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秦时代是我国文明的“轴心时代”。庄惠二人作为这一伟大时代的佼佼者,他们以各自的方式为人类文明做出了卓越的贡献。《汉书·艺文志》写道:“战国纵横,真伪分争,诸子之言,纷然淆乱。”但是,“其言虽殊,辟犹水火,相灭亦相生也……相反而皆相成也”。庄惠之争正是“其言虽殊”,“相反而皆相成”的,正如庄子所言,“道”是“无所不在”的。
首先,我们应该看到,在更高的层面上,争论的对立本身同时也是互补和统一。庄子本人崇道,而在他看来,惠子之言也是“曰愈贵道”的。
其次,思维是存在的反映。具有相同历史文化渊源、理论观念背景的庄子和惠子,他们共处人类文明的觉醒时代,都在关心人及其与自然、社会和自我的对立问题,都是在“天”、“帝”、宗法关系和宗教诸神的精神奴役下,努力拯救人类精神。
最后,庄子和惠子作为切磋琢磨的知己辩友,他们在学术观点上相互昌明、相互阐发;在概念、命题上相互借用、相互认同。以《庄子·天下》篇惠施章所载“惠施十事”为例,我们在庄惠之间寻找相同之处,结果发现,惠施的每一命题,都可以在《庄子》中找到完全相同或意义相近、相通的文字。现列表加以对照(表见下页)。
这里我们无法畅言惠子“历物十事”所揭示的自然哲学内涵及其与庄子之言的相通与相左。概而言之,他们都论及了物质世界在宇观和微观领域的无限性问题,都臆测到了直到爱因斯坦才揭示出来的物质世界的相对性存在状态,都论及了运动变化在一维性时间隧道中的绝对性,论及了事物一般和个别的矛盾性。唯有⑦,庄子是把惠子的话当作反例运用:没有是非标准,就不可能有是非之见,否则,就像说今天去越国,昨天就到了一样。当然,同一命题在不同的语言环境和思想体系中,其意蕴是可大相径庭的;正其如此,才能展示人类文化的内在丰富性。有鸣放就有学术对立,有对立才能功能互补性地发展。
“惠子蔽于辞而不知实;庄子蔽于天而不知人。”荀子在《荀子·解蔽》中对庄惠二人的评价,虽失之简略,却也一语中的。《庄子》一书,多以与惠施的问答争辩终篇,如《逍遥游》《德充符》《秋水》《天下》等。《天下》篇最后专门介绍、评价惠施,请看庄子的评价:
惠施多方,其书五车,其道舛驳,其言也不中。……遍为万物说,说而不休,多而无已,犹以为寡,益之以怪。以反人为实,而欲以胜人
这是一段满含惋惜和真挚情感的对惠子百般揶揄的妙文。在那个时代,科学还停留在经验事实的水平上,惠施试图通过论辩、推理来认识大自然和世界万物的奥秘,当然只能是“其涂隩”“其道舛驳”“骀荡而不得”。相反,庄子所畅论的精神修养途径,反倒有一定的实践性和效用性,更能激起人们的共鸣和认同。这大概也是庄子之学历劫不衰,而惠子之学湮没无闻的原因吧! 即便如此,对学识渊博、“逐万物而不反”的惠施,庄子仍掩不住内心的欣赏赞羡之情,在“惜乎”“悲夫”声中称道“惠施之才”。
在先秦诸子中,庄子是哲学修养最高的人。他追求的是“天地与我并生,而万物与我为一”,“逍遥”于“无何有之乡”的高远宁静的精神境界。在对知识的态度上,庄子认为用短暂的人生去求知是“以有涯随无涯”(《养生主》)的徒劳,是“以其至小求穷其至大之域”(《秋水》)的虚妄,深刻但却消极。惠子是先秦诸子中科学素养最高的人。他追求的是认识世界的确切知识,“说而不休,多而无已”,奔波在求知的旅途上,对认识这个壮阔而奇妙的大自然充满坚定的自信和强烈的渴望。这是十分难能可贵的。(www.xing528.com)
(原载《中州学刊》1994年第3 期)
【注释】
[1]李存山:《中国气论探源与发微》,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90年,第145 页。
[2]陈鼓应:《老子注译及评介》,北京:中华书局,1984年,第249 页。
[3][英]丹皮尔:《科学史及其与哲学和宗教的关系》,北京:商务印书馆,1975年,第13 页。
[4]崔大华:《庄学研究——中国哲学一个观念渊源的历史考察》,北京:人民出版社,1992年,第20—21 页。
[5]黑格尔著,贺麟、王太庆译:《哲学史讲演录》(第一卷),北京:商务印书馆,1979年,第4页。
[6]转引自贝尔纳:《科学的社会功能》,北京:科学出版社,1981年,第41 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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