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民族审美心理中阴柔偏向的影响力不知不觉地渗透在中国人的诸多艺术领域中,使得中国的艺术在整体上也是阴柔之美多于阳刚之美,如中国文学以诗词取胜,诗词中又以细腻抒情、柔曲回肠者居多,恢弘豪迈者居少。中国书法、绘画以线条见长,线条又以易激发温情与眷恋的弱刺激、昭示着女性阴柔之美的和顺起伏的曲线为主。在中国的传统音乐中,总体风格而言,亦是多为幽软婉转之音,缺少刚劲昂扬之调。
首先,“月”之母题由于其极具阴柔的精神意蕴,而在中国传统音乐中有着十分突出的地位。[11]在历代的各种音乐种类的作品中,“月”始终是一个被反复吟诵的题材。如在古琴曲中有《关山月》、《秋月照茅亭》、《箕山秋月》、《溪山秋月》、《秋宵步月》、《月上梧桐》、《孤猿啸月》、《子规叫月》、《中秋月》、《梅梢月》、《江白月》、《良宵引》,琵琶曲中有《月儿高》、《灯月交辉》、《浔阳夜月》(《夕阳箫鼓》)、《霓裳曲》,二胡曲有《汉宫秋月》、《月夜》、《良宵》、《夜月曲》、《弓桥泛月》、《明月流溪》;笛子曲《秋湖月夜》、三弦曲《岱顶望月》、拉祜族小三弦曲《月夜情歌》、彝族巴乌曲《月亮出来白又白》,合奏曲有《春江花月夜》、《彩云追月》、《花好月圆》、《阿细跳月》,广东音乐有《平湖秋月》、《三潭印月》、《七星伴月》、《醉翁捞月》、《西江月》、《月圆曲》,民歌中有《小河淌水》、《月牙五更》、《月儿弯弯照九州》、《月儿圆圆花烛开》、《半个月亮爬上来》、《纱窗外月儿缺》、《纱窗外边月清清》,风俗歌《月姐歌》(《接月歌》、《送月姑歌》)、《月光歌》、《八月十五月团圆》、《赏月歌》(京族)等等。并且,由于文化基因的延续、审美心理的连续性,甚至在当代的创作音乐中,以月为题材的音乐作品仍是在陆续、源源不断地被创作出来,广受青睐,如各类现当代创作歌曲中的《月之故乡》、《在银色的月光下》、《月光下的凤尾竹》、《月亮花儿开》、《红月亮》、《黄月亮》、《月半弯》、《上弦月》、《下弦月》、《月亮妹妹》、《苗山明月》、《月满西楼》、《弯弯的月亮》、《十五的月亮》、《月亮走我也走》、《月亮代表我的心》、《你看你看月亮的脸》、《明月千里寄相思》、《月舞》、《望月》、《葬月》……
在中国音乐中所描绘的这些月之形态也是变化多端的,既有弯弯的、五更的月牙,也有慢慢爬上来的半个月亮和窗外的残缺之月,还有花好之圆月、西楼满月和十五中秋之月。既有湖、潭之中的静月、映月,又有云追之动月。月下既有宫女哀怨、百姓离合、借月寄思,还有吟诵情歌、除夜小唱和月下跳跃。并且,在中国音乐中描绘的月色还是多彩的,有江白月、亮月、清光、银色之月,还有红月、黄月……。
“音乐母题的这种独特性是由文化赋予的。一旦音乐选择以什么样的母题作为表现内容,从根本上说,是由音乐主体的生存状况和文化形态决定的。”[12]每一种文化中都存在着一定数量的“母题”,它们是该文化的“动力因素”,并构成了该文化的本质。而月之母题在中国音乐文化中的突出地位也正是中国人在审美心理中崇尚阴柔与女性偏向的表现,外儒内道的心理特质使得中国人(特别是中国文人)总是在期求在繁杂的现实之外寻找一个理想的心灵栖息的家园,在心灵深处向往着和谐宁静的女性文化,而具有“母性”、“女性”文化寓意的月亮则由于象征着和谐、宁静、温馨和超逸,能给生命带来愉悦和安适而成为中国艺术的一大表现母题。“正因为此,在中国艺术中,以‘月’作为女性的象征与柔美的化身,便自然地格外受到中国人,特别是艺术家的青睐了,以‘月’为母题的艺术作品,包括诗歌、绘画、音乐等便被陆续地、大量地创作出来。从而,由‘月’的象征意蕴长期积淀而成的审美原型和审美理想在中国人的心灵深处牢牢地铭刻下来,成为支配中国人的几乎全部艺术创造和审美生活的一个重要方面。”[13]在中国音乐中,“月”之意象不仅仅是个体情感对外在物象的偶然性投射,而已成为积淀在中华民族文化心理中的集体无意识。从这里不但可以把握住一个民族音乐风格的特征偏向,还可以窥探到中华民族深层的文化心理结构。
