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题解】
此篇接上卷“论仙”之余话,采用辩论的形式,一问一答,继续就有关神仙及长寿问题进行探讨,以进一步论证他的神仙存在和得道长寿的观点。葛洪认为,只要人们能修得真道,能炼得仙药并服食,再加上具有很好的德行,多做善事,不做恶事,便能够像龟鹤和老彭那样长寿成仙。但是在这里,葛洪虽然列举了许多自然界中的特殊现象来阐述他的观点,然而却把这些特殊的现象同普遍现象混淆起来,从而又使人们对他的结论有所怀疑。
【原文】
或人难曰:人中之有老彭,犹木中之有松柏,禀之自然,何可学得乎?抱朴子曰:夫陶冶造化,莫灵于人。故达其浅者,则能役用万物;得其深者,则能长生久视。知上药之延年,故服其药以求仙;知龟鹤之遐寿,故效其道引以增年。且夫松柏枝叶,与众木则别;龟鹤体貌,与众虫则殊。至于彭老犹是人耳,非异类而寿独长者,由于得道,非自然也。众木不能法松柏,诸虫不能学龟鹤,是以短折耳。人有明哲,能修彭老之道,则可与之同功矣。
【译文】
有人责难问道:人世间有老聃、彭祖,就像树木中有松柏,他们都受于自然的体性,怎么可能学得到呢?抱朴子回答说:天地创造化育的万物中,没有比人更精灵的了。所以能达到道术低境界的人,就能支配万物;得到高深道术的人,就能长生不死。知道好药能延年,就吃这种好药来求得成仙;知道龟鹤能长寿,就仿效龟鹤的导引来延长寿命。而且松柏的枝叶,是和其它树叶不同的;龟鹤的体貌,也是和其它虫类有别的。至于老聃、彭祖,也还是人罢了,并非是种类不同而寿命独能久长,只是由于懂得了道术才如此,并非自然而然的。其它的树木不能效法松柏,其它的虫类也不能学习龟鹤,所以它们都短命易死。人有聪明智慧,能够修行老聃、彭祖的道术,就可以像他们一样收到同样的功效。
【原文】
若谓世无仙人乎,然前哲所记,近将千人,皆有姓字,及有施为本末,非虚言也。若谓彼皆特禀异气,然其相传皆有师奉服食,非生知也。若道术不可学得,则变易形貌,吞刀吐火,坐在立亡,兴云起雾,召致虫蛇,合聚鱼鳖,三十六石立化为水,消玉为饴,溃金为浆,入渊不沾,蹴刀不伤,幻化之事,九百有余,按而行之,无不皆效,何为独不肯信仙之可得乎!
【译文】
要说世间没有仙人,然而先哲们记载下来的将近千人,都有姓有名,都有施行方术的来龙去脉,并不是编造的假话。要说他们都禀受了特异之气,然而他们相传都有师承、服食,并不是生下来就懂得的。如果道术不能学到,那么改变形体,吞刀吐火,坐在立亡,兴云起雾,召致虫蛇,聚合鱼鳖,以及将三十六种石头顷刻间化为水滴,将玉石消溶成糖浆,潜入深渊而不会沾湿衣服,踩上刀刃而不会受伤,变幻莫测等类事,就有九百多种,照此施行,没有不应验的,为什么偏偏不相信神仙是可以求得的呢?
【原文】
仙道迟成,多所禁忌。自无超世之志,强力之才,不能守之。其或颇好心疑,中道而废,便谓仙道长生,果不可得耳。《仙经》曰:服丹守一,与天相毕,还精胎息,延寿无极。此皆至道要言也。民间君子,犹内不负心,外不愧影,上不欺天,下不食言。岂况古之真人,宁当虚造空文,以必不可得之事,诳误将来,何所索乎!苟无其命,终不肯信,亦安可强令信哉!
