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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话抱朴子内篇:儒道两家的区别及易学难施

时间:2023-10-20 理论教育 版权反馈
【摘要】:本卷的主题是讨论儒道两家的区别。葛洪认为,道家在先,儒家在后。道家注重无为而治,追求理想的王国;儒家强调移风易俗,目的在于教化国民,从而达到长治久安。正因如此,儒家难以割舍世俗事务而清静淡泊,追求仙境;道家则能抛却一切世间俗务,清心寡欲,专意修持。儒道这两大事业,其实是儒家看似容易而实难施行,道家则看似困难而实际易学。所乐善否,判于所禀,移易予夺,非天所能。

白话抱朴子内篇:儒道两家的区别及易学难施

【题解】

本卷的主题是讨论儒道两家的区别。葛洪认为,道家在先,儒家在后。道家注重无为而治,追求理想的王国;儒家强调移风易俗,目的在于教化国民,从而达到长治久安。所以,道家务虚,儒家务实。正因如此,儒家难以割舍世俗事务而清静淡泊,追求仙境;道家则能抛却一切世间俗务,清心寡欲,专意修持。儒道这两大事业,其实是儒家看似容易而实难施行,道家则看似困难而实际易学。同时,葛洪还回答了儒家圣哲为何不得成仙长寿,以及儒士为何不言仙道的问题。他认为,人的寿命长短,是由其所天然禀受的星宿来决定的,命属生星者,则信仙道而修仙道而成仙道;命属死星者,则不信仙道不修仙道,从而也就成不了仙道。这种人性宿命论是和他在第五卷至理篇中“仙人之无种耳”的观点似乎又是对立的。

【原文】

或曰:皇穹至神,赋命宜均,何为使乔、松凡人受不死之寿,而周、孔大圣无久视之祚哉?抱朴子曰:命之修短,实由所值,受气结胎,各有星宿。天道无为,任物自然,无亲无疏,无彼无此也。命属生星,则其人必好仙道;好仙道者,求之亦必得也。命属死星,则其人亦不信仙道;不信仙道,则亦不自修其事也。所乐善否,判于所禀,移易予夺,非天所能。譬犹金石之消于炉冶,瓦器之甄于陶灶,虽由之以成形,而铜铁之利钝,瓮罂之邪正,适遇所遭,非复炉灶之事也。

【译文】

有人问道:皇天是最为神明的了,赋予人的寿命应该是平均的,为什么要让王子乔、赤松子这样平凡的人得到不死的寿命,而让周公孔子这样的大圣人没有长生的福份呢?抱朴子回答说:寿命的长短,实在是由命运决定的,禀受精气,结成胚胎,都有各自对应的星座。天道无所作为,一任万物自由地发展,既不分亲疏,也没有彼此。寿命属于生星的,那么这个人一定爱好神仙道术;既然爱好神仙道术,如果追求的话,也一定能够得到。寿命属于死星的,那么此人就不会相信神仙之道;既不相信神仙之道,也就不会自己去修炼仙道了。人们喜好仙道还是不喜好仙道,完全在于各自所禀持的天性,至于转移、变易、给予、弃去,都不是上天所能决定的。譬如金石在炉中冶炼,瓦器在陶灶上烧制,虽然都由于火才成形,但铜铁器皿的利钝,缸瓮罂盆的正邪,却都是碰巧如此,而不再与炉灶有关联了。

【原文】

或人难曰:良工所作,皆由其手,天之神明,何所不为,而云人生各有所值,非彼昊苍所能匠成。愚甚惑焉,未之敢许也。抱朴子答曰:浑茫剖判,清浊以陈,或升而动,或降而静,彼天地犹不知所以然也。万物感气,并亦自然,与彼天地,各为一物,但成有先后,体有巨细耳。

