳,亦未尝绝于世也。由求之者,不广不笃,有仙命者,要自当与之相值也。然求而不得者有矣,未有不求而得者也。
【译文】
如果内心有所不相信,即便让赤松子、王子乔这些人来提着他们的耳朵告诉他们仙道,他们也会认为是妖言邪说。但时常也有一些认识并相信神仙之道的人,然而又犯有不能勤求明达的师傅的毛病。通晓至理要言,获得真正的神仙之道的人,确实十分少见,不是一时半刻就能遇到的。但是,懂得道术的人,只不过是比较少见罢了,并不是已经在世上绝种了。衷心追求仙道的人既不广泛,又不坚定,具有神仙命运的人,重要的是自己应该主动去寻求明达的师傅。当然追求而终究没有获得仙道的人是有的,但是不追求而能获得仙道的人是从来没有的。
【原文】
世间自有奸伪图钱之子,而窃道士之号者,不可胜数也。然此等复不谓挺无所知也,皆复粗开头角,或妄沽名,加之以伏邪饰伪,而好事之徒,不识其真伪者,徒多之进问,自取诳惑,而拘制之,不令得行,广寻奇士异人,而告之曰:道尽于此矣。以误于有志者之不少,可叹可恚也。或闻有晓消五云、飞八石、转九丹、冶黄白、水琼瑶、化朱碧、凝霜雪于神炉、采灵芝于嵩岳者,则多而毁之曰:此法独有赤松、王乔知之,今世之人而云知之者,皆虚妄耳。则浅见之家,不觉此言有诈伪而作,便息远求之意。悲夫,可为慨叹者也!
【译文】
世间自然会有奸邪伪诈、贪图钱财的小人,而且窃取道士这种称号的人,多得不可胜数。但是这些人也不是说什么都不懂,只不过是些初出茅庐略知一二的人,有的是妄想沽名钓誉,再加上能够隐藏邪心、掩饰伪行,致使好事的人,看不清他们真正的面目,只是白白地去反复请教,自找受骗,被对方禁锢起来,不让离开去广泛寻求奇异的士人,并被告诫说:道术全都在这里了。以至于贻误了不少有志学习仙道的人们,实在令人叹息,令人愤怒啊!有些人听说有知晓怎样销熔五种云母、飞制八种药石、炼制九转还丹、冶炼黄金白银、化溶琼瑶玉浆、化制朱砂碧玉、在神炉中凝固寒霜白雪、到嵩岳采摘灵芝的人,就群起而诋毁说:这种法术只有赤松子、王子乔知晓,当今有自称知晓此术的人,都是虚假妄造的。于是浅见无知的人,看不出这话是因为欺骗诈伪而编造的,就断绝了去远方寻求明达师傅的念想。可悲啊,这是多么令人感慨哀叹的事情啊!
【原文】
凌晷飙飞,暂少忽老,迅速之甚,谕之无物。百年之寿,三万余日耳。幼弱则未有所知,衰迈则欢乐并废,童蒙昏耄,除数十年;而险隘忧病,相寻代有,居世之年,略消其半。计定得百年者,喜笑平和,则不过五六十年;咄嗟灭尽,哀忧昏耄,六七千日耳,顾眄已尽矣。况于全百年者,万未有一乎?谛而念之,亦无以笑彼夏虫朝菌也。盖不知道者之所至悲矣。
【译文】
尘世的光阴好似狂风一般飞逝,片刻的少年时光,忽然就被衰老所取代,其迅速的程度,厉害得没有什么东酉可与比拟。一百岁的寿命,也不过三万多天罢了。幼童时代,蒙昧无知,衰老时代,欢乐又全无,蒙昧的幼童和昏庸的衰老,已经除去了几十年;而且人生中遇到的危险挫折,忧伤疾病,连绵不断,代代都有,居住在世间的年份,已经削去了一半多。假定活到了一百岁的人,计算一下,欢欢喜喜、舒舒坦坦的日子,也不过就是五六十年而已;再要除去悲叹感慨,哀伤忧愁以至于昏庸耄老,剩下的日子也就是六七千天罢了,转眼之间就用光了。何况能够活到一百岁的,一万个人中也不一定出会现一个呢?仔细地想想,人类也就没有什么理由嘲笑那些夏生秋死的虫子和朝生暮死的菌类了。这大概就是不懂得道术的人最为悲哀的地方了。
【原文】
里语有之:人在世间,日失一日,如牵牛羊以诣屠所,每进一步,而去死转近。此譬虽丑,而实理也。达人所以不愁死者,非不欲求,亦固不知所以免死之术,而空自焦愁,无益于事。故云乐天知命,故不忧耳,非不欲久生也。姬公请代武王,仲尼曳杖悲怀,是知圣人亦不乐速死矣。
【译文】
俗话中有这样说的:人生在世,活一天少一天,就好比是牵着牛羊到屠宰场去,每前进一步,离死亡就接近一步。这个譬喻虽显粗鲁,但确实是这样的道理。圣贤的人之所以不发愁死去,并不是他们不想追求长生,而是他们本来也就不懂得长生的道术,再要去空自发愁,也是没有什么作用的。因此他们口上说着“乐天知命”,也只是假装不发愁而已,并不是说他们不想长生久视。周公想要用自己的生命代替武王去死,孔子临死前还抱着拐杖悲叹世事,由此可知圣人也是不愿意迅速死去的。
【原文】
俗人见庄周有大梦之喻,因复竞共张齐死生之论。盖诡道强达,阳作违抑之言,皆仲尼所为破律应煞者也。今察诸有此谈者,被疾病则遽针灸,冒危险则甚畏死。然末俗通弊,不崇真信,背典诰而治子书,若不吐反理之巧辨者,则谓之朴野,非老、庄之学。故无骨殖而取偶俗之徒,遂流漂于不然之说,而不能自返也。老子以长生久视为业,而庄周贵于摇尾途中,不为被网之龟,被绣之牛,饿而求粟于河侯,以此知其不能齐死生也。晚学不能考校虚实,偏据一句,不亦谬乎?