【译文】
仙道难以速成,又有许多禁忌,如果没有超常的意志,强力的才能,是不能做到的。其中有些人往往喜欢自我怀疑,半途而废,就认为求仙之道,长生不死,实际上是不能获得的。《仙经》上说:服用仙丹,持心专一,与天混成一体,气提丹田,微微呼吸,延长寿命,无止无终。这都是至理格言啊。民间有德行的人,尚且内不背负自己的心,外不愧对自己的影,上不欺瞒苍天,下不改变诺言。何况古代得道的高士,难道会凭空捏造假话,用必然不能办到的事,欺骗后来的人,图的什么呢?如果没有那么长的寿命,人们终究还是不肯相信,又怎么能够勉强他们相信呢!
【原文】
或难曰:龟鹤长寿,盖世间之空言耳,谁与二物终始相随而得知之也。抱朴子曰:苟得其要,则八极之外,如在指掌;百代之远,有若同时。不必在乎庭宇之左右,俟乎瞻视之所及,然后知之也。《玉策记》曰:千岁之龟,五色具焉,其额上两骨起似角,解人之言,浮于莲叶之上,或在丛著之下,其上时有白云蟠蛇。千岁之鹤,随时而鸣,能登于木。其未千载者,终不集于树上也。色纯白而脑尽成丹。如此则见,便可知也。然物之老者多智,率皆深藏邃处,故人少有见之耳。
【译文】
有人责难问道:龟鹤长寿,大概是世人编造的话吧,有谁和这两种动物始终相伴随而得以知晓的呢?抱朴子回答说:假如得到要领,那么八方极远的地方,如同在自己的手掌之中;百代以前遥远的事情,如同发生在自己所处的时代。不必在自己的屋檐之下,等着眼睛瞧见,然后才能知道。《玉策记》中说:千岁老龟,具有各种颜色,额头上两骨突起像角一样,懂得人间语言,或者飘浮在莲叶之上,或者隐藏在丛生的蓍草之下,在它的上方,时常有白云盘旋。千年白鹤,随着时令而鸣叫,能攀登树木。那些没有千岁的,始终不能聚集在树上。长寿的白鹤颜色纯白,脑袋完全赤红。像这个样子出现在人们面前,人们是一看便知了。但动物老了反倒多了智慧,大都深藏在离人们很远的地方,因此人们不容易发现它们罢了。
【原文】
按《玉策记》及《昌宇经》,不但此二物之寿也,云千岁松树,四边披越,上杪不长,望而视之,有如偃盖,其中有物,或如青牛,或如青羊,或如青犬,或如青人,皆寿万岁。又云,蛇有无穷之寿,猕猴寿八百岁变为猿,猿寿五百岁变为玃,玃寿千岁。蟾蜍寿三千岁。骐驎寿二千岁。腾黄之马,吉光之兽,皆寿三千岁。千岁之鸟,万岁之禽,皆人面而鸟身,寿亦如其名。虎及鹿兔,皆寿千岁,寿满五百岁者,其毛色白。熊寿五百岁者,则能变化。狐狸豺狼,皆寿八百岁,满五百岁者,则善变为人形。鼠寿三百岁,满百岁则色白,善凭人而卜,名曰仲,能知一年中吉凶及千里外事。如此比例,不可具载。但博识者触物能名,洽闻者理无所惑耳。何必常与龟鹤周旋,乃可知乎?苟不识物,则园中草木,田池禽兽,犹多不知,况乎巨异者哉?
【译文】
依据《玉策记》和《昌宇经》,不仅仅是这两种动物能够长寿,还有千年的松树,向四边散开,上梢不再生长,远远望去,就像车蓬伞盖,其中有物,有的像青牛,有的像青羊,有的像青狗,有的像青人,都有万年大寿。又说,蛇有无限的寿命,猕猴长到八百岁时就变成了猿,猿长到五百岁时就变成了玃,玃的寿命是一千年。蟾蜍的寿命是三千岁。骐驎的寿命是二千岁。腾黄马,吉光兽,都有三千年的寿命。千岁的鸟,万岁的禽,都长着人面鸟身,寿命也像它们的名字那样长。老虎和鹿兔,都是千岁的命,寿达到了五百岁时,毛发全变成了白色。熊活到五百岁时,就能变化。狐狸和豺狼的寿命都是八百岁,达到五百岁时,就善于变成人形。老鼠的寿命是三百岁,达到一百岁时,毛色全变白,善于依顺人的意愿而占卜,名叫仲,能够知道一年之中的吉凶和千里之外的事情。像这类例子很多,不能一一记载。但博闻强识的人,碰到事物就能指出它们的名字;见多识广的人,没有能够被迷惑的时候。何必常常用龟鹤来反复举例才能知道呢?假如不能辨别事物,那么果圃菜园中的草木,野外河池中的禽兽,都会有很多不认识,更何况那些与众不同的生物呢?