【译文】

有人责难问道:优良的工匠所制作出的东西,都是经过他们亲手制造而成,以上天的神明,还有什么做不到的呢?而您却说人生各自都有一定的命运,并非那个伟大的上苍所能创造出来的。鄙人对此迷惑极了,不敢苟同。抱朴子回答说:天地初成,浑浑沌沌,判而为二,清气浊气相互陈列,或轻清而上升,或重浊而下沉,那天地自己尚且不知为什么会是这个样子。万事万物感气而生,也都是自然而然的,也都和天地一样存在着,只不过彼此出现有先后、形体有大小罢了。

【原文】

有天地之大,故觉万物之小;有万物之小,故觉天地之大。且夫腹背虽包围五脏,而五脏非腹背之所作也;肌肤虽缠裹血气,而血气非肌肤之所造也;天地虽含囊万物,而万物非天地之所为也。譬犹草木之因山林以萌秀,而山林非有事焉;鱼鳖之托水泽以产育,而水泽非有为焉。俗人见天地之大也,以万物之小也,因曰天地为万物之父母,万物为天地之子孙。夫虱生于我,岂我之所作?故虱非我不生,而我非虱之父母,虱非我之子孙。蠛蠓之育于醯醋,芝檽之产于木石,蛣之滋于污淤,翠萝之秀于松枝,非彼四物所创匠也。万物盈乎天地之间,岂有异乎斯哉?

【译文】

因为有了天地的巨大无比,所以才觉得万物的渺小;因为有了万物的渺小,所以才觉得了天地的巨大。再说腹背虽然包围着五脏,但五脏并不是腹背所生成的;肌肤虽然缠裹着血气,但血气并不是肌肤所生成的;天地虽然函盖着万物,但万物也并非天地所生成。就好像草木是因为依附着山地才繁荣茂盛的,但山地并没有做什么;鱼鳖依靠着水泽来生长繁殖,但水泽并没有做什么。世俗人看见天地有那么巨大,万物是那样的渺小,就说天地是万物的父母,万物是天地的子孙。虱子长在我身上,难道是我生出来的吗?因此,虱子非我的身体不能生存,但我却不是虱子的父母,虱子也不是我的子孙。还有蠛蠓生长在酸醋里,灵芝木耳生长在木头石缝间,孑孓生长在污水中,翠萝生长在松枝上,它们都不是由酸醋、木石、污水、松枝这四种东西所创造出来的。万物充满天地之间,难道会和它们有什么不同吗?

【原文】

天有日月寒暑,人有瞻视呼吸,以远况近,以此推彼,人不能自知其体老少痛痒之何故,则彼天亦不能自知其体盈缩灾祥之所以;人不能使耳目常聪明,荣卫不辍阂,则天亦不能使日月不薄蚀,四时不失序。由兹论之,大寿之事,果不在天地;仙与不仙,决非所值也。

【译文】

天有日月寒暑,人有耳目呼吸,由近推远,由此及彼,人尚且不能知道自己身体里为什么会出现老少痛痒的缘故,那么上天也就不会知道它的形体里为什么会出现盈亏灾祥的缘故了;人尚且不能保持耳目经常地聪明敏锐、血气经常地畅通无阻,那么上天也就不能不使日月相互掩食、四时不偶而常失序了。由此说来,长寿不长寿,其实并不在于天地;成仙不成仙,也并不是命运所决定的。

【原文】

夫生我者父也,娠我者母也,犹不能令我形器必中适,姿容必妖丽,性理必平和,智慧必高远,多致我气力,延我年命;而或矬陋尫弱,或且黑且丑,或聋盲顽嚚,或枝离劬蹇,所得非所欲也,所欲非所得也,况乎天地辽阔者哉?父母犹复其远者也。我自有身,不能使之永壮而不老,常健而不疾,喜怒不失宜,谋虑无悔吝。故授气流形者父母也,受而有之者我身也,其余则莫有亲密乎此者也,莫有制御乎此者也,二者已不能有损益于我矣,天地亦安得与知之乎?