【译文】
世俗的人见庄周有人生如梦的比喻,于是就竞相宣扬死和生是相同的这样的论调。大概这些诡辩都是强辞夺理,假装说些违心的话,都属于孔子所说的那种破坏戒律应予杀戮的人。现今考察持有死生相同论调的人,他们在患病以后,也要马上求医针灸,遇到危险以后,也是非常怕死的。但末世的凡夫俗子们共通的毛病,就是不崇尚真实,背离经典而研究诸子百家,他们将那些不能说出颠倒黑白的话,不具有诡辩口才的人,说成是傻子鄙夫,这些人也因此不属于老、庄学派。所以,那些没有骨气去迎合世俗的人,就被不正确的学说所左右而不能自拔。老子把长生久视作为追求的大事业,而庄周看重的是在泥坑里自由自在地摇摆尾巴,而不是被罗网网住的老龟,也不是被披上彩色绸缎就要去屠宰的老牛,肚子饿了的时候就去向监河侯求借粮食。由此可见庄周也不是能够视死如归的人。晚学后生不能考校虚假真实,片面地抓住只言片语,不也是很荒谬的吗?
【原文】
且夫深入九泉之下,长夜罔极,始为蝼蚁之粮,终与尘壤合体,令人怛然心热,不觉咄嗟。若心有求生之志,何可不弃置不急之事,以修玄妙之业哉?其不信则已矣;其信之者,复患于俗情之不荡尽,而不能专以养生为意,而营世务之余暇而为之,所以或有为之者,恒病晚而多不成也。
【译文】
再说,人如果埋进深深的九泉之下,长夜漫漫,无边无际,开始是成为蚂蚁的食物,最终就会和土壤合为一体,实在令人悲伤哀痛,心热发慌,不知不觉地哀叹不已。假若心怀追求长生的志向,为什么不抛却不急需的事务,去修炼玄妙的道业呢?那些不相信的人也就罢了;至于那些相信仙道的人,又担心他们不能完全抛开世俗间的情素和事务,因此而不能专心一意地修道养生,而只是在世俗事务的余暇时间里偶一为之,因此偶尔有修道养生的人,令人遗憾的是醒悟得太晚了,结果是大多不能获得成功。
【原文】
凡人之所汲汲者,势利嗜欲也。苟我身之不全,虽高官重权,金玉成山,妍艳万计,非我有也。是以上士先营长生之事,长生定,可以任意。若未升玄去世,可且地仙人间。若彭祖、老子,止人中数百岁,不失人理之欢,然后徐徐登遐,亦盛事也。
【译文】
大凡常人所忙忙碌碌营求的,无非是权势、利益、嗜好和私欲罢了。如果自己的身体还不能保全,即使是高官厚禄,重权豪势,黄金白玉堆积成山,美女艳妾数以万计,也不是自己所拥有的。因此上等的士人首先营求的就是长生不死这一件事了,长生不死已经确定后,就可以为所欲为了。假如还不能升天超世,就暂且做个地仙留在人间。就像彭祖、老子一样,留住在人间几百年,不失去人之常情的欢愉,然后才慢慢地升到天界,也是很美好的事情啊。
【原文】
然决须好师,师不足奉,亦无由成也。昔汉太后从夏侯胜受《尚书》,赐胜黄金百斤,他物不可胜数。及胜死,又赐胜家钱二百万,为胜素服一百日。成帝在东宫时,从张禹受《论语》。及即尊位,赐禹爵关内侯,食邑千户,拜光禄大夫,赐黄金百斤。又迁丞相,进爵安昌侯。年老乞骸骨,赐安车驷马,黄金百斤,钱数万。及禹疾,天子自临省之,亲拜禹床下。章帝在东宫时,从桓荣以受《孝经》。及帝即位,以荣为太常上卿。天子幸荣第,令荣东面坐,设几杖。会百官及荣门生生徒数百人,帝亲自持业讲说。赐荣爵关内侯,食邑五千户。及荣病,天子幸其家,入巷下车,抱卷而趋,如弟子之礼。及荣薨,天子为荣素服。凡此诸君,非能攻城野战,折冲拓境,悬旌效节,祈连方,转元功,骋锐绝域也。徒以一经之业,宣传章句,而见尊重,巍巍如此,此但能说死人之余言耳。
【译文】
