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题解】
本篇皆记孔门弟子之言,大概是孔子去世后,同门之间相互切磋,阐发孔子学问深意时的体悟,其中以子夏的言论多,子贡次之。朱熹说:“盖孔门自颜子以下,颖悟莫若子贡;自曾子以下,笃实无若子夏,故特记之详焉。”
【原文】
子张曰:“士,见危致命,见得思义,祭思敬,丧思哀,其可已矣。”
【品读】
《宪问篇》说:“见利思义,见危授命,久要不忘平生之言,亦可以为成人矣。”而子张以为,士在遇见危险的时候能献出自己的生命,看见有利可得时能考虑是否符合义的规范,祭祀时能想到是否严肃恭敬,居丧的时候想到自己是否哀伤。这四个方面,乃人的立身大节,能够达到这些要求,就可以称为合格的士了。
“子张曰:执德不弘,信道不笃,焉能为有?焉能为亡?”践行德而不能发扬光大,信仰道而不能笃实,这样的人,生于世间实在是无足轻重的。
【原文】
子夏之门人问交①于子张。子张曰:“子夏云何?”对曰:“子夏曰:‘可者与之,其不可者拒之。’”子张曰:“异乎吾所闻:君子尊贤而容众,嘉②善而矜不能。我之大贤与,于人何所不容?我之不贤与,人将拒我,如之何其拒人也?”
【注释】
①问交:指问交友之道。②嘉:赞许。
【品读】
子夏论交友之道,认为可以相交之人就和他交朋友,不可相交的就拒绝。子夏的弟子去询问子张,子张说:“这与我从夫子那儿听到的不一样:君子既尊重贤人,又能容纳众人;能够赞许善人,又能同情能力不足的人。如果我是个十分贤良的人,那我对别人有什么不能容纳的呢?我如果不贤良,那别人就会拒绝我,又怎么会轮到我去拒绝别人呢?”孔子因材施教,关于交友之道,大概子夏比较宽厚,因而教之以学会拒绝他人;而子张比较偏狭,因而教之以多容纳众人。
【扩展阅读】
导言:交友之道,孔子以为应该与高于自己的人相交,这样可以获得大的教益,《学而篇》说“无友不如己者”,正是从学习而获得教益的角度来说的。孔子也提出“仁者爱人”“泛爱众而亲仁”,则以“仁”为基础,倡导普遍的团结友爱之心。
蔡邕《正交论》
子夏之门人问交于子张,而二子各有闻乎夫子,然则以交诲也。商(子夏)也宽,故告之以拒人;师(子张)也褊,故训之以容众,各从其行而矫之。至于仲尼之正教,则泛爱众而亲仁,故非善不喜,非仁不亲,交游以方,会友以文,可无贬也。(选自《汉魏六朝百三家集》卷十八《蔡中郎集》,四库全书本)
【原文】
子夏曰:“百工居肆①以成其事,君子学以致其道。”
【注释】
①肆:古代社会的作坊。
【品读】
各行各业的工匠都在作坊里制造出各种器物,君子求“道”,则应该孜孜不倦,努力学习,以求获得。朱熹说:“工不居肆,则迁于异物而业不精。君子不学,则夺于外诱而志不笃。尹氏曰:‘学所以致其道也。百工居肆,必务成其事。君子之于学,可不知所务哉?’”(《四书章句集注》)人各有分工,皆应该努力完成自己的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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导言:学习很重要,在于开发智慧,认识世界,贵在能持之以恒。
人不学,不知道
古者所以年十五入太学,何?以为八岁毁齿,始有识知,入学,学书计;七八十五,阴阳备,故十五成童志明,入太学,学经术。学之为言觉也,悟所不知也。故学以治性,虑以变情。故玉不琢,不成器;人不学,不知道。子夏曰:“百工居肆以成其事,君子学以致其道。”……是以虽有自然之性,必立师傅焉。(选自《白虎通义》卷上《辟雍》,四库全书本)
【原文】
子夏曰:“君子有三变:望之俨然,即之也温,听其言也厉。”
【品读】
君子有多种变化:远看他的样子庄严而令人敬畏;接近他,会觉得温和可亲;他虽然讲话和气,但说出来的话却严正、不苟且。态度温和与言语严正,正好互补。否则,或者将会拒人千里之外,或者将会被视为狎昵轻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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导言:《养竹记》是唐代诗人白居易的散文,白居易在文中将竹的四种特性比拟为谦谦君子的四种美德。
白居易《养竹记》