【译文】

生我的是父亲,怀我的是母亲,他们尚且不能使我的身材一定适中,让我的容貌一定美丽,性情一定平和,智慧一定高超,多给我力量,多延长我寿命;而是或者矮小羸弱,或者又黑又丑,或者聋子瞎子、愚顽不通,或者肢体残缺、佝偻跛行,得到的不是想要的,想要的又并非所得到的,更何况那么辽阔的天地呢?父母的比喻还算是远的了。我们自己有自己的身体,自己尚且不能使它永远壮实而不衰老,经常健康而无疾病,欢喜恼怒不过分,谋划思虑无失误。因此,授气赋形的是父母,接受成人的是自身,其他再没有比这更为亲密、更能相互制约的了,父母都已经不再对我自身能有什么损益的了,天地又哪里能够知道我们自己的命运呢?

【原文】

必若人物皆天地所作,则宜皆好而无恶,悉成而无败,众生无不遂之类,而项、杨无春凋之悲矣。子以天不能使孔、孟有度世之祚,益知所禀之有自然,非天地所剖分也。圣之为德,德之至也。天若能以至德与之,而使之所知不全,功业不建,位不霸王,寿不盈百,此非天有为之验也。圣人之死,非天所杀;则圣人之生,非天所挺也。贤不必寿,愚不必夭;善无近福,恶无近祸;生无定年,死无常分;盛德哲人,秀而不实,窦公庸夫,年几二百;伯牛废疾,子夏丧明,盗跖穷凶而白首,庄蹻极恶而黄发,天之无为,于此明矣。

【译文】

假若一定要说人类和万事万物都是由天地所创造的,那么就应该人人都是美好的而无邪恶的,都应该是成功者而无失败者,各种生物再也没有不能如愿以偿的时候,项托、杨乌之类再也没有过早死亡的悲伤了。您说天不能使周公、孔子有长生的福份,越发证明了人的禀赋命运是自然的、本来固有的,并不是天地所分别创造的。圣人所具有的道德,是道德的最高境界。天如果能把最高境界的道德给予圣人,却又让他们了解得不全面,功业不得建立,位不得称王称霸,寿不得超过一百,这决不是天有作为的证据。圣人的死亡,不是上天所杀;圣人的诞生,也不是上天所造。贤明的人不一定长寿,愚笨的人也不一定早夭;善行没有眼前的福佑,恶行也没有眼前的灾祸;生没有固定的年岁,死也没有固定的月份;大德大智的人,像是只开花而不结果,窦公一介凡夫,却活了近二百岁;伯牛患了痼疾,子夏双目失明,而盗跖极为凶残却活到白头,庄蹻极其邪恶却长寿而终,上天的无所作为,从这里就可以明白了。

【原文】

或曰:仲尼称自古皆有死,老子曰神仙之可学。夫圣人之言,信而有征;道家所说,诞而难用。抱朴子曰:仲尼,儒者之圣也;老子,得道之圣也。儒教近而易见,故宗之者众焉;道意远而难识,故达之者寡焉。道者,万殊之源也;儒者,大淳之流也。三皇以往,道治也;帝王以来,儒教也。谈者咸知高世之敦朴,而薄季俗之浇散,何独重仲尼而轻老氏乎?是玩华藻于木末,而不识所生之有本也。何异乎贵明珠而贱渊潭,爱和璧而恶荆山。不知渊潭者,明珠之所自出;荆山者,和璧之所由生也。且夫养性者,道之余也;礼乐者,儒之末也。所以贵儒者,以其移风易俗,不唯揖让与盘旋也;所以尊道者,以其不言而化行,匪独养生之一事也。若儒道果有先后,则仲尼未可专信,而老氏未可孤用。仲尼既敬问伯阳,愿比老彭;又自以知鱼鸟而不识龙,喻老氏于龙,盖其心服之辞,非空言也。与颜回所言,瞻之在前,忽然在后,钻之弥坚,仰之弥高,无以异也。