但是,一定要好的师傅指点,如果师傅不足以侍奉,也是无法成功的。过去汉太后跟随夏侯胜学习《尚书》,赏赐给夏侯胜一百斤黄金,赏赐给他的其它物品,不可胜数。等夏侯胜死的时候,又赏赐给夏侯胜家里二百万钱,并为夏侯胜素服致哀一百天。当汉成帝还是太子的时候,跟随张禹学习《论语》。等到他坐上了皇帝的尊位,封赐给张禹关内侯的爵位和封邑租税户一千户,拜授为光禄大夫,赏赐黄金一百斤。后来又升张禹作了丞相,进级爵位为安昌侯。张禹年老请求辞去职务,成帝又赏赐给他舒适的马车一辆、马匹四头、黄金一百斤、钱几万。等张禹有了病,天子亲自驾临省问,并亲自拜在张禹床前请安。汉章帝还是太子的时候,跟随桓荣学习《孝经》。等到章帝继承了帝位,就拜桓荣为太常上卿。天子幸临桓荣的私第,让桓荣坐在面朝东方的尊位上,并给他设置了几案手杖。在会见百官及桓荣的学生门徒好几百人时,章帝亲自主持教业,进行演讲。赏赐桓荣爵位为关内侯和封邑租税户五千户。等桓荣生了病,章帝亲自幸临他家,进了巷子就下车,抱着经书快步上前,仍如弟子之礼。等到桓荣去世时,章帝还为他穿上素服致哀。上述这几位先生,既不能亲上沙场攻城野战,又不能制敌取胜拓展疆域,也不能擎旗持节出使外国,劝说酋长方伯,服从中原领导,一往无前,直到最边远的地方。而只是凭着讲授一种经书,宣讲章节句读,就受到了如此般的尊重,得到了这么崇高的地位。其实他们不过只能说说死人留下的言论罢了。
【原文】
帝王之贵,犹自卑降以敬事之。世间或有欲试修长生之道者,而不肯谦下于堪师者,直尔蹴迮,从求至要,宁可得乎?夫学者之恭逊驱走,何益于师之分寸乎?然不尔,则是彼心不尽;彼心不尽,则令人告之不力;告之不力,则秘诀何可悉得邪?不得已当以浮浅示之,岂足以成不死之功哉?
【译文】
作为帝王是那样尊贵,尚且亲自屈尊降节去尊敬地侍奉教授他的老师。世上也有一些想尝试着去修炼神仙之道的人,但却不肯对足以胜任的师傅谦恭尊敬,只是急促地加以催迫,那么跟随师傅想要获得最重要的要点,难道可以得到吗?受学者的那点谦逊恭敬和奔走效力,对于师傅来说能有一分一寸的助益吗?但如果不这样做,就是他没有竭尽心思去学;没有竭尽心思去学,就会使教授的师傅不能尽心地教诲;不能尽心地教诲,那么秘诀又怎么能完全学到手呢?迫不得已,师傅只能用浅薄的东西来搪塞,这又怎么能够完成长生不死的大功呢?
【原文】
亦有人皮肤好喜,而信道之诚,不根心神,有所索欲,阳为曲恭,累日之间,怠慢已出。若值明智之师,且欲详观来者变态,试以淹久,故不告之,以测其志。则若此之人,情伪行露,亦终不得而教之,教之亦不得尽言吐实,言不了则为之无益也。
【译文】
也有些人表面上喜好仙道,但他们相信仙道的诚心,并没有根植于心田里、融入精神中,只是怀着有所欲求的心态,装出非常谦恭的样子,结果是儿天下来,怠慢的真情就掩饰不住地泄露出来了。假若遇到了明智的师傅,就会暂且详细地观察来求学者的态度变化经过,用长时间来测试考验求学者,因此先不告诉求学者的要点精髓,主要是要考察求学者的意志坚定不坚定。那么上面所提到的那些人,虚伪之情、卑陋之心就会暴露无遗,于是也就最终得不到明师的指教,即使是有幸获得了明师的指点,明师也不会将全部的真话实情告诉给他们,得不到明师的全盘指点,那么求学者就会白白地修炼而没有任何作用。
【原文】
陈安世者,年十三岁,盖灌叔本之客子耳,先得仙道。叔本年七十,皓首,朝夕拜安世曰:道尊德贵,先得道者则为师矣,吾不敢倦执弟子之礼也。由是安世告之要方,遂复仙去矣。夫人生先受精神于天地,后禀气血于父母,然不得明师,告之以度世之道,则无由免死,凿石有余焰,年命已凋颓矣。由此论之,明师之恩,诚为过于天地,重于父母多矣,可不崇之乎?可不求之乎?
【译文】
陈安世这个人,年仅十三岁,是灌叔本门客的儿子,先行获得了神仙之道。灌叔本时已年七十,皓首白头,还早晚拜谒陈安世说:道尊德贵,先行获得仙道的人,自然就是师傅了,我对您执弟子之礼,丝毫不敢懈怠啊。于是陈安世就将要方告诉了灌叔本,灌叔本也就得以升仙度世离去了。人生下来,首先从天地那里接受了精神,然后才从父母那里禀受气血,但是如果遇不到明达的师傅,传授有关度世升仙的道术的话,就仍是避免不了一死,开凿石头只有暂时的光焰,人的寿命也已凋落颓败了。由此看来,明达的师傅的恩德,确实是超过天地,重于父母很多很多了,难道能不加以崇敬,不加以寻求吗?