【原文】
《史记·龟策传》云:江淮间居人为儿时,以龟枝床,至后老死,家人移床,而龟故生。此亦不减五六十岁也,不饮不食,如此之久而不死,其与凡物不同亦远矣,亦复何疑于千岁哉?仙经象龟之息,岂不有以乎?故太丘长颖川陈仲弓,笃论士也,撰《异闻记》云,其郡人张广定者,遭乱常避地,有一女年四岁,不能步涉,又不可担负,计弃之固当饿死,不欲令其骸骨之露,村口有古大塚,上巅先有穿穴,乃以器盛缒之,下此女于塚中,以数月许干饭及水浆与之而舍去。候世平定,其间三年,广定乃得还乡里,欲收塚中所弃女骨,更殡埋之。广定往视,女故坐塚中,见其父母,犹识之甚喜。而父母犹初恐其鬼也,父下入就之,乃知其不死。问之从何得食,女言粮初尽时甚饥,见塚角有一物,伸颈吞气,试效之,转不复饥,日月为之,以至于今。父母去时所留衣被,自在塚中,不行往来,衣服不败,故不寒冻。广定乃索女所言物,乃是一大龟耳。女出食谷,初小腹痛呕逆,久许乃习。此又足以知龟有不死之法,及为道者效之,可与龟同年之验也。史迁与仲弓,皆非妄说者也。天下之虫鸟多矣,而古人独举斯二物者,明其独有异于众故也,睹一隅则可以悟之矣。
【译文】
《史记·龟策列传》记载:江淮地区有一个居民,从孩提时就用龟来支床,到衰老死亡后,家人挪开床,龟仍然活着。龟在其间生活不少于五六十年,它不喝不吃,这么长时间没有死亡,可见它与其他动物的差异够大了,又怎么能怀疑它活不到一百岁呢?仙经要人像龟那样呼吸,不是有根据的吗?原太丘长颖川人陈仲弓,是个议论精准的士子,他撰写的《异闻记》记载:有同乡人张广定,逢遭动乱要逃离家园,他有一个年仅四岁的女儿,不能长途跋涉,又不可能或挑或背一同逃难。张广定想,若抛弃女儿必然会被饿死,也不忍心让她尸骨裸露,村口有一古墓,顶上原有一掘开的洞,张广定于是就把女儿用器具吊了下去,把她送到墓底,并给女儿留下了大约够吃数月的干粮和饮水,然后就逃难去了。等到动乱平定,其间已过了三年,张广定才得以返回家乡,想去古墓中收拾女儿的尸骨,另行埋葬。他到古墓一看,女儿仍然安坐在墓穴中,看见自己的父母,还能认识并且十分惊喜。但父母开始还担心她是鬼魅,等父亲到墓中走近她,才相信她没有死。询问女儿从哪里得到的食物,女儿说刚断粮时很饿,后来看见墓穴角落有一动物伸长脖子吞咽空气,她就试着学它,于是就不饿了,以后就天天吞咽空气,直到今天。父母走时留下的衣物,仍然在墓中,由于女儿在墓中不行走,穿的衣服还没有破,所以也不感到寒冷。张广定找到了女儿所说的动物,原来是一只大龟。女儿出来后刚食用谷物,就肚子疼痛呕吐,过了很长时间才习惯。这就足以证实龟有长生不死的方法,修炼道术的人仿效它,就可以有龟一样延年益寿的效验。司马迁和陈仲弓,都不是信口开河的人。天下的虫鱼鸟兽很多,而古人所以列举上述二物,是因为它们与众不同的缘故,这样举一反三就可以全都领悟了。
【原文】
或难曰:龟能土蛰,鹤能天飞,使人为须臾之蛰,有顷刻之飞,犹尚不能,其寿安可学乎?抱朴子答曰:虫之能蛰者多矣,鸟之能飞者饶矣,而独举龟鹤有长生之寿者,其所以不死者,不由蛰与飞也。是以真人但令学其道引以延年,法其食气以绝谷,不学其土蛰与天飞也。
【译文】
