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开始教师工作的时候,刚刚17岁。那时我在五年级各班担任语言文学课教师并兼任少先队辅导员。
我第一年在少先队工作时,曾发生过一件令我终生难忘的事情:
一个一向沉默寡言,看来有些孤僻的五年级学生沃洛佳打伤了同班同学谢廖沙。事情发生后,沃洛佳一直执拗地沉默着,不愿对干出这件事的原因做任何解释。谢廖沙也一言不发,但在向老师告状时却再三重复说沃洛佳平白无故地就把他狠狠地揍了一顿。
当时我对孩子们之间错综复杂的相互关系还不很了解,因此轻信了谢廖沙,认为这次打架应该怪沃洛佳。于是我把作为一个教师的仅有的武器搬了出来对付沃洛佳。我决定向全班做一次训话,并认真地做了准备。我把沃洛佳形容成一个没有感情的、粗暴的、欺侮弱小同学的孩子。我坦率而发自肺腑的谈话果然对全班同学起了作用。我很满意,我感到班上孩子确实越来越相信沃洛佳是不对的了。
但是同学们越这样看,沃洛佳脸上的表情就越明显地使人感到他不是心悦诚服,不是后悔,不是希望老师原谅他。相反的,他有的只是恼怒,他自负地认为自己是正确的,并下定决心今后仍不和大家在一起。他的这些情感都毫无掩饰地、清楚地表现在他那万分激动的直接向我投来的目光里。
在我看来,沃洛佳根本没有像样的理由可以认为自己是正确的。因此,我把他坚持自己意见的表现看作是固执,而没有看成是优点,儿童应有的顽强性。我为了改变他的固执态度,继续分析他的行为,把他说成是一个没有勇气请求同学原谅自己的顽固儿童。
这种严厉的谴责我事后才明白是不公平的,它使沃洛佳再也不能忍受下去了,他从座位上跳起来,压低了声音激动地说:
“我可什么也不怕,我不说话绝不是因为我害怕。谢廖沙自己清楚我为什么要那样揍他,他没有把真情说出来。”
一次准备得如此充分的教育活动就这样彻底地失败了。我立刻与其说是明白了,不如说是感到了他是对的。因为只有坚信自己是正确的人才有可能这样坦率地说话。后来我了解到沃洛佳果真是正确的。
沃洛佳的这件事使我回想起过去我和孩子们之间,以及个别同学之间发生过的大大小小的冲突。是沃洛佳使我学会了非常重要的一点,那就是:为了关怀儿童,不仅要理解他们的精神世界,而且还要学会用他们的思想和感情来生活,把他们的忧伤、焦虑和为之激动的事情统统装在自己的心里。也就是像俗话所说的那样要“设身处地”。
从此以后我懂得了,教育者不应该是一个不动感情的,只按着某些具有抽象公正性的条条办事的审判官。教育者应该是一个活生生的人,一个和孩子们一样对周围事物有喜怒哀乐反应的人。一个真正的教师有时也会因一时不慎而犯急躁,但只要他是出于好心,孩子们是会谅解的。
随着我对儿童内心世界不断深入的探讨,随着我逐渐学会用他们的思想和感情来生活,我越来越明确了我们从事教育工作的人的一条十分重要的真理:在了解儿童内心世界的时候,不应伤害他们心里深处最敏感的地方——人的自尊感。不恰当的,没有分寸的关心,如果伤害了儿童的人格、自尊和自豪感,那么也会像直接的侮辱一样刺伤儿童的心灵。在我所工作的帕夫雷什中学里,我们是依靠培养学生的自尊感来和上课回答问题时彼此提示、课下互相抄作业和考试作弊等现象做斗争的。我们在开学后的头几个星期里就培养儿童以独立完成作业为荣的感情。这样做的结果,孩子们自己就会气愤地拒绝那些想要在书面作业时偷递小抄,或是在口头回答时进行提示的“好心的”同学。如果教师想要采取这种方式“帮助”同学,就更不妥当,更不得体了。遗憾的是,我在地理课上见到了一次表现得十分明显的这类“帮助”。课上教师要求七年级学生按照暗射图回答问题。但是教师特许一位久病的女同学按一般的地图回答问题。这个女同学把地图打开,挂到墙上之后,结结巴巴地回答起来。她答着答着忽然哭起来了。因为教师对她的宽容,使她感到受了侮辱。此后很长一段时间她都不再信任这位地理教师,只是教师在做了大量的细致工作后才恢复了和这位同学的正常关系。