【原文】
抱朴子曰:古人质正,贵行贱言,故为政者不尚文辨,修道者不崇辞说。风俗衰薄,外饰弥繁,方策既山积于儒门,而内书亦鞅掌于术家。初学之徒,即未便可授以大要,又亦人情以本末殷富者为快。故后之知道者,干吉、容嵩、桂帛诸家,各著千所篇,然率多教诫之言,不肯善为人开显大向之指归也。其至真之诀,或但口传,或不过寻尺之素,在领带之中,非随师经久,累勤历试者,不能得也。
【译文】
抱朴子说:古代的人质朴纯正,看重行为而轻视言辞,所以当政的人不崇尚能言善辩,修道的人不崇尚花言巧语。后代的风俗日益衰败轻薄,表面的装饰越来越繁杂芜缛。儒门之内,经典史籍堆积如山;道术之家,修身内书层出不穷。初学弟子,就不便马上传授法术大要给他们,再加上人的常情又是以始终不断的殷实富有为快乐。因此后世懂得道术的人,像于吉、容嵩、桂帛这些大师,都曾著书一千多篇,但大多都是些说教告诫的言辞,并不肯好好地向人们显示出大道方向的旨意所归。而且道术中那至关重要的要诀,有的是仅靠口耳传授,有的是写在一小方块布上,藏在衣领或腰带之中,如果不是跟随师傅历年经久,始终勤奋刻苦,多次被试检验的人,是得不到的。
【原文】
杂猥弟子,皆各随其用心之疏密,履苦之久远,察其聪明之所逮,及志力之所能辨,各有所授。千百岁中,时有尽其囊枕之中、肘腋之下,秘要之旨耳,或但将之合药,药成分之,足以使之不死而已,而终年不以其方文传之。故世间道士,知金丹之事者,万无一也。而管见之属,谓仙法当具在于纷若之书,及于祭祀拜伏之间而已矣。
【译文】
对于那些混杂猥琐的弟子,师傅会根据他们各自用心的程度,勤奋刻苦时间的长短,考察其智能的高低,以及意志力的强弱,分别予以指教。千百年来,从来都是师傅将其宝书秘方的要旨或者藏在袋子里,或者藏在枕头里,或者藏在胳肢窝下,有时只是用来合制仙药,然后将合成好的药物分给弟子们一点点,足以使他们不死而已,但一年到头始终也不会将药方上的内容传授给弟子们。因此,世上的道士们,能够知道金液神丹事情的,一万个人中也不一定有一个。然而那些透过竹管观察事物的人,说什么仙法应当在纷纭杂陈的书籍记载里,应当在祭祀祷告的跪拜里,如此而已。(www.xing528.com)
【原文】
夫长生制在大药耳,非祠醮之所得也。昔秦汉二代,大兴祈祷,所祭太乙五神、陈宝八神之属,动用牛羊谷帛,钱费亿万,了无所益,况于匹夫,德之不备,体之不养,而欲以三牲酒肴,祝愿鬼神,以索延年,惑亦甚矣。
【译文】
长生不死的法术关键在于神丹大药,并不是建庙祭祀、设坛打醮就能得到的。过去秦汉两代,大肆兴起祭祀祷告之风,所祭祀的太乙五神、陈宝八神之类,动用牛羊五谷丝帛,耗费钱数累万上亿,还是没有什么助益。何况是一介匹夫,德行还没有具备,身体还没有调养好,却想着用牛羊猪三牲和美酒佳肴来向鬼神祈祷祝愿,以此求得延年益寿,岂不是太糊涂了吗?