有人责难问道:龟能蛰伏于地下,鹤能飞翔于天上,假若让人做片刻的休眠,瞬间的飞翔,尚且不可能,它们的长寿又怎么可能学到呢?抱朴子回答说:虫兽中能够蛰伏的很多,鸟禽中能够飞翔的也不少,而单单列举龟鹤有长生的寿命,是在于它们不会死亡,而不在于能不能蛰伏与飞翔。因此获得真道的人只是让人们学习它们的导引来延年益寿,效法它们的吞气来断绝五谷,并不是学习它们的蛰伏与飞翔啊。
【原文】
夫得道者,上能竦身于云霄,下能潜泳于川海。是以萧史偕翔凤以凌虚,琴高乘朱鲤于深渊,斯其验也。何但须臾之蛰,顷刻之飞而已乎!龙蛇蛟璃,狙猬鼍蠡,皆能竟冬不食,不食之时,乃肥于食时也,莫得其法。且夫一致之善者,物多胜于人,不独龟鹤也。故太昊师蜘蛛而结网,金天据九鳸以正时,帝轩俟凤鸣以调律,唐尧观蓂英以知月;归终知往,干鹊知来;鱼伯识水旱之气,蜉蝣晓潜泉之地;白狼知殷家之兴,鸑鷟见周家之盛。龟鹤偏解导养,不足怪也。且仙经长生之道,有数百事,但有迟速烦要耳,不必皆法龟鹤也。上士用思遐邈,自然玄畅,难以愚俗之近情,而推神仙之远旨。
【译文】
获得仙道的人,上能遨游于云霄,下能潜泳于江海。因此萧史伴随飞翔的凤凰凌空而去,琴高乘坐赤色的鲤鱼出没深渊,这就是验证,岂止是片刻的蛰伏,短暂的飞翔那点本领呢!龙蛇蛟璃,狙猬鼍蠡,都能在整个冬天不进食物,在不进食时,反倒比进食时还要肥壮,但没有人能知道它们的方法。再说具有一技之长的,动物多比人强,不仅仅是龟鹤。所以太昊氏师法蜘蛛而作网罟,金天氏根据候鸟而正农时,黄帝待凤鸣而调谐音律,唐尧观瑞草而知晓历法;神兽归终知道以往的事,神鸟干鹊预知未来的事;鱼伯能辨识干早水涝的气象,蜉蝣能知道潜伏甘泉的地方。白狼知道殷王朝的兴起,鸑鷟明察周王朝的隆盛。龟鹤独独懂得导引养生之术,是不足为怪的。而且仙经中长生不老的方法有几百种,只有迟缓迅速、烦琐简要的区别罢了,是不必都要去效法龟鹤的。上等的道士用心高远,自然玄畅,难用凡夫俗子的浅显情理,去推知关于神仙的精义远旨。
【原文】
或曰:我等不知今人长生之理,古人何独知之?此盖愚暗之局谈,非达者之用怀也。夫占天文之玄道,步七政之盈缩,论凌犯于既往,审崇替于将来;仰望云物之征祥,俯定卦兆之休咎;运三棋以定行军之兴亡,推九符而得祸福之分野。乘除一算,以究鬼神之情状;错综六情,而处无端之善否。其根元可考也,形理可求也。而庸才近器,犹不能开学之奥治,至于朴素,徒锐思于糟粕,不能穷测其精微也。(www.xing528.com)
【译文】
有人问:我们这些人都不知道现在的人们长生不老的道理,古人为什么偏偏知道呢?抱朴子回答说:这大概是愚昧人的拘泥言论,不是通达人的宽畅胸怀。占测天文轨道的度数,推定日月星辰的盈亏,评价往日冲犯的征兆,审测将来灭亡的迹象;仰望云气的祥瑞之兆,俯看卦象的吉凶之候;运筹三棋来确定用兵的成改,推导九符来得出祝福的分别。乘除法一运算,就深知鬼神的情况;分析综合各种情感,就判明奇事的善否。它们的根源是可以考核的,形理也是可以求得的。然而才识平庸,目光短浅的人,仍不能明晓学习的奥妙,以达到纯朴素质,而只是在糟粕中锐意研求,不能穷究其中的精蕴内涵。
【原文】