竹似贤,何哉?竹本固,固以树德;君子见其本,则思善建不拔者。竹性直,直以立身;君子见其性,则思中立不倚者。竹心空,空以体道;君子见其心,则思应用虚受者。竹节贞,贞以立志;君子见其节,则思砥砺名行,夷险一致者。夫如是,故君子人多树之为庭实焉。(选自白居易《白氏长庆集》卷四十三《养竹记》,中华书局)
作歌丘陵
【原文】
子夏曰:“大德①不逾闲②,小德出入可也。”
【注释】
①大德、小德:指大节小节。②闲:木栏,引申为界限。
【品读】
子夏说:“大节上不能超越界限,小节上有些出入是可以的。”君子应当顾全大局,而不在细枝末节上斤斤计较。君子应该严以律己,大节小节,都不可放松;而考察、评论他人,应当观其大节,大节可取,小节可以忽略,不能求全责备。大节,指原则性、大问题,或者指社会性的公德;而小节,指日常生活、起居、交往等,乃是个人之私德。当然,小节也不能忽略,有所出入,可以允许,如果超出范畴之外太远,终是不好,所谓“不矜细行,终累大德”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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导言:孔子严于律己,处事很有操守,但并不僵化,而是能够变通,不为小节所拘束。于道中赠程本子束帛,就体现了孔子的行事风格。
孔子赠帛
孔子遭齐程本子于郯之间,倾盖而语终日,有间,顾子路曰:“由来!取束帛以赠先生。”子路不对。有间,又顾曰:“束帛以赠先生。”子路率尔而对曰:“昔者由也闻之于夫子,士不中道相见。女无媒而嫁者,君子不行也。”孔子曰:“夫《诗》不云乎:‘野有蔓草,零露漙兮。有美一人,青阳宛兮。邂逅相遇,适我愿兮。’且夫齐程本子,天下之贤士也,吾于是而不赠,终身不之见也。大德不逾闲,小德出入可也。”(选自《韩诗外传集释》卷二)
【原文】
子游曰:“子夏之门人小子,当洒扫、应对、进退,则可矣。抑末也,本之则无。如之何?”子夏闻之曰:“噫!言游过矣!君子之道,孰先传焉?孰后倦①焉?譬诸草木,区以别矣。君子之道,焉可诬②也?有始有卒者,其惟圣人乎!”
【注释】
①倦:诲人不倦。②诬:欺骗。
【品读】
子游说:“子夏的学生,做些打扫、言语应对、迎送客人的事情是可以的,但这些都是末节小事,根本的东西却没有,这怎么好呢?”子夏听了,说:“唉!子游讲错了。君子之道,先传授哪一条,后传授哪一条,就像草木一样,初萌芽和已长成时,培植灌溉的方法是有区别的;教人的道理也是这样——那些学养浅的门人,不得不先以洒扫、应对、进退等教之。君子之道怎么可以随意妄说呢?那样会将君子之道看得太轻易了。能按顺序有始有终地传授给学生“道”的,恐怕只有圣人吧!”君子教人有序,先传以小者、近者,而后教以大者、远者。学者应当循序渐进,不可厌末而求本。
【原文】
子夏曰:“仕而优①则学,学而优则仕。”
【注释】
①优:有余力。
【品读】
这两句名言,传之已久,并不是孔子说的,而是子夏所说。子夏说:“做官,如果还有余力,就应该去学习;学习,如果有余力,就可以去做官。”做官之余,还有精力和时间,就可以去学习礼乐等治国安邦的知识;学习之余,还有精力和时间,就可以去为官治民。(www.xing528.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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导言:“学而优则仕”,强调学有余力,而后从政,以其所获得的知识,积极服务于人民和国家,在中国文化史上影响巨大。
学优则仕的影响
“学优则仕”是中国传统社会知识分子的人生道路,所以“士”和“大夫”(有官职)总连在一起。它是世界文化史上一个重要现象。一方面最早建立了系统的文官政治构架,使行政、教育相连接,社会获得知识者作为主要支柱的撑持。另方面使知识分子个体的人生价值、终极关怀被导入“济世安民”、“同胞物与”的方向,而求在尘世建立“天国”(不管是“复三代之盛”也好,“通三统张三世”也好)。这一方面造成中国式的政教合一和泛道德主义,同时也避免了诸多宗教信仰的冲突纠纷。(选自《论语今读》,第517页)
【原文】
子游曰:“吾友张也,为难能也。然而未仁。”
【品读】