【原文】
或颇有好事者,诚欲为道,而不能勤求明师,合作异药,而但昼夜诵讲不要之书,数千百卷,诣老无益,便谓天下果无仙法。或举门扣头,以向空坐,烹宰牺牲,烧香请福,而病者不愈,死丧相袭,破产竭财,一无奇异,终不悔悟,自谓未笃。若以此之勤,求知方之师;以此之费,给买药之直者,亦必得神仙长生度世也。何异诣老空耕石田,而望千仓之收,用力虽尽,不得其所也。所谓适楚而道燕,马虽良而不到,非行之不疾,然失其道也。
【译文】
有不少比较喜欢修炼道术的人,真心希望修成,但他们不能勤求明达的师傅,合制神仙大药,而只是一味地昼夜诵读不止,而且诵读的大多是一些无关紧要的书籍,诵读了成千上万卷,到老来还没有获得一点好处,就说是天下果然没有神仙之道。有的还合家向天叩头,举首静坐,杀牛宰羊,烧香请福,但是患病的并没有痊愈,死亡丧事接连不断,倾家荡产,毫无奇异之处,最终还是不能悔悟,仍然认为是自己还不够真诚。假苦将这种勤奋刻苦,用来寻求知晓方术的师傅;将这种耗费,用来购买价值很贵的药物的话,那么也就肯定能够获得神仙之道,超脱世俗之网了。他们那样做,无异于是到老了还在石头地上空自耕作,指望获得千仓的收成,虽然用尽了力气,也不能得到想要的东西啊。正所谓要到南方的楚国去,却取道北方的燕国,马匹虽然优良,也还是到达不了,并不是跑得不快不急,而是走错了道路的缘故啊。
【原文】
或有性信而喜信人,其聪明不足以校练真伪、揣测深浅;所博涉素狭,不能赏物。后世顽浅,趣得一人,自誉之子,云我有秘书,便守事之。而庸人小儿,多有外托有道之名,名过其实,由于夸诳,内抱贪浊,惟利是图,有所请为,辄强喑呜,俯仰抑扬,若所知宝秘乃深,而不可得之状。其有所请,从其所求,俯仰含笑,或许以顷后,故使不觉者,欲罢而不能,自谓事之未勤,而礼币之尚轻也。于是笃信之心,尤加恭肃,赂以殊玩,为之执奴仆之役,不辞负重涉远,不避经险履危,欲以积劳自效,服苦求哀,庶有异闻。而虚引岁月,空委二亲之供养,捐妻子而不恤,戴霜蹈冰,连年随之,而妨资弃力,卒无所成。彼初诚欺之,末或惭之,懵然体中,空自空罄短乏,无能法以相教,将何法以成人乎?
【译文】
有些人本性诚实而喜欢相信别人,他们的智慧不足以辨别真伪、测度深浅;其经历、经验又狭隘偏窄,不能够鉴定事物。有些后生固执又浮浅,急急忙忙寻找一个人——自称是位明达的师傅,藏有宝书秘方,于是就守着他侍奉他。而那些庸俗不堪的小人,大多都是外表上假托拥有道术的名声,实际则是名声超过了实情,靠的是虚夸诳骗,内心里却是贪婪污浊,惟利是图的。凡是遇到别人请他指点,总是要装腔作势,又是哼哼哈哈,又是前仰后合,扮出一副所知宝书秘方有多么深邃玄奥,以至于不可言状、不可道出的模样。对于前来求教的人,随着求教者的意愿妄加附会,前仰后合,笑容可掬,有的还答应不久以后实施,因此使得那些求教而不能觉悟的人,欲罢而不能,还自责说自己侍奉师傅还不够勤快,送的礼物钱币还太轻薄了。于是那些求教的人本就虔诚笃信的心,更加恭敬肃穆了,他们拿来奇玩珍宝奉献给师傅,像奴仆一样为师傅勤劳不止,不惜肩挑重担远途跋涉,不怕经险履危出生入死,想以此积累起功劳,自我表现一番,用从事苦差求得师傅的怜悯,希望听到些奇异的传闻。然而徒然浪费岁月,白白放弃了对父母双亲的供养侍奉,抛却了对妻子儿女的责任,头顶着霜天,脚踩着冰地,年年追随师傅,资产弃光,力气耗尽,最终却落得一无所成。这种师傅开始时的确是抱着骗人的目的的,但到后来也有感到良心发现自行惭愧的,自知皮囊空空、知识贫乏,没有能力用法术教授别人,又会有什么本事使人成功地获得仙道呢?
【原文】
余目见此辈不少,可以有十余人,或自号高名,久居于世,世或谓之已三四百岁,但易名字,诈称圣人,托于人间,而多有承事之者,余但不喜书其人之姓名耳。颇游俗间,凡夫不识妍蚩,为共吹扬,增长妖妄,为彼巧伪之人虚生华誉,歙习遂广,莫能甄别。故或令高人偶不留意澄察,而但任两耳者。误于学者,常由此辈,莫不使人叹息也。每见此曹,欺诳天下,以规势利者,迟速皆受殃罚,天网虽疏,终不漏也,但误有志者可念耳。
【译文】
我亲眼见到的那些肚中空空却打着招牌骗人的假冒道士有不少,大约有十几个吧,有的人自诩有很高的名声,在世上活了很久,世上也有人说他们已经有三四百岁了,其实他们只不过是变易了姓名,诈称是圣人,寄托在人间,但仍有不少的人侍奉着他们,我只是不愿意写出他们的姓名罢了。这些人在世间平民中游历,平庸的人一般不能辨别美好丑恶,还一齐为他们吹嘘宣扬,从而更加增长了他们的妖惑虚妄,给那些花言巧语的诈伪之人平添了许多美好的名声,于是依附他们的人歙然而起,越来越广,致使没有人能够加以区别。所以有时也使得一些偶然没有留意于澄清事实的高明道士,成为只听凭两只耳朵的人云亦云者。贻误后学的,通常就是这些假冒道士,无不令人叹息啊。每当看到这些假冒道士欺骗诳惑天下以谋取财利钱粮,总在想,他们迟早都会受到上天的惩罚,天网虽然看似不密,但终究是不会有漏网之徒的,只是贻误了后学有志向的人,令人实在感到可惜啊!