夫凿枘之粗伎,而轮扁有不传之妙;掇蜩之薄术,而伛偻有入神之巧。在乎其人,由于至精也。况于神仙之道,旨意深远,求其根茎,良未易也。松乔之徒,虽得其效,未必测其所以然也,况凡人哉?其事可学,故古人记而垂之,以传识者耳。若心解意得,则可信而修之;其猜疑在胸,皆自其命,不当诘古人何以独晓此,而我何以独不知之意耶?吾今知仙之可得也,吾能休粮不食也,吾保流珠之可飞也,黄白之可求也,若责吾求其本理,则亦实复不知矣。
【译文】
削榫凿孔这种粗笨的技能,大匠轮扁却有不可言传的妙技;竹杆捉蝉之类浅薄的技术,驼背老人却有出神入化的巧妙。这都在于人的因素以及极其精练的技术。况且神仙之道,意旨深远,要求得它的根本所在,确实不是件容易的事。赤松子、王子乔这些人,虽然获得了仙道的效用,却未必能探明之所以会这样的原因,更何况一般的人呢?神仙之道可以学成,所以古人记录下来,以便流传后世,传授给那些有辨识能力的人。如果心领神会,就可以相信它并修炼它;如果心中猜疑,都是由于命运如此,是不应该诘责古人凭什么独自懂得仙道,而自己为什么偏偏不懂其意旨呢?我现在明白仙道是可得到的,我能够断粮不吃,我能炼出丹丸,制成金银,但是要我说出其中的原理,我可是实在不知晓啊。
【原文】
世人若以思所能得谓之有,所不能及则谓之无,则天下之事亦鲜矣。故老子有言,以狸头之治鼠漏,以啄木之护龋齿,此亦可以类求者也。若蟹之化漆,麻之坏酒,此不可以理推者也。万殊纷然,何可以意极哉?设令抱危笃之疾,须良药之救,而不肯即服,须知神农岐伯所以用此草治此病本意之所由,则未免于愚也。
【译文】
世人如果把能够思考得透的才说成有,把想不到的就说成没有,那么天下的事物也太少了。所以老子有过这样的话,用狸猫头治疗鼠漏病,用啄木鸟治疗龋齿病,这也是可以以类推求的。至于螃蟹能腐化生漆,麻类能毁坏酒浆,是不能够用事理来推求的。万物杂乱无章,怎么可以用主观意志推测至尽呢?假设患了危重的疾病,急需良药的救治,却不肯马上服用,要等着弄清神农和岐伯之所以要用这种药来治疗这种病的本意所在,那就不免愚蠢了。
【原文】
或曰:生死有命,修短素定,非彼药物,所能损益。夫指既斩而连之,不可续也;血既洒而吞之,无所益也。岂况服彼异类之松柏,以延短促之年命,甚不然也。抱朴子曰:若夫此论,必须同类,乃能为益,然而既斩之指,已洒之血,本自一体,非为殊族,何以既斩之而不可续,已洒之而不中服乎?余数见人以蛇衔膏连已斩之指,桑豆易鸡鸭之足,异物之益,不可诬也。若子言不恃他物,则宜捣肉冶骨,以为金疮之药;煎皮熬发,以治秃鬓之疾耶?
【译文】
有人说:生死有一定的命运,寿限是本来就注定的,并不是那一种药物所能减年增寿的。就像手指断了想再接上,是不可能续得上的;血液洒了还想喝下,是没有什么补益的。何况服食那些与人类相异的松柏,来延长短促的生命,是十分荒唐的。抱朴子说:假如按照这种观点,必须同类的才能有益,那么已被斩断的手指,已经流出的血液,本来都属于一体,不是别种,为什么已斩断而不可续,已流出而不能服呢?我多次见到人用蛇衔这种药来连接已断的手指,用桑豆这种药治疗鸡鸭的脚,不同的物类能相互补益,是不可妄责的。假如像您说的那样不依靠其它物类,那就应该捣碎肉泥、冶炼骨骼来作为治疗金疮的药物,煎煮皮肤、熬干头发来作为治疗秃头病的药物了吧!
