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52年8月6日这个星期五的早晨,阿尔弗雷德·拉塞尔·华莱士被召唤到在大西洋航行的海伦号的甲板上。华莱士已经在海上航行了26天。他已经习惯了艰苦的生活。在此之前的4年里,他一直生活在亚马孙雨林中,探索未知的领域,为自己的私人收藏和故乡英国的博物馆收集各种标本。货舱里装满了他的珍贵标本,其中许多是科学上不可替代的新发现。这位出生于威尔士,时年29岁的博物学家甚至还收藏了一些活的标本:鹦鹉、长尾小鹦鹉、几只猴子和一条森林里收集来的野狗。
船长对华莱士说:“船着火了恐怕会沉,所以我把你叫来听听你的想法。”
10个月前,华莱士在热带雨林深处时发高烧,差点丧命。现在,仍未痊愈的华莱士和特纳船长一起站在海伦号的甲板上,看着浓烟从艏楼喷涌而出。船员们发了疯似的把一桶又一桶水倒进船舱里,但依然无法阻止的烈火吞没了整艘船。船长把他的天文钟、六分仪、罗盘和海图收了起来,船员们开始准备救生船:一艘大艇和船长的轻便划艇。
“我抓起一个装了几件衬衫的小锡盒,”华莱士在给他的朋友、植物学家理查德·斯普鲁斯的信中回忆道,“然后把我的鱼和棕榈树的图画放了进去。幸好这几幅画就在我旁边。”
救生船上很快装满了补给品,“两桶饼干和一桶水、许多生猪肉和一些火腿、几听腌肉和蔬菜罐头,还有一些葡萄酒”。接着,人们抓着缆绳爬上了救生船。华莱士抓住一根绳子,滑了下去,掉进了救生船里,他手上的皮也磨破了。没过多久,海伦号沉入大西洋海底,华莱士收集的各种未知物种也随之沉入海底。
2015年9月,斯德哥尔摩的瑞典自然历史博物馆的鱼类学家斯文·库兰德(Sven Kullander)发表了文章,命名了一种未被描述的图案独特的红色鱼类。华莱士于1852年从亚马孙盆地收集了这个物种的标本。库兰德给它取了一个学名:华莱士慈鲷。
华莱士慈鲷属于慈鲷科的矛丽鱼属。该属包括了将近100个已知物种,分布范围跨越南美洲的热带和南部区域,向东可达安第斯山。“矛丽鱼属鱼类的身体较长,”库兰德说,“而且大部分具有突出的吻部和一张大嘴,反映了它们肉食的习性。”
这种鱼有一个长而多刺的背鳍,背鳍几乎和它的身体一样长,长约10英寸。在鱼体的侧线上方,独特的黑色斑点组成图案,分布在它细长的身体上。库兰德在《两栖爬行学报》(Copeia)发表了一篇描述性文章,题为《华莱士的矛丽鱼在160年后得以命名:来自巴西内格罗河上游的慈鲷科(真骨下纲:慈鲷科)新物种》[Wallace's Pike Cichlid Gets a Name After 160 Years: A New Species of Cichlid Fish(Teleostei: Cichlidae)from the Upper Rio Negro in Brazil]。
内格罗河发源于哥伦比亚南部,是亚马孙河的主要支流。它向东南蜿蜒穿过雨林,在马瑙斯和亚马孙河汇合。华莱士1852年之前在内格罗河上游湍急的河段收集到这些鱼。库兰德称,当海伦号沉没时,船舱里至少有一个华莱士慈鲷标本。他之所以知道这一点,是因为华莱士在收集到鱼后用铅笔画了一幅画:他当过测量员,受过训练,能画得非常精确。当船着火并开始倾斜时,华莱士抓起他的鱼和棕榈树的图画,逃出火海。这些画跟着他一起掉进了船里。
库兰德是世界慈鲷专家,60多岁,有着长长的银色马尾辫和淡蓝色的眼睛。他研究鱼类已有50多年。当他还是一名高中生的时候,他就有了自己的研究室。
“我试过观鸟,但很无聊。”他说。于是,他决定观察鱼类。20世纪70年代,瑞典出现了引进非洲湖慈鲷作为水族馆标本的风潮。许多慈鲷品种一下子出现,其中一些是不常见的。当时还是青少年的库兰德借此机会,成为一个狂热的水族馆管理者,保管着一个个装满奇异慈鲷的水箱。“我更倾向于研究新热带鱼类,但我对所有的文献都非常熟悉,并保存了我能找到的所有物种,”他说,“我与其他业余爱好者和科学家保持着密切的联系,对于高中的学业也只是应付一下。”