【原文】
世人多逐空声,鲜能校实。闻甲乙多弟子,至以百许,必当有异,便载驰竞逐,赴为相聚守之徒,妨工夫以崇重彼愚陋之人也,而不复寻精。彼得门人之力,或以致富。辨逐之虽久,犹无成人之道,愚夫故不知此人不足可事,何能都不与悟,自可悲哉!夫搜寻仞之垄,求干天之木,漉牛迹之中,索吞舟之鳞,用日虽久,安能得乎?嗟乎!将来之学者,虽当以求师为务,亦不可以不详择为急也。陋狭之夫,行浅德薄,功微缘少,不足成人之道,亦无功课以塞人重恩也。深思其趣,勿令徒劳也。
【译文】
世间的人们大多都喜欢追逐那些空洞的名声,而很少有能做到核校其真实情况的。听说某甲某乙有很多的弟子,以至于上百人,于是就认为他们肯定有不同于一般师傅的地方,便也乘着车马前去,争先恐后地成为聚集厮守的门徒,白白地浪费时间去崇拜那些愚昧鄙陋的家伙,而不再去寻求更加明智的师傅。那些空有其名而无其实的假道士们得到门人们的相助,有的甚至借此以致富。侍奉追随他们虽然很长时间了,但弟子们仍然没有获得什么成就,愚昧的人们尚且仍然不知道这些人是不足以侍奉的,还说什么难道大家都愚昧而不知上当受骗吗?这是多么应该自悔自悲的事情啊!想要在丈尺高的田埂里找到参天大树,在牛蹄窝的水坑里找到吞舟的大鱼,即使花费再长的时间,又哪里能够找到呢?啊呀!从今以后的求学者们,虽然应当把寻求明师作为要务,但也不能不把仔细选择作为急事啊。那些鄙陋狭隘的匹夫,行为浅陋,品德轻薄,功德细微,因缘少有,不足以成就别人得道成仙,也没有真本领大学问来报答别人的重恩啊。人们应该好好思考这个道理,再不要去做徒劳无益的事情了。
【原文】
抱朴子曰:诸虚名之道士,既善为诳诈以欺学者,又多护短匿愚,耻于不知,阳若以博涉已足,终不肯行求请问于胜己者,蠢尔守穷,面墙而立。又不但拱默而已,乃复憎忌于实有道者而谤毁之,恐彼声名之过已也。此等岂有意于长生之法哉?为欲以合致弟子,图其财力,以快其情欲而已耳。而不知天高听卑,其后必受斯殃也。夫贫者不可妄云我富也,贱者不可虚云我贵也,况道德之事实无而空养门生弟子乎?凡俗之人,犹不宜怀妒善之心,况于道士,尤应以忠信快意为生者也,云何当以此之然函胸臆间乎?
【译文】
抱朴子说:那些徒有虚名的道士,既善于用欺诳诈骗的手段来蒙蔽后学之人,又大都喜欢遮护短处隐藏愚昧,耻于暴露自己的无知,表面上好像见多识广,涉猎无限,最终也不肯向胜过自己的人求教,愚蠢地持守着自己的无知,面壁而立。他们并不仅仅只是恭敬地保持着沉默而已,还要憎恨和嫉妒那些确实持有道术的人,并对他们加以诋毁和诽谤,唯恐别人的名声超过自己。这种小人哪里会对长生不死的法术用心留意呢?图的就是招徕纠集弟子,贪图他们的钱财劳力,以便满足个人的欲望罢了。但是他们并不懂得天虽然很高,却一刻不停地在监临着下界,自己的最终结果必然是受到上天的惩罚而遭受祸殃。贫穷的人尚且不可以妄自说自己富裕,低贱的人尚且不可以虚伪地说自己尊贵,何况是自己事实上本来就没有仙道事业,却要平白无故地收养门生弟子呢?世俗的人们,尚且不应该怀有嫉妒善者的心态,何况是道士,更应该以忠诚信义愉悦快乐作为人生的立身之本,为什么要把如此邪僻的观念包藏在胸中呢?