【译文】

有人说:孔子说过自古以来,人皆有死;老子说过神仙可以学得。圣人所说,真实而有证据;道家所说,荒诞而难施行。抱朴子说:仲尼,是儒家的圣人;老子,是道家的圣人。儒家的学说浅显易懂,所以信仰的人多;道家的思想深远难辨,所以通晓的人少。道,是万物的本源;儒,是淳朴的支流。三皇以前,是道治的时代;五帝以后,是儒教的时代。谈论的人都知道远古时代的敦厚淳朴,都鄙视后代风俗的涣散轻浮,那又为什么偏偏看重孔子而轻视老子呢?这就好比只知欣赏树枝上的花枝招展,而不知道它们是由树根生长出来的。这无异于珍爱夜光明珠却轻视渊潭,喜爱和氏之璧却厌恶荆山一样。殊不知渊潭是产夜光明珠的地方,荆山是出和氏之璧的地方。再说修身养性,也只是道家的余事;礼乐制度,只是儒家的末业。之所以看重儒家,是因为它能移风易俗,而不仅仅只是行礼答谢那一套;之所以尊重道家,是因为它能无为而治,并非只是养生那一件事情而已。假若儒家和道家果真有先来后到的话,那么孔子也不可一味地相信,老子也不可单独地来用了。孔子既然很尊敬地向老子请教,希望将自己比作老子和彭祖;又自认为只认识一些鱼虫鸟兽,而不知神龙为何物,进而又将老子比作神龙,想来是孔子心悦诚服的表白了,而不是虚情假意的敷衍,这与颜回钦佩孔子所说的——看似在前,忽然在后,钻的越深,越发坚硬,抬头仰望,更觉高大——这些话是没有什么区别的。(www.xing528.com)

【原文】

或曰:仲尼亲见老氏而不从学道,何也?抱朴子曰:以此观之,益明所禀有自然之命,所尚有不易之性也。仲尼知老氏玄妙贵异,而不能挹酌清虚,本源大宗,出乎无形之外,入乎至道之内,其所谘受,止于民间之事而已,安能请求仙法耶?忖其用心汲汲,专于教化,不存乎方术也。仲尼虽圣于世事,而非能沉静玄默、自守无为者也。故老子戒之曰:良贾深藏若虚,君子盛德若愚,去子之骄气与多欲、态色与淫志,是无益于子之身。此足以知仲尼不免于俗情,非学仙之人也。夫栖栖遑遑,务在匡时,仰悲凤鸣,俯叹匏瓜,沽之恐不售,慷慨思执鞭,亦何肯舍经世之功业,而修养生之迂阔哉?

【译文】

有人问道:孔子亲自拜见老子,却不跟随老子学习道术,这是为什么呢?抱朴子回答说:由此看来,更证明了人们的禀赋是有自然而然的命运的,人们的崇尚是有不可转移的本性的。孔子知道老子的学说玄妙深奥、奇异无比,但却不能够吸取他的清静虚无,不能够探寻大道的本源所在,超脱于无形无物的外部世界,进入到至道之内的理想王国。他从老子那里所询问和接受的,仅限于社会事务罢了,怎么会请教仙法呢?想来他的良苦用心全在于教育感化民众,根本不在于学习方术上。孔子虽然在社会事务方面是个圣人,但却不能静谧沉默、自我持守无所作为。因此,老子告诫他说:好的商人深深隐藏似乎很穷,德行高尚的人表面看去似乎很愚,去除您高傲的态度和多余的欲望,抛却您做作的姿色和淫秽的志向,这些对您的身体是没有任何助益的。这足以证明孔子是不能免除世俗的人情世故,他不是学道成仙的人物。看他慌慌张张忙碌不已,致力于匡正社会风气,仰头为凤凰鸣叫而悲哀,俯首为瓠瓜无用而感叹,总担心着自己的学说卖不出去,甚至愤慨地想到,为了高贵富裕,哪怕驾车执鞭从事卑贱职业,他又怎么肯抛弃经营天下的宏伟功业,去追求那个修身养性、长生不死的迂阔理想呢?