【原文】
夫水土不与百卉同体,而百卉仰之以植焉;五谷非生人之类,而生人须之以为命焉。脂非火种,水非鱼属,然脂竭则火灭,水竭则鱼死。伐木而寄生枯,芟草而兔丝萎。川蟹不归而蛣败,桑树见断而蠹殄。触类而长之,斯可悟矣。金玉在九窍,则死人为之不朽;盐卤沾于肌髓,则脯腊为之不烂。况于以宜身益命之物,纳之于己,何怪其令人长生乎?
【译文】
水土并不与百花属同一物类,但百花却依赖它们才能生长;五谷并不属于活人一类,但活人却依靠它们才能生存。油与火不属同类,水与鱼不属同类,然而油干了火就灭,水干了鱼就死。树被砍伐,寄生草就会枯死;草被割掉,兔丝子就会萎缩。河蟹不返回,依之为生的璅蛣就会毁绝;桑树被砍断,依之为生的蛀虫就会灭亡。触类旁通,就可以领悟其间的道理了。金玉放在人的九窍里,死人就不会腐朽;盐卤浸透了骨肉,干肉就不会溃烂。何况是用适宜身体、延长寿命的东西,让自己的身体所接受,对它们能够使人长生还有什么可奇怪的呢?
【原文】
或难曰:神仙方书,似是而非,将必好事者妄所造作,未必出黄老之手,经松乔之目也。抱朴子曰:若如雅论,宜不验也,今试其小者,莫不效焉。余数见人以方诸求水于夕月,阳燧引火于朝日;隐形以沦于无象,易貌以成于异物;结巾投地而兔走,针缀丹带而蛇行;瓜果结实于须臾,龙鱼瀺灂于盘盂,皆如说焉。按《汉书》栾太初见武帝,试令斗棋,棋自相触。而《后汉书》又载魏尚能坐在立亡,张楷能兴云起雾,皆良史所记,信而有征。而此术事,皆在神仙之部,其非妄作可知矣。小既有验,则长生之道,何独不然乎?
【译文】
有人责难问道:神仙方术之类书,似是而非,一定是好事之徒编造出来的,不一定出自于黄帝、老子之手,经过赤松子、王子乔的批阅。抱朴子回答说:假如像您的高论,应该是不灵验的,但是现在就拿最小的加以试验,也没有不见效的。我多次见人用大蛤在月夜里求水,用铜镜在朝阳下引火;隐匿身体,使自己潜藏于无形;改变容貌,使自己成为异类;打好佩巾,爬地如兔走;缠好红带,盘旋如蛇行;瓜果在片刻间成熟,龙鱼在盘盂里游动,这些都同记载的一样。按《汉书》上说栾大初见武帝时,武帝曾试着让他使两颗棋子相斗,棋子就互相撞击。《后汉书》又载魏尚能坐在立亡,张楷能兴云起雾,这些都是优秀史家记载下来的,可靠而且有证据。而且这些方术之类的事情,都收录在神仙部的书中了,它们不是妄自编造是可得而知的了。小方术尚且有灵验,那么长生不老之术,为什么就不能灵验呢?
【原文】
或曰:审其神仙可以学致,翻然凌霄,背俗弃世,烝尝之礼,莫之修奉,先鬼有知,其不饿乎?抱朴子曰:盖闻身体不伤,谓之终孝。况得仙道,长生久视,天地相毕,过于受全归完,不亦远乎?果能登虚蹑景,云轝霓盖,餐朝霞之沆瀣,吸玄黄之醇精;饮则玉醴金浆,食则翠芝朱英,居则瑶堂瑰宝,行则逍遥太清。先鬼有知,将蒙我荣,或可以翼亮五帝,或可以监御百灵,位可以不求而自致,膳可以咀茹华琼,势可以总摄罗鄷,威可以叱咤梁成。诚如其道,罔识其妙,亦无饿之者。得道之高,莫过伯阳。伯阳有子名宗,仕魏为将军,有功封于段干。然则今之学仙者,自可皆有子弟,以承祭祀,祭祀之事,何缘便绝!