【原文】
人自不能闻见神明,而神明之闻见己之甚易也。此何异乎在纱幌之外,不能察轩房之内,而肆其倨慢,谓人之不见己;此亦如窃钟枨物,铿然有声,恶他人闻之,因自掩其耳者之类也。而聋瞽之存乎精神者,唯欲专擅华名,独聚徒众,外求声价,内规财力,患疾胜己,乃剧于俗人之争权势也。遂以唇吻为刃锋,以毁誉为朋党,口亲心疏,貌合行离,阳敦同志之言,阴挟蜂虿之毒,此乃天人所共恶,招祸之符檄也。
【译文】
人们自然看不见也听不到神明,但神明却能轻易地观察人们的一言一行。邪僻道士们的做法,无异于在纱帷的外面,看不见轩房内的一切,于是就大胆妄为,倨傲不恭,以为别人并不能看见自己;也就像窃贼偷钟时碰到了东西,弄得叮当直响,害怕其他的人听见,于是就将自己的耳朵捂起来一样。那些在精神上成了聋子瞎子的人,只想占尽所有的美名和荣誉,只有他一个人聚集起门徒弟子,以此作为向外部宣扬的资本来抬高自己的身价,向内部索取弟子们的钱财和劳力,担心嫉妒超过自己的人,比世间俗人争权夺势更加厉害。于是他们就把唇舌作为刀剑,用诋毁这个而赞誉那个的办法结成死党,嘴上说得亲密无间,实际心中疏远陌生,外表和谐,行为背离,表面上说着志同道合的言辞,背地里暗藏着蛇蝎的毒焰,这实在是天人共同憎恶的丑恶行为,是招致灾祸的佐信凭证所在。
【原文】
夫读五经,犹宜不耻下问,以进德修业,日有缉熙。至于射御之粗伎,书数之浅功,农桑之露事,规矩之小术,尚须师授以尽其理,况营长生之法,欲以延年度世,斯与救恤死事无异也。何可务惜请受之名,而永守无知之困,至老不改,临死不悔,此亦天民之笃暗者也。令人代之惭悚,为之者独不顾形影也。
【译文】
诵读五经,尚且应该不耻下问,以便培养自己的品德,进修自己的学业,每天都有进步,心中其乐融融。至于射箭、驾车这样的粗疏技巧,写字、算数这样的浅显功夫,农艺、桑事这样的卑陋事务,规圆量方这样的小小技术,还仍需要师傅的教授才能清楚无误地学到其中的精髓,何况是营求长生不死这样的大法,其目的在于延年益寿,升仙超脱于世俗之外,那是与把人从死亡线上救过来的事没有什么区别的啊。怎么能拼命地顾惜自己的颜面而不背上请教的名声,宁愿永远持守着无知愚昧的困窘,到老都不改变,临死也不悔恨,这也是属于大众之中最为愚昧的那类人了。真令他人为他惭愧不安了,但他自己却独独不肯照照自己的形貌身影。
【原文】
为儒生尚当兀然守朴,外托质素,知而如否,有而如无,令庸儿不得尽其称,称而不问不对,对必辞让而后言。何其道士之人,强以不知为知,以无有为有,虚自炫耀,以图奸利者乎?迷而不知返者,愈以遂往,苦有以行此者,想不耻改也。吾非苟为此言,诚有为而兴,所谓疾之而不能默然也。徒悯念愚人,不忍见婴儿之投井耳。若览之而悟者,亦仙药之一草也,吾何为哉?不御苦口,其危至矣,不俟脉诊而可知者也。
【译文】
作为儒生,尚且应当岿然独立,保守纯朴,在外表上显示出质朴的本色,懂得的如同不懂得,拥有的如同没拥有,使庸俗小人无法得以谄媚称颂,即使遇到谄媚称颂而没有提出问题也不会予以答复,如果有求需要答复也肯定是先要推辞谦让一番,不得已然后才予以回答。为什么那些修炼道术的人,一定要摆出一副不懂装懂,以无当有的样子来,虚伪地自我炫耀一番,以此来奸诈地谋取钱财呢?迷途而不知返回的人,将会越走越远,如果有这种行为的人,想来应该不以思过悔改为耻吧。我在此并不是随便胡说八道的,确实是有感而发的肺腑之言啊,也就是所谓的痛恨至极,到了忍无可忍的程度而不能再缄默不言了。我只是怜悯那些愚蠢的人,不忍心眼看着婴儿掉到井里罢了。假若有读过我的文章而幡然醒悟的人,也算是得到了仙药中的一棵仙草吧,我还有什么可企图的呢?假如有不听从上述苦口婆心的规劝,危险就会马上到来,这是不必经过诊脉以后就能够知晓的了。
【原文】
抱朴子曰:设有死罪,而人能救之者,必不为之吝劳辱而惮卑辞也,必获生生之功也。今杂猥道士之辈,不得金丹大法,必不得长生可知也。虽治病有起死之救,绝谷则积年不饥,役使鬼神,坐在立亡,瞻视千里,知人盛衰,发沉祟于幽翳,知祸福于未萌,犹无益于年命也。尚羞行请求,耻事先达,是惜一日之屈,而甘罔极之痛,是不见事类者也。
【译文】
抱朴子说:假定有人犯了死罪,而有人能够予以解救,那么这个人就必然不会吝惜劳苦和屈辱,不会顾忌言辞卑下,一定能够获得使人再生的大功大德。现今那些鱼目混珠猥琐不纯的假道士们,得不到金丹大法,就必然得不到长生不死,这一点是再明白不过了。这些人虽然治疗疾病有时也有起死回生的效果,断绝五谷有时也有积年不饿的功夫,有时也可以役用鬼神,坐下生而站起亡,看到千里外的东西,预知别人的强盛衰落,在幽冥昏暗中发现阴贼,在尚未萌芽时预测祸福,但所有这些都是无助于延长寿命的。如果还要羞于拜师求教,耻于侍奉先贤的话,那无疑就是怜惜一时的屈辱,而乐意忍受永久的痛苦,也属于不通晓同类事情的人啊。