子游说,我的朋友子张(颛孙师),算是难能可贵的人了,但还不能做到仁。曾子曰:“堂堂乎张也,难与并为仁矣。”——子张外表堂堂,却难于和他一起行仁道。
子张外有余而内不足,所以孔门弟子都不认为子张有仁德。所谓仁,更重视内质,孔子说过:“刚、毅、木、讷近仁。”孔子提出的“益者三友”中“友直”排在第一位,同门之友间应当直言对方的缺点,以便对方能更好地改过,不断进步,这就是“辅仁”,在求“仁”的道路上相互探讨与砥砺。
【扩展阅读】
导言:子张的形象在《论语》中比较鲜明,好政治,多言语,喜行动,孔子还说过子张之庄重贤能超过了自己。
孔子赞许子张之仁
业功不伐,贵位不善,不侮可侮,不佚可佚,不敖无告,是颛孙(子张)之行也。孔子言之曰:“其不伐则犹可能也,其不弊百姓者则仁也。”《诗》云:“恺悌君子,民之父母。”夫子以其仁为大也。(选自《大戴礼记解诂》卷六《卫将军文子》)
【原文】
孟氏使阳肤为士师,问于曾子。曾子曰:“上失其道,民散①久矣。如得其情,则哀矜②而勿喜。”
【注释】
①散:指情义乖离,不相维系。②矜:怜悯。
【品读】
孟氏任命阳肤(曾子的弟子)为狱官,阳肤向曾子请教该如何做。曾子说:“在上位的人离开了正道,百姓早就离心离德了。你如果能弄清犯人的情况,就应当怜悯同情他们,而不要对自己的明察秋毫得意。”
面对当时社会“上失其道,民散久矣”的局面,作为狱官要怜悯百姓的难处。孔子说过:“听讼,吾犹人也,必也使无讼乎!”即并不应以抓了多少犯人办了多少案件为目的,而是应该从根本上使民众消除作恶的念头。这样就需要为政者实行德治,以仁爱之心对待天下苍生。这里曾子所说的“哀矜”也就是仁爱之心。
【扩展阅读】
导言:古人主张“先德后刑”,以道德礼义教化,而以刑罚辅佐,即所谓“德主刑辅”。道德礼义教化,使百姓少犯错误,而刑罚则是犯错误之后的惩戒。
先德后刑
古者,笃教以导民,明辟以正刑。刑之于治,犹策之于御也。良工不能无策而御、有策而勿用。圣人假法以成教,教成而刑不施。故威厉而不杀,刑设而不犯。今废其纪纲而不能张,坏其礼义而不能防。民陷于罔从而猎之以刑,是犹开其阑牢,发以毒矢也,不尽不止。曾子曰:“上失其道,民散久矣。如得其情,即哀矜而勿喜。”夫不伤民之不治,而伐己之能得奸,犹弋者睹鸟兽挂罻罗而喜也。(选自《盐铁论校注》卷六《后刑》)
【原文】
子贡曰:“纣之不善,不如是之甚也。是以君子恶居下流①,天下之恶皆归焉。”
【注释】
①下流:即地形低洼处,水流汇集的地方。
【品读】
子贡说:“纣王的不善,不像传说中的那样严重。因此君子不肯做坏事,就像江河处于下流,以致天下的恶事都归于其身。”下流,低洼之地,江河的入海之处。上流的水都汇流到这里入海,所有的浊水都汇聚于此。一个人做了坏事,所有的恶事就都容易被附会于其身。子贡说,人不能做坏事,要勉力为善、为仁。事实上,殷纣王是非常能干并有历史功绩的人,只是亡国身死,遂在历史上变成了大坏人。《列子·杨朱》说:“天下之美,归之舜禹周孔;天下之恶,归之桀纣。”
【原文】
卫公孙朝问于子贡曰:“仲尼焉学?”子贡曰:“文武之道,未坠于地,在人。贤者识其大者,不贤者识其小者,莫不有文武之道焉。夫子焉不学?而亦何常师之有?”
【品读】
卫国大夫公孙朝问子贡:“仲尼的学问都是从哪里学来的?”子贡说:“周文王、周武王的大道并没有失传,仍在现今人们的身上可以见到。贤者可以了解并学得道之根本,不贤之人只了解学得它的末节,他们都是文武之道的传承者。老师哪处不学?又何必要有固定的老师呢?”孔子也曾说过:“三人行,必有我师焉。择其善者而从之,其不善者而改之。”道出了向他人学习的重要性,见贤思齐,见不贤而自省;每日三省吾身,都能有所得。
【扩展阅读】
导言:司马侯向悼公推荐叔向,并由登台之乐引出德义之乐,再进一步说出读书学习的重要性。
德义之乐
悼公与司马侯升台而望曰:“乐夫!”对曰:“临下之乐则乐矣,德义之乐则未也。”公曰:“何谓德义?”对曰:“诸侯之为,日在君侧,以其善行,以其恶戒,可谓德义矣。”公曰:“孰能?”对曰:“羊舌肸习于春秋。”乃召叔向使傅太子彪。(选自《国语》卷十三《晋语七》)
【原文】
叔孙武叔语大夫于朝,曰:“子贡贤于仲尼。”子服景伯以告子贡。子贡曰:“譬之宫墙①,赐之墙也及肩,窥见室家之好。夫子之墙数仞②,不得其门而入,不见宗庙之美,百官③之富。得其门者或寡矣,夫子之云,不亦宜乎!”