他在本科阶段就在没有指导的情况下完成了自己的第一篇学术论文。在研究生学习期间,当时瑞典唯一的鱼类分类学家伯·芬恩霍姆(Bo Fernholm)成为库兰德的导师。库兰德共计命名了100多种新的慈鲷科鱼类。他说,在世界范围内,大约有2000种已知的慈鲷,分布在亚洲、非洲、北美洲、中美洲和南美洲。在具体鉴别标准上,鱼类学家通过在咽齿上的细微差异来鉴别新的慈鲷种类。咽齿是被一层层像牙齿一样的刺覆盖着的、进食时聚拢来研磨食物的两片鳞甲。
查尔斯·达尔文(Charles Darwin)于1859年发表了《物种起源》(On the Origin of Species)一书,但他的进化论并不是孤立形成的,他也和华莱士在内的其他博物学家合作。华莱士是个安静的人,戴着眼镜,是第一个提出生物地理学基本理论的人。华莱士似乎凭直觉发现了地理隔离在物种形成过程中的重要性,在与达尔文通信时他也分享了这些观点。多年来,华莱士一直在探索亚马孙雨林最隐秘的地方,收集像华莱士慈鲷这样的标本。后来,他还在马来群岛待了一段时间,在那里划定了“华莱士线”,这条生物地理上的分界线向北经过印度尼西亚,穿过婆罗洲和苏拉威西岛之间,然后向西北方向经过菲律宾。这条线两边的物种截然不同:东边是大洋洲物种,西边是亚洲物种。这条界线的某些部分不过是一条狭窄的水道。除了少数例外,在华莱士线两侧发现的物种几乎都符合上述分类。在所谓的华莱士地区(马来群岛中华莱士线和莱德克线之间的苏拉威西岛、马鲁古群岛和努沙登加拉群岛),这条界线相对就没那么清晰。
回到1852年,华莱士和其他人坐在大西洋中部的救生船上,看着火焰烧过甲板,攀上船帆,吞噬着海伦号的一切。“不久以后,”他写道,“由于船身摇晃,桅杆折断掉到了海里,甲板很快就烧毁了,船舷上的铁器烧得通红,最后,底部被烧着的船首斜桁也被烧毁了。”
黑夜降临,火焰照亮黑色的水面,救生船上的人都靠近燃烧中的海伦号。在夜里的某个时候,海伦号在波浪中翻了过来,就像一个装满火焰嘶嘶作响的大锅,货物在锅底部燃烧着。华莱士很平静,他以为自己必死无疑了。当火焰飞溅到海里时,他坐在船上,想着他丢失的标本:森林里收集来的野狗、装满鱼的罐子、昆虫和长尾小鹦鹉、3只长毛猴。“我费了好大的劲才弄到整整一片长50英尺的王棕榈(Oredoxia regia),还把它包好。我原本希望它能成为大英博物馆植物园里的一件不错的展品。”(www.xing528.com)
华莱士一边盯着因为被绳子划伤而生疼的手,一边盘算着自己的标本。“所有我离开帕拉州之后收集的昆虫和鸟类我都带着,”他写道,“其中包括数百种美丽的新物种。这些收藏原本(至少我是这样希望的)会放在我的陈列室里,那是欧洲最好的美洲物种藏品陈列。”
一切都没了,但华莱士的插图保存了下来,它们最终收藏于英国自然历史博物馆。2002年,它们被整理成《内格罗河的鱼类》(Fishes of the Rio Negro)一书出版。图板194号是一幅华莱士慈鲷的精细的黑白铅笔素描。这种鱼有着长而多刺的背鳍,嘴巴微微张开,背部和上半身分布着黑点。华莱士注意到这条鱼是鲜红色的,两侧有一条暗红色的带纹,就连眼睛也是橘红色的。
在这之后的岁月里,华莱士画中的其他慈鲷大多已被确认了种类——通常至少鉴定到属,许多鉴定到种。他画的许多鱼在收集之前就已经为人所知。1840年,奥地利鱼类学家约翰·雅各布·赫克尔(Johann Jakob Heckel)发表了一篇专著,对它们进行了描述。赫克尔的研究依据是同为奥地利人,1817年也前往探险的约翰·纳特雷尔(Johann Natterer)收集的标本。将近20年后,他带着大量的标本回到维也纳。但仍有一些物种处于未被鉴定的状态。1989年,库兰德描述了华莱士在亚马孙画的另一个物种鹰大眼丽鱼(Acaronia vultuosa)。而有些鱼等待命名的时间更长,就像图板194号上的鱼一样。
1923年,一群瑞典生物学家来到华莱士70年前去过的一些地方。他们是3个好朋友:道格拉斯·梅林(Douglas Melin)、亚瑟·维拉斯(Arthur Vilars)和亚伯拉罕·罗曼(Abraham Roman)。梅林和罗曼是生物学家,工程师维拉斯是他们的助手。