【译文】
有人说:我知道了神仙可以学成,只是翻飞着凌越霄汉,背弃世俗的习惯,那么祭祀的礼仪就没有谁修习尊奉了,死去祖先的鬼魂要是有知,不也就挨饿了吗?抱朴子回答说:我听说,身体不受毁坏就是最大的孝道了。何况得到仙道,长生不死,与天地同终始,要过于苛刻地要求身体完好地来到世上,又完好地离去,这不是很遥远的吗?果真能够身登虚空,脚踏日光,以云彩作车,虹霓为盖,咀嚼朝霞的气息,吮吸天地的精华;饮用玉液琼浆,吞进灵芝鲜花,住的高堂华屋,走的太清虚境。祖先的魂灵若有所知,将会蒙受我的荣耀。在得道的人中,有的可以辅佐五帝,有的可以监管百灵;位可以不追自来,食可以尝遍美味,势可以统管鬼都,威可以叱咤梁成。真如这样的情形,即使没有弄清其中的奥妙,也不会使祖宗魂灵挨饿的。要说得道高的,没有谁比得上老子。老子有一个儿子名叫宗,在魏国做官当了将军,因立了功,被封赐在段干。既然如此,那么现在的学仙者们,自然都可以有子弟来敬奉祭祀,祭祀的事务,怎么可以断绝呢?
【原文】
或曰:得道之士,呼吸之术既备,服食之要又该,掩耳而闻千里,闭目而见将来,或委华驷而辔蛟龙,或弃神州而宅蓬瀛,或迟迴于流俗,逍遥于人间,不便绝迹以造玄虚。其所尚则同,其逝止或异,何也?抱朴子答曰:闻之先师云,仙人或升天,或住地,要于俱长生,去留各从其所好耳。又服还丹金液之法,若且欲留在世间者,但服半剂而录其半。若后求升天,便尽服之。不死之事已定,无复奄忽之虑。正复且游地上,或入名山,亦何所复忧乎?彭祖言,天上多尊官大神,新仙者位卑,所奉事者非一,但更劳苦,故不足役役于登天,而止人间八百余年也。又云,古之得仙者,或身生羽翼,变化飞行,失人之本,更受异形,有似雀之为蛤,雉之为蜃,非人道也。人道当食甘旨,服轻暖,通阴阳,处官秩,耳目聪明,骨节坚强,颜色悦怿,老而不衰,延年久视,出处任意,寒温风湿不能伤,鬼神众精不能犯,五兵百毒不能中,忧喜毁誉不为累,乃为贵耳。若委弃妻子,独处山泽,邈然断绝人理,块然与木石为邻,不足多也。昔安期先生、龙眉宁公、修羊公、阴长生,皆服金液半剂者也。其止世间,或近千年,然后去耳。笃而论之,求长生者,正惜今日之所欲耳,本不汲汲于升虚,以飞腾为胜于地上也。若幸可止家而不死者,亦何必求于速登天乎?若得仙无复住理者,复一事耳。彭祖之言,为附人情者也。
【译文】
有人说:学得仙道的人,呼吸吐纳的方法已然具备,服食丹药的要诀也已通晓,捂上耳朵能听到千里之外,闭上眼睛能预见将来,有的抛弃华丽的车马去驾驭蛟龙,有的离开神州大地去居住在蓬瀛仙岛,有的却在世俗中徘徊,在人世间逍遥,不立即断绝行迹而到玄虚的境界去。他们喜好崇尚都是相同的,但去向归宿有时却不同,这是为什么?抱朴子回答说:我听先师们说,仙人有的升天,有的住地,关键在于都能长生,只是或去或留完全在于他们各自的爱好罢了。另外,服食了“还丹金液”之法的,如果想暂时留在人间,就只服用一半剂量而留下一半;假如以后再要升天,就用完它。长生不死的事情已经确定,不会再有死亡的忧虑,只是姑且在地上游历,或者潜隐到名山里,还有什么可以忧患的呢?彭祖说,天上大多是尊官大神,新得道的仙人地位低下,要侍奉的不止一人,只会更加劳苦辛勤,所以他不急急忙忙去天界,而停留在人间达八百多年。他又说,古时得到仙道的,有的身长双翅,变化飞行,失掉人的本质;有的更变成与人不同的东西,就像鸟雀变为大蚌,野鸡变为蛤蜊,完全不合乎人性的。