【原文】

或曰:儒道之业,孰为难易?抱朴子答曰:儒者,易中之难也:道者,难中之易也。夫弃交游,委妻子,谢荣名,损利禄,割灿烂于其目,抑铿锵于其耳,恬愉静退,独善守己,谤来不戚,誉至不喜,睹贵不欲,居贱不耻,此道家之难也;出无庆吊之望,入无瞻视之责,不劳神于七经,不运思于律历,意不为推步之苦,心不为艺文之役,众烦既损,和气自益,无为无虑,不怵不惕,此道家之易也。所谓难中之易矣。

【译文】

有人问道:儒家和道家的事业,哪个难求,哪个易得?抱朴子回答说:儒家学说,看似容易,其实难求;道家学说,看似难求,其实易得。抛弃交往,离开妻儿,谢绝名誉,不要利禄,割舍眼前的花花绿绿,抑制耳边的铿铿锵锵,恬静淡泊,清心寡欲,善于独自持守,诽谤来了不忧愁,荣誉到了不狂喜,看见高贵不动心,处身卑贱不改色,这是道家学说中难求之处;出门没有贺生吊死、应酬交往的期望,进门没有问老养小、料理家务的责任,不为经典去劳神,不为历算去费心,脑子不涉及推测天文历法的艰辛,心中不牵挂写作经典文章的差使,众多的烦恼既已减损,中和的元气自然增加,没有作为也没有顾虑,不再惊慌也不再忧惧,这是道家学说中易得之处。这就是所谓的看似难求,其实易得了。

【原文】

夫儒者所修,皆宪章成事,出处有则,语默随时,师则循比屋而可求,书则因解注以释疑,此儒者之易也;钩深致远,错综典坟,该河洛之籍籍,博百氏之云云,德积积于衡巷,忠贞尽于事君,仰驰神于垂象,俯运思于风云,一事不知,则所为不通,片言不正,则褒贬不分,举趾为世人之所则,动唇为天下之所传,此儒家之难也。所谓易中之难矣。笃论二者,儒业多难,道家约易,吾以患其难矣,将舍而从其易焉。世之讥吾者,则比肩皆是也;可与得意者,则未见其人也。若同志之人,必存乎将来,则吾亦未谓之为希矣。

【译文】

至于儒家所修的事业,都是遵循已有成规的事情,当官或隐退都有法则,言谈和沉默都合乎时宜,如果要寻找老师,那么沿着一间间屋子就可以找到,如果要读经书,那么遵循着注解就可以解除疑惑,这是儒家学说中易得之处;探索深奥的道理,达到高远的境界,剖析经籍,应用典坟,精通纷繁的河图、洛书,博览众多的百家学说,德行积累在平民里巷中,忠贞展现在事奉君王里,抬头仰望,神思飞驰在天空万象中,低头沉思,思绪运转在人间风云里,一件事情不知晓,则行动必受挫,一句话语不正确,则褒贬不分明,一举一动都是世人的楷模,一言一语便为天下所传诵,这是儒家学说中难求之处。这就是所谓的看似易得,其实难求了。平心而论,儒道两家学说中,儒家的学说繁多而难求,道家的学说就相对简约易得了,我因为害怕儒家学说的繁杂困难,准备舍弃它而追随比较容易的道家学说。世上讥讽挖苦我的人比比皆是,而理解响应的人却至今还未看到。假使和我志同道合的人一定会在将来出现,那么也就不能说我是孤家寡人了。

【原文】

或曰:余阅见知名之高人,洽闻之硕儒,果以穷理尽性,研核有无者多矣,未有言年之可延,仙之可得者也。先生明不能并日月,思不能出万夫,而据长生之道,未之敢信也。抱朴子曰:吾庸夫近才,见浅闻寡,岂敢自许以拔群独识,皆胜世人乎?顾曾以显而求诸乎隐,以易而得之乎难,校其小验,则知其大效,睹其已然,则明其未试耳。且夫世之不信天地之有仙者,又未肯规也。率有经俗之才,当涂之伎,涉览篇籍助教之书,以料人理之近易,辨凡猥之所惑,则谓众之所疑,我能独断之,机兆之未朕,我能先觉之。是我与万物之情,无不尽矣,幽翳冥昧,无不得也。我谓无仙,仙必无矣,自来如此其坚固也。