至于教师因没有发现自己的做法不妥帖、欠周到而使学生越来越疏远自己的例子,在学校生活中就数不胜数了。十年前帕夫雷什学校里发生了一件我永远不会忘记的事情:
那是在一年级第一堂课上,四十双眼睛全神贯注地望着教师。孩子们屏住气息听教师介绍学校的情况和学生守则。当教师讲到手、耳朵、衣服都要保持清洁时,所有的孩子都把自己的手放到桌面上仔细地端详着,还互相地检查着。这时女教师发现一个坐在前排的,黑眼睛的小男孩的耳朵很脏,她看了这个小男孩一眼就说:
“大家看,格里沙的耳朵多么脏!他没有洗耳朵就来上学,这样是不行的。”
小男孩的脸先是发红,后来就发白了。39个孩子同时看着他。从孩子们的目光里可以看出,有的是出于孩子特有的好奇心,当时格里沙简直不知怎样才能回避这些目光,所幸的是没有一个孩子是幸灾乐祸的。
教师对她自以为成功的教育方法感到很满意。她想:这样一来,这个孩子就永远不会脏着耳朵来上学了。接着她又对孩子们讲应该怎样举手,教师提问时应该怎样起立,离开教室时应该怎样请求老师的允许。然而她却没有注意到格里沙一直到下课前都一动不动地坐在那里,也没有注意到格里沙已经不像在这以前那样目不转睛地注视着她的每一个动作。两只眼睛虽睁得大大的,但眼眶里却饱含着泪水。而教师却根本没有感到她的批评竟会使孩子伤心得哭也哭不出来。这是格里沙生平第一次真正感到伤心。
第二天,格里沙没有来上学。教师对此并没有予以重视,因为除了格里沙以外,还有两个男孩子也没有来上学。第三天格里沙来了,头发剃得短短的,脸洗得干干净净的,身穿一件白色的衬衣。他坐在那里显得有些紧张,呆呆地往一个方向看,也不知是在看课桌还是在看黑板。可是教师却只注意到格里沙洗得干干净净的耳朵和手,忽略了他那拼命想集中注意力的样子绝不是一个7岁儿童所应有的。
一年级算术课上,孩子们都学会了数小棍子,并能从一数到十。只有格里沙数起来没有把握,常常出错,而且还摆不好小棍子,因为他的手老是发抖。他总觉得全班同学都在看他的耳朵,所以把头垂得低低的。教师对这一切都毫无察觉,相反的,她认为格里沙心不在焉,注意力不集中,因此还责备他说:
“应该集中注意力!”
晚上,教师到格里沙家里去,找他母亲了解格里沙前一天没有上学的原因。母亲解释说:(www.xing528.com)
“他第一天从学校回来以后就哭了。我问是不是有人欺侮了他,他说他肚子痛,于是我就让他留在家中了。结果他真的闹肚子,但很快就好了。后来他要求我把他的头发剃短,特别要求我把头给他洗干净,还有几次要我看看他耳朵后面洗干净没有。9月1日前,我因为不在家而没有来得及给他做好上学前的准备。开学那天他不是一个人去学校的吗?”
这次谈话后,还是没有使教师明白过来。
一年级的孩子们开始按字母表认第一批单词了。格里沙早在入学前就已经在家里学会了几乎所有字母,但在教室里他读得很不好,声音发颤,而且总是吞词尾,有时甚至把整个音节都丢掉了。教师又批评了他。这次是说他懒惰、散漫。
“你在家里是根本没有念吧?不能总这么懒呀!”