人性应该吃甜的美的,穿轻的暖的,男女正常地交媾,身处官爵禄位,耳聪目明,骨节强健,和颜悦色,老而不衰,延年长寿,随心所欲,寒热风湿不能伤,神鬼众怪不能害,各种兵器、百般毒药打不透,忧愁喜悦、诋毁赞誉累不倒,这才是可贵的呵。假若抛弃妻子儿女,独自幽处深山湖畔,远远地隔绝人理天性,木木地和树木顽石作邻,这是不足称赞的。过去安期先生、龙眉宁公、修羊公、阴长生都是服用半剂金液的人,他们停留在人世间,有的近千年,然后才离去。确切地说,追求长生不死的人,只是珍惜现实的欲望罢了,本来并不会急急忙忙地追求升天,不该认为飞升胜过地上。如果有幸可以停留在家中而长生不死,又何必追求快点登天呢?至于如果得到仙道却没有留住人间的,那又是另外一回事了。彭祖的话,是贴近人情的。
【原文】
或问曰:为道者当先立功德,审然否?抱朴子答曰:有之。按《玉钤经中篇》云,立功为上,除过次之。为道者以救人危使免祸,护人疾病,令不枉死,为上功也。欲求仙者,要当以忠孝和顺仁信为本。若德行不修,而但务方术,皆不得长生也。行恶事大者,司命夺纪,小过夺算,随所犯轻重,故所夺有多少也。凡人之受命得寿,自有本数,数本多者,则纪算难尽而迟死;若所禀本少,而所犯者多,则纪算速尽而早死。又云,人欲地仙,当立三百善;欲天仙,立千二百善。若有千一百九十九善,而忽复中行一恶,则尽失前善,乃当复更起善数耳。故善不在大,恶不在小也。虽不作恶事,而口及所行之事,及责求布施之报,便复失此一事之善,但不尽失耳。又云,积善事未满,虽服仙药,亦无益也。若不服仙药,并行好事,虽未便得仙,亦可无卒死之祸矣。吾更疑彭祖之辈,善功未足,故不能升天耳。
【译文】
有人问道:修行仙道的人,应当先树立功勋德业,不知道是否这样?抱朴子回答说:有这种情况。按《玉钤经中篇》上说,立功是最好的,其次才是纠正过错。想修行道术的人,把救人危难、使人免祸和治人疾病、使人不死当作是最好的功德。想追求仙道的人,首先应当把忠、孝、和、顺、仁、信作为根本。如果不去修行养德,却只是一味营求方术,最终是得不到长生的。做恶事做得大的,天上的司命神就会三百天三百天地减损他的寿命,做得小的,也会扣除一算的寿命,依据所犯过错的轻重,所减去的寿命也有多有少。大凡人所获得的生命和寿诞,本来就有一定的数量,数量本来就多的,那么纪算难以用尽而迟死;数量本来就少的,而所犯的过错又特别多,那么纪算迅速用尽而早死。又说,人们想要成为地仙,应当做出三百件善事;想要成为天仙,应当做出一千二百件善事。如果有了一千九百九十九件善事,却忽然在此间又做了一件恶事,那么以前做的善事就会完全丧失,便该再从头计算善事数目了。所以善事不在大不大,恶事也不在小不小。虽然没有做恶事,却亲口谈起所做的善事,以及索求干善事的回报,就会又失去了这件善事,但不会将其它的善事也失去。又说,如果善事没有积够,就是服食了仙药也没有效。如果没有服仙药,但却广行善事,即使不便得仙,也可以免除暴死的祸患。我进而怀疑到彭祖这些人,是由于善事没有做够,所以不能升入天境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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