【译文】

有人说:我见过知名的高士,博闻的大儒,确实能够穷理尽性,研究考察万物有无的人已经够多的了,但没有一个人说寿命可以延长,神仙可以获得。先生您的光明不能和日月相匹美,智慧不能超出万人之上,却大谈长生之道,我是不敢相信的。抱朴子说:我不过是个凡夫俗子,才能平平,见短识浅,孤陋寡闻,哪里敢自吹自擂说自己出类拔萃,见解独到,各方面都胜过世人呢?只不过我曾经用浅显的事情探求深奥的道理,用容易的事情类推艰难的道理,检验小的成效便料得大的成效,看到已经得到证明的东西便懂得未经证明的东西罢了。再说世间那些不相信天地存在神仙的人,又不肯去探索求证。一般说来,有了治理俗务的才能,当官执政的方法,浏览了典册中有助于教化的书籍,用来设想人情世故中浅近平易的道理,辨别凡夫俗子们的疑虑迷惑,就说大家不明白的,独有他能裁断清楚,征兆还没有显现的,独有他能事先预知。这就是说只有他对万事万物的真谛了如指掌,对幽深玄奥的道理无不通晓。他要说世上没有神仙,神仙就肯定是没有的了,从来就是这样的坚定不移、无可置疑。

【原文】

吾每见俗儒碌碌,守株之不信至事者,皆病于颇有聪明,而偏枯拘系,以小黠自累,不肯为纯在乎极暗,而了不别菽麦者也。夫以管窥之狭见,而孤塞其聪明之所不及,是何异以一寻之绠,汲百仞之深,不觉所用之短,而云井之无水也。俗有闻猛风烈火之声,而谓天之冬雷;见游云西行,而谓月之东驰。人或告之,而终不悟信,此信己之多者也。夫听声者,莫不信我之耳焉;视形者,莫不信我之目焉。而或者所闻见,言是而非,然则我之耳目,果不足信也。况乎心之所度,无形无声,其难察尤甚于视听,而以己心之所得,必固世间至远之事,谓神仙为虚言,不亦蔽哉?

【译文】

我常常看到俗儒们忙忙碌碌,就像守株待兔的人那样固执己见,不信真理的存在,他们都犯了稍微有点小的聪明就偏信拘泥的毛病,小聪明恰好成了他们自我束缚的累赘,还不如那些完完全全愚昧不通,连大豆和小麦都分不清的人呢。透过一根竹管来看世界,凭借那么一点狭窄的见识,就硬要否认自己看不到的东西的存在,这和拿了一尺长的绳子去到百丈深的井里打水,不明白是因为绳子太短的缘故,却说是井里没有水,有什么两样呢?日常生活中存在着这样的事情,有人听到暴风烈火的声音,就说上天冬季也会打雷;看见向西飘动的云彩,就说月亮是向东而行的。别人告诉他不是那样,他还始终不相信不觉悟,这种人实在是太相信自己了。要说听声音,没有不相信自己耳朵的;看东西,没有不相信自己眼睛的。但有时自己听到的、看到的,说是一定如此,其实并非这样。由此可知,即使是自己的耳朵或眼睛,实在也是不足以凭信的。何况心中所揣度的,没有形状,没有声响,它们的难以觉察,远比听得着、看得见的东西更厉害。如果仅凭自己心里想到的东西,就去判断世间很深远的事理,认为神仙全属空话,岂不是很闭塞吗?