【注释】
①宫墙:指围墙。②仞:古时七尺为仞,一说八尺为仞,一说五尺六寸为仞。③官:同“馆”,房舍,馆舍。
【品读】
据说,子贡晚年在鲁国为官,很有政绩,所以有些人就认为子贡比孔子强。鲁国大夫叔孙武叔(名州仇)在朝堂之上就对官员们说:“子贡比仲尼更贤。”子服景伯把这件事告诉了子贡。子贡说:“拿围墙来做比喻的话,我家的围墙只有及肩高,人在墙外能窥见里面的家室之好。老师家的围墙却有几仞之高,如果找不到门进去,就见不到里面宗庙之富丽堂皇,房舍之鳞次栉比。然而能够找到门进去的人却不多。叔孙武叔那么说,不也是很自然的吗?”
“叔孙武叔毁仲尼。子贡曰:‘无以为也,仲尼不可毁也。他人之贤者,丘陵也,犹可逾也;仲尼,日月也,无得而逾焉。人虽欲自绝,其何伤于日月乎?多见其不知量也!’”当叔孙武叔毁谤仲尼时,子贡说:“这是没有用的,仲尼是毁谤不了的。别人的贤德好比丘陵,还能超越过去,仲尼的贤德好比日月,是无法超越的。有人即使想要自绝于日月,但那对日月而言又有什么损害呢?只是显露出他的不自量力、不知轻重罢了。”
子贡对孔子感情忠诚,真诚爱戴,当听到有人诋毁老师时,坚决驳斥,认为孔子如果为政,会比自己强得多。子贡的形象真实而可爱。李泽厚说:“虽圣人亦不免遭毁谤,且正因为是圣人才遭毁谤,这更可以励志行、坚信念,不管犬吠驴鸣,继续走自己的路。”(《论语今读·子张第十九》)
【原文】
陈子禽谓子贡曰:“子为恭也,仲尼岂贤于子乎?”子贡曰:“君子一言以为知,一言以为不知,言不可不慎也。夫子之不可及也,犹天之不可阶而升也。夫子之得邦家者,所谓立之斯立,道之斯行,绥①之斯来②,动③之斯和。其生也荣,其死也哀,如之何其可及也。”
【注释】
①绥:安抚。②来:归附。③动:鼓舞。
【品读】
子贡为政,功业突出,又一再表示孔子之伟大。陈子禽对子贡说:“你谦恭了,仲尼怎么能比你更贤德呢?”子贡说:“君子的一句话就可以表现他的智慧,一句话也可以表现他的无知,所以说话不可以不慎重。夫子的高不可及,就像高天是不可能顺着梯子爬上去一样。夫子如果得国而为诸侯,或到采邑而为卿大夫,有为政之权力,那就会通过教育,使国家树立起来;通过引导,百姓就会跟着前进;通过安抚,百姓就会从远方来归附;通过活动,百姓就会齐心协力。我的老师生为人所尊敬,死为人所哀悼。像老师这样的人,我怎么能赶得上呢?”
【扩展阅读】
导言:子贡感慨孔子之学问德行如天地之高、江海之深,难以言说、企及。
子贡论孔子
齐景公谓子贡曰:“先生何师?”对曰:“鲁仲尼。”曰:“仲尼贤乎?”曰:“圣人也,岂直贤哉!”景公嘻然而笑曰:“其圣何如?”子贡曰:“不知也。”景公悖然作色。曰:“始言圣人,今言不知,何也?”子贡曰:“臣终身戴天,不知天之高也。终身践地,不知地之厚也。若臣之事仲尼,譬犹渴操壶杓,就江海而饮之,腹满而去,又安知江海之深乎?”景公曰:“先生之誉,得无太甚乎?”子贡曰:“臣赐何敢甚言,尚虑不及耳。臣誉仲尼,譬犹两手捧土而附泰山,其无益亦明矣。使臣不誉仲尼,譬犹两手杷泰山,无损亦明矣。”景公曰:“善!岂其然?善!岂其然?”诗曰:“民民翼翼,不测不克。”(选自《韩诗外传集释》卷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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