此外,中国的历法是以阴历为基础的阴阳合历,以月亮的朔望定“月”,十二个朔望定为一年。从阴阳的角度划分,太阳光强炎热为阳,月亮光柔寒凉为阴。中国农历以“月”为基础,也表现了以阴为主的品格。(www.xing528.com)
在中国这些以“月”为题材的音乐中,通常还会有着诸多与此柔性意境相联系、相对应的时空场景,如多生发于秋、夜、黄昏等时段,有夕阳(残阳、斜阳、晚霞)、风、云、雨、雪、山、水(江、湖、潭)、枯藤、老树、残花、渔舟、琼楼、亭台、残垣、断壁、孤雁、远帆、古道、古冢、荒丘、残烛、钟鼓、笛箫、更声……正是与月的交融,才使得这些场景产生出特别的魅力,营造出令人心醉神往的意境。在中国传统音乐中,与此相关的作品更是不胜枚举,除了上文所列出的只与“月”相关的,还有多与“秋”、“夜”、“夕阳”等相关的乐曲,如《秋夜》、《秋夕》、《秋感》、《秋鸿》、《秋雨》、《秋声》、《秋怨》、《悲秋》、《商秋》、《汉宫秋》、《秋红曲》、《秋风词》、《秋塞吟》、《秋壑吟》、《深秋叙》、《广寒秋》、《秋水弄》、《秋江晚霞》、《秋江夜泊》、《秋湖夜月》、《洞庭秋思》、《秋湖夜泊》、《秋江晚钓》、《秋蝶恋花》、《玉关秋思》、《碧天秋思》(《听秋吟》)、《箕山秋月》、《溪山秋月》、《秋宵步月》、《秋月照茅亭》、《梧夜舞秋风》、《夜深沉》、《夜深曲》、《乌夜啼》、《清夜吟》、《静夜吟》、《梧桐夜雨》、《清夜闻钟》、《潇湘夜雨》、《芭蕉夜雨》、《蕉窗夜雨》、《雨打芭蕉》、《鸿雁夜啼》、《乌夜啼》、《枫桥夜泊》、《渔舟唱晚》、《醉渔唱晚》……
纵览文中列出的这些曲名,不难发现在这些乐曲中,大多都并不只限于一种单一的场景,而是复合表现,每每为夕阳下秋鸿送归舟、醉渔听箫鼓;秋夜月下江心白,深宫高墙、凭栏临窗、静听梧桐雨落芭蕉叶;总是在秋风飞舞、乌啼雁鸣之时,钟声伴客至枫桥。秋夜深沉、独卧感伤,有谁人孤凄似我。
在华夏文明几千年的悠悠岁月中,这些场景在中国的音乐乃至整个中华艺术领域中大量地不断重复出现,没有人能够数得清这些意象出现的频率与次数,它们已成为中国人心中的某种具有隐喻和特定象征意味的“传统意象”,是民族心理中“有关过去的感受上、知觉上的经验在心中的重现或回忆,是作为一个心理事件与感觉奇特的结合”[14]。在中国人的心里,这些以“月”为典型代表或与之相关的诸多意象已不再是某种单纯自然物象的重现,而是混合着人们过去的记忆和经验,与人的感情相融合的“心理事件”,它作为中国人音乐创作、审美想象中的一个重要源头,融合着主体的情思、寄托着主体的情感在大量的音乐作品中得以显现,所以可以说,它更多的是一种“心象”,而与这些“心象”相对应的大都是那种阴柔凄婉、伤感缠绵的情绪。中国人对“月”之钟爱应是自不待言,即使是在对阳刚象征物的太阳,中国人对其旭日东升与如日中天的关注、钟爱也远不如对其最阴柔的时刻——落日斜晖、黄昏归鸟、残阳如血的那般钟情。昼为阳、夜为阴,阴出则阳入,阳出则阴入。中国人对阳之即逝、阴之将出这一短暂但阴柔之极时刻(有人称之为“黄昏意象”)的偏爱,亦无不反映、折射出中国人审美心理中偏爱阴柔的特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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