【原文】

抱朴子曰:妍媸有定矣,而憎爱异情,故两目不相为视焉;雅郑有素矣,而好恶不同,故两耳不相为听焉;真伪有质矣,而趋舍舛忤,故两心不相为谋焉。以丑为美者有矣,以浊为清者有矣,以失为得者有矣。此三者乖殊,炳然可知,如此其易也,而彼此终不可得而一焉,又况乎神仙之事,事之妙者,而欲令人皆信之,未有可得之理也。凡人悉使之知,又何贵乎达者哉?若待俗人之息妄言,则俟河之清,未为久也。吾所以不能默者,冀夫可上可下者,可引致耳。其不移者,古人亦末如之何矣。

【译文】

抱朴子说:漂亮与丑陋是自来有别的,但由于彼此爱憎感情不同,所以两双眼睛不会相约去看的;雅乐和郑声是自来有差的,但由于彼此好恶情感不同,所以两双耳朵不会相约去听的;真实和虚假是自来有分的,但由于彼此取舍标准不同,所以两颗心也不会相与为谋的。把丑陋看成美丽的人是有的,把混浊看成清澈的人是有的,把失败视为成功的人也是有的。这三方面的区别是昭然可见的,但就像这种简单的差异,彼此间尚且始终不能得到统一,又何况是关于各种事理中最为玄妙的神仙之事呢?要想让人们普遍加以相信,依道理是毫无可能的。如果让凡人都知道了,那么通达之士还有什么可贵之处呢?假如等着世俗的人平息胡说八道,那么就是等到黄河水变清了,也不算太长久啊!我之所以不能沉默,是希望把那些半信半疑、可上可下的人引导过来罢了。至于那些顽固不化的人,自古以来就拿他们没有办法的。

【原文】

抱朴子曰:至理之未易明,神仙之不见信,其来久矣,岂独今哉?太上自然知之,其次告而后悟,若夫闻而大笑者,则悠悠皆是矣。或之论此也,将有多败之悔,失言之咎乎!夫物莫之与,则伤之者至焉。盖盛阳不能荣枯朽之木,神明不能变沉溺之性,子贡不能悦录马之野人,古公不能释欲地之戎狄,实理有所不通,善言有所不行。章甫不售于蛮越,赤舄不用于跣夷,何可强哉?夫见玉而指之曰石,非玉之不真也,待和氏而后识焉;见龙而命之曰蛇,非龙之不神也,须蔡墨而后辨焉。所以贵道者,以其加之不可益,而损之不可减也;所以贵德者,以其闻毁而不惨,见誉而不悦也。彼诚以天下之必无仙,而我独以实有而与之诤,诤之弥久,而彼执之弥固,是虚长此纷纭,而无救于不解,果当从连环之义乎!

【译文】

抱朴子说:至上的道理不易阐明,神仙的事情不被相信,这是由来已久的事了,哪里只是今天才这样的呢?最最明达的人是自然而然就明白的,其次是被告知以后而醒悟的,至于那些听到神仙之事就哈哈大笑的人,就多得比比皆是了。我现在在谈论这些,大概会有失败的后悔,失言的错误吧!大凡没有赞同响应的人,那么中伤的事就会发生。说起来,强盛的阳气不能使枯朽的树木开花,神奇的明智不能改变堕落的本性,子贡不能取悦扣留孔子马匹的野民村夫,古公不能解劝想要侵占周人土地的戎狄部落,实在的道理有说不通的地方,善良的言语有行不通的时候。华贵的章甫帽在披头散发的蛮地卖不出去,高级的赤舄鞋在赤脚的夷地毫无用处,这怎么能够勉强呢?看见宝玉却说是石头,并不是宝玉不真实,是要等待识玉的卞和然后才能认出;看见神龙却说是蛇虫,并不是神龙不神奇,是要等待懂龙的蔡墨然后才能辨明。之所以要看重“道”,是因为得道的人即使被表扬也不会增益什么,受诋毁也不会使他减损什么;之所以要看重“德”,是因为有德行的人听到诽谤并不会沉默悲伤,看见荣誉并不会喜不自胜。别人真心认为天下一定没有神仙,而唯独我认为真正存在而同他们争辩,争辩得越久,他们就会坚持得越固执,这是白白地浪费时光助长矛盾,而并无助于他对神仙之道的理解,这不就真地钻进连环套里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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