他们3人从马瑙斯向北进入了内格罗河,这条河实际上有许多流向相同的河道。他们在沃佩斯河和内格罗河交汇处,沿着沃佩斯河向东行进,进入隐秘处,经过湍急的褐色河流的急转弯后继续前进。这条河每走一英里就变得更窄、更蜿蜒。他们在沿途收集了生物标本。到1924年中期,情况发生了变化。罗曼已于4月前往瑞典,而维拉斯在6月因发烧去世。
之后,梅林回到马瑙斯,把标本运回了瑞典,然后继续一人在秘鲁探险。他们3人一起收集了数以千计的标本——青蛙、鲶鱼、跳蛛和许多植物标本。1924年4月,梅林和维拉斯在塔拉夸的内格罗河流域采集了一种独特的斑点红鱼的多件标本。这就是阿尔弗雷德·拉塞尔·华莱士收集过并看着它沉入大海的那种鱼。最终,据库兰德所说,探险队的所有标本都送到了瑞典自然历史博物馆。
梅林收集的鱼装了130个罐子,每个罐子都装有一个或多个储存在酒精中的标本。库兰德说:“总的来说,梅林收集的鱼的数量并不多。如今,进行探险的人们带回了成千上万的标本。”
在斯德哥尔摩,梅林的华莱士慈鲷标本仍未确认种类。它红色的鳞片慢慢地褪成了粉红色,最后变成了淡黄色,眼睛变成了不透明的乳白色。标本中分子的分子链断裂并开始降解。20世纪50年代,鱼类学家奥托·辛德勒(Otto Schindler)参观了斯德哥尔摩的动物收藏馆,看到了这些标本,并把它们带到他担任策展人的慕尼黑巴伐利亚州动物标本收集研究所。后来的几十年里,这些标本的种类一直未被确认。20世纪90年代,库兰德发现了这些至今仍保存在慕尼黑的标本。
他说:“我发现了这些斑点鱼,我认为它们一定是新发现。”他把其中两件标本带回斯德哥尔摩,但留下了第三件,因为它没有任何颜色。梅林和华莱士收集到的这种上半身有许多黑点,长着长而多刺的背鳍的鱼,在慈鲷中是独一无二的。库兰德说,从现存的少数标本来看,这些斑点似乎只存在于雌性身上。
“大多数矛丽鱼属鱼类看起来非常相似……在华莱士的画作中,雌性华莱士慈鲷独特的色彩和图案非常明显,使我们能够确认它是梅林收藏的带斑点的物种。”库兰德说道。在与其近亲比较后,库兰德发现它的长背鳍多了一根棘刺,其咽齿在许多重要方面也是不同的。“与大多数鳞片粗糙、鳞片边缘带有小刺的梭状慈鲷(pike cichlids)不同,”库兰德说,“华莱士慈鲷是该属中鳞片光滑的3个物种之一,这是非常独特的。”
160多年前,华莱士采集了这种鱼类,之后标本丢失;将近一个世纪前,梅林在塔拉夸再次采集到了这种鱼类的标本。现在,它们终于有了自己的学名。自从库兰德描述了这种鱼以来,研究人员已经发现了梅林在亚马孙时收集到的其他失落的物种。2016年1月,美国奥本大学生物学家米尔顿·谭(Milton Tan)和乔纳森·安布鲁斯特(Jonathan Armbruster)根据梅林在内格罗河流域采集的一个标本,命名了一个甲鲶科的新物种:Hypancistrus phantasma。这是一种颜色如鬼魂般苍白、“宽肩膀”的鲶鱼,嘴部小而下垂,身体呈楔形。“Phantasma”的意思是“幽灵”。像华莱士的梭状慈鲷一样,它在罐子里等了将近一个世纪。1924年2月14日,梅林和维拉斯从内格罗河收集了它的正模标本,但从那以后就再也没人见过它。
1924年,这种下口鲶就生活在水深流急的内格罗河河床上。现在,它们可能生活仍然在那里,像鬼魂一样,一条幽灵鱼。也许还有保存在罐子里的幽灵鱼存在于斯德哥尔摩和其他地方。随着时间的流逝,这些标本继续褪色,慢慢失去了颜色和曾经可能使它们与其他标本区别开来的独特图案和条纹。
7.1919年,西澳大利亚博物馆鱼类藏品中的在海滩上收集的红宝石海龙标本。图源:尼古拉·塔塔尼克(Nikolai Tatarni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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