【原文】
古人有言曰:生之于我,利亦大焉。论其贵贱,虽爵为帝王,不足以此法比焉;论其轻重,虽富有天下,不足以此术易焉。故有死王乐为生鼠之喻也。夫治国而国平,治身而身生,非自至也,皆有以致之也。惜短乏之虚名,耻师授之暂劳,虽曰不愚,吾不信也。今使人免必死而就戮刑者,犹欣然喜于去重而即轻,脱炙烂而保视息,甘其苦痛,过于更生矣。
【译文】
古人说过这样的话:生命对于自身来说,利益也够巨大的了。说到生命的贵贱,即使是登上帝王的宝座,也不足以与长生的法术相比拟;说到生命的轻重,即使是富甲天下,也不足以和长生的法术相交换。因此民间有死去的国王乐意成为活着的老鼠的比喻。治理国家,国家就会太平:修炼身体,身体就会长生,这都不是自然而然就来到的,必须是有所作为才能达到。怜惜害怕张扬短缺困乏这样的虚名,羞耻于被师傅教授的暂时的辛劳,这样的人,要说不是很愚蠢的,我是不相信的。现在假如让某人免除一定被处死的重刑,而让他承受其它可以生存的重罚的话,他仍然会对这种去重就轻的惩罚感到欣喜若狂的,因为摆脱了火烧刀劈,保住了视听呼吸,乐意忍受这种苦痛,因为它是比死而复活更值得的了。
【原文】
人但莫知当死之日,故不暂忧耳。若诚知之,而刖劓之事,可得延期者,必将为之。况但躬亲洒扫,执巾竭力于胜己者,可以见教之不死之道,亦何足为苦?而蔽者惮焉。假令有人,耻迅走而待野火之烧爇,羞逃风而致沉溺于重渊者,世必呼之为不晓事也,而咸知笑其不避灾危,而莫怪其不畏实祸,何哉?
【译文】
人们只是不能知道死亡的日期,所以才没有片刻的忧愁罢了。假若人们真的知道了死亡的日期,那么砍脚割鼻这些刑罚,如果能够得以延缓日期的话,人们肯定会去力争的。何况只是些亲自洒水扫地,奉执手巾,全力侍奉比自己强的人,从而可以获得长生不死的方法,这又算得了什么苦呢?然而愚昧的人对于洒水扫地这些事务,还是感到难堪。假如有人羞耻于飞跑而等待着野火来焚烧自己,难堪于逃避烈风而导致溺死于深渊之中的话,那么人们肯定会说他不懂事。然而人们都知道去嘲笑他不躲避灾祸,却没有人怪罪他不畏惧横祸飞来,这是为什么呢?
【原文】
抱朴子曰:昔者之著道书多矣,莫不务广浮巧之言,以崇玄虚之旨,未有究论长生之阶径,针砭为道之病痛,如吾之勤勤者也。实欲令迷者知反,失之东隅,收之桑榆,坠井引绠,愈于遂没。但惜美疢而距恶石者,不可如何耳。人谁无过,过而能改,日月之蚀,晞颜氏之子也。又欲使将来之好生道者,审于所托,故竭其忠告之良谋,而不饰淫丽之言,言发则指切,笔下则辞痛,惜在于长生而折抑邪耳,何所索哉?
【译文】
抱朴子说:过去撰写道术方面书籍的人已经很多了,但他们无不致力于增饰浮夸华丽的言辞,来提高玄虚缥缈的意旨,没有人能够探究论述长生不死的阶梯途径,针砭修炼道术时的弊病,就像我这样勤勤恳恳的了。我真心希望那些走入迷途的人能够知迷而返,在东隅失去的,可以在桑榆处补回,落入井下再放下井绳,总比马上淹死要强。那些只珍惜外表好看的疾病而拒绝外表难看的药石的人,我对此也是无可奈何的。人谁能没有过错,有了过错,知道改正就好,就如同日月有蚀,过后仍是光明如故,像颜氏弟子那样。我还希望能让将来喜欢长生不死之道的人,能够谨慎地辨别所拜求的师傅,所以我在这里竭尽自己的忠告出谋划策,而不过分修饰华丽的辞藻,话说出来了,用意深刻,文写出来了,辞语痛切,这也是为的珍视长生之道而使人改邪归正罢了,还有什么可索取的呢?
【原文】
抱朴子曰:深念学道艺养生者,随师不得其人,竟无所成,而使后之有志者,见彼之不得长生,因云天下之果无仙法也。凡自度生,必不能苦身约己以修玄妙者,亦徒进失干禄之业,退无难老之功,内误其身,外沮将来也。仙之可学致,如黍稷之可播种得,甚炳然耳。然未有不耕而获嘉禾,未有不勤而获长生度世也。
【译文】
抱朴子说:我深深地关怀着那些学习道术、颐养生命的人,寻求师傅而没有获得合适的人,最终一事无成,致使后来有志向学习道术的人,见他们没有获得长生,于是就说天下果真没有神仙之道。凡是自我修养想获得升天成仙的人,肯定不能主动地吃苦耐劳、约束自身来修炼玄远幽妙的道术,因而也就进一步则白白地失去了高官厚禄的功业,退一步则没能获得长生不老的功力,对内耽误了自己的身体,对外则妨碍了后学之人。神仙可以通过学习而获得,就像黍稷可以通过播种而获得一样,这是再明白不过的事了。但是,没有不耕种而能获得好收成的,也没有不通过辛勤努力而能获得长生不死、升仙度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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