字母在格里沙眼前跳动了起来……而女教师却怒不可遏。于是她又去找格里沙的母亲告状,说格里沙懒惰,注意力不集中,还说他性格很坏。
女教师所采用的方式是错误的,因而严重地伤害了孩子。可是她不但没有改正自己的错误,反而一而再、再而三地继续不公平地谴责格里沙,从而也就更加深了她自己的错误。
期中考试时,格里沙的算术和阅读都是2分。在校务会上,女教师把格里沙成绩低劣的原因归咎于孩子的懒惰、粗心大意、注意力不集中。发成绩单后的第二天,格里沙的母亲就来找我了。她坚决要求我把她的孩子调到其他班里去。起初,她一直不肯说出要求调班的原因,后来才把情况原原本本地说出来了。原来格里沙终于把自己的伤心事告诉了妈妈,向妈妈倾诉了自己极大的委屈。他含着眼泪重复地对妈妈说,所有的孩子都看着他的耳朵。
我们在教务会议上讨论了这件事。大家就教师在工作中应如何掌握分寸,还就儿童的自尊心、儿童的苦衷如何会引起儿童的痛苦等问题严肃地交换了意见。这件事情告诉我们,教师对自己所说的每一句话和所提的每一个意见都应该慎重从事,考虑再三。儿童的心是敏感的,这颗心可以吸收一切好的东西。如果教师能引导儿童向好的榜样学习,启发他们效仿一切好的东西,也就是不使儿童心灵受到伤害,不使他们感到委屈地自然消失。这位女教师在教育方法上所犯错误的根源,在于她对待儿童采取了冷漠无情的态度,她不应该在全班同学面前把孩子置于反面教材的地位。
事实上这件事完全可以采取另外的方式来处理:比如让孩子们看一看某一个手洗得干干净净的小男孩,或者看一看某个穿得又干净、又整齐的同学,然后再号召大家向好的榜样学习。说话的时候,教师可以有意识地特别看格里沙一眼,用自己的目光向格里沙示意。
这位教师的错误还在于没有注意、没有理解儿童的苦衷。这种错误是教师们经常容易犯的。他们往往批评了某个孩子之后就把这件事忘掉了。
教务会议决定把格里沙调到另一个平行班里去,正像大家所预期的那样,格里沙果然是一个既用功勤奋而又细心的学生。尤其突出的是,过去被那位女教师认为没有数学才能的格里沙,在五、六年级时就恰巧在数学方面表现出了极大的才能。
要想形成儿童良好的道德面貌,必须发展并巩固儿童自我尊重的感情。任何一个考虑问题较深的教师都知道,每一个学生,哪怕是一年级的小学生,如果他感到老师对自己的印象比自己的实际表现坏,他的自尊心都会受到极大的伤害。相反的,如果儿童不仅知道而且体会到教师和集体对他个人的优点既注意到了,又很赞赏的话,他就会尽一切努力变得更好。事实上教育技巧的全部奥秘也就在于如何爱护儿童这种积极向上的精神和努力提高道德水平的积极性。反之,如果儿童自己不想学好,那么任何一个教育者也无法硬让好的东西在儿童心里生根。因此,只有在教师和集体都能首先看到儿童身上的优点的地方,才可能出现这种积极要求向上的热忱。
……
每一个儿童都有自己的缺点和弱点。有的习惯于把今天的事拖到明天去做;有的喜欢在课堂上说话;有的认为把最亲近的伙伴拉到一起淘气是最大的乐趣;有的怕困难不愿自己独立解习题而愿去抄别人的,等等。因此有时使人感到儿童似乎从干坏事中寻找乐趣,事实绝非如此。尽管儿童的生活经验极其贫乏,但七岁的儿童已经完全懂得缺点对一个人来说并不光彩,因此总想方设法掩盖它,尽量不让集体察觉,以免受到大家的谴责。
有些教师尽量想通过直截了当的,似乎是最可靠的方法来改正学生的缺点。他们把孩子的弱点公之于众,希望儿童自己以批判的态度评论自己的行为,“醒悟”过来,然后努力改正。但在绝大多数情况下,这种教育方法是最不成功的,因为这样对待儿童的心灵,就好比把他们最敏感的地方——自尊心、个人尊严、自豪感统统暴露于外,并使之受到伤害。这样做的结果儿童就会很自然地起来保护他们自己,尤其是当他们确信自己有了痛苦而教师反倒觉得愉快时,更会这样做。
【问题与思考】
1.请思考这个案例:
我在地理课上见到了一次表现得十分明显的这类“帮助”。课上教师要求七年级学生按照暗射图回答问题。但是教师特许一位久病的女同学按一般的地图回答问题。这个女同学把地图打开,挂到墙上之后,结结巴巴地回答起来。她答着答着忽然哭起来了。因为教师对她的宽容,使她感到受了侮辱。此后很长一段时间她都不再信任这位地理教师,只是在教师做了大量的细致工作后才恢复了和这位同学的正常关系。
为什么这个学生会感觉到受了侮辱?苏霍姆林斯基一直强调教学中的“个别对待”,包括在许多时候给不同的学生不同的题目,那么,学生难道不会感觉到被歧视?这之间的区别在哪里?现在有些老师尝试“分层作业”,你如何评价这种做法?
2.仔细阅读格里沙这个案例,想一想,苏霍姆林斯基的意图究竟是什么?学生不可以公开批评吗?格里沙与沃洛佳这两个似乎截然不同的案例中,老师的错误有什么共性?违反了哪些原则?对你有什么启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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