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秦儒家以“天”为最高范畴,如孔子所说:“唯天为大,唯尧则之。”(《论语·泰伯》)“天”在先秦儒学中有“主宰之天”“义理之天”“自然之天”等多种涵义。“主宰之天”的思想源自上古对天神的崇拜,至战国末期则有荀子专讲“自然之天”。董仲舒晚于荀子半个多世纪,他大讲具有人格和道德意志的“主宰之天”,即谓“天者,百神之大君也”(《春秋繁露·郊祭》),“天亦人之曾祖父也”(《春秋繁露·为人者天》),“察于天之意,无穷极之仁也”(《春秋繁露·王道通三》)。从荀子到董仲舒,儒家思想之所以发生如此重大的变化,这当然不是中国哲学的思辨理性或认知逻辑所使然,而是中国哲学的发展必受制于中国历史的进程,此中原因就在于汉儒所面对的已是秦以后的君主集权制度,故在理论上不得不做出这样的调适。董仲舒说:
《春秋》之法:以人随君,以君随天。……故屈民而伸君,屈君而伸天,《春秋》之大义也。(《春秋繁露·玉杯》)
“以人随君”“屈民而伸君”,是对君主集权制度的肯定,故董仲舒有“三纲”之说;而“以君随天”“屈君而伸天”,则是要以天神的权威来节制君权,故董仲舒有“灾异”“谴告”之说。董仲舒在《举贤良对策》中说:“观天人相与之际,甚可畏也。”(《汉书·董仲舒传》)要使君主对“天人之际”有所“畏”,则“天”就不能是自然之天,而只能是宗教神学意义的主宰之天。
董仲舒所说的“天”具有宗教神学意义,但此“天”不是超越于这个世界之外、存在于“彼岸”世界的“上帝”,而是就在这个世界之中,它与地共同生养人与万物,即所谓“地,天之合也”(《春秋繁露·阳尊阴卑》),“天地者,万物之本,先祖之所出也”(《春秋繁露·观德》),“天德施,地德化,人德义……天地之精所以生物者,莫贵于人”(《春秋繁露·人副天数》)。这种与地相对而言的,亦即与自然之天没有分离的,而且具有道德意志的主宰之天,正是儒学的“宗教性”的特色。这种意义的“天”,源自中国上古,其不同于其他民族的宗教,正如梁启超所说:“各国之尊天者,常崇之于万有之外,而中国则常纳之于人事之中,此吾中华所特长也。……其尊天也,目的不在天国而在世界,受用不在未来(来世)而在现在(现世)。”[2]在以后的宋明理学中,这种意义的“天”也仍有延续,如程颐在回答“天与上帝之说如何”时说:“以形体言之谓之天,以主宰言之谓之帝,以功用言之谓之鬼神……”(《遗书》卷二十二上)朱熹在注解《中庸》的“郊社之礼,所以事上帝”时说:“郊,祭天;社,祭地。不言后土者,省文也。”(《中庸章句》)
在董仲舒的“天”论中涵融了“气”的思想。他说:“天地之气,合而为一,分为阴阳,判为四时,列为五行。”(《春秋繁露·五行相生》)这是说,阴阳、五行是从“合而为一”的天地之气分化而来。他又说:“天地之间,有阴阳之气,常渐人者,若水常渐鱼也。所以异于水者,可见与不可见耳……是天地之间若虚而实。”(《春秋繁露·如天之为》)阴阳之气是充满天地之间的,世界万物就是通过以“气”为中介而相互感通,成为一个有机的普遍联系的整体。宋代的张载说“太虚即气”(《正蒙·太和》),“太虚者,天之实也”(《张子语录·中》)。这与董仲舒所说“天地之间若虚而实”有着思想上的联系。
“阴阳”之说出自《周易》,“五行”之说出自《尚书·洪范》。春秋时期有“天六地五”之说(《国语·周语下》韦昭注:“天有六气,谓阴、阳、风、雨、晦、明也;地有五行,金、木、水、火、土也”),而老子和庄子只讲“阴阳”而不讲“五行”[3],《易传》和荀子也只讲“阴阳”而不讲“五行”[4]。将五行说纳入气论的思想体系,是由战国中后期的阴阳五行家来完成的[5]。秦以后,“阴阳五行”之说广泛进入儒、道两家的思想。董仲舒所建构的宇宙论就是以“阴阳五行”为纲骨。在董仲舒的影响下,汉代的易学即把“五行”纳入《周易》的体系,如《京氏易传》云“八卦分阴阳,六位配五行”。至宋代的理学家,其开端之作就有讲“二五之精”“阳变阴合而生水火木金土”(周敦颐《太极图说》)。
在董仲舒建构的宇宙论中,“中正和谐”是世界之本然的、理想的状态。他说:(www.xing528.com)
中者,天地之所终始也;而和者,天地之所生成也。夫德莫大于和,而道莫正于中。……中之所为,而必就于和,故曰和其要也。和者,天之正也,阴阳之平也,其气最良,物之所生也。……天地之道,虽有不和者,必归之于和,而所为有功;虽有不中者,必止之于中,而所为不失。(《春秋繁露·循天之道》)
这与后来张载以“太虚”(气之本然的状态)为“太和”,并说“有象斯有对,对必反其为;有反斯有仇,仇必和而解”(《正蒙·太和》),亦有着思想上的联系。
董仲舒的思想中还有一涵义不是很清楚的概念,即“元”。他说:
唯圣人能属万物于一而系之元也……是以《春秋》变一谓之元,元犹原也,其义以随天地终始也。……故元者为万物之本,而人之元在焉。安在乎?乃在乎天地之前。(《春秋繁露·重政》)
所谓“天地终始”“在乎天地之前”,意谓天地不是永恒的,而是有始有终的,“元”在天地之前就已经存在了。如此说来,就不是“唯天为大”,而是类同于老子所说的“有物混成,先天地生”或《易传》所说的“易有太极,是生两仪”(“两仪”是指天地[6])。在董仲舒的《春秋繁露》中亦使用了“元气”概念,如《王道》篇云:“王正则元气和顺,风雨时,景星见,黄龙下。”《天地之行》篇云:“布恩施惠,若元气之流皮毛腠理也。”对董仲舒所说的“元”是否就是“元气”,学术界有不同的观点。可以明确的是,在董仲舒之后,“元气”概念流行,如《河图·括地象》云:“元气无形,洶洶蒙蒙,偃者为地,伏者为天也。”《白虎通义·天地》云:“天地者,元气之所生,万物之祖也。”何休《春秋公羊解诂》云:“元者气也,无形以起,有形以分,造起天地,天地之始也。”这些都是以“元气”为天地之所由生,其中当有董仲舒所谓“元”的重要影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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